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I 第二十九章 放行
    奪佚在江南又多住了十日。倒不是他不願意多留,涼國的信件如雪片般飛來,縱然再不想走,也不得不計劃歸期。福瑛萬般不捨,一個晚上便哭得眼眶紅腫。奪佚心疼不已,便道:「不如你和我一起回涼國。」

    福瑛千百個願意,范氏夫婦卻不贊同。范靜淵道:「涼國和樓蘭馬上就要開戰。你去,只能給奪佚添亂。」舞萼也道:「你和我們分開多年,好不容易才在家住了這麼些日子。往後你出了嫁,更是不會和我們住在一起。難道現在就不能多陪陪我們麼?」

    夫婦倆既然這麼說,奪佚也不好堅持,硬著心腸勸福瑛留下。福瑛自然不肯,絕食以示抗議。范氏夫婦心疼女兒,最後只好讓步。

    「福瑛,不管是為你還是為奪佚考慮,你現在留在江南最好。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短暫的分開,是為了將來的相聚。」范靜淵看女兒仍噙著眼淚嘟著嘴,便道:「你越鬧,奪佚越發走不了。他在這裡多呆一日,形勢對他便越嚴峻。你不是為了他什麼都肯放棄的麼?怎麼現在反而不懂事了呢?我知道你捨不得他,不如這樣,我和你送奪佚到萍湖上船。如何?」

    父親既然這麼說,福瑛也只好點頭同意。范靜淵計劃一日後動身。福璟福瑀聽說了,也吵著要一起去。范靜淵心想,到時候奪佚上了船,福瑛肯定會難過,把這兩個小傢伙帶著給她排解憂愁也好,便欣然同意了。福璟福瑀喜不自禁,看到雷遠在一旁,便問道:「乾爹也一起去麼?」

    雷遠搖頭道:「乾爹若是去了,乾娘和你們的小弟弟出了什麼問題怎麼辦?「翠兒看雷遠極力掩飾著眼神中的嚮往,便笑道:「去吧。我正煩著你呢。每天都在眼前晃來晃去,還不讓我清靜清靜?」不等雷遠說話,拍著他的手背柔聲道:「我不妨事。再說,還有舞萼呢。萍湖這麼近,你早去早回就是了。」

    於是第二日一早,奪佚、福瑛、范靜淵、雷遠帶著福璟福瑀離開山莊,當日傍晚時分便到了萍湖。萍湖是個小鎮,從這裡上船沿楓水西行,到環州,可抵達長江邊;再順江北上,是回涼國最快捷的方式。奪佚一行人到了萍湖便直奔碼頭而去。沒想到碼頭卻空空蕩蕩,別說渡船,就是常見的漁船也不見一隻。

    「大概是因為現在天色已晚,漁民們都已經回去了。那麼今晚我們在萍湖留宿,明早再來找船。」范靜淵帶著眾人在萍湖找了個乾淨的客棧住下。

    客棧老闆從未見過這麼一群人物——一眾男子,不論年長年幼,個個風神俊朗,氣度不凡——他連忙迎了上去,招呼得十分客氣。范靜淵要了三間上房,又吩咐道:「給我們安排一些酒菜,都要你這裡最好的。」老闆知道遇到了貴人,連忙吩咐廚房安排宴席。當范靜淵等人洗臉整裝完畢出來用飯,他親自上菜斟酒,把眾人都不遺餘力吹捧了一番,就連福璟福瑀也沒有落下:「看這一對小哥兒長得,嘿,跟年畫裡的一模一樣。」

    范靜淵聽得甚不耐煩:「老闆,菜已上齊了麼?」

    客棧老闆滿臉堆笑道:「只差最後一道佛跳牆。爺應該知道,這道菜可是要費些功夫的。」扮成男裝的福瑛忍不住噗哧一笑,湊到奪佚耳邊低道:「這地方能做出什麼佛跳牆呢?我看狗跳牆還差不多。」

    奪佚忍俊不禁,側臉對她一笑,半邊臉孔映著燭光,透出些許異域風情。客棧老闆看得心裡一驚,小心道:「這位爺的長相有些特別。」

    范靜淵冷冷道:「也就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而已,有什麼特別?」老闆忙道:「我只是隨口說說。您別往心上去。」在一邊等著斟酒的小二看范靜淵目光冷峻,怕他為難老闆,忙道:「倒不是我們老闆多嘴,以眼下這局勢,就憑這位爺的這幅長相,估計走不出萍湖去。」

