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謀 第二章
    阿罕默德。貝爾。加拉34歲,高挑個兒,頗具貴族氣質,體形勻稱有力,嘴角常帶有嘲弄意味兒的笑紋。他在歐洲總是穿戴得風度翩翩:名貴的手工皮革便鞋,專為他那瘦臀特裁的「勒維」名牌褲,藍色「卡丁」高領套衫。可現在,他那雙細長的灰白色的眼睛中卻失去了往日雅儒的光采。此刻,他正在羅馬一家名叫哈斯勒的豪華飯店六樓自己套間的浴室中,狂怒地將一封待寄的信撕得粉碎,點火焚燒後扔進抽水馬桶。

    他放水沖淨馬桶,回到臥室,從高高的敞開的窗戶向外凝視,神情鬱鬱。他感到一陣灰心喪氣。剛才燒掉的那封信,已貼好郵票,就要投寄給美國駐羅馬的大使館,可就在這時,他從收音機裡聽到炸彈是在候機室而不是在飛機上爆炸的消息。對貝爾。加拉來說,這簡直是一場災難,一場他個人的災難。

    他失望透了,對命運跟他開這種玩笑大為惱怒。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沒在得到消息以前冒冒失失地將信寄出去。事情簡直糟糕之極,在掌握著他前途的人跟前,他的表現跟一個無能之輩有何兩樣!

    沒能炸掉飛機,對他來說還有一個不利之處:炸彈既然是在候機室爆炸的,那就一定會有目擊者來描述那個姑娘的模樣,而警方就會調查她在羅馬的活動,這就有可能追到賽利姆。哈菲德身上去。即使此事不會再跟蹤追查到他貝爾。加拉身上,光是失去賽利姆就叫他吃不消了。為了防止這兩種可能,他已當即派了德裡斯。哈莫去將那小伙子弄出羅馬,安置到一個沒人認識他,警方無法追蹤他的地方。目前,他真正可以信賴的人只有賽利姆和哈莫兩人。

    對貝爾。加拉來說,這是令人感到恥辱的自我認輸。假如炸彈是在空中爆炸,機上的人統統完蛋,那麼形勢就會迅速改變。但一擊不中,他失敗了。

    阿罕默德。貝爾。加拉雖然凝視著窗外,卻對旅館下面美麗的西班牙石階瀑布視而不見。現在他所能看到的只是黯淡的前程,還有他那曇花一現的命運。

    貝爾。加拉是摩洛哥人。在摩洛哥,內戰之後,時局動盪,政權不牢,騷亂時起。而每次政變不成,則導致血腥鎮壓。任何捲入摩洛哥政治漩渦之人,無論身屬哪派,都須有靈活的看風使舵的本領,方能躲災消難。若方向不對,或是方向對了,但時機不准,均有丟命的可能。而貝爾。加拉正是這樣:1972年8月,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正在法國度假時,貝爾。加拉押錯了賭注。

    哈桑國王托辭去度假打高爾夫球,暗地裡卻和法國政府首腦頻頻接觸,努力爭取從法國獲得他的國家急需的財政和商業援助。法國方面的答覆並不正式,也充滿歉意,但有一點卻非常清楚:哈桑國王必須解除其國防部長穆罕默德。歐克將軍的職務,否則再也別想從法國獲得任何援助。

    貝爾。加拉獲悉這個情報後,面臨著兩種選擇,而這兩種選擇又都危險重重。哈桑是國王,而歐夫克將軍是他的頂頭上司。也是他素來崇拜的偶像。二虎相爭,將鹿死誰手?

    歐夫克是哈桑國王的老臣,城府頗深。哈桑國王正是靠了他的力量才得以維持他那風雨飄搖的王朝。許多摩洛哥人都瞧不起哈桑國王,認為他只會坐著噴氣飛機到處遊逛,除了打高爾夫球和看意大利西部小說外,別無所能。他們認為歐夫克才是摩洛哥的真正統治者。哈桑是在政治動亂中繼位登基的,自己無法控制局勢。而歐夫克卻是靠奮鬥和能力獲得今日之顯位的:他是個英勇善戰的軍人,一位老謀深算的地下政治力量首領,又是一個高明的冷血劊子手。

