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帝 第七章 蓮變
    季如繪沒有找到蓮衡,她在找蓮衡的途中,在中宮迴廊處遇到了頌蓮王。她知道頌蓮王對她的印象極差,本來就瞧不起她女寵的身份,認為堂堂一個女子,去當一個苦役、吃著粗食淡水,也好過跪在男人腳下乞得錦衣玉食。後來又痛恨她的存在讓蓮帝沉迷,甚至為她拒婚。所以季如繪並不懷疑頌蓮王心中可能會存有除掉她的念頭。

    欣賞一名女強人是一回事,然而知道這個女強人討厭自己,無時不等著尋她錯處,給她致命的一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不小心遇到了這女人,還是躲遠些好。

    「站住。」

    季如繪的腳才剛要轉向,就被不遠處的蓮膧叫住了。隨著那一聲命令下達,幾名武裝的宮衛立即快步過來將她圍住,讓她想裝作沒聽到都沒處閃人,只能默默地等待高高在上的頌蓮王大人走過來。

    頌蓮王走得很慢,與印象中總是龍行虎步的形象全然不同,因為她手裡還扶著一個男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必多猜也知道她扶著的,應是傳說中身體病弱的頌蓮王君吧?

    聽說是個出色的美男子——完全符合盛蓮人審美觀的那種絕美。

    美麗事物,總是容易引起別人的好奇心。季如繪反正眼下也沒其它事可做,所以也就不介意趁此瞭解瞭解盛蓮女人的眼光究竟有沒有問題。

    也難怪她會好奇,像她覺得長得很斯文俊逸的蓮衡,在別人的眼中卻不算是個美男子,都說他五官線條太剛毅(哪裡有?),完全不符合溫良恭雅的原則。既如此,就讓她好好看看所謂的盛蓮第一美男子是怎麼一回事吧!

    希望不是個超級絕世娘娘腔!美不美倒還在其次,重點是別噁心就好。

    距離還有點遠,還看不清楚,但季如繪發現這個男人的身影……讓她有一種很面熟的感覺……可她非常確定自己是從來沒有見過他的。那麼這種熟悉感又是從何而來?沒道理啊……為何會對一個陌生男人有熟悉感?

    太投入於自己的思緒裡,讓她忘了自己現在正處於有點危險的處境,而那名男人的妻子已經發現她的無禮,雙眼瞬間冒出沖天怒火——

    「放肆!」頌蓮王怒喝。這季如繪好大的膽子,竟絲毫不避諱男女之嫌,對一個有婦之夫直勾勾看著,簡直該死!

    隨著頌蓮王的怒斥完,季如繪小腿肚突然被狠狠踹了下,整個人全無防備地跪跌在地。當她想抬起頭時,卻發現脖頸動彈不得,因為被一名武衛使勁壓制住了。

    「你什麼東西,好大膽子!來人,掌嘴!」蓮膧口氣嚴峻地下令。

    「得令!」

    武衛領命,揪起季如繪的脖子執行刑罰。武衛從腰間抽出巴掌大的掌板,沒讓人有心理準備的時間,立即「啪!」重重的一拍,季如繪完全沒有躲開的機會,半邊臉瞬間被劇痛打麻,而她頓時眼冒金星,覺得整顆腦袋像是被果汁機攪碎過,暈糊成一團……

    由於整個頸子被抓攫得已經沒辦法呼吸,更別說開口吐出半個字了,她一點申訴的機會也沒有,直到此刻季如繪才深深感受到這個攝政王在皇宮裡可以橫行到什麼地步,以及,蓮衡這個男帝當得有多麼憋!

    雖然她本身的身份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說微不足道得有如塵土一般,但重點並不在於她這個人,而是她背後的靠山——蓮衡!打她這個人其實無所謂,但重點是,這樣毫不顧忌地在皇宮裡打罵皇帝的人,簡直就是不把當今皇帝看在眼底!

    這頌蓮王,委實也太過張狂了!

