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情郡主 第四章
    他將她抱得好緊,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樣抱過她。  

    昭君沒法掙脫他,只好扭轉頭,想看看他到底是如何在她的衣服上擦拭水滴,而這樣的扭動無可避免地讓他們的嘴碰在了一起。  

    這個無心的碰觸令他們像被火燒灼了似的同時一震,彼此都感受到了對方的強烈氣息,更未曾料到當他們肌膚相親時,會產生如此駭人的悸動。  

    最初的驚詫後,兩張嘴仿佛有吸引力般地尋找到對方,然後相互碰觸、摩擦、試探。當一股熾熱的火焰由他們的嘴燃燒到心窩時,昭君忘記了自己掙扎的理由,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肩,並踮起腳尖揚起臉,將他拉過來壓向自己,而他立刻忘記了自己所逃避的那一切,張開嘴,銷魂地覆蓋了她。  

    身上的水漬被遺忘,激烈的爭執被遺忘,懸殊的身分地位和難測的前途統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他們的眼中只有對方。  

    昭君全心地付出自己,沒有任何遲疑,這樣的熱情讓高歡情欲沸騰。  

    他想輕柔地對待她,可是卻粗魯地緊擁著她,像初次親吻女人的急躁少年似的狂吻著她,而他灼熱的吻幾乎令昭君窒息,她顫抖地緊緊擁抱著這份陌生的激情。  

    她相信自己的一生都在等待這個男人,這個固執又難纏的男人,這個能讓她全心全意付出感情的男人,這個需要她用更多的毅力和耐心去獲得愛,去拆除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牆的男人。  

    “高郎,你喜歡我?”喘息間,她感覺他的手指正在她的背上溫柔地撫摸著,而那種撫摸讓她全身發軟,意亂情迷,她唯一能做的是緊緊靠著他,閉上眼。  

    “是的,我喜歡你,非常喜歡!”高歡在她唇邊粗啞的回應,他的身體因強烈的渴望而搖晃。此時此刻,在他懷裡的不再是高不可攀的郡主,而是一個女人,一個讓他渴望與欣賞的女人。  

    激烈的擁吻讓他們急需獲得更多的空氣,可是沒有人願意放開對方,相反地以一種想要將對方揉人體內的力量緊抱著彼此。  

    當窒息感最終迫使他們的唇分開時,他們注視著彼此,在那無言的凝視中,一種遠勝過情欲的感情正在滋生。  

    而得到順暢的呼吸後,高歡的理智回來了,面對洶湧澎湃的陌生情感,他神色遽變,驀地抽回了緊攬在她腰背上的手。  

    驟失他的懷抱,昭君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失魂落魄地以桌子支撐著發軟的身體,氣惱地對再次退回冷漠中的他說:“我不是下賤女人,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要是在以前,對這樣傲慢的語言,高歡會溫順地同意,可是現在,當他震驚於自己居然因為她而完全失控時,他一貫的謹慎沒有了。  

    “既然如此,就請郡主的行為舉止不要像個下賤的女人!”他冷言相對。  

    昭君仿佛被人猛摑一掌,身子一晃,臉色紅似丹霞,轉眼又慘白如紙。“你剛剛才說你喜歡我。”她淒慘地指控道。  

    “那更說明美女在抱時,男人的話有多不可信。”他邪氣地對她咧嘴而笑,企圖用惡形惡狀嚇跑她。可是他錯了,他面對的是位奇女子。  

    “不,你撒謊!”她用手指猛戳他堅硬的胸瞠。  

    他則像堵牆似的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既不退縮,也不認錯。  

    這就是他,是她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昭君欣慰地想,嘴裡仍虛弱地罵道:“你信不信,憑你這樣對待我,我就可以讓你死!”  

