除了你我還能愛誰 秋闈前的考場(下)
    乍看見她站在台上,明路微露驚訝,可惜日卻似沒看向他,目光直直的盯著他前方的男子,神情複雜,明路心下好奇,逕直走至前面,回首一看,也不禁微微一怔。

    龍茗看到明路看著他失了神,略有得意,淡然回了一笑,目光又調向台上,只見田惜日一幅見了鬼的表情,牙齒微露,嘴角裂開,標準的呲牙咧嘴外加目光呆滯,他笑了起來。

    她還是老樣子啊,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可以輕易讓他發笑。

    明路只一瞬失神,就恢復了常態,回首向台上望去,只見台上李瑜也已恢復常態。微向李瑜點頭,便自顧找尋納蘭和傅津所在。

    惜日見明路似乎並不認識龍茗,暗暗有些放心,但看到龍茗不懷好意的笑容,又立刻提心吊膽起來。

    當日在蘇州她就曾經女扮男裝赴過他的約會,還有她用那極醜的面具嚇他時,他也沒有過特殊的反應,龍茗定然知道她會易容術,如今,他突然來到京城,他們之間又互有嫌隙,如果他揭穿了她的身份,一切辛苦就都完了。

    曾經的勇氣,曾經的驕傲,在這一刻幾乎全都被他的出現打散。

    但此時此刻,她最怕的不是龍茗會揭穿她,她最怕的是在眾舉子面前當眾脫衣服!這不是名聲問題,而是做人的尊嚴問題。

    台下眾舉子,自從龍茗出現後,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廳中一時嘈雜。

    明路找到了納蘭他們所在位置,走了過去。

    龍茗也自顧找了個座位坐下。

    惜日見他們都各自坐下,提著的心又放下來些許。強自忍住內心冰與火的煎熬,克制道:「不知還有哪位朋友願意上來與在下切磋一下?」

    幾番較量下來,惜日贏得了滿堂喝彩,眼看就到酉時,似乎已沒人願意上來與她比試,惜日心裡已經暗暗開始數起了數,真希望時間也如她心中的數字一樣,很快很快的過去。惜日不敢看底下坐著的龍茗,也不敢看正與納蘭說話的明路,她一心一意地數著數字。此時此刻,當真是度數如年了。

    就在她打算問最後一次,還有沒有人上台時,忽然一個白色身影,以極快的速度飛到了台上,龍茗顯露的這一手輕功,頓時博得滿堂喝彩。

    龍茗對她洒然一笑,道:「蘇州龍茗,請教公子一二。」

    惜日早知他來著不善,他剛剛坐下,此刻又突然上台,肯定都是故意的。故意讓她放下戒心,又故意讓她提心吊膽!當下不客氣地道:「我們比樂器。」

    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對付龍茗不必客氣。否則他要說比劍,比輕功,惜日哪裡會是對手,她練習琴技十餘年,雖不敢說天下第一,但最有把握取勝的正是此項。

    龍茗漫不經心地一笑,道:「好啊。」

    惜日剛有些底氣,便聽他又打擊她脆弱的心靈:「反正無論比什麼,你的衣衫都會歸我所有。」

    他果然是衝著她來的!他明知道她是女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脫了衣服,以後她還有何面目活在這世上?!

    惜日心中一股無名大火被激了起來,忽然覺得龍茗是不是有意來揭穿她的真實身份都無所謂了,即使身份被揭穿,再差又能差到哪裡去?再壞不過名聲更差而已,再壞不過是明路更加厭惡她而已,反正這兩樣她都沒在乎過!又何須害怕!

    當務之急,是她說什麼也不能在眾舉子面前脫衣,這不是名聲問題,而是尊嚴問題!

    即使是他贏了……

    他二人既然決定選擇比樂器,就要先下台選擇樂器,惜日自然選的是琴,而龍茗卻並不急於選擇,只是看著惜日,詭異一笑,無所謂地道:「你信不信,我用什麼都能勝你!」

    惜日心下更氣,看著他那副欠扁的笑容,惡意道:「哼,有本事什麼都不用就能勝我,我才真心服氣。」

    「那又有何難?」他哈哈大笑,愈加的狂傲。

    惜日忍住想揮琴砸在他腦袋上的衝動,不再理會他。抱了琴自顧走向台上。

    龍茗跟在她後面,竟然真的沒有選擇任何樂器。

    惜日不信,他無任何樂器也能勝得過她十幾年的琴技。可卻也不敢小看龍茗,實在想不出他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當下只有拿出所有看家本領,全力一博了。

