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三師兄 第三章
    貴妃躺椅上,有美人斜臥。

    美人兒梳著雲髻,耳畔翻飛著細軟髮絲,眉眼如晝,容貌似仙,膚如凝脂,身形曼妙,光是斜臥於軟榻上,不經意地流轉著眼波,就已夠讓人神搖意奪到險些忘記呼吸。

    但如此絕艷的畫面,卻突然出現了個敗筆。

    只見美人兒悠悠啟口,不是吟艷詩,不是歎悲調,她哼起了一首像是搖籃曲般的小調。

    老虎回家,蜜蜂睡覺,寶寶也該要睡了。

    星星微笑,月娘姣好,萬物俱墜入安眠。

    釘釘木頭,敲敲棺材,你要學著不怕黑。

    停住哭泣,忘記害怕,我永遠在你身邊。

    斜臥於軟榻上的杜盼盼,小臉枕著手臂,水眸中流轉著璀璨光芒,邊哼著曲兒,邊忍不住於唇畔浮出了笑,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

    「見我如此悲慘,你還笑得出來?」

    一把向來瀟灑輕靈、此時卻是溢滿苦味的女嗓,勾回了榻上美人的注意力。

    倉倉皇皇坐直嬌軀,杜盼盼酡紅著臉開口。

    「對不住,飄飄,我……恍神了。」

    「恍神?」站在窗畔的白衣少女側過一雙冷漠清瞳,「恍神了還會哼曲?少騙人了,肯定又是在想我那木頭三師兄了。」

    自知什麼事都瞞不過眼前這古靈精怪的手帕交,杜盼盼只得選擇傻笑。

    眼前白衣少女天飄飄,烏龍觀裡的小師妹,和杜盼盼同年,今年十七歲。

    雖說兩人同年,但天飄飄卻是在三歲時才讓人給扔到烏龍觀外。

    即便歲數相當,兩人情同姐妹,其實她們倆的性子天差地遠。

    杜盼盼性子柔弱,愛面子,會在人前裝乖巧扮懂事,天飄飄卻是獨立而堅強。

    天飄飄從不在乎旁人給她的毀譽論定,只在乎自己活得開不開心,使壞整人的手法有沒有推陳出新,將人整得哇哇叫,這會讓她產生成就感。

    杜盼盼打小就愛哭,十足十的水娃娃,天飄飄卻是從來不哭的。

    甚至聽說在天飄飄三歲,讓人在觀門外發現時,她也沒哭,只是睜著一雙靈瞳坐在階前,絲毫沒有懼色。

    或許在外貌上,杜盼盼勝過天飄飄,但她卻很清楚天飄飄有種獨特的氣質,那是誰也取代不了的。

    自信靈巧,聰明慧黠,天飄飄打小就是杜盼盼的偶像,每當杜盼盼有了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的難題時,頭一個想到要問的就是這手帕交。

    但此時,天飄飄卻破天荒頭一遭找上她來問問題。

    杜盼盼原是很開心能有機會回報,卻讓好友帶來的難題給難住了。

    因為那可不是動動腦就能有答案的烏龍鳥問題,而是個棘手問題。

    相識多年,杜盼盼知道好友雖說凡事不在乎,卻其實有個死穴在。

    她的死穴就是她的大師兄,而現在她大師兄成親了,新娘子卻不是她。

    世間事或許樣樣都能有解,感情卻是除外。

    「他既已成親,你除了放棄還能怎麼做?」雖說實話會刺傷對方,但杜盼盼還是只能這麼說。

    「如果我想聽見的是這種答案……」天飄飄不耐地將眼神再度投往窗外,「我又何必來找你?」

    「敢情你來找我……」杜盼盼忍不住歎息,曲膝坐在榻上,將下巴枕在膝上。「並非想問我意見,只是來尋求支持?」

    天飄飄輕輕哼氣,「或許。」

    「那我能問問你現在想怎麼做嗎?今日你若想對付的是其它人,我可能會選擇幫那人祈禱……」杜盼盼輕咬紅唇,表情寫著擔心,「但如果對象是你大師兄,我會勸你別輕舉妄動。」

    會這麼說是因為她很清楚,無論是智謀或武功,甚至是感情上的在乎程度,飄飄都不會是她大師兄的對手。

    半天沒吭聲,陷入了沉思的天飄飄,好半晌後終於響起略顯陰冷的嗓音。

    「你聽過『斷情花』嗎?」

    「沒有,那是啥?」

    「那是江湖上盛傳的一種奇花,將它的花瓣碾碎成汁,搭上『絕念草』熬煮,二十碗水煮成一碗湯,喝下後會讓人短時間失憶,感情世界猶如一張白紙,一切重新開始。」說話時,天飄飄唇畔浮現一抹意圖使壞的詭笑。

    「不會吧?」杜盼盼一臉訝然與不信,「你想用這種手段來改變事實?」

    「什麼叫做事實?」天飄飄不屑的哼了聲,「只要人還沒死,一切結果都別太早蓋棺論定。」

    「但是飄飄……」杜盼盼美眸裡寫滿了反對。「你大師兄不但已成親,聽說他妻子的肚子裡也已經有了孩子。」飄飄若是不肯放手,那等於是在毀掉一個美滿的家庭呀!

