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合我意 第八章
    當景熠凡帶慕容芫趕到將軍府時,府裡已經亂成一團。將軍在吼、夫人在哭、總管愁眉苦臉,連奶娘都給找了回來,一片愁雲慘霧。

    他們前腳才進門,眾人彷彿見到了一線曙光。急急抓住慕容芫,一迭連聲地迫問——

    「你倒是說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是不是又在興風作浪了?是不是你鼓動你表姊逃跑的?」

    「芫兒,這不是小事,你快說呀!」

    「我……要我說什麼?」被連串的問句轟得頭昏,慕容芫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景熠凡扶住她。

    「不管什麼,都說出來!現在不是讓你使小性子的時候!」將軍吼聲已經快把屋頂掀過去了。「你哥哥人都不見了,如今下落未明,要是有什麼事,這全都是你的錯!」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表姊去哪裡、發生什麼事了,到底要我說什麼?」慕容芫頓足,急得眼眶都紅了。「表姊只說來找我聊聊,我留她吃晚飯,吃著吃著,我就累得睡著了——」

    「一派胡言!誰吃著飯會睡著的?你給我說實話!」將軍氣瘋了,認定女兒又在搞怪,大手一揚,險險就要揮過來一巴掌。

    不過,景熠凡往前一步,攔住了。

    將軍的手僵在空中。當下才體認到,女兒已經嫁人,不再是不聽話就能打能罵的那個小女孩了。

    「將軍,有話慢慢說,可以嗎?」景熠凡溫和地攔阻,「不如讓我再問問芫兒,也許可以問出一點端倪。」

    「你問!快問!」

    「我已經都說了,真的……」

    「之前你們不是挺熟的?見面時都聊了些什麼?你是不是覺得她有些古怪?怪在哪裡?」

    「她……只是安靜了些,不大開朗,說要找我談談,但什麼都沒說啊!」

    真的只有這樣,雁依盼本來就靜得出奇,和那群已婚女眷有天壤之別。在有才又有貌的雁依盼面前,慕容芫總有些自慚形穢,不敢隨便造次,哪可能有多熟、聊多少私密心事?

    景熠凡英眉一皺,顯然不甚相信。他心裡正迅速盤算思考著。

    「那你想想,是不是曾經答應過雁小姐什麼?」他耐心解釋著,「你連隨口答應乞丐要給他們吃餅,就真的每十天就發一次餅;也許你隨口答應了雁小姐什麼事。芫兒,這不是守信用的時候,還是說出來吧。」

    他瞭解慕容芫。雖然外表刁鑽蠻橫,但內心純真而熱情,非常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像這一次,很明顯地,是給雁依盼利用了。

    不過,為什麼是慕容芫?他的叔父又為什麼似乎牽扯在內?

    兩個當事人都不在,連慕容開都不見蹤影,所有的關鍵,都在面前這個小人兒身上,偏偏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一定是你胡鬧,出什麼鬼主意要幫忙了!」將軍又吼,「要不然,盼兒那麼文靜,怎可能說跑就跑?」

    「盼小姐跟開少爺都快成親了,只差請皇上指婚,怎麼會突然這樣?」奶娘苦著臉說。

    「你要是知道你表姊上哪兒去,就快點說。」說著,她娘突然眼眶一紅,「開兒匆匆忙忙就追去了,只騎了馬,其它什麼都沒帶,萬一有什麼意外……」

    「他不用出意外,天黑之前沒回來,我親自出兵抓他!」將軍氣得一拍桌子,桌角立刻崩了一塊,可見得力道有多大:「沒有軍令隨便離開京城,這就是潛逃!」

    此言一出,廳裡眾人全都一凜。

    他們都知道潛逃是多大的罪名。抓回來的話,輕則落監,嚴重一點,還可能要斬首。

    只見將軍額暴青筋,景熠凡一臉凝重,而奶娘眼眶也紅了,將軍夫人則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你哭什麼,看看你養的好女兒!」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 

    「小姐,你快說呀!」

    「芫兒,你仔細想想……」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包圍住無助的慕容芫。她彷彿縮回了小時候,變得好小好小,驚恐困惑,六神無主。

    為什麼大家都逼她呢?為什麼說了都沒人相信?她到底做錯什麼?表姊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真的好想幫忙,可是真的沒辦法——

    張口,卻好似啞了一樣,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是要把慕容開追回來。

    *****

    商議之後,由景熠凡帶了軍令以及精兵兩名,連夜出城找人去了。至於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上哪兒去找?

