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不得寵 第二章
    十二年前  

    「語箋啊……」  

    門簾被掀開,一個美艷的婦人探進了鳳語箋的閨房,臉上掛著笑,每一個上揚的弧線都寫著「不懷好意」四個字。  

    「嬸娘……」那個坐在窗邊看書的女孩站了起來,大大的眼眸有著防備,卻仍硬是端出了一抹笑容。  

    鳳語箋放下書本,起身要去泡茶。  

    「不忙。」鳳夫人用她那刻薄的眼眸稍打量著不甚大的房間,坐了下來,向她招了下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坐啊。」  

    接著瞄了眼她在看的書,不悅地微瞇了下眼。不是醫書。  

    鳳家歷代都是大夫,而那些秘方始終是單脈相傳,多半是傳給長子。也就是說鳳語箋的父親、她夫婿的大哥繼承了所有的秘方。  

    若有了那些秘方,可是多了條生財之路啊!照理說,鳳語箋應是這些秘方的唯一繼承人,可這丫頭卻是一問三不知。  

    但這也難怪,她爹媽死時,她才八歲,一個八歲的娃兒能懂得什麼醫術?  

    因此他們轉而尋找任何可能遺留下來的記載,甚至連大哥大嫂那間破房子都拆了,地都挖盡了……卻什麼都沒找著。  

    「好。」鳳語箋依言坐下,那小小的身軀直挺挺地,雙手規矩地置於膝上。自從進了這座大宅後,她很快地便學會如何使自己像個官家小姐一般……造作。  

    即便她凡事按規矩來、竭盡所能地不讓他人抓著什麼把柄、待人親切寬和,尚有人在她背後冷嘲道:「那野丫頭就算穿金戴銀的也蓋不掉那天生的窮酸氣。」較為猖狂的,還會在她路過的時候,在自個兒鼻前大扇其手道:「老天爺,那是什麼味兒啊?」  

    而要是她將她八歲以前的性子展露無遺,那些尖酸的言語必會更加肆無忌憚。  

    寄人籬下就是這麼回事,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就是欠人家、就得什麼委屈冤枉都往肚裡兒吞。  

    這年頭,沒有憐憫這回事兒,有碗飯吃就得感謝老天了。  

    她一介孤女,幸好叔父收留,還能說什麼呢?她的委屈,說出去誰信呢?就算信了,她也可以想見人家會怎麼說──  

    「怨誰呢?誰叫你爹娘死得早?」  

    「不錯啦!有個作官的親戚。鳳大人仁慈,收留你,還遣了個丫頭服侍你呢!這可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鳳大人甚至對外宣稱你是他親生女兒,可見他多疼你了。」  

    這些……所謂的人情冷暖,在她甫踏進這座宅子、抬眼對上那些冰冷且帶著鄙夷的眼神時,她便全都明白了。  

    因此,面對那些冷言酸語,她從不吭聲,但即使她習以為常,卻仍是無法避免讓那些話鑽進心頭、狠狠地戳上幾個血窟窿。  

    「語箋,過年你就滿十三了吧?」嬸娘那溫柔卻帶著刺的聲音這麼問著。  

    「噯。」她點頭,乖巧地應道。  

    嬸娘又笑,打量著她。「瞧你娘把你生得多好,彎彎的眉、大大的眼,花兒似的可人兒。很快呀,你就要十五了,到時候上門提親的人恐怕是連咱家門檻都踩破了。」嬸娘笑了一陣,才又問道:「語箋啊,告訴嬸娘,可有心上人沒啊?」  

    她半垂著臉,搖頭,不被察覺地擰了下眉。  

    這女人又在打什麼主意,她的兩個女兒一個十七、一個十六,哪有時間再來管她的親事?  

    她才十二,還早得很不是嗎?這些人都不懷好意,她怎麼會不知道?  

    「語箋啊,我們是你唯一的親人,又怎會害你呢?」在騙她的秘方時,他們會這樣說道。  

    他們不是她唯一的親人,她還有個親妹妹,爹娘去世時,她才滿週歲……給嬸娘送了人去,說她克父克母,如今生死未卜……  

    這些她沒同人說過,他們就當她忘了。  

    他們當她膽小怕事,以為她不知道他們夫妻倆一肚子壞水。他們命丫頭趁著她不在時到她房裡翻箱倒櫃,就為了秘方。  

    他們懷疑她藏起來,懷疑她沒有對他們坦誠。的確,她是瞞著他們──她六歲那年,爹爹就將那些秘方交給了她。她花了兩年的時間,將那些秘方及醫書的內容全數背了起來,所有的醫書都在爹娘死後,由她親手燒了。  

    這些秘方是為了救人的,可不是讓他們拿來發橫財的。  

    「那嬸娘可就給你做主了。」清了清喉嚨,一樣是笑著的。「語箋啊,同你說個大好消息,你叔叔這趟到訟卿國去,幫你物色了個對象。同對方說好了,滿十六就嫁過去,還合了八字,聽算命先生說,上輩子也是一對恩愛夫妻呢。」  

    「是怎樣的人啊?」她露出「嬌羞」的笑容,順著嬸娘的「喜上眉梢」問道,免得人家說她不知好歹。  

    但心底……隨即揚起一陣寒意。  

    他們……就是要這般將她往絕路上逼是嗎?  

