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皇朝 8
    接著,他又看向那些驚慌竄逃的舞伶,心裡一盤算,托住憐君腰身,道:「別怕,有我在。」

    憐君被南宮朗拉著飛上高台,不由得驚叫出聲。他是鬼沒錯,鬼是飄的也沒錯,但當有肉體時,腳踩不到地是很沒安全感的啊。

    當他一落地,不由得踉蹌幾步,還是南宮朗一把穩住他。他又看見南宮朗疾前救下一名舞伶,那舞伶驚恐到面部扭曲,為什麼他看得這麼清楚呢?因為,南宮朗筒直是拉著他去救人。

    大哥,救人是很好,非常有道德的一件事,但你到底有沒有看見我也很驚恐的表情?憐君面色發白,不敢說出口,他怕影響南宮朗,那一劍下來直接砍中南宮朗還得了!

    當他又被一塊帶上長桿頂端時,憐君嚇得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南宮朗低目瞧他一眼,那一眼滿溢著憐惜,但他還是不放憐君下地,不論他到哪兒必拉著憐君。

    幾次他下手欲狠,直接想震穿對方心肺,但又顧及懷裡的人,便折了刀劍反挑出對方的腳筋,讓對方痛到不得動彈才罷手。

    有人認出他的傾城風姿,又看出他的招數,大喊:

    「是南宮朗!是七焚老五!」

    明明往年此刻南宮朗不在迷周城,七焚更不會在大慶未到時出現在這種地方。南宮郎身邊的是……「簡求春!是外貌似書生的簡求春!」

    他這死抱南宮朗的狼狽樣競也被誤認成簡求春,憐君一時對不起簡求春。

    餘存的殺手見七焚中竟出現二焚,心裡均是一震,只怕今日難脫死亡,遂集聚一處全力進攻南宮朗。

    憐君心頭一跳,想起當日南宮朗在竹林腥風血雨。他張口欲言,卻又及時閉上嘴。南宮朗彷彿沒有察覺他的欲言又止,順腳踢起長劍,腕間俐落一轉,利劍如電眨眼間,殺手全數哀嚎倒地。

    南宮朗丟了劍,朝他討好笑道:

    「憐弟可以放心,我沒殺人,只傷他們的手脈。」

    憐君捱不住他眼神,轉頭四看,果然沒一個死在南宮朗手下。那些舞伶仍是驚懼地抱在一塊瑟瑟發抖,他本想上前安慰一下,但他被身邊難得不見血腥的男人緊緊扣住,不便行動。

    他看著那些早已逃散的百姓,不由得低聲問道:

    「大哥,為什麼他們要殺這些姑娘?」這些姑娘手無縛雞之力,殺了有什麼意義?

    南宮朗沉默片刻,才回道:「當今皇上即位才十多年……」

    換句話說,就是十多年來皇朝還不穩就是了。憐君仍是不解,他問:「就算不服當今皇上,那他們來殺這些姑娘又有何好處?」

    「……天舞是皇朝開運之舞,舞伶年年換新,每年大慶後由宮裡挑選新舞伶,練舞長達七個月以上,此時若是換下,會被視為來年不祥之兆。」選中的舞伶身家清白,自幼在專門的地方成長,不與外界接觸。跳完舞後終生不得嫁,這話,他不想說,也不想再加重憐君的排斥。

    南宮朗以前從未覺得這樣的皇朝有什麼好或有什麼不好,但此刻,他只盼皇朝什麼都好,好到讓憐君迷戀,好到讓他心甘情願地留下。

    這種心頭的無力感,只在春花身上產生。無論他怎麼用心、怎麼抓住春花,她就是不能留下!她就是不肯留下!

    南宮朗見到憐君皺起眉,心裡一涼,緊緊抓著憐君不放。「憐弟,這兒不好,我帶你上其他地方玩吧。」他小心翼翼地說著。

    南宮朗滿面的隱忍,就怕惹他不快,憐君看在眼底,心頭一軟,到口的話收了回去,改口說道:

    「大哥,咱們別逛了,走也走累了,現在都要傍晚了,不如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喝壺茶休息一下,再回八風園吧。」