    天飄飄轉過那張看來稚氣未脫的靈淨小臉,嘴角緩緩勾起一朵邪氣的笑花。

    「別跟我說在認識了我這麼多年後,你依舊對我認識不足,不知道我素來就以愛使壞、愛整人為樂趣。」

    杜盼盼搖頭,「就是因為夠瞭解你,所以我不認為你真能問心無愧地去使這種壞,更不認為以詭計手段奪來的情愛,能夠天長地久。」

    「夠了!我懂了,你不贊同就是了。」天飄飄聳不肩,「無所謂,反正我

    本來就沒希冀一定要得到你的認同支持,只是盼盼……」

    那雙定視著好友的靈慧瞳眸,射出嘲諷光芒。

    「今兒個你能這樣勸我,是因為事情不是發生在你身上,記得禱念上蒼,別讓你在將來,有向我索求『斷情花』及『絕念草』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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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飄飄在與杜盼盼談完話的隔日,誰也沒告知便離開了烏龍觀。

    只是她的人雖然走了,她所說過的話卻已對杜盼盼造成了影響,讓她不得不對原有的某些認知產生懷疑,也讓她對與天道存之間的關係,生起了不安。

    天道存他……喜歡她嗎?

    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除了對她很好很好,除了將照顧她視為他絕不可推卸的責任外,他從沒給過她一句肯定承諾,或者是類似於訴情的告白。

    她原是知悉他的樸拙不擅言,也一直以這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要自己耐心等候。

    在她以往的天真想法裡,總當「郎騎竹馬來,違床弄青梅」的感情是打小就培養出來的,根深蒂固,結為連理只能是唯一的結局。

    但現在她卻在可憐的手帕交身上,看見了例外,一個血淋淋的例外。

    所以,她是不是該快點想辦法去重敲那木頭腦袋,讓他知道她之所以會拖到十七歲還不肯找婆家,是因為她在等他?

    但……她可是個姑娘家呢!打小到大她從沒聽過有哪家的姑娘,會不知羞地倒追男人,先開口說愛的。

    她怕羞,她知恥,她畢竟不是飄飄,不敢做出那些離經叛道的事,於是她只能苦苦地等待。

    原本思緒就已經夠亂了的杜盼盼,因烏龍觀近日來了個人,而更加地紊亂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

    來到隔壁半天見不著人,好不容易在後院柴房裡看見天道存的杜盼盼,訝然不解地問道。

    「我在——欸,等一下!你先往旁邊點站,別讓木屑給傷著……」吩咐完畢後,天道存才重新拾回方才未完的話,「我在劈柴。」

    話說完後手中斧頭重重劈下,讓硬邦邦的樹塊頓時裂成碎柴,而他堅硬胳臂上的結實肌理,亦隨著他的動作起伏賁張,男人味十足。

    其實除了性子太過老實,他那身傲人的體魄,還真是沒啥好讓人挑剔的。

    只是……唉!如果人的木頭性也能夠用斧頭劈開就好。杜盼盼喟然地想。

    「我看得出來你在做什麼,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劈柴?因為灶房裡的柴薪不夠了。」

    又是一句廢話!

    她在心底罵人,逼自己先閉眼再睜開,深深吸口氣,勸自己對他多點耐性。

    杜盼盼從懷裡掏出手絹,一臉心疼地走向他,踮高腳尖想為他拭去額上汗水。

    見她動作便知道她想做啥,天道存立刻矮身低頭,任由她冰涼涼的小手及漫著她的香氣的手絹,在他額上輕憐來去。

    「我知道會劈柴是因為灶房裡的柴不夠。」她沒好氣的開口,「但這並不是你的工作,另有負責人的不是嗎?」

    別跟她說,現在除了他兩個師父外,就連灶房裡的伙夫也開始欺負他了?拜託他們搞清楚點,在這世上唯一能欺負他的人只有她,無論是喜歡、是欺負,那都是她杜盼盼一個人的權利。

    「原來是那樣沒錯,但……啊!別擦了!當心你的手絹會弄髒。」

    「由著它髒吧,反正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你!笨木頭!

    揮開他想要阻止她的手,她繼續為他抹汗,粉頰因著心底的話染上了紅暈,卻仍是不敢將心底的話說出口。

    「盼盼……」天道存神色滿足地覷著她,「你待我真好。」

    哼!現在才知道!

    「我待你好,應該不是最近才開始的事吧?」

    嘴裡雖說待人好,小手卻忍不住想要淘氣,她用手絹將他脖子上的一坨黑污挪到鼻心,讓他成了個「黑鼻心」。

    沒辦法,近墨者黑,誰讓她和他那慣子使壞的小師妹是手帕交?

