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下) 第二十一章
    重熙十九年四月初,太傅應博致仕回原籍采邑,皇帝賜以金冊玉筆,加公爵銜,賜祿恩養。其餘復國功臣俱有恩賞,個個心服。

    四月十二,頒旨誅孟氏全族,屍身俱火葬。行刑時嚎哭聲震天,狀極淒慘。

    這兩樁事畢後,朝局更是平穩。新法在各地的推行狀況良好,民生狀況氣象日新,連月幾場春雨,彷彿更是預示著今年的好收成。

    然而在這一片大好情勢下,沒有人知道位於尊榮與讚譽頂端的皇帝陛下,為什麼會越來越少見笑容,更沒有人知道,一場更大的波亂,也即將發生。

    「你說什麼?」應霖跳起身來,全然忘了手中捧著茶碗,結果有半盞茶水飛濺出來,濕了衣襟。

    應崇優默默起身,取了一條布巾給他擦拭。

    「先別管我的衣服!」應霖雙眉豎起,抓住堂弟的手,「這些年你隨軍征戰,從北到南吃了多少苦,好容易有了今日的榮耀,怎麼突然打算要辭官?跟大伯父說過了嗎?」

    「今晚就準備給他老人家寫信。」

    「可到底是為什麼啊?難道……」應霖覷看著堂弟的臉色,小心地猜測道,「是不是皇上……有些為難你?」

    「不,」應崇優快速地否認,「我只是不太適應朝廷的拘束,與皇上無關。」

    他反應如此之快,應霖心中反而更生疑竇,只是不好多問,唯有歎息一聲:「你要覺得這樣好,也沒什麼,不過大伯父一心想讓你繼承應家太傅門楣,總要給他一個理由。」

    「父親失望是難免的,不過他素來知道我的性情,也不會多加勉強。何況,當初也是說好了的……」

    「什麼當初?」

    「呃,當初護駕北上,父親說過功成之後,一切隨我心意。」

    「他說說而已,心裡還是對你寄予厚望的。」應霖無奈地搖著頭,「當臣子真是難啊,人家都是唯恐得不到皇上的寵信,你的麻煩卻是恩寵太多……」

    「霖哥,」應崇優正色道,「這類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尤其在父親和皇上面前,更要慎言。」

    「這個我知道……」應霖正答應著,外廂突然響起車馬喧鬧之聲,讓屋子裡的兩個人都有些訝異,一齊起身出門,查看是怎麼一回事。

    應府的書院是與主院以花圃分隔的獨立院落,因為歷代應氏家主都喜歡直接從書房出門上朝,還修有一條寬寬的青石路直通後門,讓車轎皆可直接駛入院中,十分方便。堂兄弟兩人剛出來,一眼就看見一輛黑油油的烏氈馬車,正從那條青石路上風風火火地駛進來,逕自闖到階前才急速停下,應家老僕應海小跑著跟在旁邊,雖是滿面不贊成之色,但好像也不敢強行阻攔,在看到兩位少主人時,立即上前稟報:「大少爺,侄少爺,是楊大人,他堅持要直接進來……」

    「楊晨?」應霖皺起眉頭,看了看應崇優,「這裡可是太傅府,他以為是你師兄就能這樣無禮嗎?」

    話音未落,馬車的車簾已被掀開,楊晨跳了出來,一身藕色便衣零亂破爛,髮髻鬆散,面色蒼白,額上一片冷汗。

    「出什麼事了?」應崇優搶步上前,急急地問道。

    楊晨抿緊嘴角,先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去,從車廂裡又抱出一個人來。

    應崇優定睛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小七!小七怎麼了?受了傷嗎?快……快到廂房裡來……」

    楊晨抱著傷者,跟在應崇優的身後快步奔向側翼的一間小小臥房。應霖在原地待了一會兒,感覺到事情不太尋常,急忙回頭吩咐應海道:「後門所有知道這輛馬車進來的人要通通封口,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不許跟任何人提起,明白嗎?」

