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君庭II 第二十一章 回歸
    「大王!一聲呼喚把奪佚從淺睡中驚醒,呼的一下坐起:「福瑛她如何?」

    「不是范小姐。」手下道:「樓蘭的阿諾將軍等著你的召見。」

    奪佚揉揉眼睛,這才想起幾日裡發生的一切:就在扎提被殺當日的傍晚,必黎帶著樓蘭的援軍殺入王庭。當得知奪佚已經脫險,舊傷未癒的必黎再也支撐不住,當即昏倒在地。已經有一個正在死亡線上掙扎奄奄一息的福瑛,現在又加上重傷的必黎,涼國的大夫們忙得昏天黑地,已經幾日幾夜沒有休息。沒有合眼的,不止大夫們。奪佚和范福麟守在福瑛床邊,片刻都沒有走開。到了第四日清晨,福麟見奪佚已是心力交瘁,逼著他去休息。奪佚剛躺下片刻,便被手下叫醒。

    「樓蘭的阿諾將軍?」奪佚此時也想起這個人來。阿諾當日帶著樓蘭的軍隊和必黎殺進王庭後,必黎向眾將軍貴族傳達先王的遺願,讓奪佚繼承王位。必黎是先王的心腹,他的話眾人皆不敢有任何異議,而且扎提已死,奪佚便順利稱王。

    如願以償做了涼王,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因為福瑛生命垂危,奪佚全無心情歡慶,平時打點精神操理完國事,便守在福瑛身邊,就連千里迢迢趕來相援的樓蘭的阿諾將軍,也只是匆匆打了個招呼,這幾日一直疏於接待。

    樓蘭……姻盟……樓蘭王意味深長的笑容……奪佚心裡一陣煩躁,對手下吩咐道:「你讓阿諾好好休息,不要著急。我得了空便去看他。」

    既然已被吵醒,便再也睡不著。奪佚胡亂吃了點東西,又向福瑛的住處趕去。帳裡和他兩個時辰前離開時一模一樣,蒼白的少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大夫們緊皺著眉頭圍在床邊。福麟縮在床角微瞇著眼打盹,聽到奪佚的腳步聲,睜開眼坐直身子。兩人互相點了點頭,以作示意「昏迷這麼久都不見起色,怎麼辦?」兩人交換了一個憂慮的眼神。福麟指指帳外,奪佚會意,跟著他一起走出帳去。

    「我要帶福瑛回青州。」福麟在帳外站定,開門見山道。

    「不!」奪佚不假思索脫口道:「你不能帶她走。她哪裡都不能去!」

    「你們涼國醫術實在太差。」福麟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回答,耐下性子解釋道:「這樣耽誤下去,只怕福瑛性命有憂。若是我把她留在這裡去把漢人醫生帶來,又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我別無選擇,只能帶她回去。」

    奪佚急了:「她現在這樣子,怎麼能趕路?你想讓她……讓她……死在路上麼?」

    福麟慢條斯理道:「這個我早想好了。我點住她週身大穴,再用你昨日找來的千年靈芝含在她嘴裡,護住她的心脈。一路上不耽擱的話,我明後日就能到柴許。柴許城外駐紮鎮北軍裡有幾位軍醫,醫術雖平平,也強過你們涼人。希望他們能有法子救福瑛。」

    奪佚深吸口氣,看著福麟緩緩開口:「在做決定之前,有些話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我已派涼兵奔赴柴許城。事實上,兩日前涼兵便已大破駐紮柴許的鎮北軍,將他們逼回呼青。」

    「這麼快?」福麟心裡一凜。沒想到才幾日功夫,戰事便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方清遠可有受傷?——他心急如焚,道:「那麼我更要即刻上路。」