    當第二掌又即將拍打下來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傳來:「請住手。」

    那聲音不高不大,卻有效地讓武衛頓住,然後對頌蓮王道——

    「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放過她吧。」

    「你身子剛好,別理會這種事。」蓮膧語氣也很輕,想了一下,道:「是本王欠思慮了,不該在你面前罰這賤奴。來人,帶下去,再掌十嘴!」

    從這冷酷的語氣上聽來,連暈眩中的季如繪都知道那十嘴再打下去,命是還在,但容貌還全不全就不知道了。

    「王,這裡是皇宮,請別——」周夜蕭聲音有些虛弱,但仍是努力說道,希望頌蓮王有所節制。

    「別急著說話,瞧你都喘了。好,本王不處罰她的失禮……」

    「這裡是發生什麼事了——哎啊!季小姐你怎麼了?怎麼會一臉的血?天啊!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還得了?」遠遠的,白琳大呼小叫的聲音就已傳了過來,她天生特殊的洪亮嗓音,將這些話傳得好遠好遠……

    「白琳,住嘴!」蓮膧皺眉瞪向白琳,怒斥。

    白琳已經跑過來,雖然氣喘吁吁的,但還是能非常俐落地做完一系列動作:「內皇務大總管白琳,請頌蓮王日安、請王君日安。」

    也不待蓮膧說一句「免禮」、「平身」什麼的,她已經逕自站起,跑到季如繪身邊,看似隨意地將兩名挾制住季如繪的武衛推了下,就已將兩人給推退了三四步——

    「季小姐?季小姐?你還好吧?天啊,這可怎麼辦才好?蓮帝陛下方纔還交代屬下要好好跟著你,因為今日皇宮大宴,有許多王親貴族進宮來,雖然大多數的貴人都知書達禮沒錯,但也總有一些仗勢欺人的傢伙啊!說要是你被不長眼的人將你欺負了去,那小的就得提頭去向陛下謝罪啦!哇啊,這可怎麼辦才好?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就差那一口氣了……」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哭聲哭調、哭天喊地起來。

    「夠了!」頌蓮王冷喝。「白琳,你少裝瘋賣傻!這個賤奴冒犯本王王君,依皇例,將她雙眼剜出來都不算過,只是小小掌嘴,你又想生出什麼是非?」

    正當白琳要回話時,就聽見他們身後傳來蓮衡凝重的聲音——

    「這裡發生什麼事?!」

    「參見陛下——」眾人連忙行禮。

    「怎麼了?」人群劃開之後,蓮衡便看到了委頓在地上的季如繪,更看到了她那張即使被披散的秀髮蓋住,仍然掩不了的血紅左頰。

    心,劇烈的顫動。多年的訓練讓他輕易維持住臉上的平淡表情,但他袖子下的雙手在抖,然後是身子也控制不了的抖動,一股子既冰冷又灼熱的感覺從他胸口散發出去,在全身遊走,既是冰,又是火……到底是冷還是熱,都還沒來得及理清,到最後,也不必理清了,因為全都匯成了難以忍受的劇痛!

    「如繪……」他的聲音輕輕地,動作也輕輕的。當他發現自己在做什麼時,已然是將她牢牢抱摟起來——他是看到周圍看向他的目光充滿驚駭之後,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這是不該的,失儀的,逾矩的,有失皇家體面的……

    「如繪!」他不帶情緒的目光淡然掃過每一張熟悉的面孔,卻沒有一張被他記入心裡。當他低下頭時,才知道當一個人滿心只想著某一張臉時,其他的,再也無法進入自己的心中,縱使看了,也是看不見。他只看見她,被他抱摟在懷中的她。

    「走,朕帶你去找太醫。」他低聲喃喃,彷彿只是在說給自己聽,為著,就是下一個明確的指令,讓六神無主的軀體得以執行動作。

    「陛下!你這樣成何體統?!」頌蓮王擋在蓮帝面前斥喝。不敢置信蓮衡居然做出這樣不可原諒的事!他堂堂一個盛蓮尊貴的男子、全盛蓮子民的表率,怎可做出如此失分寸的事?!更別說——還是一個男人抱起一個女人,這簡直荒唐!太不像話了!