    嬸娘滿意的對象……他們怎會如此好心?那人,怕不是瘸了就是瞎了吧!是個官宦人家的少爺倒是有可能──而叔父之所以會答應,必定是對自身有利。  

    若將她嫁給那人,或許能讓叔父仕途順遂吧?  

    「那孩子呀,大你兩歲,你叔父見過了,說是長得十分好看呢。嬸娘先跟你說聲恭喜了,語箋。」  

    「謝謝嬸娘。」  

    「哪兒的話。」嬸娘站起身,伸出她那又是玉鐲、又是金戒叮噹響的手,摸了摸她細滑的臉蛋。「你是大女孩了,日後要更乖巧,否則嫁到人家那兒,公婆會不喜歡的。」  

    語箋點頭稱是,望著嬸娘遠去的背影,咬緊了牙,腰桿子始終直挺挺的,像是要維護她最後一絲尊嚴。  

    但心頭卻是越揪越緊,她似乎聽見嬸娘那得意洋洋的笑聲,似乎聽見外頭丫鬟之間的竊竊私語。  

    然後,淚……就這麼不爭氣地落下了。  

    ***

    在第一絲微弱的燭光探入自己眼中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疼。  

    渾身無一處不疼。游少觀覺得自己像是給人嵌入了床中,動彈不得,腦子也重得很,昏沉沉的,他知道自己是誰,卻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為何在此……理不出任何頭緒。  

    耳邊轟隆隆地響個不停,十分喧鬧嘈雜,那鑼聲一下下敲擊著他微弱的意志。他微皺了下眉,稍稍適應光線後,睜開了眼眸。  

    艱難地側首,一個身影映入他的眼中。那小小的身影有些遠,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他慶幸此時身旁有她,也渴望抓住她……  

    他望著她,望著那抹柔和的白色身影,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他瞧著她似乎越來越遠,咬牙張開了手,手指在他眼前似乎掌握了她,卻什麼也沒有抓到。  

    別離開……  

    那身影掀開布簾,欲往外走去,他心頭一急,衝著她的背影嘶啞地喚了聲──  

    「等……等等……」  

    他的聲音比他預期中的要小得多,但張口後,卻像是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似的難受。  

    突地,他哀嚎了起來,覺得體內像是有對尖銳的爪子揪住他所有的知覺,狠命地掐著他似的,而這樣的痛,也使他想要死命地掐住某物。  

    這種痛、這種感覺……為何這般熟悉?像是他時常得經歷似的……  

    痛楚緩緩加深,像千百支粗大的針紮在他身上,緩緩下旋,疼得他恨不得昏死過去。他整個身子弓了起來,半張著嘴卻無法哀號出聲。  

    鳳語箋一聽到細語聲便馬上轉過身,隨即放下了她原本要做的事,手往裙兜上一抹,便快步跑到床邊。  

    她拿起手絹抹著他不停冒出的冷汗,沒有理會那隨即緊抓住她手臂、指甲緊掐入她肌膚的手,只是不停地抹著他的汗、不停地輕聲安撫道:「噓……好了,沒事了,別使力,也別說話。噓……一會就不疼了。」  

    他這般醒來好幾次了,只是難得在日間醒來。帕子上她浸了安神的藥水,他不一會就會再睡去的。  

    游少觀半睜著眼、有些無神地望著她,不知道是因為抓著了東西,還是其他原因,他覺得好過些了。  

    她……她好美,那低柔的語調聽著覺得好舒服,而輕拂在他臉上的手絹有著一股令人踏實的淡香……  

    他……一向不願意與人親近的,但此刻,眼前這人、這聲音卻似乎沁入他心底最深處,與他貼合……  

    突地,游少觀的意識像是斷了線一般,兩眼一翻,便昏睡過去。  

    鳳語箋緩緩站起身,眼神落在他熟睡的臉上。  

    「娘!」一個尖銳的呼喊聲讓原本專注在游少觀身上的鳳語箋轉過頭來。  

    在門邊的游鈁之目睹這一幕,忙跑了進來。  

    但他不是跑到床邊看他父親如何,而是抓著母親的手,心疼地看著那佈於白皙肌膚上的紅痕。  

    「果然是爹抓的!」他仰著頭叫嚷。「賈鄉伯伯他們托孩兒問您好多次了,問您身上那些像抓痕的傷是哪兒來的,您卻從不肯說……」  

    「鈁兒……」她將兒子拉到門外,不讓他在屋裡頭吵鬧。  

    游鈁之一張臉脹得紅通通的。「娘,您何必如此?您明知道靠近爹會被傷害,為何又……」  

    鳳語箋彎下腰,柔聲地道:「鈁兒,他是你爹,他現在中了毒、受了傷……娘早跟你提過,不可這樣說話,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最痛苦的人是你爹……」  