    瞬間,眼前的男人美目一亮,光華耀目,讓人癡迷。憐君直覺目光掠開,不敢再看下去。

    此刻明明南宮朗眼波蕩漾,令人入迷,但憐君卻不像往常一樣被這樣的美貌所迷惑,反而有些心酸。

    這種心酸早已陌生,陌生到他差點以為這樣的心酸是心疼、是憐惜……不,不能再想下去。這具地府法力加持過的肉體太過軟弱,連帶影響到他巨鐵般的意志。

    「那,走了。」南宮朗拉著他。

    都拉了這麼久,憐君本想抽手,但一見南宮朗小心的眼神,他就心軟到底了。他鼓鼓腮幫子,暗罵自己被火融了的巨鐵意志,咕噥:

    「走吧。」南宮朗愛牽就牽吧,他不管了。

    他睡了一場好沉的覺。

    當憐君迷迷糊糊清醒時,發現自己正睡在南宮朗懷裡。

    他直覺低頭看看自己一身完整,不由得失笑。他在想什麼啊?

    兩個男人共榻而眠也不是多麼驚世駭俗的事,就是兩個朋友嘛……他記得他們在茶樓喝得盡興,回到八風園時已近一更天,連晚飯也沒吃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他聞到身上沾染塵埃的氣味,虧南宮朗也受得了他沒洗澡……他偷偷向前點,嗅嗅南宮朗的身味。哎,果然美人連味道也一樣的好聞……

    秀眸望著他的睡顏一會兒。這人,累壞了是不?睡得這麼熟?憐君很想趁機摸回他的香火吃一點,但人不能無信,只得暗歎一聲。

    憐君又忍不住,微微再傾前聞著南宮朗的氣味,愈想愈不對勁。

    這人怎麼一點汗味也沒有,明明黑色長衫未換,顯然跟他一樣累極睡著,氣味怎能保持如此清爽?

    他正疑惑著,又發現自己幾乎要貼上南宮朗的嘴唇。

    這人的嘴,不似平常的血色,但依舊美得令人垂涎……憐君心跳加快,只覺這人鼻息噴在自己臉上,很癢,癢到心裡去。

    他記得他生前望著那人時總是心癢著,但記憶僅此而已。至於心癢到底是什麼滋味早已忘了。

    現在,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情感徐徐流進心底,他揪著胸前衣衫,癢得有些發痛。這就是當初那心癢的滋味嗎?他心頭警鈴大作。判官舅舅說,既以人身出現在陽間,就免不了七情六慾再生,要他切記小心。

    對對,他要小心!思及此,他勉強壓下心裡發痛的感覺,要退出南宮朗的懷抱,哪知腰間的手臂匆地收攏,憐君吃了一驚,力道完全敵不過他,整個人被扣進南宮朗的懷裡。

    「春花……」

    等等,他是崔憐君啊!「大哥,你……」他仰臉正要喚醒南宮朗,不料溫熱的嘴唇堵住他的。

    完了,死穴!

    他試著在還沒有喪心病狂前逃離現場,但這人的吻如此熟悉,熟悉到曾經徑歷過的情感排山倒海洶湧而來。

    當他附身在墨新身上時,老是記不起墨隨華說的乾柴烈火情感,現在這就是了嗎?

    他無法控制地回吻著,唇舌纏綿著。他主動貪婪著魔地吻著嘗著,直到有些喘不過氣來,還依依不捨舔著這人的嘴角,想再吻一會兒……再一下下就好……等他嘗過癮,就什麼都能恢復正常了……

    「憐弟弟?」

    還像只小貓舔著嘗著,尚處在「乾柴烈火」狀態裡的憐君渾身一僵,緩緩抬起臉,對上南宮朗那妖艷至極的烏瞳。

    那烏瞳美極,在沒有燃盡的燭光下,疑惑地望著他。

    憐君發現自己無恥至極地趴在南宮朗身上,他結結巴巴道:「大哥,你、你……醒啦……你剛才、剛才……」把我誤認成春花,所以強吻我……這種話說出來誰信啊?

    看看他現在這樣子,強吻的是誰啊?

    南宮朗平靜地說道:

    「剛才我夢到有隻貓叼了我舌頭,便醒了過來。」

    憐君傻傻地望著南宮朗被他吻得紅腫的朱唇,一時答不出話來。

    「憐弟,是你……」

    「我、我夢見……我化身成貓……吃了舌頭……」憐君尷尬羞愧,想要從他身上爬起來,卻一個不穩狼狽地滾下床跌到地面上。

    南宮朗翻坐起身,驚訝地要扶起他。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大哥,我不是故意……我是作夢……」他直往後退著。

    南宮朗微微笑著,柔聲道:

    「若是別人強吻我,我自然當是此人居心不良,但憐弟早過奈河橋,對這世間早無感情,怎會莫名地吻上我呢?」

    憐君面紅耳赤,連聲道:

    「是、是,大哥說得是。」強吻……明明是南宮朗先吻他的!還是他垂涎到誤以為南宮朗先主動?