    蓮衡沒有看向被他向來敬重的蓮膧,只以不帶感情的聲音命令道:

    「走開。」

    「陛下!」蓮膧臉色奇差,不敢相信自己會被蓮帝如此對侍。

    「別擋住朕的路,走開!」聲音仍是很低,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峻。

    形勢轉為對峙。

    一個握有實權,且向來呼風喚雨的女人,是無法容許被人無禮命令的,即使那人是皇帝!

    她沒有退,無論如何,不能退!

    那麼,該退的是誰?皇帝嗎?

    皇帝又豈能退?!

    再怎麼的無實權無實勢,身為一個皇帝,他的尊嚴,是即使以死亡為代價,也不容許被褻瀆!

    於是,在眾人屏息瞠目下,蓮帝以肩膀頂開頌蓮王,毫不費力地抱著一女人,大步離去。

    而這個消息,即使被在場的頌蓮王、大司徒、小司徒、白琳大總管等人嚴令要求不許傳揚出去,但還沒到晚上,卻也已經流傳得宮裡上下都知曉了!

    在這些窸窸窣窣的交流裡,眾人雖滿足了對八卦消息的渴望,卻也有著深深的恐懼。當軟弱的蓮帝不願意再軟弱,生平第一次與頌蓮王對上時,那就表示……

    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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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虛弱的笑聲。

    「別笑,你的臉會痛。」

    「不妨的,我已經好多了,你這藥很好。方纔你對頌蓮王那樣……在我的故鄉,會說這叫『衝冠一怒為紅顏』。想來,也真是榮幸了。」季如繪聲音很輕,盡量在開口時,不要太扯到臉部肌肉。

    「藥看來還是差些,還沒消呢。」蓮衡低低說著。「我已經叫人速傳花神醫進宮,她很快就到了。到時請她讓你盡快消腫,不然如何出席宴會?」

    「啊,是了,得出席呢。你在我臉上敷了什麼?好涼。」她小心伸手要摸臉,但被蓮衡阻止。

    「別碰,藥效正在走。」

    她的手被他抓著,然後也就不放了,她這才發現他向來溫暖的掌心顯得很涼,看著他道:

    「其實剛才你讓白琳來了就可以,不必親自過來的。與頌蓮王這麼早對峙,不是你本來的打算吧?」

    蓮衡聽到頌蓮王三個字後,臉色馬上沉了下來。

    「我壞了你的事。」季如繪說了這句後,突然想了下,看他,問:「提早讓你們的衝突浮上檯面,其實也算不上壞事吧?」

    「確實算不上。」蓮衡笑了笑:「即使不是這件事,在今晚,也終究要決裂。提早了,反倒好。那麼今晚她便不能以輕鬆自在的神情,讓飛揚國的求親造成既定事實。百官都知道朕與她翻臉了,那麼接下來,在宴會上被朕冷待,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了吧。」

    「所以說,計畫得再周詳的事,總也比不上突如其來的變化。也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好還是壞了。」

    「不談這個了,既然你現在可以說話,那朕倒很想知道,為何你會與頌蓮王遇上,還被她尋到了錯處,借口罰你?」

    「我在找你,不幸遇到了她,又看了她的王君好幾眼,她不高興。」季如繪簡單說道。

    蓮衡聞言橫了她一眼,聲音變得有些怪怪的——

    「頌蓮王君,很美吧?」

    「美不美我倒沒怎麼注意,但就是覺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非常奇怪,我很確定這輩子都沒見過他,甚至從來沒見過類似於他的人。」她也不理他近似於吃醋的口吻,畢竟沒有什麼好吃醋的。

    「你為什麼會對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人——」

    「蓮衡,你能不能明確地回答我一件事?」她打斷他的怪腔怪調,一切正事要緊。

    「什麼?」蓮衡被她嚴肅的神情一望,當下也把一些雜思拋開。

    「頌蓮王府遇刺一事,主要的刺殺目標,是否就是頌蓮王君?」

    「……這是你的結論?」

    看他的表情,季如繪覺得自己應該猜得八九不離十,於是又問:

    「那麼,是你想殺頌蓮王君,還是你的另一個合夥人想殺?殺的原因是什麼?」她怎麼也想不透,殺了一個攝政王的夫君,到底能改變政局什麼?

