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下集 第一部分 第26節 斯大林格勒城下的大災難
    如上所述,攻佔斯大林格勒在軍事上並無必要。

    我們的目標是奪取兩河之間的陸上橋樑,不讓蘇聯人使用伏爾加河這條補給線。現在,我們已經到達伏爾加河,我們只需要把這座城市包圍;然後將它炸成一片瓦礫。我們畢竟已把列寧格勒包圍了兩年多時間,使得一百萬左右的俄國人餓死在它的街頭。從軍事角度來看,列寧格勒實際上已是一具殭屍。沒有任何軍事上的理由不許我們用同樣的方式來對付斯大林格勒。

    但是,政治上的理由卻日益佔了上風。這時候,儘管希特勒嚴令催促,高加索集團軍還是停頓在荒無人煙的山隘裡面;陷在阿拉曼的隆美爾兩次發動進攻,但是兩次失敗,最後終於遭到英軍毀滅性的打擊;英國皇家空軍正加緊對我城鎮進行野蠻轟炸,屠殺成千上萬的無辜婦孺,把一些重要工廠夷為瓦礫塵埃;我們的潛艇的損失陡然猛增,令人驚恐不安;美國人在北非登陸,造成了震撼全球的政治影響。所有這些不幸事件接踵而來,致使希特勒夏季攻勢大獲全勝以來的得意心情逐漸消失,同時他對那個龐大帝國的絕對統治也開始出現裂痕。在這種種情況下,四面受敵的元首越來越感到迫切需要一次威望上的勝利,藉以扭轉局勢。

    斯大林格勒!

    斯大林格勒,這個以他最強大的敵手的名字命名的城市!斯大林格勒,這個他與之鬥爭終生的布爾什維主義的象徵!斯大林格勒,這個被當作此次戰爭中心點而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報紙標題中的城市!

    攻佔斯大林格勒已經令人難以置信地成為他的一大心病。他在其後幾個星期發出的命令簡直是神經錯亂的產物,而且越來越嚴重。第六軍以前曾經以其機動打擊力量在波蘭、法國和俄國創造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記錄,但是現在,它卻把一師又一師的兵力投入斯大林格勒這個絞肉機中,斯大林格勒的街道此時已成一片瓦礫,根本無法施展機動戰術。在一場逐段爭奪的「耗子戰」中,偉大的第六軍的久經沙場的老兵們一批又一批地倒在斯拉夫狙擊手的槍下。俄國人一方面從伏爾加河對岸源源不絕派來大批援兵,不斷消滅我們的力量,另一方面則周密籌劃,準備對頓河側翼的虛弱的衛星國軍隊進行一場大規模反擊。因為約瑟夫-斯大林終於醒悟過來,希特勒如此癡狂不斷,把他最精銳的師一個又一個地送進斯大林格勒這個莫洛克神 的喉嚨裡去,正是送上門來的大好機會。

    十一月下旬,打擊終於來臨。紅軍快速越過頓河,突擊斯大林格勒西北面防衛伏爾加集團軍側翼的羅馬尼亞部隊。這支未經戰陣的輔助部隊就像利刃下的奶酪一樣,一觸即潰。在南翼,我第四裝甲兵團所屬的羅馬尼亞側翼守軍也遭到了同樣的攻擊。而當這些進攻繼續到十二月的時候,俄國人突破了頓河沿岸由擔任我第六軍後衛任務的意大利人和匈牙利人駐守的全部防線;三十萬德國士兵,德國軍隊的精英,就此陷入鋼鐵包圍圈中。

    (摘自《作為軍事領袖的希特勒》)

    希特勒的蛻變

    ……在這痛苦難熬的日子裡,我碰巧正在執行一次遠程視察任務,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最高司令部。我在八月下旬動身出發的時候,俄國戰局的進展還算順利。兩支大軍正分別沿著各自的路線迅速向前推進;紅軍好似依然節節敗退,並沒利用我們兩條戰線之間留下的越來越大的豁口。希特勒那時雖也可想而知處於緊張不安之中,並且備受酷熱的煎熬,但是看上去情緒還算不錯。

    等我回來的時候,「狼人」已經發生了令人吃驚的變化。哈爾德已經撤職離去,並沒人接替他。高加索集團軍的李斯特將軍也已撤職,同樣沒人接替他。希特勒同時兼任了這兩個職位。

    阿道夫-希特勒這時不僅是德國的元首、納粹黨的領袖、武裝力量的最高統帥,而且是他自己的總參謀長,同時又直接指揮著困阻在六百英里之外高山之中的高加索集團軍。這一切並非一場惡夢,而是正在發生的事實。

    他對他以往的心腹寵臣約德爾現在無話可說。不論是誰,他都一概不理。他單獨一個人進餐,在那光線陰暗的房間裡心事重重地度過他的大部分時間。在他正式會見司令部成員的時候,他的秘書們輪番進進出出,記下每一句話。他其實是在對這些秘書說話,而不是對任何其他人說話。他和軍隊已經完全隔絕。