    台上已擺好琴案,台下眾人見惜日選的是琴,似乎並無詫異,反而是一臉的興奮和期待。在不久前,惜日剛彈了一曲取勝。

    而眾人見龍茗一件樂器也無,不禁有人大聲問道:「龍公子為何不選樂器,不是還沒比就認輸了吧?」

    眾人哄笑,竟似對惜日的琴技很是拜服。

    龍茗一笑,尚未回答,惜日不懷好意笑著接口道:「龍公子說了,他不用任何樂器也贏得了我。」

    哇……底下眾人炸開了鍋,對龍茗指指點點,笑他誇大。

    眾人議論紛紛,都覺得今兒到奇了,全都格外來了興致,覺得今日的比賽最為意外和有趣。

    傅津大笑道:「瑜弟,給他點顏色悄悄,讓他知道你的厲害!」言下之意,龍茗輸定了。

    明路在一旁也挑起了眉好奇的看著台上。納蘭對一旁的明路說道:「瑜弟的琴音真是一絕,要說天下第一也不為過。」

    明路一怔,忽然冷聲問道:「你說什麼?」

    納蘭見明路這麼嚴肅,反而笑道:「你不信?你聽聽就知道了。」

    台上,惜日伸指播弄了幾聲琴弦,底下忽然一絲雜音也無,眾人居然同時屏息靜聽起來。惜日轉頭看向龍茗一笑,道:「龍公子,在下獻醜了!」

    龍茗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曲彈下來,有人恍如夢中,有人如癡如醉,有人讚道:「此曲只應天上有,地上哪得幾回聞。」幾乎都是無比地讚賞之態。

    琴音消逝,龍茗側身看著惜日,目光閃爍,竟似有些癡了,一時忘情地伸出了手指,指尖輕輕劃過了惜日的臉頰。惜日一怔,側頭去望,此時台下一人忽然站起,拍案喝道:「放肆!」

    眾人一驚,惜日向聲音來源看去,只見明路一臉陰騖,面色之難看,眼神之冷酷,竟讓惜日本是滿臉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明路怎麼了?他為什麼這樣看著她?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龍茗挑眉看了一眼台下的明路,面容一整,肅然道:「到我了。」忽然哨聲響起,他竟然吹起了口哨。

    口哨聲清亮悠揚,緩緩入心,恍惚間,惜日眼前場景忽變,恍然來到了一處月下小溪邊。

    白色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在溪水旁,映得水邊靜靜躺著的小石頭冰冷明亮,天空的月亮圓而亮,卻更顯倒映於地的影子恍惚地惆悵。秋風蕭瑟的吹拂在耳畔,驀然抬首間,竟看到他就佇立在身!觸手可及!

    兩年前,還記得,那一晚他笑談間拒了婚,還記得,那晚她莫名其妙的覺得心痛,當年年輕,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如今回想,原來那竟然就叫作喜歡。

    竟叫做喜歡……心莫明的痛著……

    忽然,幾聲叫喚聲打破了這個幻境,她恍然醒來,就見龍茗一臉的笑,她莫名其妙的問道:「你?」卻不知該怎樣問,又問些什麼……胸口一陣無力襲來,莫明的令她惆悵……

    龍茗卻道:「你快清醒清醒,他們一會兒就都會從幻境中醒來,你快脫下你的衣服與他換了。自有人帶你離開。」

    惜日這才看到身側立著一人,外貌和身形與她十分相像。竟然帶了與她容貌一樣的人皮面具,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恍然道:「你在幫我?……」

    龍茗一笑,道:「你知道就好。」見惜日默然地審視著他,忽然有些赧然,揮了揮手道:「快去換衣……」

    惜日被人帶著從一側小門出了翠峰樓,那人一句話都未說,帶她出了翠峰樓,轉身就回去了,關上了小門落了鎖。

    惜日一怔,隱約還能聽到前廳有人大笑道:「恭喜龍公子成為勝者,將在本月底參加勝者總決賽,請到時務必參加,規則同此,不輸不許離開……」

    沒想到,他竟然是來幫她的,她忽覺全身無力,幸好她結束了這場無稽的比賽,否則月底的總決賽,她又如何應對?他的口哨聲竟然能令人產生幻覺,她忽然仰頭深出了口氣,她居然在幻覺中看到了他,本以為已忘了,本以為已放下了,原來,不過是被她藏了起來,所藏的地方,竟然連自己都找不到了,可它只是藏了起來,卻沒有消逝,從未消逝……

    以出嫁前想靜靜為由,她們三人一同搬來了娘親生前私自置下的宅院,清淨也冷清,院中有一棵柳樹,夏末的季節依舊翠綠,隨風微微的搖擺,她靠在椅子上在樹下看著天空中剛剛升起的一輪彎月,月光下,一切都顯得明亮而清冷。

