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師對招 第六章
    隨著夜的深沉,霧越來越濃,身處濃霧中,他們彷彿置身於雲端。

    淺睡中的林紫萱被一陣山風吹醒,她張開眼睛看看四周,發現譚步平已經被白霧遮住,仔細看仍依稀看出他保持著先前的姿勢。

    也許他睡著了,那裡不是山崖邊嗎?她擔心地站起來,抓緊身上的夾袍,安靜地走到他的身邊,想看看他是否睡著了。

    可是他並沒有睡著,當她俯身望向他時,他立即睜大眼睛看著她。

    「我以為你睡著了……」面對他在暗夜裡仍十分明亮的眼眸,她有點慌亂。

    那對眸光彷彿風中的火焰似的閃動了一下,他輕聲逗她。「睡著了又怎樣?」

    林紫萱面孔一熱,感謝黑暗掩蓋了她的羞窘。她保持鎮定地往他身側的山崖下看了看。「拉住你,不然我怕你睡著了會墜入千仞絕壁。」

    聽她又在學他先前的語氣說話,還學得很像,譚步平咧嘴笑了。「你確實是個好學生,可是那裡不是千仞絕壁,只是一個小石階。」

    林紫萱往那探頭看看,可是除了白霧,什麼也看不清,風倒是很大。

    她縮回頭,拉拉夾抱在他身邊坐下。「你很冷吧?」

    「不……不怎麼冷。」沒想到她會挨著他坐下,譚步平有點吃驚,不過卻很高興,因為兩人坐在一起可以擋風御寒。

    第一次坐得這麼近,林紫萱也對自己的大膽感到驚訝,也有絲不自在,於是她故意找話說:「你說他們還在追我們嗎?」

    「當然,我相信他們就在下面等著。」

    「為什麼這樣想?」

    「因為有一陣子我相信我看到了火光。」

    「火光?」她急忙坐直身子往山下望。「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

    「因為霧大,距離也比較遠。」他將她拉近。「靠緊點,拂曉前會更冷。」

    果真,拂曉時的寒冷讓他倆都無法再坐下去。

    「喔,太冷了,起來動動手腳,不然只怕日出前我們就被凍僵了。」譚步平拉她站起來,在岩石邊走動。

    天邊出現了曙光,林紫萱搓搓雙手、放在嘴邊哈哈氣,探頭住山下看看,輕聲說:「也許他們冷得受不了也走了,要不我們下山去看看?」

    「不行,等日出時再出去,現在下山很冒險。」譚步平低聲阻止她。

    可是林紫萱決定去冒險。「我覺得他們已經離開了,這麼冷的天氣,那些官兵才受不了這樣的苦呢,反正天差不多亮了,大霧正好可以掩蓋我們的行蹤,我們悄悄下山,即便他們在,也不可能立刻發現我們,而我們也能知道是否有追兵。」

    譚步平想了想,覺得她說得也對,這裡實在太冷了,於是點頭道:「好吧,就依你的,我們走。」

    兩人離開小坡,往山下走。

    可是當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岩石時,就看到昨夜路過的那間簡易茅屋前有火光閃爍,還有人的說話聲。

    「糟糕,一定是吳胖子的人。」林紫萱一驚,立刻拉住身側的譚步平,兩人急忙往岩石後退去。

    不幸的是,一個士兵忽然從岩石那頭冒了出來,剛好跟他們碰了個正著。對方驚駭的眼睛瞪起,隨即,叫聲劃破了寧靜的山林。

    「大人,他們在——」

    譚步平在一驚之餘立刻扯下身上的包袱布巾打向他,將他的聲音阻斷。

    而他絲毫沒有遲疑,拉著驚慌的林紫萱往一條樹密石險的小路跑去,在那樣的密林裡應該比較容易藏身。

    可是身後的追兵蜂擁而來,就在他們跑進樹林、轉入另外一條山路時,更多的官兵在前方出現了,領頭的正是該死的劉琨。

    「譚公子。」她叫道,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已經看到了,並立刻拉著她往他們剛剛離開的山坡跑去。

    身後的劉琨破鑼似的嗓門在山嶺迴響。

    「譚公子,你是聰明人,只要你交出林紫萱,我們絕對不敢為難公子。」

    林紫萱聽到喊話,心涼了一半,看看譚步平,見他神色未變,彷彿什麼都沒聽到。

    「等等。」當她拖著他往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跑時,他忽然拉住她,指著旁邊另一條小路說:「我們該往那邊走,那邊沒有官兵。」