    這些年來,最接近、也是最瞭解慕容開的人,非軍師景熠凡莫屬,加上他多少知道叔父景四端的去向。如果連他都找不到,那真的就沒辦法了。

    而慕容芫,則是獨自回到了景府。

    景府的下人很守規矩,沒人敢多嘴多舌,偌大的府裡,靜得跟空城一樣。丈夫不在身邊;慕容芫獨自待在華麗卻寂靜的房間,覺得自己簡直像小時候被關在祠堂裡一樣。

    彼時,被關一兩個時辰就夠久了;而這次,卻是一日兩日地過去,音訊全無,她孤獨而無助地待在空城內,等待丈夫回來。

    等到的,都是氣急敗壞的娘家人,母親、姊姊……輪番來找她。不是哭,就是罵,要不然就是又哭又罵,軟硬兼施,就是要她幫幫忙、行行好。

    她莫名其妙成了罪人。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認錯、幫忙。但這一次,慕容芫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時候他都來救她了,這一次怎麼不來?

    一直到貼身伺候慕容芫的丫頭發現事情不對時,已經好幾天過去了。

    「少夫人,午飯可想吃什麼?燒鵝好嗎?小菜有拌筍,可以嗎?」

    「呃……」她徒勞地張口,卻只發出無法辨認的聲音。

    「喝、喝口茶再說。」丫頭倒了一杯熱茶,讓慕容芫潤喉。

    滿懷希望的丫頭,得到的,卻依然是搖頭響應。少夫人的臉色蒼白,嬌容慘淡,只是伸手指指自己的喉嚨,又搖頭。

    不、不好了!丫頭驚恐地奔去請府裡大夫。

    大夫也找不出病因,只能勸少夫人暫且寬心,好好休養。

    關了門出來,大夫一臉憂慮地對管家道:「這病相當詭譎,怕是沒有藥醫,老夫得回去查查醫書,參詳參詳再說。」

    「大夫請盡快;萬一景少爺回來了,看見少夫人這個樣子……」嚴肅的管家此刻臉色更加凝重,「無論如何,拜託大夫了。」

    結果日子一天天流逝,景熠凡還是沒有回來。

    一個多月之後,等來了口信。

    「景軍師已經找到慕容副將,但此刻不方便回京,所以徑往西疆去了。」報訊的密使這樣說。

    這是事前講好的,慕容開擅自出京一事,得掩飾過去。所以景熠凡帶著軍令追上之後,兩人必須轉往駐地,當作是領了軍令去視察的,等到風頭過去之後才能回京;否則,勢必會很麻煩,讓主掌兵部的慕容將軍也難做人。

    短短經月,慕容將軍的兩鬢都全白了,整個人突現老態。兒子任性出走,女兒染上怪病無法言語,種種磨難,讓他一個沙場悍將,竟憔悴了。

    慕容芫還是難逃被怪罪的宿命。自小在眾人心中種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大家都認定是她在其中搞鬼,私下幫助雁依盼私奔。雁依盼一個黃花閨女,竟然跟著景四端這個大男人跑了,這是多麼驚世駭俗、多麼難堪的事件,也只有膽大包天的慕容芫才會牽扯在內!

