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與回憶 上集 第一部分 第4節 威克島上英雄
    「嗨,什麼?你在那兒嗎?」海爾賽轉過來,生氣地看著他。「你看到些什麼?他們運氣如何?」

    帕格描述了海軍陸戰隊的防禦工事,說他認為他們可以堅持抵抗幾個星期。他提到了他為海軍陸戰隊司令官帶給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的那封信,並且引用了那位上校在珊瑚地下掩蔽部裡臨別時說的話:「我們的結局大概是不得不到鐵絲網後面吃魚和米飯去,不過至少我們能叫那些兔崽子花點力氣來奪得這塊地方。」

    「聽見沒有,雷?」海爾賽用瘦骨嶙嶙、長著灰色汗毛的拳頭敲著桌子。「難道你不認為我們有光榮的責任去援助和支持他們嗎?哼,發回的報道上除了威克島上英雄外,什麼都不提!『多打發些日本人來啊!』我從來沒聽到過有比這更鼓舞人心的。」

    「我十分懷疑是否真有消息從威克島來。都是新聞界的玩意兒。」斯普魯恩斯說,「亨利,你在馬尼拉駐紮過嗎?」

    「我從蘇聯來,路過馬尼拉,將軍。我是《租借法案》使團的海軍顧問。」

    「什麼?俄國?」海爾賽打趣地用兩個手指戳了維克多-亨利一下。「啊,這就對了!我

    聽人說起過你,帕格,和總統有交情,我卻不知道所有這些都講的是誰!唔,老穆斯-本頓告訴我說你乘了美國轟炸機在柏林上空兜風。嘿,你真的去了嗎?」

    「將軍,我是個觀察員。我多半觀察到自己會害怕到何等地步。」

    海爾賽搓了搓下巴,看上去一副調皮相。「你是登艦來接替山姆-希克曼的,是嗎?」

    「是的,將軍。」

    「願不願換個工作,跟我在一起,管作戰處?」

    維克多-亨利爭辯道:「我已接到命令了,將軍。」

    「命令可以更改的嘛。」

    從驅逐艦上相處的日子起,帕格就十分瞭解這個人。海爾賽少校給了他第一張海上服役「優秀」合格的成績單。一旦比爾-海爾賽負責艦隊戰鬥行動——他早晚總會這樣做的,他總是熱衷於追求榮譽,不惜一戰——他很信賴部下,所以他的作戰處軍官能夠決定重大戰役的進程,這是一種誘惑;比起帕格已推辭掉的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參謀的委任來,這誘惑要大得多。

    可是維克多-亨利對於作大人物的跟班感到厭倦了,對於重要問題擔負無名責任也厭倦了。「諾思安普敦號」倒是意味著回到往日直截了當的事業階梯上來:海上眼役,岸上間歇,更多的海上服役;最後獲得艦隊的指揮權,大有希望達到海軍將級軍銜。「諾思安普敦號」就是那海上指揮大權的頂頂重要的最末一級。他將在戰鬥中放八英吋口徑大炮。他是個地地道道的炮手。

    可是,當面回絕海爾賽海軍中將的做法不太好。帕格猶豫不決,不知怎麼應付才好。雷蒙德-斯普魯恩斯正拿著兩腳規俯身在航海圖上,這時說道:「比爾,這不是一個中校的職位嗎?」

    海爾賽轉過身朝著他;「不應該是這樣,這跟正在擴充的作戰處不相稱!我會很快改變這情況的。」

    斯普魯恩斯隨口一句話使帕格-亨利擺脫了困境。他甚至不必開口。海爾賽細細打量了帕格一下,拿起他的帽子。「好吧,我要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去了。雷,我是打算要贏得那場爭論的。準備明天出發。能看見你太好了,帕格。你保養得很好。」他刷地伸出多節的手。「還打網球嗎?」

    「有機會就打,將軍。」

    「還是每天早上看聖經,晚上看莎士比亞嗎?」

    「是的,可以這麼說,至少我還是盡力這麼做。」

    「你那麼規矩地過日子可使我掃興。」

    「啊,我現在喝酒、抽煙都很厲害。」

    「真是這樣嗎?」海爾賽咧著嘴笑了。「這倒是個進步。」

    斯普魯恩斯說:「我要上岸去,比爾。」

    「好,走吧。你呢,帕格?想去海濱嗎?」

    「啊,要是可以的話,那就謝謝了,將軍。」

    在後甲板上,他把給希克曼的信交給艦上值日軍官,然後下了梯子,到豪華的黑色汽艇上去。他不和將軍們坐在一起。汽艇像渡船一樣穿過儘是惡臭的油和艦艇殘骸的水面。自從日本人發動進攻以來,海港就被弄髒了。在艦隊的登陸處停著一輛灰色的海軍雪佛萊轎車,三星旗飄揚在前擋板上面。一個穿軍裝的直挺挺的海軍陸戰隊員開了門。「嗨,先生們,」海爾賽說,「有誰要搭我的車?」

    斯普魯恩斯搖搖頭。

    「謝謝,將軍,」維克多-亨利說。「我要到我兒子的住處去。」

    「你兒子住哪兒?」在雪佛萊汽車開走時,斯普魯恩斯問。

    「珍珠市上面的山裡,長官。」

    「我們走去,好嗎?」

    「有五里路呢,將軍。」

    「你時間緊嗎?」

    「啊,不,長官。」

    斯普魯恩斯大踏步穿過鏗鏘作響的海軍造船廠。帕格為了在晚上盡量忘掉羅達,這一個星期酒喝得很厲害,因此得費勁才跟上他。他們開始爬一條穿過青山的柏油路。儘管斯普魯恩斯的卡其襯衫被汗弄黑了,他的步子並沒放慢。他不說話,但並不是因為喘不過氣來。這個年紀更大的人反倒呼吸均勻,帕格自己卻喘著粗氣,相形之下,他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他們在上坡路上轉了一個彎兒,俯視基地的寬闊全景:船碼頭、起重機、驅逐艦與潛艇的停泊地——以及支離破碎得可怕的、下沉了一半的戰列艦、焚燬的飛機和變黑了的、只剩下屋架的飛機庫。

    斯普魯恩斯說:「景色真美。」

    「太好了,將軍。」將軍的臉轉了過來。冷靜的大眼睛閃出贊同的神色。「我原來打算在『諾思安普敦號』上過這一天的,長官,」既然他們在談話了,帕格便喘著氣講:「可是海爾賽將軍想要明天就出發,我想我最好還是去拿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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