    他出生於一個好鬥的家庭,其父是柏柏爾人的首領,曾在險惡的阿特拉斯群山中率領武士們用伏擊戰打敗法國殖民軍。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法國人逐步撤離摩洛哥的時候,歐夫克卻離開了麥克裡斯的達爾拜爾軍校,加入了自由法國軍隊,在北非與隆美爾進行戰鬥。後來,歐夫克在英國接受了突擊隊戰術訓練,爾後又在意大利屢建戰功。同盟國軍隊開進羅馬時,他被選中為法國軍隊的執旗官。大戰結束時,他已獲得十枚勳章,其中包括令人渴慕的戴高樂十字勳章。在那以後,他又在印度支那作戰,獲得成打的獎章,並成為法國榮譽退伍軍人協會會員。

    之後,他回到了摩洛哥,以軍人的鐵腕投身政治。他協助促成了摩洛哥脫離法國而獲得最後的獨立,廢黜了莫利。阿拉法特蘇丹,迎回了遭流放的國王穆罕默德五世。一上台,國王穆罕默德就在程度上依賴歐夫克來鎮壓那些想推翻他的叛亂集團。歐夫克粉碎了裡夫群山中的一次部落起義,並砍掉了1000名不法分子的右手。由於這個功勞,他被任命為國家安全局局長,統管全國的警察和秘密警察。

    但是,叛亂的狼煙仍然四起。1962年,穆罕默德五世去世,皇太子哈桑即位,其時反對力量之多,實難一一枚舉。宗教人士認為哈桑太西方化;騷亂的學生,不滿的工會領導人;軍人集團企圖成立軍政府;武士酋長們要擺脫任何政府的統治,等等。

    哈桑國王對這些威脅採取的措施就是將歐夫克提升為將軍,任命他為內務部長,繼爾又為國防部長,這樣就大大增強了歐夫克的實力。歐夫克殘酷地行使他的權力:他派特務混入異己分子的組織,挖出為首之人。他幹掉這些人的手段之辣,使他被仇敵稱之為「頭號劊子手」。他先後粉碎了10餘次暗殺哈桑國王的陰謀,處決了企圖將國王及其隨員炸死在拉巴特國家劇院的人,槍斃了對武裝分子襲擊斯希拉特行宮事件負有責任的軍隊高級官員,並指揮了對亞特拉斯群山和撒哈拉沙漠中強盜部落的圍剿。

    正是在這個期間,歐夫克注意上了阿罕默德。貝爾。加拉,這位年輕的陸軍上尉在亞特拉斯群山中曾屢屢嗅出匪幫的蹤跡。歐夫克經過調查,得知貝爾。加拉出生於富有的卡薩布蘭卡家族,其大部分學歷完成於法國和瑞士。歐夫克認為貝爾。加拉具有的這種資歷,在陸軍中幹事是屈才,於是將他調到秘密部門,並派到法國工作。

    貝爾。加拉立足巴黎,以摩洛哥旅遊局代表的身份為掩護在歐洲到處游竄,建立了一個出色的秘密情報網,將所有搜集到的有用情報傳遞給歐夫克。他是歐夫克的人,既有搞陰謀詭計的狂熱,又有大把花錢的權力。

    1965年,貝爾。加拉參予了謀殺本。巴卡的事件。這件事在他後來的生涯中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本。巴卡是摩洛哥左派最傑出的領袖,他在歐夫克將軍的「大清掃」行動中被迫逃往法國。貝爾。加拉從巴黎向歐夫克報告,本。巴卡已開始策劃一次全面革命。歐夫克極度重視這種威脅,因為本。巴卡有能力使這種威脅成為現實,他的大名在各派無數持不同政見者中具有召集統一的力量。於是歐夫克親自飛往法國,指揮綁架本。巴卡。

    貝爾。加拉通過一些秘密關係,騙得法國警方在巴黎的一條街上抓往了本。巴卡並將他轉交給貝爾。加拉一夥。本。巴卡就此失蹤了。國外報界紛紛就此事遣責法國政府。迫於壓力,法國政府組織了正式調查,弄清了事實真象,還查明本。巴卡是在巴黎郊個的一幢房子裡受了數天的折磨之後,被歐夫克將軍親手絞死的。