    高歡沒開口,心裡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她確實可以讓他死,但即便如此,他也絕不屈從於任何壓力,向自己的情欲低頭。  

    充滿著真情,燃燒著欲望的四目對峙,仿佛要將對方焚燼。  

    “是因為那個女人嗎?”過了一會兒,昭君失去了斗志,轉開視線問道。  

    “誰?”經過與她的這番驚天動地的身心較量,高歡早已忘記了其他女人,故而在聽到她的問題時愣了。  

    “她,那個你說要娶的女人。”昭君以為他裝傻,生氣地瞪著他。  

    “喔,你是說蘭芝啊!”高歡想起幾天前在這裡為了打消她的愛慕,他臨時瞎說的話,不過此刻他並不打算糾正她,反而順著她的話道:“沒錯,是因為她。”  

    昭君頹然坐在椅子上,嘗到了嫉妒的刀割滋味。  

    她的神情看起來像極了被獵鷹啄掉一只耳朵的兔子,哭喪的臉像遭秋霜打過的花蕾,紅紅的眼睛注視著桌子上半熄的燈苗。不過即便是這樣,她的腰還是挺得直直的。高歡在心裡又對她多了幾分欽佩和贊賞,不過,他將一切都掩藏得很好。  

    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而不要她!  

    這個認知對昭君是一個沉重打擊,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圖的是他的英雄未來,是要助他完成大業,並非只是兒女私情;況且,盡管他宣稱喜歡那個女人,但並沒有娶她,因此自己以退為進,自信仍能把他“搶”過來。  

    “好吧!”當她終於開口時,自信心已然恢復,而她說出來的話讓剛要開口感激她的高歡差點兒咬斷舌頭。“你可以娶她,但你得納我為正室。”  

    “什麼?”他大驚失色。  

    她以為他仍不願接受她,不由愀然變色道:“昭君至今守身如玉,因慕高郎英才,才與郎君有方才的肌膚之親,故今生非君不嫁。然而,我出身名門顯貴,如委身做小,下辱家門,上失國禮,因此你得娶我為妻,至於那個女人……呃,她叫什麼名字?蘭芝?對,你說她叫蘭芝,你可以在我們婚後娶她為偏房。”  

    對她這匪夷所思的提議,高歡覺得就算有人用錘子砸在他頭上,也不會有這麼暈的感覺。“你、你不介意我有其他女人?”  

    哪怕腸子早已打了無數個結,昭君仍微笑地告訴他。“如果說我不介意,那是騙人的,但只要能嫁給如意郎君,我願意寬容。”  

    高歡見她如此真情相許,不由得心痛,更遺憾她身為郡主,讓他高攀不上,因此狠心不理,再刁難道:“郡主不怕我厚此薄彼?”  

    聽他此言,昭君再難繃住快樂的面紗,她笑容僵硬地回答道:“君心似鐵,妾心如火。若火不能融鐵,妾只能認命,絕不相難!”  

    高歡被她坦誠的目光和寬大的胸懷感動,很久以前就聽說昭君郡主不僅相貌出眾,而且頗具膽識,與一般女子大不相同,如今印證了這點,不由得對她的敬重遠在愛慕之上。  

    相較之下,高歡也為自己一再用蘭芝傷害她的拙劣手法感到愧傀,可是話既出口,他一時也難以改口了。  

    “郡主……”他支吾難言。  

    他的遲疑讓昭君很難過,所有能做的保證和讓步她都做了,她得保留最後一點點自尊。因此像怕聽到他的拒絕似的,她出聲阻止道:“你什麼都不要說,托媒人到恆安王府提親吧,我等著你迎娶我進門!”說完,她快步往門口走去。  

    高歡本想送她,可看到遠處樹影中走出她的婢女,他站在了門口。  

    注視著那消失在月光下的俏麗身影,他無聲地回答她。“不,高貴的郡主,無論多麼喜歡,我都不能娶你,除非我──”  

    ***

    心情復雜的昭君悄悄從雜院後門回到家。  

    這道門是專供住在雜院內的僕人們進出茅廁用的,因此平日都不上鎖,而穿過雜院,就是洗染坊。很久以前,這裡曾是繡坊,因此有道小門直通昭君住的小院,以便她隨時到繡坊學女紅。  