    眾人大驚。雷遠喝道:「快講清楚,你這話什麼意思?」

    「聽這位爺的口音,您是北方人?」小二臉色一變:「那可更了不得了!」

    雷遠一把揪住小二的衣襟:「找打是麼?還不把話說清楚?」

    小二戰戰兢兢道:「你們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自從范福麟把皇上逼到南邊來以後,這裡每天都在抓北方的奸細。以你們這二位的長相和口音,上街只怕馬上就會被官府當奸細抓起來了。」

    范靜淵大為震驚:「皇上把朝廷遷到了南方?」看雷遠把小二揪得臉色發白,道:「你放開他,讓他好好說話。」

    雷遠放開小二。小二大喘了兩口氣,這才驚叫:「哎呀我的爺,這麼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皇上打了敗仗,京城也丟了,只好逃到南邊來,來了已經有幾日了。范福麟的兵現在就屯在河對岸哪。我看啊,這次皇上是無路可逃了……」

    「你胡說些什麼?」老闆忙掩了小二的嘴,對范靜淵等人強笑道:「我不知道你們幾位爺是要去哪裡做什麼。不過我勸你們一句,現在兵荒馬亂的,最好是哪裡都不要去。依我看,這仗也打不了多久。你們還是先回家等幾日,等到天下太平再趕路不遲。」

    「那麼……」奪佚仍未死心,問道:「現在還能找條船渡楓水麼?」

    「嘿,你這爺怎麼還沒有聽懂呢?」剛被老闆放開的小二又多嘴起來:「范家軍就在對岸紮著呢。皇上在這邊每天提心吊膽劍拔弩張的。你說這河還能讓人隨便渡麼?」

    大家聽了都心裡一沉,只有福瑛喜上眉梢:「不渡就不渡,咱們回家去。」范靜淵喝道:「不懂事!」又問老闆道:「那麼下游可有渡河的地方?」

    老闆皺眉想了一想:「應該是有的。不過是不是也封鎖起來,我就不大曉得了。」

    大家心事重重吃完晚飯。回到房裡,范靜淵道:「這樣吧,明日一早我們再去河邊看看。倘若真的如老闆所說無船渡江,我們去下游的市鎮再找找。」

    奪佚忙道:「我自己一人去就可以了。你們還是先回吧。范夫人雷夫人都還在家等著。」

    「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們怎能把你一人留下?總得把你平安送上船才能回去。」范靜淵看看福瑛和雙生子,笑道:「況且,這還有幾個人不願意回家呢。」又對雷遠道:「不如你先回去,免得翠兒擔心。」

    「我若是回去了,留你一人帶著三個孩子在外面奔波,你以為翠兒就不會陪著舞萼擔心?」雷遠笑道:「不如我和你一起,送佛送到西。」

    第二日一早,眾人來到碼頭。只見平靜的江面一望無際,卻是一條渡船的蹤影都沒有。眾人失望至極,正要離開,忽見水浪翻滾,從磯裡次第馳出數十艘大船,船上人影綽約,兵器的亮刃在燦爛的春日下閃著寒光。每艘船的船頭都飄著一張虎頭大旗,旗上斗大的一個「方」字,在長風裡舒捲飛揚。

    「哇!厲害!」福璟福瑀和福瑛看得忘乎所以,大聲讚歎。雷遠和奪佚卻面帶憂色。

    「沒想到鎮北軍的水軍也這麼厲害!」奪佚低道:「那福麟有幾分勝算?」

    「擔心什麼?鎮北軍何時有過水軍,何時打過水仗?」范靜淵安慰道:「船大又如何?不過是紙糊的空殼子罷了。」

    「可是福麟也沒有打過水仗啊!」雷遠仍是憂心忡忡:「好像他不會游泳,而且還會暈船。」

    「他現在已經不是昔日的福麟。你我不用為他擔心。現在也不是我們擔心他的時候。」范靜淵忽然往下拉低了帽沿:「有人來了!」把福璟福瑀攬到一邊。

    奪佚抬頭看去,一隊人馬朝著他們的方向慢慢策馬而來。看盔甲裝束,應該是鎮北軍出來巡視的兵士。他忙把福瑛拉到一邊,和雷遠一起背對著來人,裝出看江賞景的模樣。福瑛也隨著他一起轉過頭,但仍按捺不住好奇,回頭偷瞥了一眼。偏巧此時這隊人馬已經走到身後。她一回頭,正好和領頭的巡軍對了個正眼。這一眼,頓時讓兩人都怔在原地。

    ——她,怎麼會在這裡?