    奪佚哼道:「我還有話未說完。你可知道,方振被你們的天子無罪釋放,官復原職?」

    福麟又是一驚。奪佚繼續道:「你孤身一人出來,兵力全部留在鎮北軍內。你現在回去,無兵無馬,無援無靠,難道就不擔心方振對你下手?」

    「怕又有什麼用?」福麟緊咬下頜:「福瑛的性命要緊。再說,」他猶豫片刻,斬釘截鐵道:「我相信,他不會對我不利。」

    「憑什麼呢?」奪佚忍不住追問:「憑他女兒和你交情深刻,還是憑他信你會和他合作攻打我們涼國?」

    福麟只覺心亂如麻,終於煩躁起來:「福瑛性命攸關,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麼?」

    「我說這些,也是為了福瑛!」奪佚針鋒相對道:「你怎麼就知道方振不是第二個扎提?她現在已經傷成這樣,若是還要跟你回去涉險,我寧願把她留下來!」

    「留下來幹什麼?眼睜睜看著她死?」福麟臉色鐵青:「再說即使你能救活她又如何?且不說涼漢之間的國仇家恨,你不是還有一個樓蘭公主麼?你和福瑛,是絕對不可能的。」

    奪佚臉色刷得慘敗下去,眼神幽深的可怕,看不到一點光亮。福麟心頭閃過一絲憐惜,可是忽然又想到瀕死的妹妹,心裡的恨意洶湧席捲上來,頓時把那點憐惜粉碎殆盡:「放手吧!你難道忘了你娘的悲劇麼?再一味糾纏下去,愛都變成恨了!你難道希望是這樣的結局?」

    彷彿被大力擊中正胸,奪佚踉蹌朝後輕退兩步。寒風捲著不遠處的帳簾,啪啪作響。奪佚被聲音吸引著轉過頭去,正是福瑛的那座帳子。他注視良久,喃喃道:「還記得我曾跟你許諾過什麼麼?」

    福麟有些迷惑:「你這是對我說話?」

    奪佚轉過頭來看著他,眼裡所有的脆弱已經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讓人不敢正視的威嚴:「我曾說過,你助我做涼國的王,而我助你做漢人的皇帝。現在我已經是涼國的王了,你還想做漢人的皇帝麼?」

    「你……」話題轉換的如此之快,讓福麟猝不及防:「剛才不是在說福瑛麼,怎麼又說起這個?」

    「你我若是聯盟,涼國不用再依靠樓蘭資助,涼漢之間不會再有仇恨,我和福瑛也不會再有任何阻隔!」奪佚逼近福麟:「關鍵是,你願意麼?」

    ——願意麼?

    看著奪佚期盼的眼神,福麟這才意識到心中竟然是如此飢渴。幼時決定留在西北時便生出的那份熱望,此時彷彿澆上了熱油的烈火,燒得他口乾舌燥,卻只覺一片茫然,說不出半個字來。

    「算什麼好男兒?」奪佚終於失去耐心:「連自己的志向都不敢坦告於人?」

    「你不懂!」福麟慢慢恢復常態:「說不說,並不代表它能不能實現。我是否說出來,又有什麼要緊?」

    「那麼我就當你是拒絕了。」奪佚並不見失望,反而微笑起來:「能與你結盟自然是最好。可我也知道,這事不能勉強。即使你不願意,我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大不了,和涼國毀盟便是!」

    奪佚說的輕飄,福麟卻知道他這話的份量:「你若毀盟,樓蘭王定然會出兵討伐涼國。到時候前有漢人,後有樓蘭,你可要想好了!」

    奪佚不以為然的只是一笑:「若是這樣,你不是正好漁翁得利?」

    福麟急道:「我知道你做這些是為了福瑛。可是她的想法如何,你我都不知道。你又何必急著要去和樓蘭撕破臉皮?等她脫離險境再說這些也不遲。」

    奪佚皺起眉來審視著福麟:「你這人倒真是奇怪,不願意和我結盟,卻又處處為我著想。你心裡,到底把我當敵還是當友?」

    福麟一怔,半晌答不上話來。

    ——論國家論大局,必須把他當敵;可是論為人論性格,他卻極是投契——福麟終於想到答案:「是敵,也是友。」

    奪佚看來對這答案極是滿意,點點頭,問道:「既然不同意我和樓蘭撤盟,那麼作為朋友,你對我和福瑛,可有什麼建議?」

    福麟沉吟片刻,答道:「現在只當我是你朋友,而不是福瑛的哥哥,我還是那兩個字,放手。你計劃什麼都是無用,救她的命才最重要。一切等她身體恢復後,再作將來的打算。如何?」

    奪佚深歎一口長氣——福麟說得有理。即使再不捨,也不得不放手——他終於拿定主意:「我派人護送你們到邊境。」

    福麟長舒一口氣:「多謝。」奪佚又道:「我是很想一直守在福瑛身邊。可是如今大兵在外,我必須留下鎮守王庭。等福瑛醒來,你告訴她,安心養好身子。」他看著福麟的眼睛,語氣堅定道:「只要她願意,我立刻把聘禮送到府上。」