    戴高樂將軍聽說自己的警察被人利用,勃然大怒,決心報復。於是,在他的親自過問下,歐夫克(其時已返回摩洛哥)被控犯了謀殺罪,如他再進入法國,將被判處死刑。

    貝爾。加拉在「本。巴卡事件」中沒有暴露身份,因此得以繼續留在法國為歐夫克效力。表面上,這個事件的風波逐漸平息,但暗裡卻在等待著重新突起的時機。1972年夏天,哈桑國王訪問法國,這個時機到了。

    其時,戴高樂將軍已經去世,但他的部長們仍控制著法國,他們對老頭子的憤怒記憶猶新,並仍認為該事件為法國的名譽留下了污點。當哈桑國王要求增加援助時,他們終於逮住了這個報復的機會:可以考慮給予更多的援助,但歐夫克必須被解職並剝奪其一切權力。

    哈桑國王對這個非正式的哀的美敦書未作答覆。他不想讓自己的心事為別人所知。有一位戴高樂派的次長,因需要掙點外快來供養情婦,便將最後通牒一事和哈桑國王的沉默態度洩露給了貝爾。加拉。貝爾。加拉立即意識到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將決定自己的命運。於是他細細地將哈桑國王和歐夫克將軍各自的勢力作了一番比較。他還考慮到,他並不是歐夫克將軍在法國的唯一情報來源。如果他不將此事報告歐夫克,也許會有別的人向他報告。於是貝爾。加拉立即搭下一班去摩洛哥的飛機,親自去向歐夫克匯報此事。

    歐夫克在拉巴特他的國防部私人辦公室中聽取了他的匯報。他表情冷漠,怕光的眼睛上戴一副深色眼鏡,擋住了他的眼神。歐夫克其時52歲,體格仍很健壯。他雖然身著裁剪得體,顏色與頭髮相配的灰色西服,卻仍透出一種戰士的氣質,臉型也一如禁食的僧人般的瘦削。貝爾。加拉匯報完畢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從深色的鏡片後審視著貝爾。加拉。

    然後,他用一種冷冷刺耳的聲音問道:「你認為國王會怎麼辦?」

    這種聲調告訴貝爾。加拉,他猜對了:歐夫克已經從別的來源得知了這個情報。

    「我不知道,」貝爾。老老實實地說。「無論我怎樣認為,也只是猜測而已。」

    「那就猜猜吧,」歐夫克用同樣的聲調催促道。

    在歐夫克那張寬敞整潔的書桌對面的皮椅中,貝爾。加拉不安地扭動了下身子。

    「假如國王將您解職,那是不明智的行動,」他慢吞吞地說,「現在他跟從前一樣需要您來維持國內的安定。」貝爾。加拉躊躇了一下。「但是德裡米上校……。」德裡米上校最近有效地控制了國內秘密警察某些方面的活動,表現極為出色,正以「摩洛哥第一警官」的美稱名揚天下,並被任命為哈桑國王的高級侍從副官。

    「也許國王會認為德裡米上校能夠取代您了。這種想法當然是錯誤的。但是,國王也許會為了急於得到法國援助而誤入歧途,有這個可能。」

    歐夫克點點頭:「還有,會輕信我要廢黜他而獨攬大權的謠言,全不顧念我多年的忠誠。」歐夫克在說這話時有一種不那麼泰然的味道,一種被情人背叛了的刺痛。「因此不但是有可能,我有理由相信多半會發生這樣的事。告訴我,阿罕默德——你說說,如果我被解職,我們的國家會怎樣?」

    除了等待回答的神情,從歐夫克的臉上看不出別的意思。貝爾。加拉弄不清他那藏在深色鏡片後面的眼神,但他明白歐夫克不喜奉承,只對實話感興趣。

    「我以為,將軍,」貝爾。加拉末了說道,「失去您的控制,我們的國家馬上就會被革命和內戰所分裂。眾多爭權奪利的組織會使摩洛哥陷入無政府的混亂之中。」

    「我也這麼想,」歐夫克平靜地同意道。他將長而有力的手掌攤放在兩人之間的桌上。「我不想讓我們的國家發生這種事,阿罕默德,」說完這話,歐夫克停了一會兒,讓貝爾。加拉有時間去領會其中的含義。然後他接著說:「既然你已明白了我的打算,阿罕默德,你可以走了——假如你想走的話。」