    應海不太明白,但見到堂少爺神情嚴肅,頓時不敢多說,急忙奔向後門封口去了。

    應霖這才匆匆回身也進入廂房。傷者此時已被放到床上,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羽眉星眸,膚色瑩潤,生得十分俊美可愛,只是臉龐因為劇痛而扭曲著,消減了不少魅力,一雙手緊緊抓著應崇優的衣襟,小小聲地不停叫著:「三師兄,好痛,好痛!」

    「再忍耐一下,」應崇優心疼地將少年抱在懷裡,安慰道,「三師兄的手又不重,傷口這麼多,而且不淺,必須要認真上藥包紮才行。」

    「別撒嬌了,馬上就好。」楊晨手上一面忙活著,一面瞪了少年一眼,「我還以為像你這種沒腦子的人不知道疼呢!」

    「三師兄,寶寶呢?」少年呲牙咧嘴地問道。

    「啊,居然忘了,還在車上。」楊晨轉回頭對應霖道,「車裡還有個睡著的嬰兒,麻煩應將軍去抱一下。」

    「為什麼要我去抱?」

    「嬰兒是怎麼回事?」

    「你居然把寶寶忘在車上了?」

    應霖、應崇優、少年三個人一起叫起來,楊晨頓時覺得頭大如斗。

    「請先抱進來,我會把這個小混蛋闖的禍說清楚的!」

    應霖哼了一聲,但還是依言出屋,在黑油馬車裡找到個熟睡的幼嬰抱了進來。此時楊晨也已處理好少年的全部傷口,正用白巾包裹。

    「官兵會追到這裡嗎?」少年滿臉擔憂之色。

    「這裡是太傅府,不奉旨沒人敢擅闖,可以讓你喘口氣。」楊晨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

    「官兵在追捕你?」應崇優吃驚地一把抓住少年的肩頭,「小七!你到底闖什麼禍了?」

    「我哪有?」小七委屈地叫了起來,「寶寶是我接生的嘛,我當然要護著他!那些官兵太狠了,一個小寶寶也要趕盡殺絕……」

    應崇優瞪了他半晌,放棄地轉向楊晨,「還是你來說吧,什麼寶寶?到底怎麼回事?」

    楊晨在水盆內洗了洗手,神情有些沉重,「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問清楚的。這小子下山遊歷,在錦海寺外遇到一個孕婦燒香出來失足摔倒,他就抱著那個婦人去求醫,結果剛走到半路,婦人便腹痛難忍,在竹林裡生下一個男嬰,這小子傻乎乎在一旁幫了點兒忙,就覺得是自己接生的了,高興得很。喏,就是應霖懷裡抱著的這個嬰兒……」

    「這不是好事嗎?為什麼要被追捕?」應霖看看懷中的嬰兒,奇怪地插問了一句。

    「誰料這個孕婦並不簡單,她曾是京城萬花樓的頭牌姑娘,姓上官,被一個貴家公子包養了近兩年。她的情夫本來答應只要生男孩就娶她進門為妾的,結果世事無常,家中遭了巨變,連看一眼這孩子的機會都沒有了。」

    「是不是死了?怎麼死的?」

    「滿門抄斬。」楊晨冷冷的吐出這四個字,神情陰沉。

    應崇優驚跳了一下:「孟……」

    「沒錯,那個倒霉的情夫就是孟釋青的小兒子,仗著父威橫行了半世,被處刑也不冤。這個嬰兒因是遺腹子,又未入家譜,所以一時被疏漏。不過上官姑娘被包養一事滿京城皆知,又生的是個男嬰,萬花樓不敢隱瞞,向京兆尹董參稟報了此事,按陛下滿門抄斬的旨意,這個男嬰也應在被誅之列,所以內政廳便下令捉拿。偏偏這小子剛好買了禮物去看望他親手接生的孩子,恰巧撞上了巡捕營的行動。雙方一言不和,就動起手來。你們知道巡捕營的高手可不少,他一個毛頭小子,懷裡還抱著個孩子,怎麼勝得過人家?被打得滿身都是傷,苦苦支撐著。幸好我路過看見,急忙去喝止住,問了董參才知道是這麼回事。京兆尹奉旨捉拿孟氏男孫,我也不能當面阻攔,只好裝著先走,在僻靜處換了衣服,弄了輛馬車,蒙面把小七先救了出來,沒有地方去,就躲到你這裡來了。」