    在蓮衡還在考慮要怎麼回答她時,她又問道:

    「今晚,你是否還計畫著殺人?」

    沒有回答,直接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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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世雙生,盛蓮覆始。

    金銀相易,干倒坤移。

    花季起落,墨蓮將開。

    這六句讖語,是皇室不傳之秘,最初的來處已然不可考。沒有以文字記載下來,代代都是由上一任盛蓮帝王在退位或崩殂之前,口頭傳承給下一任帝王,於是又被稱為「蓮帝遺讖」。讖語本身沒有任何註疏,任憑每個帝王去理解這句古老讖詞的意涵,並加以留意防範。

    有的帝王毫不在意,認為這不過是古老時代,出自某位巫師無所根據的占卜,隨著時代改變,巫門一派已然式微,唯花氏一門獨大,證明巫門的占卜基本上屬於招搖撞騙、危言聳聽,企圖以亂言來爭取皇室的重視,提升自家地位,但她們還是失敗了。

    在一千多年前,每一任蓮帝大抵還是相當關注這句話的,但隨著國家的長治久安,千炫大陸一片太平,國與國之間或有較勁,卻甚少真正兵戎相見,眾蓮帝們也就放下多餘的操心。

    然而,就在五百年前,許多問題逐漸浮現,先不提人口的減少,與墨蓮的數量逐漸增多,讓人口結構為之失衡,光是皇室本身就產生大問題——每一任的蓮帝壽命愈來愈短、子息愈來愈艱難,傳到上一任蓮帝時,居然就只有兩位皇女,到了蓮衡這一代,他是獨子,而且還是墨蓮。產下蓮衡之後,蓮帝與帝君便再無所出,並先後病故。

    上一任蓮帝在蓮衡二十三歲那年病故,蓮帝將遺讖告訴他之後,撐著病弱的身體與他密談了一天一夜,最後要求他在有生之年,完成一件事——做出選擇!

    選擇什麼?

    季如繪靜坐在蓮衡身邊,對舞台上精采的表演視而不見,即使此時表演的團體正是今晚的主秀——綠島合唱團,目前已經唱到她點播的那三首歌,因為曲風委實怪異,四周本來邊聽歌邊吃喝的貴人們,全都張口結舌看著台上,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別想了。他們唱出你點的歌,所以這個團的團主,正是你要找的故人?」蓮衡應酬完了飛揚國長公主的敬酒,一番禮尚往來後,由著大司徒將貴客引到王公大臣那邊敬酒,而那些人都被舞台上的怪異唱腔弄蒙,全都傻眼,終於讓他得到些許私己時間。

    「是。」季如繪點頭。

    「朕方才才知道,這人叫花靈,正是曾經大大得罪過頌蓮王,被頌蓮王滿天下通緝中的人。也真是太膽,如此明目張膽地進宮來。」

    「不談她了。蓮衡,我問你,這十幾年來,你對那六句,有何理解?」

    「沒有辦法印證的事物,有再多想像也沒有用。有時候,只憑想像去做事,是危險的。」他的目光轉到下首不遠處,頌蓮王所端坐的方向。

    自從下午兩人在迴廊那邊有所衝突之後,晚宴一開場,縱使音樂悠揚、曲風歡樂、寒暄不絕,但每一張笑臉背後,都夾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翼翼,焦點無不放在頌蓮王的冷臉,以及蓮帝不同於尋常的冷淡。開宴至今,已有一個時辰,兩人仍然沒有正面講過話。

    蓮衡看的不是頌蓮王,而是她身邊的周夜蕭。而季如繪看的,卻是大司徒富天虹。這個女人,向來被蓮衡信任,因為富天虹是上任蓮帝特意栽培起來輔佐蓮衡的顧命大臣;可以說,富天虹甚至知道了許多也許連蓮衡也不知道的事。畢竟在蓮衡還沒登基之前,富天虹已是前蓮帝的心腹,在暗中為前蓮帝做出許多不為人知的事。

    富天虹說:周家兩兄弟必須死!