    但貝爾。加拉呆在原處,隔桌瞧著歐夫克,沒有動彈。在哈桑國王和歐夫克將軍之間,誰更有力,更狡詐,這是一清二楚的。「我跟著您,將軍。」貝爾。加拉的心跳到了喉嚨口,但他的聲音卻非常堅定。

    「好好想想,阿罕默德。有名老話說」拔劍弒君者,須先扔掉劍鞘『。一旦開始,無論成敗都不能回頭了。「

    「將軍,我以為這事已經開始了,對嗎?」

    歐夫克將軍一言不發。

    「要是那樣的話,」貝爾。加拉平靜地說,「我已經捲入其中。我再說一遍,將軍,我跟著您。」

    接下來貝爾。加拉協助安排了幾次歐夫克與某些摩洛哥陸軍、空軍軍官之間的會晤。他們有把握這些軍官願意參予這個秘密計劃。歐夫克將這個計劃稱為「溢流行動」。一切準備須快——但又須准。哈桑國王一周後就會從歐洲返國。於是,歐夫克在4天內就制定好了接管計劃,這個接管計劃的開始階段將用暴力來完成。

    1972年8月16日,哈桑國王的私人座機波音727從歐洲返航。國王在巴塞羅那作了短暫停留,與西班牙外長共進午餐。在這架巨型皇家噴氣機上,除了國王和機組人員外,還有他的兄弟莫利。阿卜杜拉王子和隨員百餘人。飛機一進入摩洛哥海岸上空,即遭到4架摩洛哥空軍噴氣戰鬥機的迎頭截擊。這是摩空軍最近購置的F5自由式戰鬥機。

    駕駛其中一架戰鬥機的是蓋尼特拉空軍基地的代理指揮官科爾拉上尉。他率領另外三架戰鬥機對國王座機進行一次短促而兇猛的攻擊,用火箭和20毫米機關炮撕裂了皇家727飛機的機身和一隻機翼,並削掉了它大部分尾舵。這架727座機的兩台發動機失靈,直往下栽去,但又設法搖搖擺擺地靠剩下的發動機拉平了。那四架戰鬥機在它上空盤旋著,準備將其徹底解決。

    就在這時,戰鬥機的駕駛員聽到從這架東歪西晃的殘破的727飛機上傳來近乎歇斯底里的無線電呼叫聲:「我是機械師!請停止射擊。機長已經死了,副駕駛也受了傷。國王也快死了。請饒了機上其他人的性命,讓我們著陸吧!」

    科爾拉上尉並不是一個嗜血如命的人。既然國王已受了致命傷,他們也就達到了歐夫克計劃的目的。沒有必要讓機上另外的百餘人都死。於是,科爾拉上尉率4架戰鬥機返回了拉巴特北面的蓋尼特拉空軍基地。那架滿身窟窿的727飛機似有神助,竟然僅靠剩下的一台發動機在拉巴特賽爾機場著陸了。它滑出跑道,猛然一震停了下來。

    貝爾。加拉被歐夫克派到機場來觀察「溢流行動」的執行情況。此時,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第一個從那架殘破飛機上下來的人:毫髮無損的哈桑國王二世。無線電呼叫是一個詭計!

    貝爾。加拉飛快衝到機場大樓,給候在拉巴特陸軍司令部的歐夫克將軍打電話。

    「溢流行動」失敗了。但歐夫克還第二手準備。貝爾。加拉的電話使「粉色編隊行動」馬上付諸實施。數分鐘後,3架噴氣戰鬥機向機場俯衝,用機關炮猛掃跑道、停機坪和機場大樓,當場打死8人,傷40人。但哈桑國王卻躲在機場邊沿的松樹下,安然無恙。

    3架戰鬥機打光彈藥後飛走了。哈桑國王鑽進一輛轎車駛出了機場。貝爾。加拉打聽到國王是去了在拉巴特的托阿加皇宮,於是又打電話告訴了歐夫克。「粉色編隊行動」繼續進行:另一隊戰鬥機有條不紊地用機關炮和大箭將托阿加皇宮打得稀爛。但貝爾。加拉上當了。哈桑國王並不在拉巴特。他已在20英里外的斯希拉物夏宮中,而「摩洛哥第一警官」德裡米上校也已開始指揮抓捕和刑訊嫌疑分子了。很快,歐夫克將軍就被召到斯希拉特。