    「孟釋青的孫子?」應霖兩眼睜得像銅鈴一般,「你,楊晨,會不顧名利仕途去救孟釋青的孫子?」

    「誰想救他孫子了?」楊晨斜過來一眼,「我是要救小七!雖然這小子又傻又魯莽,好歹也是我師父的孩子,你當我們浮山同門是什麼?」

    「三師兄,六師兄,你們不都是在朝廷裡當大官嗎?救救這個寶寶吧,他還沒滿月呢,有什麼大罪一定要殺啊?」小七揪著應崇優的袖子,用力搖了搖。

    在場的三個朝廷重臣相互交換了幾下眼神,表情都有些凝重。

    嬰兒無罪,這是毋庸置疑的。可自古以來歷朝歷代對於謀逆之臣的處治,都是九族俱滅,不留一條根苗。也就是說,從國法條例而言,任何維護這個嬰兒的做法,都可被視為藏匿逆犯,幾無申辯的餘地。

    更何況孟釋青當政這二十年,為鞏固權勢殘害過不少皇族宗室和朝廷大臣,這些受害者的親友有不少正在京中供職,他們若知此事,也是絕不會允許孟氏還有任何一條血脈留存於世的。

    為了一個嬰兒,違忤聖旨,觸犯國律,成為眾矢之的,怎麼看都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小七,你聽我說,」楊晨歎息一聲,拍了拍小師弟的肩,「這個嬰兒,我們有再大的本事也未必保得住。」

    「為什麼?」

    「因為他是孟釋青的孫子!」

    「哪又怎麼樣?他根本見都沒見過他爺爺!」

    「見沒見過他都是孟釋青的孫子!你知道什麼叫誅滅九族嗎?高、曾、祖、父、己、子、孫、曾孫、玄孫,是為九族,無論年長年幼,如無皇上特赦,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的。」

    「那你們幫寶寶求情,求皇上特赦他啊!」小七天真地道。

    「別傻了!」應霖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皇上有多恨孟釋青你知道嗎?孟釋青當年殺人,可不在乎什麼老人嬰兒。聽說他以謀逆罪殺鄭王爺時,曾經親自闖入內宮,將太后收養的鄭王小郡主活活摜死在陛下眼前,當時陛下只有十四歲,眼睜睜瞧著一起長大的堂妹被殺,他是什麼心情?你現在要我們去求他特赦孟釋青的親孫子,總得有個理由吧?」

    小七白著臉,著急地咬著自己的一綹頭髮,仍是堅持道:「可是……可是寶寶是沒有罪的啊……」

    「你怎麼還不懂,身上流著孟氏的血,那就是他的罪!」應霖無奈地攤了攤手,「現在不僅僅是這個嬰兒的問題了,你為了護他對抗官兵,楊晨為了救你也出手傷人,怎麼替你們兩人脫這個附逆之罪也很麻煩呢!」

    「三師兄,你出手救小七時,有沒有人可能認得出你的真實身份?」一直在旁邊沉思不語的應崇優這時才出聲詢問。

    「我只是匆匆換衣蒙面,來不及做其他的矯飾,也許會有人懷疑吧。不過我也算是靖國的功臣,沒有真憑實據,想來不會有人貿貿然針對我的。」

    「嗯。」應崇優點點頭,「那你快回府去,小七和這孩子就留在這裡我照應。」

    「可是你也……」

    「雖然父親已告老回鄉,不在京城,但這裡畢竟仍是太傅府,沒有真憑實據,更不會有人敢對這裡下手。他們先藏幾天,讓我仔細想個妥當的辦法。你回府之後,什麼都不要跟嫂子說,免得她擔心。」