    後來因為前院新建了繡樓,此處便改成了洗染坊,這道門也被鎖了。  

    直到昭君長大後,有次為了出去玩耍,發現了這道門,並將其打開,從此這裡成了她的私人通道,除了貼身婢女,連她的弟弟都不知道。  

    此刻她們穿過寂靜無人的雜院和洗染坊,悄無聲息地回到小院,她要春水去睡覺,用微笑告訴她:她們安全了。  

    不料,才跨入房門,她就看到弟弟正坐在茶幾邊等著她。  

    “睿弟,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她吃驚地問道。  

    婁睿盯著她,臉上的笑容十分詭異。“這話該是我問你才對。都過半夜了,我高貴的姊姊不在房內睡覺,到哪裡去了?”  

    昭君心虛地想編個謊話,但想起眼前這男人是自己的孿生弟弟,要想欺騙他是不可能的,於是坦白道:“去寧安殿了。”  

    “找高歡?”熟悉的眼睛不贊同地盯著她,仿佛在譴責她的荒唐。  

    “沒錯,我去找他。”昭君不悅地說:“你少用那樣的眼光看我,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去問他為何將我送他的東西退回。”  

    “僅僅如此嗎?”婁睿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讓她擔心自己身上是否還遺留著曾與一個男人激情擁吻後的痕跡。可是她不敢低頭查看,怕弄巧成拙。  

    “當然是如此,不然還會有什麼?”她以不耐的口氣掩飾內心的驚慌。“你回去吧,我累了,要說什麼明天再說。”  

    婁睿淡淡地問:“他怎麼說?”  

    “誰?”昭君看著他,一時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當然是高歡,還會有誰?”婁睿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犯錯的小孩。  

    “喔,他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怎麼待了那麼久?”婁睿輕敲著身邊的茶壺。“我在這裡可是等了不短的時間呢!”  

    昭君很惱怒他審犯人似的態度,生氣地說:“我去哪裡,跟人說了什麼話,都得一件件、一句句的告訴你嗎?”  

    “那不是我們自小的約定嗎?”婁睿看著她,以不容置疑的神態說:“而且,你不要忘記,占孿生子之利,你想些什麼我都會有感應。”  

    “什麼意思?”昭君防衛地看著他,擔心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婁睿站起身道:“意思就是你可以信任我,不管什麼事都不要瞞我。”  

    看著他往門口走去,昭君暗自松了口氣,今夜她不能再承受更多壓力了。  

    可是走到門口的婁睿突然回頭對她眨眨眼睛。“喔,差點兒忘記告訴你,今夜不止是我在等你,父王也等了你很久。”  

    “什麼?父王等我?”昭君頭皮一緊,急忙拉住他。“把話說清楚。”  

    見她緊張,婁睿停住腳步。“你以為我深更半夜跑到你這裡來打坐是潛心修佛哪?老實告訴你吧,是你前腳剛走,父王就要我來找你。見你不在,怕父王查問,我只好謊稱你身體不適已經睡了,這才搪塞過去。要不是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我才不想在這裡枯等呢!”  

    “謝謝你。”知道他為自己的行蹤做掩護,昭君很感激,但也很好奇。“我本不想出去,可後來睡不著,才臨時起意去找他。父王為何那麼晚還找我?”  

    婁睿輕蔑地撇撇嘴。“還不是賈顯智,他剛謀了個新差事──太倉執事郎,那可是個肥缺喔!他很快就要到洛陽赴任,因此今夜趕來再次向父王提親,看來這小子升了官也沒有忘記你呢!”  