    第二天一早,歐夫克將軍的屍體被發現拋在去他小舅子家的路上。他身中4槍,其中一彈從後腦貫入,從左眼穿出。哈桑國王和德裡米上校宣佈歐夫克將軍已畏罪自殺。

    歐夫剋死後,對其他同謀者和嫌疑他的逮捕和鎮壓接踵而來。貝爾。加拉雖然榜上有名,卻成了漏網之魚。他逃到阿爾及利亞,很快住進了奧蘭的一家旅館。這場使他流亡國外的災難對他打擊頗大,但這個打擊很快就讓位於有朝一日回國報仇雪恨的決心:重新發動一場政變。一場成功的政變。

    就在這個他生涯中處境最為惡劣的時期,貝爾。加拉練就了他冷酷的意志力。他曾將歐夫克奉為神,而這位神卻辜負了他,自己完蛋了。從此他不再信賴別人。他是他自己的人。從今後,即使是聽命於人,也只是利用他們而已。他的命運得由自己掌握。

    在奧蘭的第一天,他整日用收音機收聽其它阿拉伯國家對此事件的反應。幾乎所有的阿拉伯國家都譴責了謀殺哈桑國王的企圖,只有一個例外:魯巴亞國將這個事件譽為革命的前奏曲,並將那些射擊皇家727座機的戰鬥機駕駛員稱為「雄鷹」。

    於是,貝爾。加拉離開奧蘭,去魯巴亞覲見其統治者穆沙法。

    穆沙法在的黎波里阿茲亞兵營的司令部短暫地接見了他。在他那張亂糟糟的辦公桌後面,穆沙發倒在椅子裡,身上的軍便服被弄得皺巴巴的。他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在聽貝爾。加拉說話,麻木的臉上一片茫然,穿涼鞋的腳不安地移來移去,一雙眼閃著狂熱的光在他那簡陋的辦公室的牆上掃視,從鑲在框中的《古蘭經》到那幅用閃亮的膠木製作的阿拉伯各國地圖。

    穆沙法跟貝爾。加拉年齡相仿,30出頭的光景;他有些神經質,且患有失眠症,是一個滿腦子聖戰的狂熱穆斯林信徒。他個人生活簡樸,開一輛大眾牌轎車,保持著他推翻伊德裡斯國王接管魯巴亞王國時的上校軍銜。但這個國家巨大的石油財富卻在他的絕對控制之下。穆沙法上校將大筆錢財花在他個人認為是為再建一個大統一的伊斯蘭帝國的聖戰上,並用以色列的存在來刺激煽動許多國家的阿拉伯人聯合起來達到這個最終目標。他向每個魯巴亞人徵收3%的「聖戰稅」,而且,每年將約4000萬美元支付給那些爭強鬥狠的阿拉伯恐怖組織中的佼佼者,以此來促進他的總體計劃。

    貝爾。加拉一邊在心中牢記著這個總體計劃,一邊開始解釋他此行的目的。但穆沙法還有許多急事要處理,不能聽他講完。他剛弄明白貝爾。加拉講話的大意,便將他轉交給了他的一位部長,而自己卻不表示任何意見。貝爾。加拉只好耐心地從頭講起。

    他擺出一個以政變推翻哈桑國王的計劃,這是個穆沙法推翻伊德裡斯國王計劃的翻版。該計劃周密而可行,只要穆沙法用軍隊和金錢鼎力相助,就一定能成功。事成之後對穆沙法的報答將是:一個在政治和軍事上與魯巴亞緊密合作的新摩洛哥;一個穆沙法幻想中的大一統伊斯蘭帝國的鐵桿組成部分。

    穆沙法上校的部長心不在焉地點著頭。他同意這是一個出色的計劃,但又指出,貝爾。加拉還有待證明自己具備實施這種計劃的能力。既然你貝爾。加拉在歐洲有許多秘密關係,那麼就有法子證明自己有無這種能力。因此,他建議貝爾。加拉去與穆沙法在歐洲指揮阿拉伯游擊活動的代理人取得聯繫:他叫巴歇爾。莫德利,是魯巴亞駐日內瓦聯合國使團的成員之一。