    「可無需再多一個痛苦之人!您說要讓爹休息,醒了對他沒有多大的幫助,那大可將那帕子放在他身旁……」  

    「那藥聞久了對身體有害……」  

    「可這樣能夠保護您!」  

    鳳語箋微板起臉。「鈁兒,娘平日怎麼教你的?凡事要以你爹為重!瞧你說的是什麼話?」  

    「可他並非以您為重!若今日中毒的是您、痛苦的是您,我不相信爹會這樣不眠不休地顧著,更遑論願意站在床邊讓您傷他!」  

    「鈁兒……」  

    「要不您說,他會嗎?」  

    他會嗎?她那高高在上、不苟言笑、自從兒子出生後,一年便見不著幾回面的夫婿會這麼做嗎?  

    這她可沒把握……  

    可半個月前若她自問會不會這麼做……她自個兒也是沒有把握的吧?  

    她揮去腦中的瑣碎,緊抿了下唇,伴著點淺笑,問道:「鈁兒,為何你認為你爹待娘不好?」  

    說句實在的,游少觀待她算不錯了,他盡了丈夫的職責,至於那些多餘的情啊愛啊,能要求什麼呢?她自己都給不起了。  

    在這個世代裡,還能奢望什麼?但求溫飽而已。  

    游鈁之頓時被問住了,歪了歪頭,想了下才又道:「誰、誰都知道爹之所以娶娘是受到奶奶的逼迫!」  

    「那又如何?你知道嗎,山下人多半也是這樣成為夫妻的,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如此。」  

    當然……許多夫妻在婚前也是素未相識,可鮮少像他們倆這樣八年始終形同陌路,像是不認識對方似的吧?  

    游少觀與她之間,有太多說不明、看不透的複雜情感交錯,才會導致今日依然冷漠相對的局面。  

    游鈁之低著頭,心有不平卻不知該怎麼反駁母親。  

    娘說的沒錯,可她和爹真的……和村裡其他的夫妻不一樣。他們鮮少交談、鮮少待在同一個地方,他們像是……拒絕在一起。  

    「別胡思亂想了。」鳳語箋摸了摸兒子的頭。「去吧,找小毛玩去。」  

    她不是沒有瞧見鈁兒眼中的欲言又止,但她更在意的、會讓她疾步躲進屋的,是她心頭湧起的莫名驚惶。這八年來,她始終覺得自己的生活十分平靜,她也安於這樣的生活,從不願去回想著嫁來這兒之前的那些種種期盼……  

    在她十四的時候。有這樣的傳言傳了出來──  

    ***

    「最近釵鳳山一帶平靜許多哪。」  

    「可不是,這都要感謝咱鳳大人呀,你知不知道,鳳大人為了安撫山賊,準備把自己的女兒嫁了過去。聽說鳳夫人天天以淚洗面哪。」  

    「可、可我聽說那不是他親生的啊,說是他兄弟的女兒……」  

    「胡說,那是他的親生女兒,不會錯的。只是她自小就體弱多病,因此在鄉下靜養,後來身子好些了,才回鳳興城與爹娘同住。」  

    「鳳大人真是偉大……可那這女孩兒也忒可憐了。」  

    可憐?不,她一點兒也不覺得。  

    當她的貼身丫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街上聽到的話告訴她時,鳳語箋笑了。  

    「小姐,您也太委屈了,平日這府裡沒人把您當一回事就算了,如今又把您嫁去山上,那是賊窟啊小姐。老爺做了這缺德事還給自己招來好名聲。」  

    對於這件事,老爺早命府裡的所有人得封緊嘴,別出去外頭瞎說。自己再放了這樣的消息出去。  

    鳳語箋瞄了她一眼。「巧兒,我早同你說過,若真是嫁到山上去,我可是求之不得,而叔父他要如何扯謊贏得民心那是他的事。」  

    巧兒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眸,不明白地看向她,開始擔憂起這個苦命的小姐是不是因為無法承受這樣的厄運,所以傻了。「小姐……奴婢真是不明白,為何您甘於如此呢?奴婢可是為您叫屈啊!」  

    小姐自從知道要嫁去賊窟,整個人都明朗起來,還會笑呢!  