    但她畢竟沒有飄飄幹壞事的功力,做了壞事什麼都不怕,就怕忍不住要笑。

    「那當然!」還不知道自己讓人給暗中修理了的天道存,感激地開口,「全天下就你待我最好了。」

    這句感激的話讓杜盼盼有一絲慚愧,只好怏怏然地伸手幫他把鼻子上的黑污抹掉。

    可惡!

    害她本來還想再多整他一會兒的,誰讓他老是木木呆呆地不會主動,不去想想兩人的未來該怎麼走,害得兩人始終卡在這什麼也算不得的死胡同裡。

    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會吧。

    說是彼此情意已相同?哼!那還有一段好長好長的距離。

    為了不想讓自己繼續頭痛下去,杜盼盼只好轉移話題。

    「你還沒告訴我,你幹嘛要來劈柴?」

    「因為我想幫熊姑娘的忙。」

    熊姑娘?杜盼盼皺起眉頭。

    就是找上門說是要教訓烏龍觀老二天威望,卻因找不著人而暫時借住在觀裡,以打雜來抵償食宿費,讓天樂等人戲稱為「小熊」的熊惜弱姑娘?

    因為個性不同,杜盼盼和熊惜弱始終沒話可說,見了面只會微笑點頭,而現在,她體內防衛「自有物」的警報開始響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幫她的忙?」

    如果真是日子太閒沒事幹,不會到隔壁去幫她拉生意、賣棺材呀!

    「因為她挺可憐的,天樂、天喜他們整天都愛找借口差遣使喚她。」

    杜盼盼鎖緊眉頭,「天樂、天喜是讓你兩位師父給帶壞了,愛整人耍人,但那是他們的自由,熊姑娘也是自願要捱受的,你幹嘛非要插手逞英雄?」

    天道存聽見這話也皺起了眉頭。

    「盼盼,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你不是向來最討厭見到有人欺負人的嗎?熊姑娘不單是個好人,還是個行事認真,胸懷俠義,整日只想除暴安良、鋤惡扶弱的一等好人——」

    「我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你告訴我別的女人有多好多好!」他不知道女人是天底下最小心眼的動物嗎?

    天道存愣住了,「盼盼,你……」怎麼變得這麼不懂事了。

    「不聽不聽!我不要聽!」

    杜盼盼孩子氣地伸手捂耳朵,撥浪鼓似地拚命搖頭。

    「無論她再怎麼好總還是個女生,男生幫女生,肯定有企圖,你呀你……」她停止搖頭,瞇著美眸冷聲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老天爺!她無法置信地看見天道存……點頭。

    他點頭?他他他他……他居然點頭?!

    「熊姑娘行事磊落,胸懷仁義,我沒有道理不喜歡她。」

    「你……」杜盼盼咬牙切齒地擠出聲音,「你真的喜歡她?」

    沒看出自己就快死到臨頭的天道存,表情依然坦然。

    「真的。」他回答。

    「天、道、存!」杜盼盼恨得幾乎要咬崩了銀牙。「我問的『喜歡』是要娶回家當老婆的那種『喜歡』,你到底知下知道?」

    天道存不悅的微沉下臉,「盼盼,開玩笑要有個限度。」

    他的喜歡純粹是就熊姑娘的人格特質而論,這和娶不娶回去當老婆有何關係?

    這種話若是讓別人聽見,他是個男人還無所謂,卻可能會造成熊姑娘的困擾。

    「我除非是見鬼了才是在開玩笑!」說話的同時,杜盼盼水眸裡泛起霧氣。

    見她又是生氣又是面帶委屈,表情激動,天道存臉上出現了困擾。

    「盼盼,你最近的情緒好像不太穩定,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大夫或是……」

    「我不需要看大夫!我也沒有半點問題,真正有問題的人是你!」

    看著他的眸光燃著怨火,小手緊握成拳,杜盼盼再也壓抑不住自己了。

    「是你這個將喜歡和欣賞分不清楚,將人家對你的真心視若無睹,蹉跎了人家青春歲月的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大混球!」

    愈聽愈發傻愣,天道存愕然地張口,好半天後才終於能夠擠出微弱聲音。

    「胖胖,你……」

    錯誤發音更助燃了小女人的怒火。

    「跟你說過幾萬次了!別在發急的時候喊錯我的名字!還有,是的,你沒聽錯,我就是那個把真心送給你踩,讓你蹉跎了青春歲月,比天字第一號大傻瓜還要傻的天字第零號傻瓜!但我沒辦法不笨不傻,誰教我要愛上你這個木頭大傻瓜!」

    瞪大眼睛的天道存試著開口,卻無法擠出任何聲音。

    因為他被那毫無預警地將他的臉扯低,惡狠狠地送上來的柔軟香唇,給封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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