    於是,貝爾。加拉用魯巴亞提供的假護照和簽證,飛去瑞士與巴歇爾。莫德利見面。他憤怒地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別人利用。但他決心要得到報償。只有得力於穆沙法的支持,他才能夠在摩洛哥奪取權力,所以他暫且得聽命於穆沙法的日內瓦代理人。待他再次坐下來與魯巴亞獨裁者談判時,他將是一個已經證明自己有能力實施其計劃的人。

    一開始,那位魯巴亞代表只是讓貝爾。加拉協助其他人的活動。第一個任務即是在慕尼黑協助策劃屠殺以色列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隊伍——為這場屠殺穆沙法上校還組織遊街為殺手們慶祝勝利,並額外為負責該行動的游擊隊頒發了500萬美元的獎金。接下來貝爾。加拉在兩次劫機事件和一名以色列官員在倫敦被暗殺的案件中也都扮演了一個次要角色。

    這次爆炸羅馬——倫敦的泛美航空公司客機是第一次由貝爾。加拉單獨指揮的行動。這時他已有了兩名親信:一個是老熟人——前摩洛哥彪悍的陸軍中士德裡斯。哈莫,他曾是歐夫克將軍的貼身保鏢之一。他是跟貝爾。加拉同時逃離摩洛哥的。另一個就是年輕的巴勒斯坦人賽利姆。哈菲德。這個小伙子在一次劫機行動中跟隨了貝爾。加拉,並從此把他當英雄一樣崇拜。在貝爾。加拉制訂的炸機方案中,這兩人是他唯一需要的助手。

    在浴室剛燒掉的那封信中,貝爾。加拉陳述了三條炸機理由。首先是因為這家航空公司有飛以色列的航線,懲罰它可以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其二是懲罰美國對阿拉伯中東計劃的干涉;最後一個理由則是要幹掉飛機上的4個伊朗政府高級官員,因為伊朗竟與阿拉伯國家爭奪波斯灣的權利,並支持伊拉克國內的庫爾德叛軍。

    但是,由於飛機晚點起飛,他的計劃泡了湯。現在,那架飛機可能已經起飛,平安無事地去了倫敦了。這樣一來,那封信便成了一紙廢話,而他,也只能在那兒為第一次單獨行動的失敗所要產生的後果而垂頭喪氣。

    德裡斯。哈莫回來時,他仍站在旅館的房間裡茫然地盯著窗外。

    「賽利姆已上路去熱那亞了,」哈莫關上身後的門,報告說。他的聲音輕而濁。「還是我們上次住過的那家小旅館。我給了他新的身份證。」在舊的身份讓上賽利姆是一個土耳其人,名叫賽利姆。拉莫克;而在新的身份證中他又換了一個名字,這次他成了阿爾及利亞人。

    貝爾。加拉轉過身來,看著德裡斯。哈莫。這人粗壯矮胖,一張寬大的蠢臉上嵌著一對精明的小眼睛。即使是按摩洛哥自己的標準來說,奔尼。瑞哈姆那武士家族在歷史上也算得上殘忍了,而德裡斯。哈莫又是這族人中最傑出的後代:膽大包天,心狠手辣。

    「你把賽利姆的舊身份證燒掉了嗎?」貝爾。加拉問他,但立刻就後悔不該問這個問題。

    哈莫瞪眼瞧著他,問話中的含意刺份了他。難道他如此無用,連這麼關鍵的細節都會忘記?

