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三師兄 第六章
    趕在那群如狼似虎,邊笑邊叫邊剝去上衣的男人跳下水前,天道存連衣服褲子都沒脫,就撲通一聲跳進水裡。

    接著他游近那已呈癡呆狀的杜盼盼,快速脫掉上衣,緊緊包住了她。

    就在她的眼神先是被嚇傻,繼之轉為求救害怕時,他便認出她了。

    她是真真實實的杜盼盼,而非幻影,更不是什麼可笑的水妖。

    他認得出她的求救眼神。

    在她五歲時不小心打碎了父親心愛的花瓶,在她七歲時忘了準備私塾老師交代的作業,在她十歲時因為貪玩,在父親為縣太爺丈人準備的上好棺木上,刻了首打油詩的時候,他都曾經看過她這樣的目光——

    救我!木頭!

    他接收到了她眸底的害怕,感覺出了情況緊急。

    於是他直接跳過了去想「盼盼怎麼會出現在這?」、「盼盼沒穿衣裳,我又怎麼能夠接近她?」等等會讓他腦子打結的問題,直接採取動作——

    包緊她並掩護住她,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沒穿衣裳的模樣,誰也不可以。

    他或許木訥憨直,或許反應慢人一拍,但存在於男人體內,因為鍾愛而只想獨自珍藏的佔有慾,他不但也有,且還伴隨著他終於明白了她對自己的重要性後,持續地加深。

    天道存感覺到她縮在他懷裡的不安輕顫,還不及開口問就先聽見身後,那一聲緊接著一聲的撲通落水聲,以及一大群人競相比賽時所發出的喧鬧。

    「咦,那邊好像有人……嘿!好像是烏龍觀的天三少俠耶……」

    「真的是耶!副首還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我們會來這裡泅水,居然先到了。」

    聽見身後逐漸逼近的划水聲,天道存自知躲不過了,只得吸口氣轉身。

    長這麼大他還從沒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能夠再高壯一點,也才好將盼盼給完完全全護守在身後。

    在轉過身的同時,天道存與游到他眼前不遠的令狐狡,眼神恰恰接了個正著。

    「真的是你!真是沒想到。」令狐狡臉上出現了訝然及吃味。

    不論此行的目的是什麼,年輕人之間,總免不了會有想要暗中較勁的傾向。

    就是因為感覺到天道存這副首,居然比他更有人緣,是以令狐狡才會聽從兩個好友的建議,跟著眾人來夜泳,聯絡感情,沒想到這木頭小子像是有先見之明似地,居然比他們先到了。

    「呃……嗯……欸……喔……」天道存冷汗直冒地開口,「我……我也沒想到。」

    「哇!副首!」又有人游近了,誇張地大喊:「天氣雖然熱,湖水卻冰涼,你居然還會冒汗!」

    當然要冒汗了,在他身後躲著個只穿了他衣裳的小女人,而他又不擅撒謊的時候。

    心一橫,牙一咬,在更多的人游過來,情況即將失控前,天道存決定先採取行動。

    「來吧,我們來比賽,看誰能先游到對岸的那棵楊柳樹下。」

    話說完,天道存率先轉身投入水裡,並乘勢將杜盼盼一起壓進水裡,再抱著她一起朝他所指定的方向,加速游去。

    是他憨直了,若換了其它腦筋動得快的,譬如他大師兄或二師兄,肯定會故意大喊目標在左邊,然後自己趁亂往右邊游,再登岸逃走。

    但這老實人既說了要比賽就會當成是比賽,不要命似地迅速划水游去。

    但他可沒忘了杜盼盼是不會泅水的,所以一有空就得趕緊以嘴將他的氣過渡給她。

    這是一場絕對不能輸的比賽。

    這是一場輸了會要命的比賽。

    最後,天道存就在令人無法相信的極短時間內,在眾人佩服、令狐狡妒怨的眸光裡,與眾人隔了一大段距離,跳上了岸。

    但贏了比賽的天道存,可沒時間享受勝利成果,他一上了岸就溜沒了影,連聲招呼都沒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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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存從不認為當個副首有啥好處,但現在他知道了。

    那就是他能夠擁有獨立帳篷,不必與別人分享。所以當他抱回了個半裸的女人時,不必想著該如何遮掩,又該如何解釋。

    他使出輕功將杜盼盼抱回他帳裡。

    沒點燈,就著隱約月芒將她放在自己那張簡易的木板床上,拿了被子給她包著,再找出乾淨的巾帕,要她轉過身去,他好為她弄乾她還濕著的長髮。

    帳裡很安靜,安靜得詭異,頗有點像是暴雨來臨前的死寂。

    杜盼盼一直在等他開口罵人,質問她為什會出現在這裡,卻是半天沒等到,最後還是她先按捺下住了。

    「嗯,幫人不能只幫一半,記得待會兒到湖邊幫我把『東西』拿回來。」

    東西拿回來?拿什麼?