    “太倉執事郎”官品雖不高,但直屬庫部尚書管轄,有很大的實權,是個許多人渴望的職位,如今賈顯智得到了那個肥缺,說明賈府與朝廷關系匪淺。可是不管他的地位如何,昭君對他的感覺不會改變。  

    “我可不要他惦記著我,反正我不會嫁給他。”她堅定地說。  

    “他好像並不在乎你怎麼想的。而且,他的固執有時還真讓人害怕。”婁睿說完就離開了。  

    昭君細細玩味著他的話,想起在永寧寺前他粗暴的態度和冷酷的目光,一種令人小愉快的戰栗掠過她心頭。  

    不,他那麼平庸的人,不可能有膽傷害任何人。  

    可是,他陰冷的目光,粗魯的碰觸依然困擾著她。她遂安慰自己道:他之所以表現得那麼粗魯,是因為求婚遭到拒絕傷了自尊,等他明白她對他只有友誼,沒有感情時,他就會恢復以前的溫和有禮,把她當朋友看的。  

    如此自我安慰後,她的思緒由他轉到了高歡身上。她想起他們之間那驚天動地的親吻,想起他有力的胳膊環繞在她身上時帶給她的悸動,想起他火一樣的目光燃燒著她的感覺,也想起他絕情的話。所有這些都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經歷,讓她在回味無窮的甜蜜中也有難以說清的苦澀。  

    他真的很愛那個叫蘭芝的女人嗎?  

    他也以那樣的方式親吻她嗎?  

    而她,真的能與其他女人分享他嗎?  

    她知道要想得到他,她必須跨越許多難關,尤其要面對家人的反對,此時,她最需要的就是他的理解和接納,而他,會給她那樣的支持嗎?  

    在憂慮和希望中,她度過了很不安寧的一夜。  

    ***

    接下來的兩天,她未見高歡來提親,倒是即將赴洛陽的賈顯智幾乎每天都逗留在恆安王府,不僅對她十分親切溫柔,而且對她的家人也非常殷勤有禮。  

    喜歡的男人不來,不喜歡的男人像趕不走的蒼蠅。昭君心裡很煩,想去寧安殿找他,可婁睿像個影子似的跟著她,還不時暗示她遠離高歡。  

    “你就不能少來煩我嗎?”當只有他們姊弟時,她終於沖著他發火了。  

    “不想煩惱的話,就順著爹娘的意思嫁給賈顯智吧!”毫不在意她的咆哮,婁睿嬉皮笑臉地說。  

    “老天,你們到底還有完沒完?”昭君捂著耳朵尖叫。“賈顯智小小的升遷和幾個假笑就收買了你們嗎?我真對你們感到失望!”  

    婁睿話中有話地說:“那你選個比他出身好、有本事的夫婿來呀,如果那樣,我保證在這家裡,你再也不會聽到‘賈顯智’三個字。”  

    “只要你們別阻撓,我自然會替自己挑個好夫婿。”  

    “那得看你選的是誰。”婁睿的眼神告訴她,她的夫婿絕對不能是高歡。  

    昭君明白他的眼神,歎氣道:“你不能光因為一個人的出身就討厭他!”  

    婁睿不語,他其實並不討厭高歡,反而一直認為他是個人才,只可惜他的出身實在太糟糕,為了恆安王府的安定,他只能跟爹娘站在同一邊。  

    晚飯後,男人們在廳內談事情,昭君找個借口離開了大廳,回到房內。  

    她感覺到家人已經對她有所防范,為了避免引人疑竇而危及高歡,這兩天她不再去找他,但是,他遲遲不來提親一定是無錢聘請媒人,因此她得想法子幫助他。  

    她在房內匆匆寫了一封信,附上不少錢幣作為托媒的費用,讓春水送去給他。  

    “郡主,暗通書信的事萬萬使不得。”當她將書信、錢幣包成一個小包交給春水時,婢女竟然不願意,還勸阻她。“郡主是大家閨秀,一向守身如玉。如果傳書送錢被人察覺,那是黑字白紙,證據確鑿,不但郡主芳名受到玷污,小婢亦將死無葬身之地。請郡主三思!”  

    見婢女拒絕,昭君既吃驚又生氣,解釋道:“我要你去送信,絕不是為了偷一時男女之歡。我一直不願嫁人,就是因為害怕嫁錯了人,將自己的余生葬送在庸才之手。如今見到高郎,我知道他正是我等待的人,因而決意嫁給他,以了卻自己的心願。你若不遵從我的命令,那是在耽誤我的終身啊!”  