    「不行,剛才撞見我們的傢伙說不定就是從那邊下來的。」林紫萱反對。

    「可那裡很安靜,不像有人。」他走過去看看,很快又走回來。「走吧,肯定沒有人,要不然我們早就碰上了。」

    「也許他們正等我們走近。」林紫萱不安地說。

    「沒事,跟我走,我的感覺一向正確。」譚步平自信地拉起她的手。「不要放手,不然跑散了就麻煩了。」

    「不行,我們還是應該從山坡這邊走。」她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反正她幾乎習慣了被他牽著,不過她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那邊一定有官兵。」

    「不會的,跟我走。」

    他帶有強制意味地把她拉往他選擇的方向,結果沒走多遠,幾個官兵就在前方岩石處出現了,他立刻停下來。

    「我的天,你是對的,他們在那裡。」他拉起她跑向她選擇的方向——山坡。

    紛亂的腳步和叫喊聲從身後的各個方向傳來,他們不顧一切地奔跑。

    「呃——」她邊喘氣邊模仿他的口氣。「我的感覺一向正確。」

    「別說話。」他扯了一下她的手。

    他們拚命往山上跑,林紫萱身上過大的夾袍成了負擔,可是她沒有時間停下來脫掉它。她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譚步平立刻托起她的腰,半抱著她奔跑。

    我們逃不掉了!她心想。她的腳幾乎沒有碰到地面,心臟怦怦地跳著,難道在經過整夜的逃亡和忍受寒冷的躲避後,她最終還是只有束手就擒一途嗎?

    「他們可真是些忠心不二的好走狗,不得到你絕不罷休呢!」他喘著氣說。

    林紫萱不知道他在這個時候怎麼還有心情說這些,她都快跑斷氣了。

    終於跑到了他們昨夜坐守的山崖邊,林紫萱探頭往下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小石階?!你這滿口胡說的傢伙。」情急中她粗魯地責怪他。

    「沒什麼,它真的是小石階,也是我們的活路。」譚步平嘻嘻笑著,毫不認真地放開她。「等我先下去,你隨後再來。」

    「不要,你會摔死的。」林紫萱想拉住他,可他已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他在地上滾了一圈後站起來,伸長雙臂對她喊。「快下來,我會接住你。」

    「我?我不行。」林紫萱趴在崖邊垂頭看著他,此刻從上面看,他顯得好小。

    「快點,難道你不怕他們殺了你嗎?我會接住你的。」

    「這、這裡是懸崖哩!」林紫萱還是沒有勇氣往下跳。

    見她害怕,他只好激她。「你真沒用,這點勇氣都沒有,怎能救你爹?」

    這一招起了作用,林紫萱解開身上夾袍的扣子,想脫掉衣服讓身子靈活些,可是身後的追趕聲讓她來不及這麼做,只好雙眼一閉,學著他的樣子跳了下去。

    身子沉重地落下,她感到胸口有點闖,但身上並沒有明顯的疼痛感。

    「哎喲,你這姑娘是金剛石頭還是肉體凡胎?」

    身下傳來哀鳴,她驚覺自己正壓在他的身上,立刻翻身而起。

    「譚公子,你沒事吧?」她邊說著邊將夾袍脫下。

    「怎能沒事?我鼻子扁了,骨頭碎了——天哪,追兵來了。」他喋喋不休地說著,又按鼻子又捶胸,可當他看到頭頂出現人影時,拉起她就跑。

    林紫萱手中的夾袍掉在地上,她想回頭去撿,但被他拉住。「不要管它。」

    「那麼好的袍子,扔了多可惜?」她氣呼呼地說。

    他用力拽著她奔跑,邊回道:「丟了命,再好的袍子也沒用。」

    林紫萱雖心痛那件緞面繡袍,也明白他是對的,於是她不再頂撞他。

    霧漸漸散了,下山的路跑起來雖快,可也不容易。幸好譚步平非常熟悉這裡的地形,帶著她七拐八彎,始終與身後的追兵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剛到一條岔路口,一輛不帶頂的馬車以令人不安的速度向他們駛來。

    譚步平正要拉林紫萱避開,不料那趕車的男人竟大喊一聲。「快上來。」

    「哈,是紹春。你可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聽到招呼,譚步平才看清駕車的人,不由得高興地大喊著,並抱起跑得滿臉通紅、喘不過氣的林紫萱,把她扔上車,隨後跟著爬了上來。

