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下集 第一部分 第10節 幸災樂禍之感
    斯魯特和「狐狸」戴維斯正在翻閱有關同盟國家聲明的初步報道的剪報,準備就國內的反應給國務卿寫第一份報告,斯魯特這時突然想起,他要到亨利家去吃飯。「我把這些帶上,」他說,一面把整疊剪報塞進公文包,「晚上把草稿寫好。」

    「我並不羨慕你,」「狐狸」說,「白花氣力。」

    「不過還沒最後見分曉哩。」

    斯魯特走到馬路轉角準備叫出租汽車的時候,看到報攤旁邊人行道上放著一捆還沒解開的《時代》週刊。一個《時代》週刊的記者曾在電話上向「狐狸」採訪了將近一個小時,打聽關於大屠殺的證據,因此斯魯特和「狐狸」都渴望看到這份雜誌。他買了一份。儘管下著饗贛輳他還是藉著路燈的光線,急切地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新聞欄裡什麼也沒有;特寫欄裡還是什麼也沒有;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呢?《紐約時報》雖然令人失望地只登了一欄報道,同時由於右邊是隆美爾敗逃的大字標題,此外又有兩欄關於減少煤氣定量的消息,因而弄得很不顯眼,但是至少還是登在第一版。大部分其他大報都把它擠到裡頁去了,《華盛頓郵報》就是登在第十頁,但是它們至少還給了它一點篇幅。《時代》雜誌對這件事怎麼可能隻字不提呢?他把雜誌又翻了一遍。

    一個字也沒有。

    在人物欄裡他猛然看到一幅他在《蒙特利爾公報》上曾經看見過的帕米拉和她父親的照片。

    帕米拉-塔茨伯利,空軍少將鄧肯-勃納-沃克勳爵的未婚妻(見本刊,二月十六日)將於下月離開倫敦前往華盛頓繼續其亡父生前擔任的倫敦《觀察家》記者工作。在阿拉曼一枚地雷結束埃裡斯特-塔茨伯利記者生涯(十一月十六日)之前,未來的勃納-沃克勳爵夫人曾由皇家空軍婦女輔助隊准假,陪同雄辯、肥胖的塔茨伯利周遊全球,協助他寫成許多前線報道,並在新加坡和爪哇險遭日本人逮捕。

    他想這或許會使亨利上校感到興趣。一絲幸災樂禍之感稍稍減輕了他的失望。斯魯特並不喜歡亨利。在他眼裡,軍人一般說來只是年歲大些的童子軍;下等的只不過是些渾渾噩噩的酒徒,最高明的也不過是些辦事於練的跟屁蟲,一無例外都是庸庸碌碌、鼠目寸光的保守派。亨利上校有勞斯魯特費心之處,是因為他不太符合這個框框。他的思路過於犀利敏捷。克里姆林宮的那個夜晚至今叫人難忘,亨利與令人生畏的斯大林的對答不亢不卑,他的莫斯科郊外前線之行也是一大成就。但是這個人不苟言談,而且總是使他想起自己在娜塔麗和帕米拉身上遭到的傷心的失敗。斯魯特之所以接受邀請前去吃飯,完全是因為從良心上說,他認為應該把他瞭解到的情況告訴拜倫的家人。

    亨利在狐狸廳路的家門口迎接斯魯特時,臉上幾乎毫無笑容。他身穿一套棕色衣服,紅色蝴蝶領結,顯得老了許多,身材也奇怪地縮小了許多。

    「看過這個沒有?」斯魯特從大衣口袋裡拿出雜誌,有照片的那頁正好是翻開的。

    亨利趁著斯魯特去掛淋濕了的大衣時看了一眼雜誌。「沒有。韜基太不幸了,是嗎?請進來。你一定認識羅達吧,這是我們的女兒,梅德琳。」

    起坐室出奇地大。這整幢房子看上去都不是一個海軍軍官的收入所能負擔得起的。母女兩個坐在靠近一棵修剪好了的聖誕樹的沙發上,喝著雞尾酒。亨利上校把雜誌遞給羅達。「你是一直在猜想帕米拉以後會怎麼辦的。」