    天道存面帶困惑地正想問清楚,突然一條黑影掀帳衝了進來。

    「三師兄!是不是你……呃……呼……好險!」

    衝進帳來的是天養,在瞧見三師兄身旁那裹著被子的闖禍小女人後,他總算鬆了口氣,並將手上的東西擱放在地上。

    「幸好真的是你將她給帶回來。杜姑娘,我把你的東西拿回來了,既然那個你想暗中守護的人已經發現你的存在,我的責任就到此為止,你們小兩口呢……商量商量一下,看下一步該怎麼做吧,至於我呢,終於能夠去睡覺了。」

    對於杜盼盼,天養向來是視作未來三師嫂,否則也不會這麼幫她。

    但這樣的幫忙究竟對不對?三師兄在知道了後會不會生氣?這他可就沒把握,只得暗暗抹臉,腳底抹油溜了。

    天養走後,帳內恢復了一片死寂。

    良久後,天道存才下床,走向師弟拿來擱在地上的東西。

    雖然只是約略翻看了一下,但他還是看出了那些東西,都曾經出現在一個叫做「元胖兒」的身上。

    包括那雙鹿皮靴,那頂造型特殊的瓜皮帽,一個用來充作肚腩的圓心枕,甚至還有短髭,然後他回想起了天養的話,終於弄懂了。

    弄懂了這個大膽的小女人居然扮成男子,混進尋寶隊伍裡。

    在弄懂之後,向來沉穩的性子忍不住要冒火,因為他想起了方纔的驚險場面。

    天知道如果今天晚上他不是因為睡不著,到外頭走走,而撞見了正在沐浴的她,出手救了她,此時的她會是怎樣的下場?

    是會被一群男人輕薄?糟蹋?豪取強奪?並且留下一輩子難以復原的創痛!

    這個應該要被揍扁的小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很氣很惱很火的天道存,卻因打小不曾對人發過火,更何況對像還是杜盼盼,是以好半天僅是神色陰晴不定,卻是一聲也沒吭。

    又是良久良久之後——

    「你要發火便發火……」床上垂著螓首的小女人,不安地啃起手指甲,

    「別這樣憋著,當心內傷。」

    認識多年,知道她若開始啃指甲,就代表願意認錯了,但光是這樣他還是不能熄火,畢竟茲事體大,哪是一句認錯就能夠被原諒的。

    天道存難得破天荒地,語氣裡帶著嘲諷問:「當心我內傷?你是在關心我嗎?」

    這話讓低垂著的美眸抬高並泛起水霧,嗓音裡明顯帶著委屈。

    「如果不是太過關心你,我今天會變得這麼狼狽嗎?」

    瞧見她起霧的水眸,聽見她委屈的聲音,怒火登時無奈地化成了心疼,他走到她面前歎息的坐下。

    「好,我不生氣,你實話實說,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做了啥?」水眸裡暗藏著不馴。

    「扮成元胖兒。」

    為什麼?為什麼?她為什麼?她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天底下只有他才會問出此等廢話!杜盼盼決定收回認錯態度,頂了他一句。

    「因為好玩。」

    「可這一點也不好玩。」

    她說的是氣話,但天道存這木頭卻真信了她,當她是因為玩心過重才會做出這種事,忍不住繃著臉訓人。

    「一個不會武的姑娘家沒事去學那些江湖人餐風宿露、顛沛趕路做啥?更何況還是以偽裝的方式,名不正,則言不順,既破禮教又破女誡,如果你這事讓人給揭穿了,傳回你爹耳裡,會是多麼地痛心疾首——」

    「夠了夠了!別唸經了!」杜盼盼捂耳求饒,「你是唐三藏,我是孫悟空,怕了你的緊箍咒,饒了我吧!」

    「只要你答應乖乖回家去,我就不再囉唆。」瞧他表情,還真當自己是在訓管頑徒的唐三藏。

    「哼!你憑什麼說我?你不也一樣破了禮教,壞了規條?」

    要算賬是嗎?大家一起來!

    但他若想藉她這次的莽撞失誤硬逼她回家,放任那些覬覦他的女人有機會親近他,門兒都沒有!