    薛紹春立刻毫不耽擱地趕著車奔離了山路。

    「薛……大哥,我、我還以為……死定了……」林紫萱跪在車上,努力穩住搖晃不止的身子,對雪中送炭的薛紹春表示感激。

    「胡說八道,有我在,你怎麼可能會死?!」譚步平將她推進去點,以便有足夠的空間塞下自己,然後不滿地說:「『薛大哥』?你什麼時候跟他那麼熟了?不要忘了陪你吃苦受凍的人是我,你怎麼不喊我一聲『大哥』呢?」

    「那、那是……」

    「『那是』什麼『那是』?不管,從現在起,你也得喊我大哥,不然我立刻把你扔下馬車去。」他霸道地說。

    對他突然的發作林紫萱一時難以適應,她的胸口還在因為劇烈奔跑疼痛難忍,氣也不夠用,倒是趕車的薛紹春替她解了圍。

    「紫萱,步平是我的好兄弟,既然他那樣說,你就喊他一聲大哥吧!」

    林紫萱看著身邊面色陰鬱的男人,想想那也是合理的,可是她剛要開口,那男人的唇角忽然一挑,一個動人心魄的笑靨讓她的心跳幾乎停止。

    「要不喊我『相公』吧!」怎麼樣他也得撈個比薛紹春高的待遇才值得啊!

    覺得自己的心跳真的停止了,林紫萱喘著氣。「譚……譚大哥又在亂說話。」

    對方卻笑了,輕拍她的背脊幫她緩氣。「好吧,做你大哥感覺也不錯,我就不計較了……唔,紹春,這車怎麼連個座椅都沒有,還臭氣薰天的?」

    他突然掩著鼻子問。

    趕車的薛紹春道:「兄弟,逃命要緊,別管什麼車了……啊,坐穩羅!」

    車身猛然一歪,林紫萱毫無防備地被甩到了譚步平身上,後者的頭有力地撞上木板。兩人還沒坐穩,又一個顛簸,他們又一同被拋回相反的方向.這次換林紫萱的頭撞上地板,毫無倖免的,譚步平竟壓在她身上。

    「噢噢,紹春,你就不能讓你的畜牲好好走路嗎?」他匆忙爬起來,先抓住車板再對趕車的男人喊。

    薛紹春手忙腳亂地控制著馬,笑道:「兩位,多有得罪了,逃命要緊,咱們只要車輪子跑在車道上就成。」

    「沒、沒關係。」林紫萱面紅耳赤地爬起來,學譚步平的樣子伸長手臂抓住車板安慰他道:「要是沒有你來救援,我們可就跑不掉了。」

    「對你譚大哥這麼沒信心嗎?」譚步平朝她翻自眼,再回頭往後面仔細看了一會兒,高興地說:「太好了,我們總算甩掉那幫混蛋了。紹春,去小陽春,我餓死了。」說完又問身邊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林紫萱。「你也餓了,對不對?」

    林紫萱點點頭。

    車子在一個三岔路口減了速。「行了,我們該在這裡換個車啦!」

    薛紹春說著,花了不少力氣,車子才搖晃著停下了。他扔掉韁繩跳下車,對在另一條稍微寬暢的車道邊等著的一個老頭搖搖手,高聲喊。「趕車來吧!」

    那老頭也對他搖搖手中的旱煙桿,然後轉身消失在路邊的樹木後。

    譚步平幫著林紫萱下車後,便開始伸胳膊蹬腿地活動著窩在車裡酸麻的腿。

    「啊,原來這是拉雞鴨的車。」

    林紫萱的一句話,讓譚步平大吃一驚。

    他跑到車後細看,果真車尾寬木上用黑筆畫了隻雞不是雞、鴨不像鴨的圖,上方寫著個「禽」字。「薛紹春,你居然用拉雞鴨的車來拉我們?這下我全身都是雞屎鴨尿味兒了。」

    他驚恐的樣子讓林紫萱覺得好笑,可她立刻關心起另外的問題。

    「薛大哥,你偷了別人的車嗎?」

    「沒有。」薛紹春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我聽說縣衙官兵在九華山圍堵你們時,急著找輛沒有東順客棧招牌的車。剛好在客棧外看到這輛,我猜是一個剛送貨來的小販的,於是來不及打招呼就借用了。幸好上面的雞鴨都被卸下了,否則一定更熱鬧。」