    有苦說不出,正是慕容芫的寫照。她無法言語,吃不好、睡不好,原本被丈夫嬌寵得圓潤可愛的臉蛋,明顯地消瘦,一雙圓圓眼眸顯得更大了。

    她的夫君,還是沒有回來。

    她的姊姊、表姊等眾女眷最近換了個地方聚會閒聊、吃喝,這新地方就是景府。名義上是來關心慕容芫,但——!

    只見幾個裝扮華貴的年輕夫人非常有興趣地左顧右盼,研究著沒來過的景府,對桌上精緻美味的小點心發表評論,摸摸慕容芫身上的綾羅綢緞,還要順便批評她怎麼不諳持家,如何幼稚。

    「你捅出這麼大的樓子,妹夫當然不想回來!」二姊一身環珮叮噹,裝扮美麗高貴,一張粉臉卻有如羅剎一般,手擦腰成了茶壺狀,狠狠數落著小妹。「我教過你多少次,要柔順、要端生、要好好持家,已經為人妻了,哪可能繼續當千金大小姐?要是家裡鳥煙瘴氣,沒有一個男人會想留下的!」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不會這樣對她——

    「我就說嘛,芫兒這樣的個性,哪可能夫妻好合、宜室宜家?」成親多年的某表姊也來湊熱鬧,陰惻惻地在旁邊搭腔,「景少爺大概也後悔了吧,外頭多得是又美又乖的姑娘,何必硬要聽將軍的,娶這麼一個老婆?報恩也不必這麼犧牲自己吧?」

    哪兒是報恩,他才不是——

    「成親才沒多久,就鬧成這樣,我看哪,沒一年就得娶妾囉!」

    不要再說了!慕容芫雙手握成拳頭,好想好想大喊反駁,喉嚨卻怎樣都發不出聲,只能又急又氣地漲紅了臉、逼紅了眼。

    「你看你看,你就是這麼不受教,一臉頑劣。我們都是為你好,懂不懂人家的用心哪?」二姊尖尖的指甲戳到她額頭,戳出紅紅的印子。「這次連你表姊、哥哥都牽扯在內,你自己的夫君也得出面去收拾爛攤子,爹娘成天哀聲歎氣的,全都是因為你。好好在家反省一下,知不知道?別再這樣胡鬧了。」

    她到底做錯什麼,又胡鬧了什麼呢?自小到大,有誰曾願意聽她說話、探究原因?種種因素累積起來,這一次,連活生生被利用了,都沒人相信。

    那就別說了。慕容芫萬念俱灰地送走這群姊姊之後,逕自回了房間,連丫頭招呼她吃晚飯,都搖頭婉拒了,不想吃。

    時序已經是仲夏,開著窗,涼爽的晚風輕輕拂送,吹動精緻的鴛帳。夏裳輕薄的慕容芫,懷裡卻緊抱著厚重的長衫,整個人縮在大床的角落,好像一顆小球。

    她抱著的,是景熠凡常穿的、藍色的熟絲長衫,繡著暗花。

    他曾經整裝好了準備上朝去,還捨不得離開她,硬是把埋在被子裡的嬌妻抱坐起來,摟在懷裡親吻糾纏,鬧得愛困的她抱怨連連。那時他身上穿的,就是這件長衫。

    嬌嫩臉蛋戀戀地磨蹭著熟絲略粗的觸感,好像回到彼時把臉埋在他胸膛的纏綿光景。

    她好思念他。思念被他緊緊摟住、透不過氣的感覺。思念他的氣息,只得把臉蛋埋進他慣穿的衣衫,深深呼吸,試圖汲取一點他的味道,鼻子卻酸得快要化成水流走。熱燙的眼淚悄然無聲落在男子長衫上。

    為什麼去了這麼多日,都沒有音訊捎給她,人也不回來?他生氣了嗎?是不是也懷疑是她搞鬼作怪?

    她真的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表姊真的擺了她一道嗎?還有,雁依盼到底是不是真的跟景四端在一起?景熠凡又是怎麼找到慕容開的?他們真的轉向往西疆駐地去了嗎?

