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上集 第三部分 第127節 只有去送死
    飛到兩千英尺的空中,當中隊的飛機平飛、盤旋的時候,華倫的興奮勁兒消退了。他能夠看到在離他很遠的下面,在那縮得很小的「企業號」上,起飛工作在拖拖拉拉地進行。甲板上的方井裡,升降機上上下下,看上去極小的人和機動車在把飛機拖來拖去,可是時間在慢慢地消逝,七點半過了,七點三刻了。一轉眼,已經差不多花掉一小時的汽油啦,可是還沒護航的戰鬥機或魚雷轟炸機升空!兩條航空母艦依舊背朝著環礁和敵人,迎風朝東南破浪前進,在飛機起飛或回收時都得依靠風向,就像舊日的帆船一樣。

    「企業號」上有個信號燈正筆直地朝高空打信號。華倫一個個字母地讀出這份拍發給新任大隊長麥克拉斯基中校的電文:立即執行指定任務。

    起初是隔著極遠的距離起飛,如今又來一樁驚人之舉——忽然不搞協同進攻啦!出了什麼事?沒有戰鬥機護航,沒有魚雷轟炸機作最後的致命打擊;「企業號」上的俯衝轟炸機受命單槍匹馬地去對付日本的截擊機!海軍少將斯普魯恩斯一開始就把整個作戰方案,連同一年來的操練、多少年來的艦隊演習以及整個航空母艦作戰教範全都拋到大海裡去了——要不,他聽任海爾賽的參謀人員這樣做。

    為什麼?

    在華倫心裡的晴雨表上,這次任務的危險性,以及自己陣亡的可能性,一下子直線上升了。他拿不準「這幫在下面海上的笨蛋」在打什麼主意。他有個想法:在缺乏經驗的斯普魯恩斯和操之過急的布朗寧——他在老資格的駕駛員心目中,多少是個笑柄——兩人手裡,由於心慌意亂、魯莽行事,這三十六架「企業號」上的俯衝轟炸機正被孤注一擲。

    拿一個年輕飛行員來說,華倫-亨利對戰爭史卻懂得著實不少。在他看來,這一切真使人不由想起巴拉克拉瓦戰役:

    他們命定不許問個為什麼,

    他們命定只有去送死 ——

    他懷著聽天由命的心情,向僚機駕駛員們發出手勢信號。他們駕機同他轟隆隆地一起飛行,在他下面和後面,隔開幾碼路,他們咧嘴笑笑,揮手打招呼。他們倆都是新來的海軍少尉;其中的一位是彼特-戈夫,嘴裡緊咬著一隻沒點上的玉米穗軸煙斗。麥克拉斯基把機翼上下搖擺,拐彎朝西南猛扎。華倫跟麥克拉斯基不熟,見面不過打個招呼。他過去是戰鬥機中隊隊長,但是人們沒法預言他當大隊長怎麼樣。其他三十五架飛機姿勢優美地跟著麥克拉斯基轉向。華倫在屏護艦隊上空掉頭,從他那側斜的座艙裡看見小小的「諾思安普敦號」就在正下方,在「企業號」前面劃出一道長長的尾跡。「唉,老爹,」他想,「你啊,就在下面遠遠的地方坐著,我呢,出發了。」

    帕格-亨利站在「諾思安普敦號」艦橋上,擠在一大批頭戴灰色鋼盔、身穿救生衣的軍官和水兵中間。從黎明起,他一直注視著「企業號」。轟炸機越飛越遠,縮成一個個小點了,他還是用雙筒望遠鏡盯著它們不放。在巡洋艦艦橋上執勤的每個人都懂得這是為了什麼。

    風刮得信號旗嘩啦啦地響。下面,嘩嘩的激浪拍打著艦體,像拍岸的浪花。帕格提高嗓門對身邊的副艦長說:「解除戰鬥警報,格裡格中校。保持Z級戒備。高炮人員在炮位上就地休息。水上飛機駕駛員在彈射器邊待命出發。對敵機和潛艇的常設監視哨加雙崗。全體人員警戒,謹防空襲。給留在戰鬥崗位上的人員送去咖啡和三明治。」

    「遵命,長官。」

    帕格換了一副口氣說下去:「哦,想起來了,那些SBD型飛機要飛到目標上空後才能使用無線電。我們有收聽這些飛機用的頻率的晶體檢波器,對不對?」

    「康納斯軍士長說我們有的,上校。」

    「好。有什麼消息,叫我。」

    「是,長官。」

    在艦橋上的應急艙內,維克多-亨利把鋼盔和救生衣掛在舖位上。他眼睛感到刺痛。兩腿鉛般沉重。他整整一夜沒睡著。為什麼這些俯衝轟炸機沒有護航就飛出去對付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日本截擊機呢?他自己那出色的監視哨,特雷納,芝加哥來的目光敏銳的黑人小伙子,見過一架日本水上飛機在低空雲層中飛出飛進。難道是為了這個原因嗎?帕格不知道下達給「約克敦號」和「大黃蜂號」上各中隊的是什麼樣的命令;他只能指望,但願整個戰局比他如今能看清的更合乎情理。戲開場了,這是錯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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