    「你可真能辦事。」譚步平繼續挖苦。

    薛紹春對他一抱拳,笑道:「愚兄為此補過,特為兩位雇了一輛好馬車。」

    林紫萱和譚步平轉回身,看到大路那端,剛才那個老頭正駕著一輛挺不錯的馬車向他們駛來,雖然此刻天色還早,但路上已有一些車馬出現了。

    「薛大哥,路上走好。」

    林紫萱的聲音讓譚步平回過神來,看到薛紹春正要從另一條小路離開,急忙喊住他。「喂,紹春,不是說好由你送她上京的嗎?」

    「那是賢弟的事,愚兄得速速還車去,以免節外生枝。」接著,他又轉向林紫萱別有深意地笑道:「小妹跟緊他,會順利的,愚兄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他趕著雞鴨車搖搖晃晃地離去。

    「『愚兄』?『小妹』?這是怎麼回事?」看著遠去的好友,譚步平腦子一下糊塗了,難道一夜沒睡,他真的變傻了?紹春與她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親近的?而他又是怎麼陷入眼前這個困境的?

    「譚大哥,我們就坐這輛車去汴梁嗎?」林紫萱的話讓他猛地搖搖腦袋。

    「去汴梁?」他裨情恍惚地重複,看來沒睡好覺還真不行,瞧,他這個一向精明的人此刻就被朋友給耍了。

    「是啊,你得帶我去汴梁。」

    譚步平清醒了,不由得帶著醋意說:「我可沒有答應過!既然喊他喊得那麼親,為何不去纏著他帶你去?幹嘛非得找我?」

    他突然改變的態度讓林紫萱困惑。「本來我一直求的就是你啊!」

    「可我說過了,我不能帶你去,你自己去。」

    「那麼說,你想把我交給劉琨那幫人了?」她美麗的臉上覆蓋著陰影,眼裡有睡眠不夠的紅絲,還有恐懼和憂慮。

    「我要是想那樣做,幹嘛還帶著你逃得那麼辛苦?」他毫無罪惡感地說。

    「可是你明知道現在劉琨就跟在我們身後,還要讓我獨自走,那不是將我交給他們又是什麼?沒有了你,光有狀子——」她的手拍拍胸口,忽然臉色變得蒼白,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慌亂的眼神讓譚步平的心跳忽然加快。

    「怎麼啦?」他的話還沒問完,對面的女孩已經轉身往來時路跑去。

    「林姑娘,林紫萱——」他大聲喊,可她只是往前跑,他只好邊去追趕她,邊對路邊的車伕大聲說:「你等一下。」

    當他終於追到林紫萱,將她拉轉回身時嚇了一跳。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看著她滿臉的淚水和絕望的神情,他的手心發涼,彷彿整顆心被吊在半空中。

    「不見了……我明明放在這裡的,可是沒了……」她的雙手搗著胸口,抽噎著說:「我要去找,一定要找到。」

    他終於聽明白了,忙問道:「是你丟失了什麼東西嗎?很重要嗎?」

    「是的,很重要的東西,我得去找回來。」她毅然轉過身想繼續跑,可是被譚步平緊緊拉住。他們好不容易才逃出陷阱,如今他怎能讓她再回去?

    「告訴我,那是什麼東西?」他抓著她的雙肩問,如果那件東西真這麼重要,那他願意為她去尋回來,但絕對不會讓她去冒險。

    「狀子,就是那張狀子!」她哭喊道,那是她千辛萬苦才求得救爹爹的珍貴東西,是她的希望,可是,她卻把它弄丟了,她怎能不著急呢?

    可是等她的話被他完全理解後,譚步平竟在大大鬆口氣的同時有種想狠揍她一頓的衝動。「傻瓜。」

    他一聲怒吼讓林紫萱的哭聲消失了,她震驚地看著他,眼淚依然如一顆顆的珍珠般往她秀麗的臉蛋墜落。

    「傻瓜,為那張破紙你居然哭得像死了娘似的,還把人嚇得半死,值得嗎?」

    他的申斥讓她先是怔住,接著眼淚停了,然後露出憤恨的目光,而她的嘴唇開始哆嗦,潔白細小的牙齒緊緊咬住下唇仍無法阻止顫動。

    「停住,不要那樣看著我。」他大喊。

    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眼淚再次溢滿眼眶。她好失望,比初次見到他時還要失望。她為丟失了最重要的狀子心急如焚,他不但不理解她、同情她,還罵她,可是她卻已經對他產生了異樣的感情……她確實是傻瓜。