    一切謎團都糾纏在一起,複雜得讓慕容芫快透不過氣。最要緊的,是景熠凡不在身邊,她真的好想親口問個清楚,至少要知道歸期——

    對了!她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用懷裡抱著的衣衫擦了擦眼淚。

    她哥哥負氣出走時,除了一匹駿馬、一件外氅之外,什麼都沒帶;景熠凡匆忙起程找人,也只帶著軍令。如今確定他們兩人往西疆去了,將軍府一定會派人隨後送上衣物用品,至少兵書、羊皮地圖、藥物及文房四寶等等是少不了的。剛剛姊姊她們來探望時,也有隨口提起這事。

    既然這樣,那很好!她也有口信要帶到!

    事不宜遲,慕容芫立刻起身準備,連夜回到慕容將軍府。

    *****

    西疆離京城,就算用最快的馬,也要騎上十日才到。好遠。

    景熠凡獨自站在軍隊紮營地的外圍空曠處,遙望著遠方,望著干山萬水之外,他嬌嫩可愛的芫兒。

    此刻已是日暮時分,四下炊煙裊裊。她在做什麼?夏日暑熱,家裡到了傍晚,貼心的僕傭會把簾子打起來,用水潑洗過堂前的石板地,然後擺上竹椅,整治薄茶與細緻小點,讓忙了一天公事的他陪著嬌妻在廊下閒談休息。那樣的優閒舒暢,令他深深思念嚮往。

    晚風過處,揚起他的衣角、她的青絲,清脆悅耳的笑語也左清風中蕩漾。那雙明媚眼眸常睜得圓圓的,專注聽他說著言場逸事妙聞,兵法高深奧妙,或治軍種種規矩;有時,則是在他親暱調笑之際,狠瞪他一眼,臉蛋卻不自主地慢慢染上紅暈……顧盼之間,全是迷人風情。他想到這兒,歎了一口氣。

    「景軍師,因何歎氣?該不會是在思念家裡的嬌妻吧?」一個俏皮可愛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聞聲,景熠凡只握緊手上把玩著的小東西,不動聲色藏到身後,然後轉過身,面對剛剛來到他身邊的年輕姑娘。

    「大妞,忙完了?」景熠凡客氣招呼。

    「忙完羅,煮好晚飯了,等景軍師來吃。」被叫大妞的大姑娘探頭探腦的走過來。綁著油光水滑的長辮子,素淡布衣、布鞋,蜜色的容長臉蛋上,鳳眼笑得瞇瞇的,笑容討喜可親。

    她家住在鄰近山腳下、約兩里外的小鎮裡。大妞隨著年邁父親在鎮上市集擺飲食小攤子,杓子上功夫不錯,父女兩人都被商請來軍隊幫傭煮飯。景熠凡隨著慕容軍駐在西疆經年,和大妞父女都很熟了。

    西疆不似京城的深宅大院,姑娘們全都爽朗可愛。而景熠凡在這一群粗豪將士之中,又特別斯文和藹,大妞一點也不怕他。

    只見她偏了偏頭,追問:「這次不是說要回去好久,不一定再來了嗎?怎麼才幾個月就又回來了,然後,都這般愁眉苦臉的模樣?」

    景熠凡苦笑,想了想才道:「我隨著慕容副將來的。」

    「是嘛!我想一定是因為慕容副將的關係。要不然,聽說你才剛娶了妻,怎麼捨得就這樣回來西疆?」大妞直率說道。

    景熠凡又歎了口氣。那麼好看的男人歎氣,真是令人想跟著歎息呀!