    她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是前任蓮帝的遺命!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真正的威脅,來自於她——」

    蓮衡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知道她指的是誰。富天虹。

    「我不否認。」他淡笑。「她是一個可以為達到目標而犧牲一切的人。」

    季如繪望向他。問:「包括你?」

    「當然。」他在笑,但眼中沒有絲毫笑意。「以前不會這麼想,現在發現自己太托大了。朕這個皇帝,也許只是她的棋子,而不是她最堅定的信仰。」

    「她的信仰是什麼?」

    「朕想了很久,最後的答案只有一個——盛蓮。」

    「除了她,你找過其他人結盟沒有?」

    「我想做的事,不會有盟友。」蓮衡的目光掃了全場一眼。這些人,永遠不可能支持他想做的事。頌蓮王不會、國師以及她背後的花家長老們不會、其他王公貴族更不會,所有手握重權、社會地位崇高的人,都不會是他的盟友……

    他們的低語,被稀稀落落的掌聲打斷,兩人停止交談,齊看向宴會中央的表演台。不同於前面唱著盛蓮人耳熟能詳的歌曲時那樣的大受歡迎,得到如雷的掌聲,當他們唱完三首不知道該怎麼理解的歌曲後,現場除了開頭有幾聲客氣的掌聲外,接著寂靜到了極點。

    也就是說,冷場了。

    負責主持的禮部司儀連忙上台要安排合唱團的人退場,好接著讓熱鬧的雜耍團上來熱一下場子。

    而台下,蓮帝不理會眾人側目的眼光,拍了幾下手後,站起身:

    「好曲、好詞,所謂曲高和寡,正是如此。」

    「是嗎?無法入耳的歌曲,就以曲高和寡稱之?恕臣下難以同意。」頌蓮王也站起身,淡淡地說道。

    其他大臣們猛烈的抽氣聲姑且忽略不論,就見大司徒已領著飛揚國長公主應酬一輪迴來落坐,見到這樣的陣仗,忙要圓場,走到兩方對峙的中間,提高聲音公開道:

    「為了歡慶吾皇登基十二年,當與諸君一醉,今日是我盛蓮花月良宵,美酒則是飛揚國皇窖所藏美酒,如此好時光,切莫辜負,恭請吾皇舉杯與臣下同樂!恭請飛揚國長公主舉杯與諸君同樂——」說完,退開兩步,讓飛揚國長公主與蓮衡並列在一起,招手讓早已恭舉美酒等待在旁的宮男魚貫上前,一一為所有人添酒。

    飛揚國長公主先是對左側的蓮膧頷首舉杯為敬後,才看向蓮衡,道:

    「大好江山,若能與君共扶持,為君分憂,此乃在下之幸事。」

    蓮衡一手持杯,一手將身後的季如繪給拉到身側,溫笑道:

    「寂寂江山,百年孤孑,公主金尊玉貴,朕豈能以孤孑相與?不如今日不醉無歸,同歡共樂,方是盛蓮應有的待客之道。」

    如果他婉拒的詞令,還有人硬是不明白的話,那麼他表現出來的姿態——將季如繪攬在身側,這就很明顯了吧?!

    飛揚國長公主臉色一滯,眼神銳利地刺向沉默的季如繪,絲毫不掩飾其中的鄙意,再開口時,語氣已沒有方纔的好聲氣——

    「蓮帝的意思是,終身不婚,只消有個玩意兒伴在身邊打發時間即可,是嗎?堂堂盛蓮蓮帝,竟以此輕賤自身身份,教世人知曉了,豈不——」

    「什麼人!」

    突然,人群裡暴出一聲大吼,接著是一群武衛團團圍住宴會中心點。

    此番突發的異動,讓原本沉浸於歡樂之中的貴族高官們為之一驚,紛亂成一團,四周的音樂也隨之戛止!