    猛地,她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心裡發誓不再理他,狀子不見了,她無論如何都得去找回來,其他的她不再去想。

    可走沒兩步,她的身子再次被拉回,直接撞進陌生卻溫暖的懷抱。

    「不要傻了,一張狀子值得你哭成這樣嗎?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再幫你寫。」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但這次是不同的淚,有一種驚喜,而不再帶著哀傷絕望。

    「這是你說的,你不能失言。」她在他懷裡悶聲說。

    「我從來不食言。」他對著她的頭頂說。將她摟進懷裡,是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動作,可更沒想到的是,這個擁抱帶給他一種既陌生又快樂的感覺。

    「可是沒有筆墨。」她依然將臉埋在他懷裡,捨不得離開這份難得的溫暖。

    「我會去買。」他繼續品味著這份新奇的感覺。

    「要花很多錢。」過分沉溺於他讓人迷戀的溫柔,她忘記了應該有的分寸,將沾滿眼淚的臉在他衣襟上擦了擦。

    「你不用擔心。」一聲低笑引起他胸膛的震動,讓她意識到自己的放肆,她急忙抬起頭來,立刻與他的笑臉相對。

    「我、我失態了。」她羞愧地指指他被眼淚沾濕的衣服。

    「沒關係,只要你不嫌棄雞屎鴨尿味,我樂意借給你擦淚。」

    「謝謝你!」她不好意思地退出他的懷抱,隨即警覺地看著他,怕他改變主意似的說:「你答應過要幫我重寫狀子的。」

    「沒錯。」他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萬一我又弄丟了怎麼辦?你帶我去汴梁吧?」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歷險,她覺得她的告狀路上不能沒有他,有他在,她就踏實,沒有他,她會覺得害怕和空虛。

    她的所有心思都寫在了臉上,譚步平看得分明,但他什麼都沒說,帶她往停在路邊的馬車走去。「走吧,有人在看我們,說不定劉琨那壞蛋已經追來了。」

    趕車的老頭見他們走來,急忙張羅著上車凳。

    譚步平一言不發地將林紫萱抱上車,沒讓她自己用上車凳上車。然後他也上了車,隔著門簾他隨意地問老頭。「老丈可知我們要夫那兒嗎?」

    老頭收好上車凳,道:「不知,那位公子給了錢,只說送兩位去江邊。」

    「不用,你送我們到靈芝鎮就行。」

    靈芝鎮是青陽前往池州的必經之地,老頭連忙說:「可那位公子給的錢是去江邊,如果只到靈芝鎮用不著那麼多錢。」

    「沒關係。」譚步平搖搖手。「錢你留著,車趕得穩當點就好。」

    「那沒問題,小老兒趕車三十多年,可穩當呢!」老頭吹噓著將車掉了個頭,又問:「公子是要去池州府吧,不如讓小老兒送你們去?」

    「不用了,在下在靈芝鎮還有事要辦,稍晚才去池州府。」譚步平回答。

    看來並非人人想佔人便宜,這位老丈是因為多拿了錢而不安吧!一直聽他們說話的林紫萱心想,可是她也納悶他明明說過不能去池州府的,如今為何改變了心意呢?

    「我們去池州……」

    譚步平用手輕摀住她的嘴,接上她的話說:「沒錯,去池州!不過得先到靈芝鎮歇一夜,明天再去。」

    知道他另有安排,林紫萱不再說話。

    譚步平給她一個讚賞的微笑,鬆開手,與車外的老頭說著話。

    「聽老丈口音不似青陽人,倒像臨安口音。」

    「公子說得是,小老兒正是臨安人。」

    「怎麼到了青陽呢?」

    「小老兒一向只在臨安府接送客人,這趟是為送東家閨女到池州訪親戚而來。本想今天趕早回臨安,遇到那位公子租車,小老兒尋思到江邊正是順路,回程載客既掙了錢,也得了個伴,所以就來了。」