    南宮朗溫暖笑道:「上床吧。」他輕輕撫過紅唇。

    「還上床?」憐君傻傻地盯著他的動作。

    「我可不怕你。你這叼了人家舌頭的夢可不會一夜連作兩次吧?」

    別挑戰他啊!憐君近乎癡迷地望著南宮朗那被吻到艷色鮮潤的美唇,他猛吞口水,低聲道:

    「我、我想,我想,大哥先睡吧,我現在想去茅房,馬、馬上回來。」

    「要我帶你過去嗎?」

    憐君跳起來。「不要不要……我去去就回,你先睡先睡。」他六神無主,步伐不穩,還撞上門板,匆匆忙忙地落荒而逃。

    一奔出厲風樓,他就近抱住柱子,氣惱地猛撞著它。

    「搞什麼……」明明心如止水的,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來?他生前的確最愛的,就是吻著那人,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乾柴烈火、乾柴烈火……他怎會主動去吻南宮朗?怎會?他沿著柱子慢慢蹲下來,揪著疼痛到令他頭暈眼花的胸口。

    這種痛,彷彿有許多滋味流竄其間,他不想理卻不得不面對。

    這種強烈情感他曾有過,過奈河橋後只剩遺忘。明明已過奈河橋,所有感情該沉澱在那陰河底下,為什麼還會重歸他身上?酸酸痛痛,如岩漿熔蝕他的五臟六腑。還是,存在的記憶能使一個人的情感勃勃再生?

    他想回地府想回地府,但生前與那人的點點滴滴,衝破遺忘閘口直湧心頭。這一回,不再只有回憶,連曾有過的感情都如滔滔江水席捲而來。難道,就因為他不是皇朝人,所以皇朝整他,不徹底將他的情感斷去?

    「我想回地府……」他抹抹眼淚,又惱又氣。反正那人有其他姻緣,有他沒他都一樣,等他辦完了事照樣回去就好。

    今晚是失誤是失誤……他舔舔唇瓣,努力收拾心情,起身慢慢步出院子。

    他要找一個地方窩一晚,才不要跟南宮朗再睡下去,南宮朗可以處變不驚,視若無睹一個男人啃他的舌頭,但他可不行。

    「慢著……」剛才兵荒馬亂,他暈頭暈腦,現在仔細想想,南宮朗是不是太鎮定了點?

    憐君疑心大起,懷疑這人見過大風大浪,還是曾有男子這樣對他吻著親著,因而有了經驗,才會如此平靜面對?

    思及此,他鼓起腮面。也對,當年南宮春花只能在玉春樓內,不得出門一步,誰知她的相公在外頭做些什麼偷雞摸狗的醜事?

    對,把他想壞、把他想壞,再壞點……憐君在心裡豎立許多子虛烏有的罪狀,一一讓南宮朗背上……南宮朗自知男色禍水,也不懂得避嫌,不是習以為常吧?

    想著想著,心情好些,憐君匆地瞥見遠處有抹淺黃色身影東張西望匆匆而過,不由得暗訝一聲。

    月黑風高,黃鶯抱著香燭紙錢想做什麼?

    他不及思索,又見到一抹藍影靜靜地尾隨在後。這不是藍藍嗎?這兩人在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嗎?

    藍藍跟蹤鶯兒,鶯兒偷偷摸摸,這……可別鬧出事才好。他想著片刻,保持鬼差靜悄悄的本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就當個盡責的小黃雀。

    這一路上,沒有人跡,因為這條路是通往玉春樓的。憐君內心困惑,始終維持一段距離,以免被懂武的藍藍發現。

    當他躲在院外偷窺時,瞧見樓內隱有燭光,不由得大驚失色。

    上回他是墨新時,玉春樓哪能進?除非有鑰匙,他敢打賭鑰匙必在南宮朗身上,那現在玉春樓內有誰?

    鶯兒抱著蠟燭冥紙在窗口偷看,藍藍就在她身後不發一語。

    這……是出了什麼事啊?其實八風園內人人互相猜忌吧?他一頭霧水,瞄見半開的樓門內有抹紅影。

    誰啊?