    鳳語箋從書本中探出頭,笑笑的說道:「嫁給山賊,日子或許是苦了點,可至少是自由的吧?」能離開鳳府,也是美事一樁。  

    「可是……」  

    「怎麼,你是怕到時老爺夫人要你陪嫁,得跟我一起進賊窟?」鳳語箋打趣地問道。  

    「什、什麼話!就算是死,奴婢也要跟小姐一塊兒。」巧兒皺著眉嚷嚷。  

    「誰要你死了?你啊……」她笑著打斷她。「要是真為我抱不平,那我交代你的事可要幫我辦妥。」  

    「那當然!夫人每次問奴婢說您心情如何,我都同她說『小姐都坐在窗邊,逕自垂淚』之類的話。」  

    「還有啊,以後你上街去,有聽著什麼關於釵鳳山山賊的事兒,回來一定要告訴我。」她叮囑著。  

    「小姐……奴婢怎覺得您好像十分雀躍啊?」  

    鳳語箋微笑,沒再答腔,再度將臉蛋埋入書中。  

    山賊……山賊好啊,再怎樣也比這奸詐狡猾的官宦人家強。賊還重義氣呢!哪像這些當官的、為商的,一肚子壞水,只懂得算計他人?  

    布衣粗食的生活壓根兒嚇不了她,她幼時跟著爹娘不也是在山上生活嗎?叔父在外頭要怎說是他的事兒,嬸娘和堂姐們要怎麼笑她也隨她們去。  

    她還盼著十六歲快快到來呢!  

    透過巧兒,她聽了不少有關釵鳳山的事兒。它的美、它的凶險……  

    當然,還聽說了一些她未來夫婿的事。  

    有人說他是頭兇猛的野獸、殺人不眨眼,不時領著他的手下搶奪路過的商隊,面對那些重金聘來的護衛,可從來沒輸過;也有人說,他長得十分俊美,足以令所有的女人傾倒……  

    那顆懷著期盼的少女心讓她開始想像他的模樣──粗獷的臉蛋、高大的身材、低嗄的嗓音、炯炯有神的目光……哎,希望他會待她不錯……  

    對未來的種種瑰麗期盼,給予她悲鬱的生活些微色彩,也抹去了她簡陋婚事的悲哀──除了幾隻雞鴨,她沒有其他嫁妝、沒有陪嫁的丫頭,轎夫們將轎子抬到山腳下便走了,讓她一個人待在轎裡,等著山上的人來接她。只要她描繪著她日後的生活,這些對待、這些羞辱……都不足以對她造成傷害。  

    但……當那一日,當她待在新房裡,端坐在床上,等了一整夜卻等不著她的夫婿……那顆本因嬌羞、期盼、而忐忑跳動的心,漸漸死了。  

    她想起在叔父家中多年來的委屈、想起失去父母的寂寞……她太貪心了嗎?她只想求一個能容得下她的地方、求一個在意她的人……  

    她果真是太天真了,是吧?竟想著那些不可能成真的事、想著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真是……愚蠢!  

    她不過是換了張床、換了個給她冷眼看的人……這或許就是她的命,合該遭人踐踏,她不該再妄求其他……  

    她握緊了手掌下的紅裙、她的嫁衣……覺得有些冷……  

    過了幾個時辰了?  

    她覺得腰有些疼、腳有些麻、鼻尖……有些酸,可那僅存的傲氣不允許她稍有動作,更不許她流淚。她什麼都沒了,就剩下這自尊是她可掌握的……  

    可……又能掌握多久呢?  

    不知又過了多久,雞啼了、日光灑進屋內……她聽見外頭有些聲響。  

    她以為她至少會有些不安的,但她的心卻異常地平穩,聽見腳步的聲響朝她走來,越來越近,她卻什麼也感受不到,任由一隻手粗蠻地抽去覆於面前的紅布。  

    她幽幽地抬眼,對上了那雙懷著冷嘲的眼眸,覺得那雙眼眸裡,也映著她相同的冷漠……  

    眼前這人……與鳳宅那些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

    怎麼會……想起這些事呢?都這麼多年了。  

    鳳語箋望著遠處床上那個氣息平穩男人,沒發現自己的眉始終蹙著。  

    為何她甘於這樣照顧他?她一直認為自己只是認分地盡一個妻子應盡的本分,或者就是「日久生情」那回事吧?抑或是……因為她知道等那毒完全退去、他醒後便不會記得這段期間的事兒?  

    為何她會願意待在他身邊?她不是最不願見到他嗎?是因為她不得不照顧他?還是躺在床上、不會用那雙淡色的眸子瞧她的他……變得不那麼討厭了?  

    但真的僅是如此嗎?那為何方纔他發作時,她會這樣地著急?  

    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了。  

    或許……趁著他仍昏迷,這是個好好釐清自己內心感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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