    “可是,萬一被王爺發現……”婢女仍膽戰心驚。  

    “父王如果發現,我自會應對,而且你心思靈巧,不會被人發現的。”  

    見她如此,春水不忍心辜負了難得多情的郡主,只好答應了。  

    交代了這件事,昭君心裡略微放松。  

    春水剛走,門外就傳來腳步聲,原來是娘來了,她急忙迎上前去。  

    “娘,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還不是愁煩你的事。白天人多嘴雜,此刻安靜,娘得跟你說說話。”婁夫人在她的攙扶下進房坐下。“這兩日顯智老往家裡跑,你也知道他為何而來,你總說要嫁英雄,如今顯智就要做朝官了,還不是英雄嗎?你與他自幼相識,他喜歡你,發達了仍然想著你,今日又跟你父王重提婚事。依娘看,那孩子才貌俱佳,前途無量,你父王有意允諾賈家親事,娘也不反對,你意下如何?”  

    昭君臉上的笑容消失,垂頭不答。  

    又問了兩次,她還是不語,婁夫人急了,搖搖她的手。“你倒是說話啊!”  

    被逼不過,昭君悶聲道:“他除了會裝模作樣,還有什麼本事?”  

    婁夫人一聽,氣得在她腦門上一指。“你這閨女怎可這樣說話?不說那孩子生得魁梧有貌,平步青雲,就說賈家富極一方,你若嫁過去,一生富貴無愁,你也早該允了這門閒事。”  

    昭君知道此刻最好閉嘴,若激怒爹娘,只會給高郎的提親造成更多的障礙。  

    見她不回答,婁夫人責罵道:“若說年紀、人品和家世,賈府都是最好的,可你總對人家顯智橫挑鼻子、豎挑眼,你這樣拗著,害我們在賈家人前難做人……”  

    婁夫人不停地數落著,直到嘴皮說麻了,才發現今天的女兒十分安靜,不由得既失望又擔心。  

    “昭君,你是爹娘最可人的女兒,自小與眾不同,爹娘明白你的志向,可是自古女子在家從父,你為何就是不肯聽從你父王為你做的選擇呢?”  

    面對娘的愁容,昭君自覺愧疚,可是要她應允一個不可能幸福的婚事,她也做不到,於是她除了跪在娘的面前外,仍舊沉默不語。  

    婁夫人見她如此,便不再多說,歎口氣走了。  

    而就在娘剛走出她的視線時,春水急匆匆地從側院進來了。一看到昭君跪在地上,趕緊過來扶起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郡主,不好了,寧安殿那邊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看到婢女慌亂的神色,昭君心口一緊,似有所感地抓住她的手。“是高郎?”  

    春水點點頭。“有人在打他。”  

    “走,我們去看看!”一聽高歡挨打,昭君來不及細問,轉身就往外走。  

    春水疾步走到她身前攔住了她。“不行……”  

    “為什麼不行,去晚了他會被打死的!”昭君生氣地推開婢女,往雜院跑去。  

    星光與夜幕很快就吞噬了她們的身影。  

    她們剛跑進寧安殿,迎面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轉眼間,幾個手持棍棒的男人沖了過來,與閃躲不及的她們撞在了一起。  

    一心護主的春水當即被撞倒在石徑邊的花木下,撞倒她的男人甚至沒有停下腳步,而他身後的男人則撞上了昭君。  

    “哎呀!”昭君踉蹌跌倒,那人急忙伸手抓她,昭君抬頭,月光下出現一張曾經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的臉。  

    身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那人沒等她站穩便放開她跑了,害她再次搖搖欲墜。  

    另一雙手穩住了她,這人身材較矮小,卻十分有力。  

    “進屋去守著他!”那人等她站穩後,扔下這句話就追趕其他人去了。  

    事情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內,看著他們消失在黑夜中,昭君想起最先被撞倒的春水,立刻跑過去扶起她。  

    “春水,你怎麼樣?”她焦急地問。  

    春水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摔疼了屁股,郡主呢?他們沒傷著你吧?”  