    鶯兒顯然見到什麼,臉色遽變,喊道:

    「紅袖,你做什麼?」

    每個人前進一步。黃鶯奔進玉春樓,面無表情的藍藍來到窗前,憐君這個小黃雀自然謹守本分,走到藍藍先前躲藏的樹後。

    他從這角度看去,玉春樓內有盞油燈,裡頭有個小門,門內有個玉棺……

    「玉棺?」憐君脫口。南宮朗把春花的屍身放在玉春樓裡?

    「誰?」藍藍回頭,一見是他,面色一變。「崔憐君?」

    「裡、裡頭有屍、屍……」憐君被震得暈眩不已。

    藍藍當機立斷,上前揪著他,拖進玉春樓裡。

    啪的一聲,順道一腳踢上門,免得有人發現樓內有人。

    「藍小姐!」紅袖跟黃鶯驚聲叫著。

    藍藍拖著憐君進內室,看見紅袖跪在玉棺旁,棺裡是……她想瞥開目光不去看,卻又忍不住望上一眼。

    「我的天啊……」憐君呆掉,嚇得緊緊抱住藍藍的身軀。「我怎麼還躺在那兒啊?」

    藍藍沒有察覺他的低喃,來到棺旁,癡癡凝視棺內的人。

    「五哥他……竟然保住春花的屍身了,我三年進不了這裡,一直以為五哥瘋了,就算他聽余桐生的旁門左道,每月固定喂血,留下的也該是腐爛的屍身而已……」

    黃鶯跪在棺側,眼淚湧了出來。「小姐……」

    藍藍突地發現有人抓著她的手探向棺裡,她轉頭瞪著憐君,喝道:

    「你做什麼你?」

    憐君顫聲道:

    「我、我只是想知道,我,不,她是不是還活著,你幫我摸一下嘛。」

    藍藍瞪著他。「你還是不是男人?滾開!」

    憐君默默地貼到門上,「遙望」她們圍著玉棺裡的屍身。

    那屍身尚栩栩如生,恍若正在沉睡。裡頭的姑娘約莫二十歲上下,唔,不是他要說,這女人個頭有點小,睡著的臉很平凡,身材也不算好,有點平,以前還不怎麼覺得,但現在,他歎息——

    「你們別靠她這麼近,她會自卑的。」

    三雙美眼兒怒火無邊瞪向他。

    「你說什麼?」藍藍怒聲道。

    「我、我是說……她生得不怎麼好看,三位美姑娘如天仙下凡,把她的光芒遮住了。」

    (缺)

    「…… 沒在相信,而五哥也沒說藏在哪兒,但我想,就在這身子裡。你收著春花親近的衣物放在大佛寺請蓮花定時誦經,不就是希望她一路好走嗎?如果紅袖燒了這屍身,春花的一魄回了地府,她也會感激紅袖的。」

    黃鶯聞言,頓時無語。

    「紅袖,你知道你這樣做,該有的下場嗎?」藍藍問道。

    「紅袖明白。」

    藍藍笑了聲,笑意沒有達到美目裡。她看著春花,柔聲道:

    「要是我沒發現就算了,但今晚我知道了,我怎能放你一人去做?你灑了化骨散吧,我跟你一塊承擔這後果就是。」

    憐君沉默地看看這三人。

    「何況,你們瞧,春花的手臂上都是傷疤,可千萬不要是屍變了。我曾聽過,屍身不下葬,是有機會屍變的,想必春花在黃泉下著急萬分吧。」

    屍變還不至於,還有一魄藏在裡頭,不能算屍體也不能算活人,但這話,他還是不要說得好。

    藍藍垂下美眸,溫聲道:

    「人終是要入土為安的,春花的身子放了三年,這三年她不知過著什麼苦日子,咱們本該運出她的屍身,擇地而葬,但哪怕最後屍身腐爛了,五哥必會討回,不如就讓她永遠消失在這世上,徹底安息吧。」

    紅袖取出白瓷小瓶。

    「那個……」憐君發現自己開口,三人同時望向他。他陪笑道:「既然小生在此,那就是有緣……我來吧。」

    「你來?」藍藍驚異地道。

    憐君搶過那小瓶,道:

    「好歹我也是個男人,當然是我來。我怎能任你們去承受那後果呢?南宮朗那把劍可是殺人無數,六親不認的。」

    藍藍打量著他,試探道:

    「你以為在五哥發現事實後,不會對付你嗎?」

    憐君手一抖,差點把小瓶抖落。

    「我總不能讓你們出手吧……春花還是消失得好,老讓她待在這裡,南宮朗沒有未來。」

    藍藍不語。讓這小子動手,確實可以嫁禍他,但在道義上……

    「請崔公子下手後,立即背過身。」黃鶯平靜道:「我家小姐一直希望成為一個美人,她絕不希望讓外人瞧見她最醜的一面。黃鶯在此代小姐磕頭。」

    「不不……」憐君見她用力磕了個頭,歎息道:「你別這樣,我不瞧就是了。你們別苦著臉,人去了,就此陰陽各別。春花消失後,南宮朗再也不會守著玉春樓,久而久之,他也會忘記,皆大歡喜、皆大歡喜。你們站遠點吧,小心化骨散。」

    藍藍遲疑一會兒,繞過玉棺,扶起紅袖跟黃鶯。她見崔憐君有點不捨地摸著玉棺,心裡已下毒計。

    如果這崔憐君是為了得到五哥的感情,才自告奮勇讓春花消失,她絕不放過他,事後他要敢不認罪,她也要動點手腳,讓五哥信了是崔憐君動的手,徹底斬斷這兩人的斷袖之情才好……

    正這麼想的當口,忽地,她聽見有腳步聲朝著這方向而來,叫道:

    「有人來了,快躲!」手指一彈,燭火頓滅。

    會來玉春樓的只有一人!

    眾人內心同時想起南宮朗,個個面露駭然,憐君更是嚇得手一抖,想要找地方躲起來,卻踢到棺角,整個人跌進棺裡。

    「救命……」他嚇得面容失色。烏漆抹黑的,他看不見但也知道自己壓到春花了,他壓到了他壓到了……軟綿綿的,痛不痛啊?誰痛啊?

    是他痛還是春花痛?

    「崔憐君!」藍藍眼力尖,瞧見棺裡掙扎的小書生。她一急,奔出去硬把他拖出來,閃進屏風後頭。

    憐君心跳快得離譜,緊緊抱住藍藍。剛才他壓到的,是軟綿綿的身子啊!這種經驗,世上恐怕只他有吧!哪有人自己壓自己的……

    門在黑暗中,輕輕的打開了。

    他屏住呼吸,抱著藍藍的腰身,臉頰好像碰到另一個人的,他的身子壓到又是一個,他盡量側臉避嫌,但不小心又親上一人。他記得內室裡只有屏風可以躲人,不會四人都躲在這裡頭吧?

    有人好像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欲哭無淚。

    他也不想啊!他才不想吃這種艷福呢……誰在偷踩他的腳?簡直把他的腳當仇人發洩!誰在戳他的腰!他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軟玉溫香在懷,他只想痛哭,他寧願抱南宮朗也不要抱這些女人啊!

    藉著單薄的月光,他瞧見屏風後若隱若現的身影。那不是南宮朗……是楚家其中一個!

    「這是什麼法術,真是奇事……」那人喃喃自語,繞著玉棺而行。

    憐君努力停止呼吸。

    「……八風園裡,風水奇異,這身子只剩一魄,又出現了個崔憐君……人不人鬼不鬼的……」最後,他站定,沉思著。

    「我、我想,也用不著這麼快……紅袖,你暫時別動手,黃鶯,你也是。我們得選個好日子……送春花這最後一魄走。」

    紅袖想要講什麼,最後終是應聲答允。

    「崔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讓春花暫時留在這裡吧。」

    「事情還是要快快解決的好。」憐君歎道:「也用不著選好日子,我可從沒聽過化掉一個人也要選日子的。」

    「我說住手就住手!」藍藍有點惱了。「你是聽不懂嗎?」

    憐君有點惋惜地收手。「姑娘怎麼說,小生就怎麼做吧。」

    依他意願,把春花身殼化去是最好,從此一刀兩斷,各有生活,好過現在不上不下。他無意,卻是連累了八風園裡的許多人。

    偏偏他上來時,判宮舅舅嚴厲吩咐,只能做他該做的事,只能順陽世間人想做的事而去做。哎,真是麻煩。

    「走了吧。」藍藍道,目不轉睛望著崔憐君。「有些事,我得仔細想想。今天五哥心情頗好,但那不表示他不會察覺這裡有異。紅袖,你把鑰匙交給崔公子,讓他不動聲色地放回五哥身邊。」