    「對不,德裡斯,」貝爾。加拉道歉說,並拍拍他渾厚的肩膀。「我失敗了,就對你撒氣。原諒我吧。」

    貝爾。加拉溫和的聲音使哈莫的臉紅了。他兩隻小眼瞇成一條線,宛如一隻貓正被它喜歡的人撓摩。「你並沒有失敗,」他直通通地說,「這種事誰也料不到。計劃得再好,也難免有意外發生。這個你在軍隊時就學過。」

    貝爾。加拉淒然地點點頭。「但在這種時候我擔不起意外啊。」突然間他感到不能再在房間裡呆下去了。「收拾行裝,我們還能搭上去日內瓦的飛機。」

    他出了房間,乘電梯下到底層。他需要來上點烈性酒。去與魯巴亞代表進行會晤已不再是他所期望的事了。這次羅馬行動失敗之後,那位在日內瓦的穆沙法手下就不一定對他將來提出的任何獨立行動計劃感興趣了。那雜種會訓斥他一頓,末了,充其量又讓他去為別人的行動打打下手。幾乎整整一年來,他一直在竭力向這個唯一可能的支持人證明他有指揮行動的能力,但今日機場事件所顯示的結果卻恰恰相反。

    貝爾。加拉穿過旅館門廊向休息廳酒吧走去。這時,一個女人正從櫃檯上取了房間鑰匙轉過身來。她一眼看見他,便驚叫一聲:「安德列!」

    這無疑是在叫貝爾。加拉。過去他裝成一個有公司在摩洛哥的法國商人時,用的名字就是安德列。科特瓦。但自逃離摩洛哥以後,他就沒再用過這個名字。他站住腳,回盯著那女人,全身立即處於警戒狀態。

    見他那貴族式面龐上繃緊了敵意的線條,那女人一臉的驚喜變為疑惑。她二十七、八歲模樣,身材瘦削;衣著雖然樸素,做工卻顯得精細昂貴;面部綸廓有些過於分明,但仍不失其魅力。有好一會兒他想不起這女人是誰,但接著他記起來了:朱麗葉。夏爾小姐,一位極端保守的英國私人秘書,是他數年前在摩洛哥結識的。

    他們相識後不久,貝爾。加拉就將她誘上了床,饒有興味地開發了這位保守女子深抑在內心的巨大性慾潛能。對朱麗葉。夏爾來說,這種瘋狂的刺激令她終生難忘,而貝爾。拉卻早將此事拋在了腦後,直到現在才想起來。但他個人的道德規範是:絕不冷淡與他睡過覺的女人。於是,他強迫自己鬆弛下來,熱情地笑著大步向她走過去,扶著她的肩頭,吻她的雙頰,然後稍退開一些,仍舊扶著她的雙肩,用他兩年前第一次問候她的話說道:「讚美安拉!每當我需要朋友的時候,總會看到一張友誼的面孔。」

    她大笑起來,但隨即嘎然而止,不知該怎樣應和他。在他的注視下,她的臉漲紅了。她抬起小小的下巴,帶著一種既有挑戰意味又有些傷心的神情說:「剛才,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我忘了呢。」

    「別說傻話啦,朱麗葉。我怎麼會忘了你呢?」

    「你忘了,」她指出道。「我再沒得到過你的音訊,自從那次……你就消聲匿跡了。不是嗎?」

    「那是沒法子的事,朱麗葉。我因為生意上的事不得不回摩洛哥去。後來就一直呆在那兒了。這個星期我才到歐洲。」貝爾。加拉向她嘻笑著。「這不,正要去找你,就又見面了。真是命運的安排。該讓我們去酒吧慶賀一番啦。」

    朱麗葉膽怯地往回縮。「現在不行,我的老闆在樓上房間裡等著我呢。」

    他緊抓她的胳膊。「就讓他等會兒吧,」他細語軟調地說,「我們的事才是重要的呢。」

    他的觸摸和眼光又點燃了朱麗葉心中那難得的激情。她順從地跟他進了休息廳的酒吧。

    貝爾。加拉選了拐角處一個隱蔽的火車座要了一小瓶香檳酒,坐下來打量看她。她拘謹地坐在一邊,一雙瘦削的手相握著放在桌上,仍帶著一種脆弱而敏感的,過早形成的中年處女的神態。

    這種女人總是難以捉摸。貝爾。加拉曾認識一個女人,已經有了3個孩子,但仍禁不起男人的觸摸。還有一個女人,從沒結過婚,卻整夜纏著跟他做愛,就像一個性飢渴的淫婦,等到了早晨,他試圖阻止她時,她又垮了,歇斯底里地尖叫著尋死覓活。這些女人都很可怕,但窺探一下她們的內心秘密,還是很有趣味的。眼下這個女人就是他獵物中最有味道的一個。