    “沒有,有人拉住了我。”昭君看看不遠處高歡屋內的燈光。“你能走嗎?”  

    “能。”春水手揉臀部,跟隨她往高歡的住處走去。  

    才走到房門口,屋裡混亂的場面就讓她們大吃一驚。  

    曾經整潔的屋內一片狼藉,椅子東倒西歪,有一把還斷了條腿,燈火不穩地搖曳著。高歡面朝下橫躺在地,身上的衣服被扯破,而且沾染了不少血跡。  

    “高郎!”昭君心痛地跑過去跪在他身邊,抱著他的頭想將他轉過來,可是他沉重得讓她無法挪動。  

    “這裡簡直就像被強盜搶過。”春水將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  

    “別管那些了,先來幫我把他扶到床上去。”昭君厲聲命令她。  

    可是兩個女人使出全身的力氣,也沒能將他抬起來。  

    “讓我們來!”  

    就在昭君急得要哭時,門外走來兩個士兵。其中個子較矮的正是先前扶住她,並要她來看著高歡的男人。  

    “你們是誰?”昭君護在高歡身邊,防衛地看著他們。  

    “郡主放心,我叫尉景,他叫蔡俊,我們是六渾的朋友。”個子略矮的男人匆忙說著,走近高歡。  

    昭君側身,讓他們將高歡翻個面抬了起來。  

    當看到高歡慘不忍睹的面容時,昭君猛地吸氣,他原本俊挺的臉龐現在不僅鼻青臉腫,而且額頭至眉梢處有道流著血的口子。“老天,是誰把他打得這樣重?你們抓到他們了嗎?”  

    她等他們把他小心地放在床上後,便靠近床邊,但被蔡俊禮貌地擋住。“郡主回去吧,我們得給六渾更衣,郡主在這裡會很不方便。”  

    “不,我要知道他傷得怎樣,要知道打傷他的人是誰?”她激動地反對。  

    蔡俊面色不豫地說:“那也是我們想知道的,可是那些人跑了,現在我們得先救六渾,請郡主先回去吧!”  

    “我要看他的傷!”昭君堅持不走,而由於她特殊的身分,蔡俊既不可能動手推她出去,也不想聽她在這裡聒噪,只好將求助的目光轉向朋友。  

    忙著脫掉高歡衣服的尉景頭都不抬地說:“郡主要怎樣就怎樣吧,你快去告訴段爺,六渾的肋骨斷了幾根,這幾天是動不了了。”  

    “肋骨斷了?”昭君聽到他的話,再看到高歡裸露的胸前有可怕的青紫瘀血,頓時心如刀絞。她推開擋在她身前的蔡俊。“去啊,你快去為他請郎中呀!”  

    蔡俊跑出了門,昭君立刻讓春水端來干淨涼水,跪在床邊親自替他擦洗臉上的血污,並焦急地問尉景。“那些人為什麼要置他於死地?”  

    尉景憤怒說:“都怪六渾傻氣,如果他還手,再來幾個打手也傷不了他!”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昭君沒有追問,因為她被弄糊塗了。  

    “還手?你是說他被打了卻沒還手嗎?”她驚訝地問。  

    “沒錯,他這個可笑的笨蛋、愚蠢的傻瓜、沒用的男人,明知道那些人要宰了他,還挺著身子往刀口上贈,打死了活該!”尉景生氣地罵著,發紅的雙目淚光閃閃,在屋子裡四處翻找,最後找出一件破舊的長衫。  