    季如繪很快要上前一步,擋在蓮衡面前,但蓮衡已早她一步將她護在身後。而武衛早已在蓮衡的前後左右緊緊保護住。

    飛揚國長公主的隨身死衛也迅速形成一道人牆,將她圍攏。

    頌蓮王立於周夜蕭身前。

    花吉蒔原本正在關注著躲在角落探頭探腦的花靈,眼下的突發狀況,讓她不得不專注於對長老們的照顧,回頭一看,才驚覺有雨名長老,不知為何竟已不在身邊,四下尋找,才發現那兩名長老竟悄悄接近頌蓮王那邊,不知企圖為何……然後,她的目光最後定在一臉凝重的大司徒臉上!

    富天虹的臉色很差,雖然離得有些遠,但天生敏銳的感覺,讓花吉蒔可以感受到她身體裡散發出來的怒氣……

    這麼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為了什麼竟再也控制不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因著這樣的好奇,讓花吉蒔將目光投向被武衛以刀尖指向的地方,而那地方,正散發著不尋常的光,那光……

    碰!

    平空出現的光團,光團裡平空出現了一抹人影,然後,掉落了下來,五體投地地掉落了下來。

    「哎唷!」那掉下來的人還敢哇哇大叫。

    老天爺……

    花吉蒔再也承受不住,整個人踉蹌兩步,雙手抱頭,差點跌坐在地,從心底深處咬牙出三個字——

    「花、詠、靜!」

    「咦,這是哪?怎麼這麼多刀?」跌得七葷八素、披頭散髮的花詠靜一手抱頭一手揉臀——因為這是她掉下來時跌疼的地方,搞不清楚地問著。

    「大膽刺客!抓起來——」

    「咦,那人長得好像花神醫……」警報似乎解除,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慢著——」頌蓮王出聲,一手格開武衛,大步走過來。

    她正想說些什麼時,突然變化又起。瞬間,四周的燈火全滅,在燈火滅掉的瞬間,四面八方傳來暗器破空的聲音,咻咻咻咻地,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隨著此起彼落的慘叫聲起,所有人在黑暗中哭叫不休、亂成一團——

    「夜蕭!」頌蓮王暴吼,卻發現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已然失去方向,找不到夜蕭。而她的聲音,也在沖天的哭叫聲中被淹沒!

    「快點燈,什麼也看不見,燈呢?!」有人在吼。

    「如繪——」當所有皇衛第一時間以身為盾,將蓮衡擠往安全的角落時,蓮衡大叫。

    「我在這裡。」季如繪一直沒離開蓮帝身旁,抓住他驚惶的手,雖然不知道暗器從什麼地方飛來,但她仍試圖保護他,見他身上的銀絲龍袍在月色下隱隱有微光,忙將自己的黑色外袍脫下,將他披住。當她手搭上他肩窩時,突然感到手背一陣刺痛——

    「唔!」中標了!她極力忍住痛叫,只隱隱悶哼一聲。

    「如繪?!」

    「沒事,我撞到了一下。」她道。同時將他身形壓低。「別起身,這個角落還算安全——唔!」話還沒說完,後背突然被人撞到。

    「怎麼了?」

    「有人撞到我身後,他好像受傷了。」季如繪轉身要看人,就著昏暗的光芒,她依稀認出這人居然是頌蓮王君!「是他!」

    「是誰?」

    「頌蓮王君,他昏迷了。」她使力將周夜蕭拖進角落較安全的地方。發現自己在他肩膀上觸得一手濃稠的液體。是血,她知道。

    「是他!」蓮衡的聲音在黑夜裡有一種肅殺氣息。

    如果狙殺周夜蕭是這次行動的主要目標,那麼,成功或失敗,就看蓮衡怎麼打算了。

    蓮衡還沒決定好怎麼做,一道呼叫的聲音便從他們左側矮樹叢裡處傳來,由於皇衛守在角落的入口處,誰也沒防到被草叢掩住的地方,竟有人可以通過來!