    福瑛慌張的回過頭去,輕輕拉了拉奪佚。奪佚領會她的意思,攜著她低頭正要走開,馬上端坐的年輕的巡軍忽然開口:「站住!」

    福瑛心裡忽的一跳,下意識伸手抓緊奪佚的手臂。奪佚把她擋在身後,正要說話,范靜淵已經走到眾人面前,抬頭看著巡軍,淡淡道:「不知道軍爺有什麼吩咐?」

    ——他是誰?怎麼會和范福麟如此相像?

    巡軍倒抽了一口涼氣,看著范靜淵身後探出的兩張稚氣的臉,范福麟的影子無處不在,漸漸有些明白——是他的父親和兄弟麼?

    ——他們應該是想渡江去和他團聚吧!

    巡軍厲聲道:「你們幾個聽好了。本城馬上就要戒嚴。我勸你們趕緊回去,不要再出來四處走動。下次若再是讓我遇到,我不會像這次一樣客氣!」

    眾人不由大鬆了一口氣,向巡軍道了聲謝,匆匆走開。一直走到僻靜角落,福瑛才敢開口說話:「我不明白,方清遠明明認出我來了,為什麼還會放我們走?」

    范靜淵問道:「誰是方清遠?」

    奪佚道:「是方振的兒子……喔不對,是女兒。」福瑛也忙給父親解釋道:「她和我哥從前交情一直不錯,可是前段時間不知為什麼忽然決裂了。可是既然決裂了,為什麼還幫我們?」

    「沒時間考慮這些。」雷遠打斷他們:「沒聽剛才那人說什麼麼?這裡馬上就要戒嚴。若是我們要出城,得趕緊。」

    方清遠巡城完畢,帶著兵士們回了軍營。一進軍營的入口她便覺得氣氛不對,軍營裡人影穿梭,到處是號令集合的聲音。方清遠正迷惑,看到參將羅晉正在不遠處召集兵士,連忙走上前去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方將軍你回來的正好。」羅晉神色匆忙:「老將軍正找你。我現在要趕往城東,沒時間和你多談,詳情老將軍會告訴你。」說完就帶著整裝的兵士朝營外奔去。

    方清遠連忙朝方振的營帳跑去。方振正和幾個將領對著一張地圖指指點點,看到她進來,招呼道:「快過來!」

    「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本城的客棧老闆來軍營裡稟報,說昨晚來了幾個外地人,想找渡船過江,十分可疑。按客棧老闆描述的面貌來看,有一個和范福麟長得極像,應該是范福麟的父親范靜淵。其他的,有一個年紀和范靜淵相仿,長相和雷遠的肖像吻合。還有兩個年輕人和兩個小孩子,身份不明。不過那兩個小孩子應該是范靜淵的兒子。這些人兩個時辰前才離開,現在說不定還在城裡。我已經封鎖全城,就是把整座城池翻過來,也要找到他們!」

    父親語氣興奮,方清遠的心口卻像壓了一塊大石,喘不過氣來。方振注意到她臉色發白,不滿問道:「你怎麼了?」

    「我沒什麼。」方清遠忙道:「我現在就帶兵去城裡搜查這些人的線索。」

    方振皺著眉審視著她,過了片刻才開口道:「算了。你臉色很不好,回去休息一下。」

    方清遠不敢違抗父親的意思,退出營房。方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問道:「剛才和方將軍出去巡城的參將是誰?叫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兵士飛奔進來,跪在地上。方振問道:「你們方才巡城,可有什麼可疑之處?」

    兵士忙道:「回將軍,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方振繼續問道:「小將軍可有看到什麼人,和什麼人說過話?」

    兵士仔細想了一想:「喔,想起來了,在江邊,將軍把幾個路人好好訓了一頓。其他的,就沒有了。」

    方振警醒起來,問道:「這幾個路人……是不是兩個中年人,兩個年輕人和兩個小孩子?」

    兵士點頭不迭:「將軍您真是料事如神。」

    「出去!」方振不知為何忽然發怒,拂袖喝道:「你們都給我出去!」霎時間,房裡一干人等退了個乾淨。他一個人坐在房裡,看著桌上的地圖,只覺得怒氣衝著太陽穴,隱隱做疼。

    「女心向外,自古為然。生女兒,果然就是不中用!」他一把抓起地圖,刷刷撕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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