    「是。」

    「藍小姐,」黃鶯輕聲道:「奴婢想在玉春樓外頭為小姐燒些紙錢。」

    藍藍沉默一會兒,點頭:

    「也好。」

    一行人小心翼翼退出玉春樓。當門合上時,憐君注視著門板上的咒文,任著她們準備上香燒紙錢。

    「小姐……你可千萬要收到啊!我多燒點,讓別的小鬼拿,別搶我家小姐的銀子……她貪懶貪慣了,求你們一定要分點銀子給小姐……」黃鶯紅著眼道:「我家小姐叫春花,南宮春花,是迷周城南宮朗的妻子……」

    「燒紙錢時叫夫人吧。」藍藍看了憐君一眼,仍是不由自主地替黃鶯糾正:「就算你認為五哥不配她,你老叫小姐,地府小鬼只會以為她未婚,要是欺了她怎得了?」

    黃鶯聞言一驚,不敢回話。

    憐君默默看垂首的黃鶯跟紅袖一眼。他記得,春花以前就有感覺,黃鶯也好、藍藍也好,總認為春花是被南宮朗美色所惑,若不是春花意外成奴人,在她們心裡,那個嗜血的南宮朗哪配得上春花?春花因此有空沒空就對她們說南宮朗的好,但顯然她們一直不同意。他又看向藍藍,這女子哪信鬼神,如今竟然為了春花而信了鬼神……他心裡怎能不感動呢……

    藍藍瞟他一眼,忽問:

    「崔憐君,你道,這紙錢春花收得到嗎?」

    「這……大概收得到吧。」憐君低聲說著。如果他說,春花根本沒收到過,他想她們定會無比難受。他搖搖頭,趁著香火還沒薰上身前時,道:「小生先回去休息了。」

    藍藍聞言又看向他。他揚眉客氣地笑,那笑在她眼裡還是淫蕩的笑,但她總想起剛才在玉春樓裡他的眼、他的左手……春花哪會淫笑……可是可是……

    憐君沒有發現藍藍的異常。他看著黃鶯跟紅袖認真燒著紙錢,嘴裡還念著春花的名字,他搖搖頭長歎一聲,負手離開院子。

    「當忘則忘……當忘則忘……哎……人人愛作夢,怎麼都不愛醒呢……醒了什麼也不煩惱了……」頭開始暈了,黃鶯還真是盡心盡力的燒香啊。

    他頭暈暈,靠著長廊蹲在地上,任夜風吹著自己。

    他不想回頭靠南宮朗,寧願在這裡撐上一夜。

    香火之氣瀰漫著,十指遮臉悶著,有個人影籠罩著他,他隱約知道是誰,卻不想抬起頭。

    「憐弟。」

    憐君歎了口氣,慢吞吞地抬起臉,看向這個幾乎融入夜色的男人。

    融得這麼美,卻執意不肯醒的男人。

    「大哥……」

    「我瞧你久久未返,就過來瞧瞧。」南宮朗平靜道,一把扶起了他。

    「……大哥,我都醒了,你怎麼還不醒呢……」

    南宮朗神色依舊自然,彷彿懂得他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他嘴角揚起,道:

    「只要我不醒,我心中渴望就能成真,我何必醒來?」指腹輕輕抹去憐君的眼淚。「憐弟,你能掉出眼淚,我真開心。」

    憐君一直迷迷糊糊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落淚了。他見南宮朗小心翼翼地自他懷裡取出化骨散。

    「這東西,你還是別碰得好。」

    南宮朗打開瓶蓋,全數倒進泥地裡。他又朝憐君揚眉笑著,將憐君全副重量移到自己身上。

    「憐弟,春花對我感情淡薄,我一個人留不住春花,我讓其他人來留,我就不信,七焚敵不過一座奈河橋,拉不回一個已經過奈河橋的人。」

    憐君被香火所擾,神智恍惚,明知南宮朗在他耳側說話,字字聽得清楚,卻無法組合他話下之意。

    他只是聽從本能,抱住南宮朗的腰,汲取這人熟悉的溫暖,仰頭癡癡望著南宮明的黑瞳。

    那眼裡,對他總是小心翼翼,百般討好,千般情意,比傾城美色還令他心慌;心酸及心痛。

    是他的錯覺嗎?有時覺得他心痛心酸到……真對這人的情感開始復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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