    當兩人聽到窸窸窣窣聲時,立即提高戒備,季如繪栘到蓮衡身前——

    「到我後邊去!」他喝斥。

    季如繪以行動證明在盛蓮這個國家,女人才是出頭的那一個。

    「格非,多虧你今天路線考查詳實,瞧,誰會知道這個樹叢裡別有洞天!你跟在我身後要小心爬好,唔,好痛!這些樹叢有刺,痛死人了,我流血了啦。」花靈哇哇嗚叫。

    「花靈!」季如繪低聲咬牙叫。

    「誰叫我?」花靈好訝異,正好已經爬到樹叢的盡頭,開口說話時,頭也正好探出來。

    「是我,季如繪。」

    「什麼?季如繪?!等等,格非,夜明珠給我一下,我確認一下人——」她七手八腳爬出來,探頭向樹叢裡低叫。花靈沒想到這塊小角落能容人的位置已經不多,在轉身時,突然腳下一絆,往後倒去!「哇啊!」

    「花靈,你!」季如繪首當其衝,沒有防備地被花靈一撞,只能跟著往後倒去,為了不壓到蓮衡,她只能極力倒得偏一點,再也沒有能力去管顧可能會壓傷地上正昏迷著的周夜蕭!

    當花靈壓著季如繪,兩人別無選擇地一同倒向周夜蕭時,從樹叢裡鑽出來的李格非、待在季如繪身側的蓮衡都同時伸出手,要抓住他們心中掛念的人兒,結果四個人全跌成一團——

    轟!

    強烈的金光瞬間從他們身上一同發出,暴亮的光芒彷彿黑夜中升起的太陽,讓人無法逼視,接著是一聲沖天的爆炸聲起,五人所在的地方被一股巨大的光圈包圍住,在光圈之外形成一道龍捲風,飛沙走石,將週遭的草木什物都高高捲起,威力之大,數十尺內誰也不能近,只能被不斷的逼退!

    頌蓮王心急如焚地在人群裡尋找失蹤的周夜蕭,但混亂的場面又容不得她甩手不管,只好吩咐親衛努力去找到王君,將他帶到安全的地方,而她則開始組織所有禁軍,很快地做出決策,將軍隊分成五部分——一部分的人維持秩序;一部分的人去清剿刺客:一部分救治傷員;一部分的人守在皇宮外城,不許任何人離去,若有可疑人物,一律先送進大牢;一部分的人保護皇帝與飛揚國長公主!

    「掌燈!」當她拿到下屬點燃的火把時,方下命令,就見西北角隱蔽處暴出巨響,然後是讓人張不開眼的強光閃起,而突來的心痛讓她幾乎站不住腳!

    於是,她便知道——夜蕭在那邊!

    當在場所有人還在哭號不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時,有幾個人則相對冷靜,分別往光圈的方向衝去——

    這時,富天虹臉色猙獰失控,無法控制自己的音量,大吼命令:

    「射向那邊!快!快!快!」

    然後,所有在天空中亂射的暗器,在一會之後全都轉向!

    「你瘋了!」花吉蒔一直站在離富天虹不遠的地方,所以非常清楚富天虹說了什麼,而當她這麼說時,一切也就明白了——這些刺客絕對與富天虹脫不了干係!她衝到失控的富天虹面前,一掌擊向她的脖子!

    富天虹險險閃過,瞥見花吉蒔腰間的宗主法劍,眼睛一亮!尋機一把搶過那把「花家法劍」,得手後,便往那光團衝去。

    「我的劍!」花吉蒔大驚失色,飛快追過去!

    太大意了!那劍上的法咒,可不是一般人禁得起的!若是被濫用,會遭致天大的災難——

    混亂、混亂、無盡的混亂!

    光團、風暴、人力再也阻止不了的驚天力量,終於暴開!

    轟轟轟——

    一聲又一聲,在空氣中造成看不見的劇烈波紋,將每一個試圖接近的人、每一隻投來的利器,都遠遠甩開!

    誰也不能接近,誰也無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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