    福麟不禁駭笑:「什麼意思?她願意又如何?我和我爹娘還不願意呢!」

    奪佚笑道:「你不是不知道福瑛的性子。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辦到。只要她想嫁我,沒人能攔得住,誰都不行!」

    兩人都一時無語,忽然意識到現在根本不是閒聊的時候,於是各自分手準備歸程。午後福麟便帶著福瑛離開涼國王庭,在奪佚重兵護送下,一路順利到了邊境。此時呼青已經從漢人手上失守,重新回到涼人手中。福麟一行人剛到漢人邊關,便見滾滾飛塵,捲著一線黑地紅字的旌旗從關內湧出。護送的涼兵停下馬來,對福麟道:「前面是漢人的兵馬,恕我們不宜再向前行。」

    涼兵後撤,漢軍逼上前來。轉眼數百騎良駿整齊奔到面前。旌旗下風神俊秀的少年,如水雙眸凝視著福麟,眼神複雜,彷彿凝著千言萬語。

    福麟按捺著微微的心悸,策馬上前:「清遠你來得正好。福瑛受了重傷。我可否向你借用一下鎮北軍的醫生?」

    「這個自然!奪佚已經寫信與我,一切都已做準備,就等著你來。」  方清遠帶著福麟進關。大夫們早就得了命令,立即將福瑛抬去病房。福麟跟著一起去了,大夫們卻不讓他進房,只讓他回房休息,有變化一定會盡快通稟。

    守在病房外實在無用。福麟無可奈何,剛踱出院去,便看到方清遠一人站在樹下。他連忙收起滿臉憂慮,笑道:「你怎麼來了?」

    方清遠走到他身邊,溫聲勸慰:「我來看看。你不用擔心。我把方圓五百里最好的大夫都請了來,一定能救福瑛。」

    「多謝!」福麟在廊下坐下,又示意方清遠也坐過來:「關於柴許和呼青,我都聽說了。」

    方清遠愣愣的看著他,眼裡忽然浮上一層晶瑩:「我真沒用!我丟了柴許和呼青!」

    「不是你的錯!」福麟忙勸道:「奪佚是個用兵的奇才。就是我,也沒有料到他如此神速,剛剛繼位,便馬上出兵守柴許,奪呼青!況且當時是我吩咐你再等五日,讓你失了決勝的先機。這些應該算是我的錯。」

    他的話並沒有讓方清遠好過多少,反而低頭抽泣起來:「柴許一戰,鎮北軍死傷一萬三千,你的西北軍也損失將近一萬;呼青一戰更慘,鎮北軍死傷兩萬,西北軍損失三萬。他們這些人的性命,都是丟在我手上!若是能換他們不死,我寧願自己能死上千千萬萬次!」

    「清遠!」福麟躊躇片刻,把手放上她不住抽動的瘦削的肩頭:「兵家紛爭,哪裡沒有個死傷?一將功成萬骨枯,生命的損失都是必然。你別太過自責。」

    方清遠低頭默默聽著,又輕輕啜泣了片刻,這才擦乾眼淚抬起頭來,歉然笑道:「我太失禮了。你現在擔心福瑛,該我安慰你才對,不該讓你來分心來安慰我。」

    福麟心裡一熱,看著她仍然潮濕的臉龐,被淚水洗過的雙眸瑩澈得令人心悸,一時間只覺恍惚,半晌才回過神來,挪開放在方清遠肩上的手:「聽說方老將軍回到了鎮北軍?」

    方清遠頓時憂愁盡掃,眉梢暗露喜色:「是。他剛剛回到鎮北軍總營。昨日送信來,說過兩日會來邊關探看軍情。」

    ——那麼便是說方振還沒有來得及拿到我的兵馬!——福麟心裡一鬆,笑道:「多虧老天保佑,他老人家平安無事。」

    方清遠含笑道謝,又道:「你放心,老天爺也會保佑福瑛安然度過險關。」

    「希望托你吉言。」福麟按捺住滿心的憂心忡忡,勉強向她報以一個微笑,心中暗想,老狐狸馬上就要到了。若想得到方清遠手裡的鎮北軍,我得趕緊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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