    「天哪!你快看!和勃納-沃克訂婚了!」亨利太太朝丈夫斜眼一瞥,把雜誌遞給梅德琳。「她倒挺會安排自己。」

    「老天,她看上去又老又俗氣,」梅德琳說,「我記得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穿這麼一件淡紫色的吊帶子的禮服」——她用一隻白皙的小手在自己胸前晃了一下——「別提多難看了。勃納-沃克也在場,對嗎?金髮的美男子,口音悅耳動聽?」

    「他確實是個美男子,」羅達說,「那是我為『給英國寄包裹』的音樂會舉行的宴會上。」

    「勃納-沃克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帕格說。

    斯魯特聽不出這句話裡有任何弦外之音,不過他依然肯定,在莫斯科的時候,帕米拉-塔茨伯利和這位正人君子曾經打得火熱。事實上,他正是因為看到帕米拉喜歡亨利,心裡生了氣,才不顧職業上應有的謹慎,把有關明斯克大屠殺的材料洩露給了《紐約時報》的一個記者。自那以後,他就走了下坡路,一直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帕米拉在倫敦聽到關於亨利的消息時的反應,說明這件風流韻事遠遠沒有結束。除非維克多-亨利真是一尊沒有靈性的木雕人像,他就一定深諸如何調情。

    「啊,這位勳爵大人真叫人一見難忘,」梅德琳興奮地叫道,「一身皇家空軍的藍制服,胸前儘是勳章彩標,身材修長挺直,頭髮金黃!嚴肅得又像是個李斯廉-霍華德。不過,這一對又怎麼配得上呢?他至少有你那個年紀了,爸爸。而她卻大概跟我差不多大。」

    「哦,那可不止。」羅達說。

    「我在倫敦和她匆匆見過一面,」斯魯特說,「她因為父親逝世,精神上很受打擊。」

    「娜塔麗有消息嗎?」帕格突然問。

    「他們還在盧爾德,依然平安。這是總的情況。但是詳細說起來也話長。」

    「梅德琳,親愛的,我們開飯吧。」羅達拿著酒杯站起來,「我們飯桌上再談吧。」

    燭光照明的餐廳裡,牆上掛著幾幅畫得很好的海洋畫,壁爐裡的木柴熊熊燃燒。母女倆端上了菜餚。豐盛的烤牛肉好似是在炫耀主人既富有錢財,又不計較配給證,盤碟碗盞也是豪華優美,遠遠超出斯魯特的意料。他在席間敘述了娜塔麗的驚險旅行,其中包括了她早先寄給他的信件、瑞士的報道、日內瓦猶太復國主義人士的謠傳以及拜倫告訴他的情況,總之是篇七拼八湊的故事,其中還摻雜許多他自己的猜想。斯魯特一點也不知道維爾納-貝克對傑斯特羅施加壓力、要他發表一篇廣播演說的經過。根據他的說法,一個德國外交官曾對娜塔麗和她叔父表示友好,所以他們得以在錫耶納安居。但是七月份,他們突然非法隱匿,和一些猶太復國主義難民一起逃亡,幾個月後又在馬賽露面——拜倫就是在那兒見到他們,和他們一起呆了幾個小時的。他們原來打算和他一起去里斯本,但是盟軍攻進北非使德國人進入了馬賽,他們也就沒能離開。他們目前在盧爾德,所有滯留在德國南部的美國外交官和新聞記者也都在那兒。他有意不提娜塔麗拒絕和她丈夫一起出走,他覺得最好還是讓拜倫自己告訴家裡人。

    「為什麼在盧爾德呢?」亨利上校問,「為什麼要把他們扣留在那裡呢?」

    「我也確實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是維希政府根據德國人的意旨把他們送到那兒去的。」

    梅德琳說:「那麼,只要德國人高興的話,他們就會又把她和她叔父、孩子一起帶走,送到什麼集中營去?可能還會把他們熬成油做肥皂?」

    「梅德琳,看上帝份上!」羅達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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