    「你還在為那個製片人工作嗎?」他問道。

    「你是說慕雷?」朱麗葉苦笑著回憶道,「早就不給他幹了。他就是無法拍完那部電影,最後躲得無影無蹤,留下一大堆債主眼巴巴地想著他。從去年起我就給德茲索。瓦拉西當私人秘書了。」

    「瓦拉西?」

    朱麗葉驕傲地點點頭。「是的,沒想到吧?」

    在貝爾。加拉成為一名軍官之前,有一段時間他想當一名藝術家。雖然他參藝術一竅不通,卻也聞得瓦拉西的大名。畢加索死後,世界上最有名氣的畫家就要數瓦拉西和查格了。作為一位帶有不可思議背景的大人物,瓦拉西如今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裡維埃拉警衛森嚴的別墅中,只有少數特殊人物才能去拜訪他。

    「我真沒想到,我得承認我自己也沒料到能為他工作。」

    「他來羅馬幹什麼呢?我想他通常是住在……那是什麼地方來著?」

    「馬丁岬。我們來此是協助安排展出他的20幅最傑出的作品。這次畫展相當重要,不然瓦拉西是不會同我一起來的他不喜歡走動。」

    貝爾。加拉點點頭。「他現在很老了吧?」

    「再過兩星期就80歲了。事實上,今晚我就得一人飛回去為他80大壽招待會作最後的安排。有許多客人要來為他祝壽。我很難記得所有的人。不過其中有萊尼爾王子和格雷絲公主,還帶著他們的孩子呢。」

    「聽起來場面不小啊。」

    突然,朱麗葉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確定沒人能偷聽到他們的話。「安德列,請別對人說起這件事。這是絕對保密的。事先不得宣揚出去。我們不想招來許多攝影師和記者在別墅周圍晃來晃去,在賓客們來去時纏擾他們。」

    「我明白,」貝爾。加拉拍拍她的手。「我會守口如瓶的。」

    由於使他感到了驚異,朱麗葉很是得意。她向他靠近一些,壓低聲音說:「你猜還有哪兩位客人……」她又擔心地停了一下。「這可是機密,你明白的。只有瓦拉西和我才知道他們要光臨。這事就連他們自己身邊的人也大多不知道。」

    貝爾。加拉寬容地微笑著。「我不是一個閒話欄作家,朱麗葉。」

    她興奮地向他耳語:「有美國國務卿,還有約旦國王侯賽因。」

    有好幾秒鐘,貝爾。加拉說不出話來。自從第一次扼殺新生以色列的企圖落空後,約旦在這件事上就只是虛張聲勢,不出實力。這樣一來,別的阿拉伯首腦們就對侯賽因產生了敵意,其中最不掩飾的就是魯巴亞的穆沙法上校。

    侯賽因曾毫不留情地粉碎過一幫游擊隊企圖顛覆他國家的陰謀。而游擊隊對此也進行了報復:就在約旦總理對埃及進行一次正式訪問時,將他槍殺在開羅希爾頓飯店旁邊。其中一名殺手還跪下來喝了那位總理身上傷口流出的鮮血,並宣稱說血的味道是苦的。

    但是,他們暗殺侯賽因本人的企圖卻屢屢落空。對美國國務卿的暗殺也從未得手。僅據貝爾。加拉所知就有兩次沒能殺了他,很可能另外還有過多次,可哪一次暗殺都在計劃階段就流產了。

    他再度開口說話時,聲調似乎有些漫不經心:「這麼說你會很忙了。但我希望你能給自己留點時間。因為——這又是命運的安排——我恰好有許多業務上的事要去裡維埃拉處理。你把瓦拉西別墅的電話告訴我,我給你打電話,咱們聚一聚。」

    朱麗葉從他那雙淡灰色的眼睛中只看見想與她重溫舊夢的熱望。

    然而,貝爾。加拉這雙眼睛所看見的,卻只有穆沙法在日內瓦的代理人。突然之間他對日內瓦的會晤一點也不發楚了。他現在心中已有了某種計劃,某種魯巴亞不可能拒絕的計劃。而且,由於朱麗葉這個關係,他貝爾。加拉成了唯一能實施這個計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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