    楊晨目光一震,神色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你……你已經知道我……我……」

    「你六年前成親時,師叔就已經特意告訴過我了。」

    「呃……她是……」楊晨覺得有必要解釋清楚一點,「是我父親作主訂的親事,我們一向聚少離多,這次也是老家派人送她進京的……」

    應崇優淡淡一笑,目光坦然:「師嫂進京,我本該立即過府拜見的,只是這一向事情太多,就耽擱了,你回去替我說聲抱歉吧。外面一定還在搜查,你行動要小心些。」

    楊晨看著他素白安詳的容顏,心頭突然一痛,彷彿有千言萬語湧上胸口,卻又是囁嚅難言。

    「好啦,反正這兩個大麻煩已經被你甩在這兒了,你也就別再磨蹭了!」應霖不高興地推搡了楊晨一下,「快走吧,被抓住了可不許攀咬小優啊!」

    「霖哥!」應崇優責怪地瞪了瞪堂兄,起身送楊晨出門,指引他從角門悄悄離去,又喚來應海,將府中下人一概囑咐好,上下安排妥當後回屋一看,一大一小兩個麻煩縮在一起,已是呼呼大睡,一副全然不覺外間風雨的樣子。

    「小優,你可想好了,這不是你一時心軟救個小貓小狗的事,這可是『附逆』啊!」應霖雖然一直從旁匡助,可內心深處卻不太贊成應崇優的做法。

    「這件事很難辦,但卻並不難決定。」應崇優看著床上睡得香甜的兩個人,唇邊浮起淺淺的笑容,「小七是一定要救的,而那個孩子尚未入孟氏宗譜,也未嘗就沒有一線生機。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他能度過此劫,也算是他命中的福份。」

    「可是如今的形勢,已不是戰時,這件事的性質,也與平城軍魏氏當年那件事完全不同,我覺得一旦東窗事發,那就非同小可,還是先去求皇上……」

    「去求聖旨特赦,也許是一條路。但我瞭解皇上,他對孟釋青的恨實在太深,小七的命,他多半肯饒,可那個嬰兒就難說了。如果他答應,難免會引起一些宗室朝臣的怨言,萬一他不答應!……」應崇優走到床邊,輕輕點了點嬰兒的小鼻子,眸中露出憐惜之意,「看看這個小東西吧,要是他也在一個月前跟他的族人一起被處刑,沒有人會對他有特殊的感覺,但是現在……單獨一個人,這麼小小一點被送上斷頭台,給人的觀感就不一樣了……我不想看到殺嬰這兩個字被釘在陛下身上,更不想讓他因為這件事,在心裡留下任何不舒服的感覺,所以,我必須要想辦法暗中解決這一切。」

    應霖垮下雙肩,用無可奈何的眼神看著堂弟,歎道:「你呀,就是這個毛病不好,什麼事都要考慮得周周全全,誰都不想傷害。楊晨你要保,你的師弟和這孩子你要保,連皇上那麼強的人,你也要把他保護得不受一點委屈,你累不累啊?」

    「如果真能遂我心願,保得所有人的周全,我累一點也無所謂。」應崇優笑著拍拍堂兄的胳膊,「霖哥,這件事你不要攪進來,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現在再說這些就不好聽了啊,」應霖白了他一眼,伸手將嬰兒抱了起來,「那個大麻煩你留著,這個小的我得抱走。」

    「你抱去哪裡?」

    「讓你堂嫂照顧啊。這娃娃還沒滿月呢,要吃奶的,你有嗎?這類事情十個你我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堂嫂能幹,她的嘴緊,人也不笨,你就放心吧。」