    她忽然覺得心灰意懶,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沒了意義。

    起身,沒有驚動任何人,她獨自一人走上了大街。

    夜風習習,吹散了些許莫明的悲傷,街上的店舖開始打烊了,街上偶爾有人來來往往,亦是匆匆忙忙。

    唯有她,不知去向何方……

    不知不覺間,她又走到了今日來過的翠峰樓,望著紅色燈籠下,映著的翠峰樓三個字,想起白日裡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嘲笑著她,一切努力不過是徒勞,任命吧,何必苦苦與命運相抗衡呢?嫁給誰不都是一樣……

    「你看到了嗎?」寂靜的黑夜裡忽然身邊出現個白衣人在你耳邊大聲說話,真是說不出的氣人!很明顯他在嚇唬她。

    「看到什麼?」驚恐過後,一見是他,沒了好氣。

    「那個狼頭啊!」他指向了翠峰樓招牌的一角,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

    因是夜裡,雖然招牌旁有紅色燈籠,可惜日還是有些看不清楚,龍茗見狀,當下就要提著她的衣領撲到招牌上去看了,她急忙想打掉他提著她衣領的手,敷衍道:「看到了,你放開我。」

    「不放。」

    「你要幹嗎?」

    「不幹嗎?」

    「你有病?」

    「沒病。」

    「你有完沒完啊?」

    「沒完。」

    默……

    「你想知道,今日明路看到你脫掉衣衫時的表情嗎?」

    「喂,注意下言詞,那不是我好不好。」

    「你不想知道?」

    「嗯……,想……」還是沒骨氣地妥協。

    「真是精彩啊!」甚為得意。

    「……是嗎?」

    「當然,他很明顯不認為你是男人,竟然……?」

    「怎樣?」

    就不告訴你,顧左右而言他:「你不覺得,他自從聽完你彈的曲子後,就認定了什麼嗎?」

    「唔……覺得。」

    「一個人的琴音只有一種,想來他聽過你彈琴。」

    「或許……」

    「你露了很大一個馬腳,真是笨,糊弄我的本事都去了哪裡了?」

    「丟了……」

    「你今天怎麼無精打采的?」

    「天氣熱吧,喂,你還有完沒完啊?放開我的衣領!」

    「不放!」

    「你有怪癖嗎?」

    「沒有吧?」自己也不怎麼確定的樣子。

    「快放開,別人會以為我們是斷袖,我現在可是男裝。」一看,旁邊的人都繞開他們兩人走,一臉看斷袖的表情。

    「斷袖?這個詞我喜歡。」

    「不要臉。」

    「要臉作什麼,反正人皮面具一堆。」

    「呸。」

    「隨地亂吐談是不好的行為。啊,對了,你家在哪裡?」

    「幹嗎?」

    「跟你回家啊!」

    「你跟我回家幹嗎?」

    「我剛來京城,沒地方住啊!」

    「別住我家,我不歡迎你。」

    「真的?」

    「當然!!」

    「啊,看來今天只有睡在你的屋頂上了,至於瓦片隨手捏個幾片你不會計較吧?」

    「要死!你堂堂蘇州第一公子,怎麼像個無賴?!」

    不理會,繼續顧左右而言他:「你睡覺不會打呼嚕吧?你打呼嚕我在你頭頂上,會睡不好的。」

    咬牙切齒……

    「你睡覺不會磨牙吧?我最受不了人家磨牙了。」

    路邊居然恰好有個打鐵鋪開著門,惜日猛然掙脫衣領魔爪的束縛,無頭蒼蠅般衝了過去……

    身後那人追著追著地道:「你會不會夢遊啊!」

    砍刀伺候!

    「你要夢遊該多有意思啊!」一臉幸福的幻想中……

    砍啊!…………

    繼續幻想中,「夢遊的時候提著砍刀到處砍……」

    砍死你!……

    鐵鋪老闆光著膀子追了出來,守在龍茗身前,義正言詞地指著目赤欲裂揮舞著砍刀呼呼直喘的惜日訓道:「小子,你是不是沒長眼睛!居然敢來大爺我這裡搶刀打劫!放下屠刀!」

    不料,身後那人卻忽然遞過來一錠銀子,笑道:「老闆,我幫她付帳。」

    鐵鋪老闆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見身前男子揮舞著砍刀披向了他身後的公子。

    而身後的公子白衣一晃就不見了。

    隨後,只見大街上,白衣男子在前邊跑邊回頭笑,很享受的樣子,身後不遠處另一個男子,拿著個超大號的砍刀,邊跑邊踉蹌,力不從心的樣子。

    老闆一笑,這哪裡是砍人啊,明明就是被人戲弄,掂著手中銀子,高興地吹著口哨,放心地進了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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