    「我?」他傻了,「我什麼時候破了禮教,壞了規條?」

    她羞紅了臉,噘著嘴別開小臉沒敢看他,但嘴上可不饒他。

    「你偷看人家洗澡,難道這還不算是破了禮教?」

    方正剛毅的國宇瞼上驟然失火,紅光滿佈且狼狽,天道存努力了老半天,才能擠出話來。

    「那是因為……因為在當時,我並不知道……知道那個是你。」

    佳人旋回了一雙怒眸,「不知道是我?難不成你的意思是,如果今晚在那邊洗澡的是別的女人,你才會有興趣看?」

    「我不是這個意思……」天道存倉皇的搖著手解釋,「剛開始時我是以為……呃……以為那若非幻影就可能是水妖,因為真正的盼盼,是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

    「幻影?」呀哈!這下可逮著你了吧!杜盼盼水眸中閃著得意光芒。「聽說人之所以會生出幻影幻覺,多半是因為惦記過度才會有的,可見你呀,整日整夜地想著我,連覺都睡不著。」

    天道存沒敢回話,因為他不會說謊,方方正正的國宇臉上,火勢更猛烈了。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既然會惦記,又會生幻覺,甚至還去攔下一個帶給你熟悉感的元胖兒,可見得你呢……」她兩片櫻似唇瓣,得意地向上勾起。「是非常非常的喜歡我喔?」

    天道存聽得怔住了,老實的方正臉上,出現了無措的神情。

    事到如今,在經過這些日子的思念煎熬,在他雖然無意,卻是將人家冰清玉潔的身子給看過了的事實下,他若再不承認,就嫌太過矯情了。

    他一定會對她負起責任的,卻不該是眼前這個時候。

    「是的,盼盼。」他歎了口長氣,乖乖招供,「我喜歡你!」且還如她所言,非常非常喜歡。

    杜盼盼櫻唇嘟得高高的,雖然那是她想聽見的答案,卻不是她想見到的表情。

    「為什麼我覺得你在說這句『情話』時,表情活像是要上戰場捐軀似的?」承認喜歡她,真有那麼痛苦嗎?

    「因為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你應該等在家裡,等我回去之後再告訴你。」

    「喜歡就是喜歡了,還得挑時間地點?」需不需要再擲茭問神明?

    「你應該很清楚我正在幫師父們完成一項很重要的任務。」

    「完成任務相談情說愛衝突嗎?」

    「當然衝突,這麼多人同行是去辦正事,又不是去玩。」怎能帶個女人在身邊?

    「我不管你怎麼想,又預備怎麼做,」杜盼盼一臉吃了秤坨鐵了心的表情,緊裹著被子,往床上躺平。「反正我就是死賴著不走了,若要我回去,除非是扛著我的屍體!」

    「盼盼……」他歎口氣,「你懂事點吧。」

    「我不要懂事!更不想再聽你說教!你又不是我的夫子,更不是我的爹!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要陪著你,直到你回家,其它的都不要緊!」

    每回只要見拗不過他,她就會使出自作主張不理他的胡纏爛打招數。

    「不過你放心,」她又補了句,「在我陪你『出任務』的這段時間裡,人前只會有元胖兒,而不會有杜盼盼的,我不會讓你難做人,更不會害你毀了清譽。」

    天道存撫額暗忖:我的好盼盼哪!你是不是還沒搞清楚狀況?我擔心毀的清譽是你的,而不是我的。

    還有,無論你到底有多當我是一塊木頭,但事實卻是,我是個男人,一個有著血肉之軀以及……原始衝動的男人。

    他還記得方才在湖畔乍然見到她那豐肌凝脂、柔滑如玉的身子時,他所領受到的強烈震撼。

    在那一瞬間,他不但是震撼且還……呃……出現了男人體內原始的生理反應。

    他的小盼盼長大了,大到了全然顛覆了他對她的原有認知。

    她再也不是那個會夜啼、會要人哄抱哼曲、會麻煩人幫忙餵食,甚至是為她換尿布巾的小女娃兒了。

    也不是那個剛學會了走路,笑嘻嘻地撲進他懷裡,整天賴著他撒嬌討寵,除了他誰也不要的鄰家小妹,而是一個會讓男人頓時失去理智的成熟女子了。

    以上這些雖然全足他的真心話,但他又怎麼說得出口,並要她小心防備?

    再加上現在半夜三更夜正黑,他又能將她攆到哪兒去?難道逼她回去和別的男人同帳嗎?那是打死了他也不許的。

    身為副首的他,又不能夠拋下肩上重擔,只為了先護送她回家。

    但若是由天養來幫忙,他又會擔心天養的武功不足以保護好她,紅顏禍水,他知道他的盼盼,無論是臉蛋或身材,絕對是禍水中的禍水。

    愈想頭愈痛,天道存閉上眼睛,徹底地感到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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