    應崇優一把拽住應霖的手臂,想了想,道:「你要插手幫我可以,但有件事你必須先答應我。」

    「什麼事?」

    「如果將來這件事有所洩露,你一定要說這嬰兒的身份你和嫂嫂都不知道,是因為我求你們幫忙餵養才照顧他的,明白嗎?」

    「小優……」

    「責任我一個人來負就夠了,何必牽涉太多的人?如果你不肯答應,這孩子我就自己想辦法照顧好了。」

    「行行,」應霖揮了揮手,「將來要是不幸被追查,我就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全是你一個人幹的,這樣行了吧?」

    應崇優卻全然不覺得好笑,認真地道:「你是居功甚偉的大將軍,只要不是有意逆君,皇上必會寬恕。若你平安無恙,就算是我被定罪,你也可以想辦法營救,總好過大家一齊遭殃。」

    應霖聽著確實有道理,便點頭答應,用披風裹好嬰兒,從側門悄悄回到應府東院屬於他的居所去了。

    應崇優獨自坐在窗下思謀了半晌,突聽身後有動靜,一回頭,看見小七在床上扭動了幾下,大概因為熱,一腳蹬開被子,身體幾乎橫了過來,睡姿極不老實,不由失笑,起身給他重新蓋好,又用布巾擦了擦他嘴角因睡得香甜而不覺流下的口水。

    小七咂了咂嘴,翻個身,又把被子踢飛大半,應崇優忙一把接住,拉了回來,將被角朝他身下塞了塞,想蓋得嚴實一些。

    「六師兄……」小七繃直身體伸了個懶腰,眼睛慵慵地睜開一條縫兒,「什麼時候了?」

    「醒了?醒了就起來吧,都快到黃昏了。」

    小七坐起身子,朝四處看了看,「寶寶呢?」

    「我堂哥抱到東院去了。」

    「喔。」小七抓了抓頭皮,「六師兄,我餓了。」

    應崇優端來桌上的茶點遞給他,小七抓起幾塊糕點,大口大口吃著,結果吞嚥時一不小心嗆著,劇烈咳嗽起來,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得直吸冷氣。應崇優趕緊幫他拍背順氣,有些心疼地責備道:「連吃個東西也這麼魯莽!你什麼時候能學得穩重些?師父可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以後做事要多想想他老人家。」

    「有什麼關係,」小七順過了氣,又咬了一口紅豆糕,一面咀嚼,一面含含糊糊地道,「反正天塌下來,有師兄們撐著。」

    「你呀,就是被嬌慣壞了,一覺睡醒,天大的煩惱都不記得。」應崇優揉著他的頭髮,不知不覺感慨起來,「他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艱險波亂,品嚐過多少世間冷暖了……幸好他是個有定力的孩子,要是像你,怎麼能撐到今天?」

    「您說的是誰啊?」

    「皇上……」

    「喔,他是皇上嘛,當然很了不起啦。」小七呵呵笑著。

    「就算他不是皇上,對我來說,也仍然很了不起。」

    「那他一定長得很漂亮了?」

    「小七,」應崇優有些哭笑不得,「都是二師兄把你教壞了,一個人是不是了不起,跟他長得漂不漂亮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那他不漂亮嗎?」

    應崇優呆了呆,陽洙的影像在腦海中掠過,深情的雙眼,炙熱的吐息,還有那雙臂的力度,與低沉的語音……

    「六師兄,你臉紅什麼?」

    在小七傻乎乎的問話聲中,應崇優有些狼狽地轉過身,彷彿掩飾般地收撿著桌上的茶具。

    一定是因為這一陣子每天上朝都被他用那樣意味深長的視線盯著,所以才會如此失常到亂了方寸的地步……

    小七是個大大剌剌的孩子,見應崇優不答他的話,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跳下床,就往外面走。

    「你幹什麼去?」

    「我去看看寶寶。」

    「回來!」應崇優皺起眉頭,語聲微轉嚴厲,「小七,三師兄給你解釋了那麼多,你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嗎?且不說外面現在對你的搜捕有多嚴密,就是在這府中,你也不能再讓多一個人看見你,只要一個不小心,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在你家裡也要小心?」小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天下的罪名,至重不過謀逆,有牽涉的人,統統都是死罪,誰敢替你隱瞞?」