    「景軍師,瞧你這麼捨不得,想必妻子是個大美人羅?」大妞好奇問道。

    景熠凡微笑,「嗯,是挺好看的。」

    在他心裡,他的芫兒可是好看極了。想起嬌妻可愛的模樣,景熠凡的笑意真是忍都忍不住,俊秀眉眼間流露的寵溺之意極為動人,大妞看得眼都直了。

    她這下更好奇了。是哪樣的姑娘,讓這個才德兼備、極受敬重的大軍師這麼傾心?當下拉著景熠凡在旁邊大石上坐下,起勁地追問:「景軍師,你給我說說,到底是什麼模樣?」

    「什麼模樣啊……」景熠凡出神了,該怎麼描述他的芫兒呢?那總是精神奕奕的鬼靈精,吱吱喳喳對什麼都充滿好奇,不平則鳴、熱血熱心,活得好帶勁、好有精神——這些,該怎麼描述?

    「京裡的千金小姐,一定是端莊美貌、舉止嫻雅吧?」大妞也跟著神往,想像著一個打扮華麗高貴、眉目如畫、弱如蒲柳的絕色才女: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景軍師 

    大妞正要追問,卻看他掌中捏著什麼物事,極珍貴的樣子。她好奇地探頭過去看,「這是什麼?」他手掌攤開,掌心躺著一方捏得皺皺的絲帕,中央包著一個舊舊的玉墜。

    「這是我娘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是只玉兔,因為我生肖屬兔。」他淡淡說著,語氣平和。

    「那……是很珍貴的物事了。可怎麼少了只眼、還缺了腳?」

    「給人摔壞的。」景熠凡笑笑。

    大妞忿忿不平地叫了起來,「這麼珍貴的東西,還敢摔?那人真壞!你有沒有要那人賠?」

    怎麼沒有?都要了她的人、要她賠一輩子了。景熠凡忍不住又笑,摸摸大妞的頭,溫言道:「以後有空再跟你說吧。該去吃飯——」話還沒完,突然,一塊小石磙到他們面前,然後又一塊。談笑著的兩人詫異地抬頭。

    只見不遠處立著一個小廝,一身藍布大褂,還戴頂太大的帽子,帽簷都蓋住眉眼了。他直挺挺站在約兩丈遠,動也不動,不知道石於是不是他扔的。

    「那是誰?大妞,你知道嗎?」景熠凡微微皺眉。這軍中來往的人他全知道,眼前這小廝卻非常眼生,難道是隨著大妞父女從鎮上來的??!

    「啊,對了,差點忘了說,那應該是京裡來的人,我們晚飯還多煮了他們的份。聽說是將軍府派來,送東西給慕容副將的。」大妞回答,一面起身拍拍粗布衣衫,回頭拉了拉景熠凡的衣袖,「也有一大箱是給景軍師您的。糧官要我順便來通報一聲,剛剛閒聊著都忘了。」

    景熠凡的心突然狂跳了幾下。將軍府來的……會不會有芫兒捎來的訊息?

    他可不指望慕容芫幫他繡荷包、補征衣之類的,只要有隻字詞組,就算只是口信,他就心滿意足了。

    瞬間,座下彷彿有火燒一般,極度渴望聽到關於慕容芫的消息。坐也坐不住了,心癢難耐,迅速起身準備回營中去問問。

    又是一塊石頭飛過來,打中他的腿。雖然力道不大,但惡意很明顯。

    「喂,你做什麼呀?幹嘛亂丟石頭?」大妞率先直著嗓子喊了起來,氣呼呼的。

    「你不知道這位是受人尊敬的大軍師嗎?找死啊!」陌生小廝還是杵在原地,死命瞪著他們。

    那神態、那身形……

    不,應該不是吧。景熠凡眨了眨眼。一定是自己太想她了,才會覺得……

    那小廝見景熠凡皺眉凝望,遲疑了片刻之後,扭頭就走。

    在那一瞬間,景熠凡敏銳地察覺小廝臉畔有什麼閃了閃。

    似乎是淚光?而且,黝黑的臉上彷彿被淚劃開了一道小縫,露出雪白的膚色——

    景熠凡不再多想,他拔腿就迫上去!

    大妞在他高大的身影後詫異咋舌。一向斯文優雅的景軍師,居然也有這麼矯健迅速的身手?