    “如果你真是他的朋友,就不許那樣罵他!”昭君厲聲呵斥,可他毫不在意。  

    “我不但要罵他,還要揍他,揍到他清醒!”尉景並不掩飾自己的淚水,他一邊詛咒著,一邊用力將那件長衫撕成條狀,走回床邊。  

    “你要干嘛?不准傷害他!”看到他搬動高歡,昭君生氣地想阻止他。  

    “我不會傷害他,我得用這些布條將他的肋骨綁住,否則他好不了!”他不耐地解釋,為的是讓郡主容許他靠近高歡。  

    “真的嗎?你又不是郎中!”昭君讓道給他,語氣並不十分確信,如果不是他眼裡的淚水和對高歡顯而易見的關心,她真的會將他趕走,不讓他碰高歡。  

    尉景擦擦眼睛,一邊將布條從高歡身下穿過,纏在他肋下,一邊說:“郎中有什麼用?我們兄弟從小在軍營,這種傷見多了。”  

    看到他雖然氣呼呼的,但每次移動高歡時都非常小心,而且動作熟練,昭君不再懷疑他,她接過春水遞來的濕布,敷在他的額頭止血,並再次問道:“他為什麼要讓那些人打他呢?”  

    “還不都是因為郡主!”尉景沖口而出。  

    “什麼?!”昭君的臉色蒼白。“因為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尉景再也不開口,只是專心地做自己的事。  

    “你快告訴我!”她生氣地按住布條,可是一只滾燙的手卻抓住了她的手腕。  

    “高郎,你醒了?!”她驚喜地看向抓住自己的人。  

    “回去!”高歡雙目大張,黝黑的瞳眸裡看不出絲毫情緒。其實他早就醒了,也聽到了她跟朋友的對話,對她那樣維護自己,他心裡不能說不感動,可經過今夜的事,他更加清楚,如果他順從情感的需要跟她在一起,受到傷害的人將不僅僅是他,而且還有她。一想到她也許會受到自己剛剛經歷過的毒打,他就無法忍受。  

    他的聲音低沉,但仍然很有力,這讓昭君放心不少,可是他的表情怪異。  

    “高郎……”她伸出手蓋在他的手背上,他卻猛地抽開手,並試圖坐起來,結果一聲悶哼,他倒回枕頭上,額頭的濕布掉落,傷口因用力而再次流血。  

    “不要動,你的肋骨斷了,你知道嗎?”尉景大聲訓斥他。而昭君也抓起濕布想擦拭他的額頭,可是他不顧正在流血的傷口,偏開頭不讓她碰觸。  

    “請郡主離開!”這次他的聲音大了一點,也更加的嚴厲。雖然從他傷痕累累的臉上她無法看出他的表情,但他顯而易見的疏離和冷淡刺痛了昭君的心。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離開。”她不顧他的抗拒,堅持為他擦去血跡。  

    “什麼?”無力掙脫,他只得看向她,視線立刻與她憂郁的目光膠著難離。  

    “為什麼不還手?我知道你有能力對抗他們。”  

    他腫脹的眼瞼下黝黑的瞳眸發出火一樣熾熱的光,他的話像秋風中剝離樹干的樹葉般帶著一絲蒼涼。“因為我碰了本不屬於我的東西,活該被打!”  

    昭君明白了他的意思,恍若萬箭穿心。她的手搭在他沒有受傷的手上,輕柔地捏了捏。“你錯了,你碰的正是屬於你的東西。”  

    她的聲音很低,但足以讓他聽見,而她痛苦的眼神在他心上又烙下一道傷痕。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他堅定地說,眼瞼沉重地合上。  

    見此情景,尉景忙對昭君說:“請郡主回去吧,六渾已經清醒,這是好現象。我會好好照顧他。再說,郡主一直在這裡,我要如何處理六渾褲子裡的傷?”  

    昭君立刻羞紅了臉,高歡則是張開眼睛努力瞪視著朋友表示警告,可惜臉上的瘀傷讓他的警告沒有任何力量。  

    昭君退讓了,她對高歡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著,她從春水手裡接過包了她的信和錢的小包,放在桌上,對尉景說:“這裡面有錢,好好照顧他,給他請個好郎中。”  

    尉景點點頭,目送依依不捨的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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