    譚步平明白了,是紹春心細,特意找個外鄉車伕來送他們,這樣也是為了避開吳德良那狗官的眼線和追蹤。

    不過,光是如此顯然還是不夠的。

    他看看身邊倚著車窗凝眉托腮的女孩,很高興她沒有多嘴,也沒去掀窗簾。

    從她僵硬的坐姿,擰緊的秀眉和繃成一條線的嘴唇,他能看出此刻她的心裡充滿惶恐和焦慮。離開林家灣的兩個晚上,她都在逃命,這對於從小生長在僻靜的鄉村,沒有經歷過複雜生活的她來說確實不容易。

    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他湊近她的耳朵說:「別想了,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

    林紫萱回他一個慘淡的笑容。「我睡不著。」

    「把心事放下就能。」他指指車外,輕聲說:「九華山的佛會保佑你的。」

    除非你帶我去汴梁!她在心裡暗暗地說。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去,也不知道訾怎麼做。

    車內沉寂下來,只有車外老頭不時與他的牲畜說話,而他果真沒有自誇,他趕的車相當平穩。不一會,堅持說自己睡不著的林紫萱便在單調的車輪聲中睡著了。

    譚步平同樣昏昏欲睡,但他不敢睡,他的耳朵警覺地傾聽著外面的聲音。很快就要到靈芝鎮了,那裡距離池州、青陽都不遠,可以說是在強敵的包圍中。

    他是故意選擇那裡的,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老丈,怎麼啦?」就在他思考間,忽然發現車速減了,便低聲問。

    「前頭有官兵設卡。」老頭回答。

    譚步平渾身一緊,腦子裡有片刻的空白,他不相信劉琨的動作會這麼快?

    可是當他掀開車門簾一角往外看時,由不得他不信。一隊官兵堵在前方,正檢查著過路行人與馬車,因為快到靈芝鎮,路上的車馬多了起來,因此移動緩慢。

    從服裝上看,那群官兵不是昨夜和清晨與他們照面過的劉琨等人,也許是池州府派來的幫手?

    怎麼辦?看著等待檢查的車流和路兩旁收割完莊稼後空置的土地,他快速思考著是趁此刻逃跑,還是留下碰運氣?如果叫醒熟睡的林紫萱下車逃跑的話,很容易引起官兵的注意,成功機會不大。留下的話,是冒險,但也許可以矇混過關。

    「老丈,等官兵查驗時,就說我們是你的少爺和少夫人,事後定有酬謝。」他低聲對老頭說。

    「是。」老頭側身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

    譚步平就算對他不放心,此刻也顧不上了,他必須冒險賭一次。

    他回頭看看靠在車板上睡得渾然不知危險將至的林紫萱,立刻被她美麗的睡容吸引。她是個如此年輕美好、與世無爭的女孩,只因為一個老色鬼的貪慾,成了刀口上逃生的可憐人。

    義憤和同情強烈地撞擊著他的胸懷,他發誓,他一定要幫她,一定要讓那個邪惡的吳胖子受到朝廷的制裁。

    他在椅子下找到一個木箱,伸手拉出來,發現裡面不僅有條花毯,還有不少女人的胭脂水粉、紅衫綠巾等物什件。

    他心頭一喜,腦子裡有了主意。

    他動作靈活地取出幾樣東西,再用腳將木箱踢回原處,然後毯子一展,蓋在了沉睡的林紫萱身上,並將她抱起來放在腿上。

    林紫萱被驚醒,睜著睡意朦朧的眼睛吃驚地看著他。「譚……」

    「安靜,外面有官兵。」來不及多說,他將她壓進胸前。

    感覺到她的身子一緊,他輕聲安慰道:「閉上眼睛別說話,一切有我。」

    這比什麼都管用,林紫萱立刻安靜了,但圓瞪的眼睛仍驚懼地注視著他將手中的胭脂盒打開。

    「放心吧!」譚步平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然後用手將她的眼睛合上。

    「少爺,坐穩了。」不久後,外面的老頭聲音響起,車子動了。

    知道輪到他們過卡了,譚步平匆忙將胭脂盒收好,扯起毯子將懷裡的林紫萱全身蓋住。

    「哪兒來的?車上是誰?」車外傳來粗暴的吆喝,接著是老頭的聲音。

    「兵爺,我們是臨安府來的,車上是我家少爺和少夫人……」

    「臨安府的?不管是誰,都得檢查。」

    「可是……可是我家少爺……」

    「少囉唆,下來!不管是誰都得檢查。」

    粗魯的吼叫聲中,傳來老頭「哎喲」的呻吟,看來是被拽下了車,隨之,車門上的簾子被掀開了,兩個官差爬了上來,可隨即都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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