    「站住!芫兒,你回來!」在聽見景熠凡爆出大吼時,大妞更訝異了。嘴兒張得開開的,眼睛直瞪著遠去的兩人。

    會是景軍師的新婚妻子嗎?怎麼會在這兒出現?還有,她心目中設想的那個端莊美貌、舉止嫻雅、華麗高貴、眉目如畫、弱如蒲柳的絕色才女形象……嘩啦!一下子全摔得粉碎。

    居然是一個毛頭小子般的小廝?這這這……這讓大妞傻掉了。愣愣地站在暮色中,目送那兩人遠去。

    「喂!你站在這裡發什麼傻?飯到底煮好了沒?我很餓!」粗聲粗氣的質問在她身後霹靂響起,口氣十分不好。

    憨直的大妞可不怕,沒好氣地回頭,瞪了來人一眼,「早就煮好,也叫人去請過了,你是名角兒登台,得三催四請才肯吃飯是不是?」

    「我可是領軍的副將,此地數我最大,你講話最好客氣一點!」慕容開火氣非常大,黑著俊臉罵。

    「副將好威風的嗎?這麼威風,就別開口要飯吃!」大妞毫不客氣地頂回去,「只有乞丐才討飯吃的,你知不知道?」

    「你說我是乞丐?」有人瞇起眼,危險地問。

    「有嗎?我有指名道姓說慕容副將是討飯的乞丐?你聽到我這麼說了?」大妞故意問,氣得慕容開咬牙切齒:「你……大膽!」

    「先別管那個,你看你看,景軍師去追誰了?」大妞急著況,一手拉著慕容開的袖子,一手直指著遠去的兩人,「那是誰?該不會是他老婆追到西疆來了吧?大老遠的,有可能嗎?」

    慕容開啪的一下打掉大妞的手,「告訴過你多少次,大姑娘家的,別這麼跟男人拉拉扯扯,怎麼教都教不會,給人看了,成什麼體統?」

    大妞撫著自己被打紅的手背,恨恨地又瞪了慕容開一眼。西疆當地住的是放牧民族,男女之分本來就沒那麼嚴格,加上又一熟,才會忘形失態:不過,也不用打得這麼用力吧?分明是挾機報復!

    「體統體統,也都是你們京裡來的,才成天講體統。」大妞嘀咕了半晌,還是不敵好奇心,暫時不計前嫌地不恥下問,「那你說說,景軍師追的人到底是誰?總不會是將軍府派來的小廝吧?」

    慕容開把手背在身後,遙望著已經消失在營帳之間的身影,一臉肅穆,還帶點蕭索,和平日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年少副將簡直判若兩人。

    「他要追的,一下就給追到了。而我……」

    後半句被西疆夜晚就漸強的夜風給吹散,大妞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慕容開搖搖頭,嗓門突然又大起來,「到底有沒有飯吃?花銀子請你來,是要你煮飯的,不是讓你來這兒聊天說笑的!你又不是青樓的花魁!」

    「有啦!有啦!還煮了你愛吃的燒雞,高興了吧?」大妞不甘不願地領著他往回走,一面繼續嘀咕,「講什麼青樓、花魁的,欺負人沒進過京城、沒見過世面啊?」

    「有人在京城待了一輩子,還迫不及待想出城呢。」

    「不會吧?聽你們說,京城可是好好玩、好熱鬧的地方,我好想去看看,只可惜路途那麼遠,我又不可能丟下老爹,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

    「傻話!你一個傻大妞進京城去,兩天就給人賣掉了,還幫忙算錢呢。」

    「我才不信!別亂唬人!」

    兩人鬥著嘴,由大妞領著慕容開,往開飯的營帳走。高大威猛的身影旁,伴隨著甩著大辮子的利落人兒,暮色中,相伴而去。鬥著吵著,讓他們暫時都忘了剛剛還在跟前的景熠凡。

    以及他去追的那名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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