    「那……你和三師兄,難道也是死罪?」

    「是。」

    「啊?那個皇上那麼狠嗎?」

    應崇優微微搖搖頭,眸色黯淡,「不,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可再溫柔的皇帝,畢竟也是皇帝,有很多事情是他不能容忍、不能寬恕的。我和三師兄所做的事,在你看來,是為了救助親人弱小,但在他眼裡,卻是不折不扣的背叛,雖然從內心的本意來說,我和三師兄並不想背叛他……」

    小七眨眨眼睛,有些糊塗,但他想了片刻,便放棄了弄清楚其中的道理,只選擇記住結論。「你的意思是說,我必須要悄悄地待在這間屋子裡,不讓任何人看見,對不對?」

    「對。」

    「唉,好吧。要這樣躲著待多久?!」

    「當然是盡快送你們出城了。到時候,我會安排寶寶到一個不知道他身世的普通人家裡去,而你,馬上回浮山,至少要半年才准再出來。」

    「那我以後,能經常去看望寶寶嗎?」

    「不行,那個孩子必須與所有知道他身世的人斷絕來往……其實對他來說,能夠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長大,才是莫大的幸運,你也就不要再去打擾他的平靜了。」

    「嗯,我知道了。」小七雖然不曉世事,但一向很遵從師兄們的教誨,聽應崇優這樣說,也就悶悶地點頭同意。

    應崇優安撫住小七,讓他在書房裡間安歇躲藏,府中上下除了老管家應海,最多只有幾個看守後門的男僕知道曾有輛黑油馬車進來而已,其餘人都一概沒有察覺。應霖抱回去那個嬰兒更因為是在內院之中密養,越發沒有痕跡。第二天早朝時問了楊晨,知道他那邊也沒有什麼麻煩,應崇優這才略略定了定心神。

    事件後的第三天,京城四門張出榜文,畫影圖形緝拿小七,並懸賞尋人舉報來歷不明的嬰孩。孟氏在民間口碑極差,又有人貪圖那白花花的賞銀,一時間有不少似是而非的情報湧向京督衙門,忙得京兆尹董參暈頭轉向。

    雖然目前尚無人懷疑到巍巍應府,但在如此情勢下,為嬰兒尋找收養人家一事也不得不加倍的謹慎,應崇優思來想去好幾天,才想到了一個人。

    當年與陽洙去平城,曾雪中翻越衛嶺,給他二人領路的,是個叫阿戚的年輕獵戶。就在奪京前夕,應崇優無意中發現阿戚因父兄雙亡,竟然就投在焰翎軍中服役,並已升任軍士長。由於當年應陽二人都是易容,所以他去相認時,阿戚簡直不敢相信那高貴如在雲端之上的皇帝陛下與少府大人,居然就是他親自送過衛嶺的兩兄弟。後來進入市都之後,發散諸軍,應崇優便保舉阿戚去京郊安德縣擔任一個從七品武職,並資助他討了個良家女子,成婚安家,如今小日子過得殷實和美,常常在派人入京公幹時順路捎送些鄉下土產來問候,現下就剛好有個他派來的軍士還在驛站沒走。

    心念至此,應崇優立即修書一封,信上約請阿戚五日後,親來安德與京城之間的某地會面,之後便派人叫了那軍士來,賞他路資,囑他盡快回去送信。

    打算好了嬰兒的去處,小七就更好處理。雖然滿街都是他的圖像,但對於精擅易容之術的浮山門下,這並不是個問題,只要能將他二人順利送出城門去,整個事件便可塵埃落定。

    令應崇優覺得較為安心的是,到此時為止,陽洙對此次孟氏男孫被劫救一事,只是匆匆過耳一聞,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關注。他現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最新下旨施行的全國土地丈量與人口清查上,朝政其他事務也多,幾乎稱得上日理萬機。所以這位年輕的帝師很樂觀地以為,皇帝陛下大概早已將這意外的變奏拋諸腦後,不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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