    慢慢地,我才一點一點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哈爾德由於反對希特勒強攻斯大林格勒這一愚蠢行為,結果終於在九月份被一腳踢開。這樣,我們失去了我們中間最後一位頭腦穩健清醒的人物,幾年以來惟一敢與希特勒頂撞的高級參謀軍官。

    至於那個只知一味順從的約德爾,元首曾經派他飛往高加索集團軍,督促李斯特將軍不惜一切代價繼續前進。但是約德爾回來之後,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希特勒說了實話:不改善後勤補給,李斯特無法前進。希特勒已是一觸即發;約德爾這次竟也出乎意料,按捺不住地頂撞起他的主子,歷數了希特勒導致目前困境的種種錯誤命令。兩人最後像兩個洗衣婦似的相互大聲斥責起來,自那以後,約德爾就沒再在這位偉大人物的面前出現。

    過了幾天以後,我才接到通知,出席一次情況匯報會。我已作好充分準備,即使丟掉腦袋,也要把隆美爾補給上的困難如實匯報。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希特勒沒聽我發言。但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在我走進房間時盯著我看的那副神情。他面色灰白,兩眼發紅,腦袋縮在兩肩之中,身體頹然癱在椅子裡,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抖個不停。他雙眼凝視著我,要看出來我帶回的消息是凶是吉,竭力要找到一絲樂觀情緒,一線希望。他所看到的卻只能使他掃興。他露出牙齒,凶狠地瞪我一眼,立即掉過臉去。我眼前的這個人酷似一頭困獸。我發現,在他內心深處,他完全知道是他打亂了藍色方案,斷送了德國最後一次機會,因而輸

    掉了這場戰爭;同時他也非常清楚,劊子手正手持絞索,從地球各個角落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但是他不會承認錯誤,他天性如此。在那以後的幾個漫長難熬的星期裡,一直到第六軍投降,甚至直到一九四五年他於絕望中自殺,我們聽到的全是我們的這些將軍如何辜負了他,包括如何在沃羅涅日貽誤戰機而導致了斯大林格勒的陷落,李斯特如何顢頇無能,隆美爾如何由於膽小怯戰而指揮無方等等,等等。甚至在包圍斯大林格勒的部隊被打得七零八落、紛紛投降的時候,他所能想到的也不過是晉陞保羅斯為陸軍元帥;而當保羅斯非但沒殺身成仁、反而選擇了投降之時,他便怒不可遏,大發雷霆。九萬精銳被俘,二十餘萬精銳因他葬送,所有這一切,對於這個人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保羅斯竟然沒開槍打穿自己的腦殼,對於他的榮升表示應有的感激,這使希特勒大失所望。

    (摘自《世界大屠殺》)

    事後分析

    希特勒始終不准第六軍利用它的惟一機會,向西面殺出一條生路;被圍之初,它本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突圍而出,十二月間,曼施坦因所率新建頓河集團軍在冰天雪地中力戰馳援,兩軍相距僅三十五英里,眼看就可會師,但是希特勒就是不準保羅斯突出重圍。直到保羅斯投降為止,司令部裡一直迴響著他那刺耳的咆哮:「我決不離開伏爾加河!」

    他開口閉口「斯大林格勒要塞」,但是事實上哪有什麼「要塞」,只不過是一支陷入包圍之中並且不斷減少的部隊罷了。十月下旬,他在一次全國廣播演說中吹噓:他事實上已經攻克斯大林格勒,因為「他不想再有一個凡爾登」,所以正「從容不迫地逐步撲滅零星的抵抗」,他不在乎時間的早晚。這樣,他就在公眾面前完全切斷了自己的退路,也決定了第六軍束手待斃的命運。

    有些軍事分析家把這場災難歸罪於戈林。戈林曾經許下諾言,每天要向被圍的第六軍提供七百噸補給,但是德國空軍雖然盡了最大努力,都從未超過每天兩百噸的數量。而戈林則將此歸咎於天氣不好。當然,戈林這樣保證只不過是按著他主子定的調門跳舞罷了。他們是老搭檔。他知道希特勒要這麼說,他就這麼說了。大批德國空軍駕駛員因此就非要去送死不可。

    希特勒從未因此責備戈林。他要留在伏爾加河,一直等到悲劇降臨,而戈林的騙不了人的瞎話在這一點上給他幫了忙。

    約德爾在紐倫堡法庭作證說,早在十一月,希特勒就曾私下向他承認,第六軍已經完蛋,但是為了掩護高加索集團軍撤退,必須將它犧牲。簡直是荒唐透頂!從斯大林格勒突圍撤退,那才合乎正常情理。但是,擅長鼓動術的希特勒感到,一支大軍的全軍覆沒,這麼一場令人痛徹心肺的悲劇,能使人民團結在自己的周圍,而撤退則會拆穿他的牛皮,使他丟臉,有損他的威望。出於這樣一種考慮,他白白斷送了一支能征善戰的精銳打擊部隊,這個損失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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