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羽碎卷 第八章
    不必晴明喊,博雅已經感受到外頭強大的風壓,在結界斷裂以後他根本站都站不住腳,他踉蹌地被颶風給吹跌進寢宮裡頭,晴明伸手拉過博雅,在雙手接觸的瞬間,博雅才發現晴明的手有多冰冷。

    「晴明,你……」

    「噓,再一下子就結束了……」晴明很快地阻止了博雅想說的話,他一把將博雅推向公主的墊被上,「待在那裡,你不會有危險。」

    那邊不停掙扎的彩衣,現在已經激烈的在地板上不停翻滾,晴明站在狂風裡,櫻花瓣暴雨般席卷了整個房間,但博雅訝異地發現,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了花瓣與自己和彩衣身邊。

    晴明的手指貼在唇邊,低喃著的咒語被吹散在風裡,只要花瓣擦身,晴明的單衣就仿佛被利刃劃過似地割開。

    博雅咬牙。

    雖然、雖然你要我待在這裡,但是我……

    彩衣背上大大的蝴蝶翅膀不停煽動,像是想掙脫出彩衣的身體,晴明的低喃始終沒有間斷,而後突然感覺自己被緊緊抱住。

    晴明訝異地轉頭,就看見博雅低著頭,用他整個身體替自己擋去不停掠過自己身邊,如利刃般的花瓣。晴明下意識反應地掙動,「博雅,你……」

    「我不會走的,我要做我能做的事……」

    博雅緊緊抱著晴明,在那樣的狂風呼嘯裡,博雅貼在晴明耳畔說:「對付妖怪我的確無計可施,但至少我能夠讓晴明不要再受傷。」

    ……我究竟能為你做什麼?

    我究竟能守護你些什麼?

    火光不停閃爍,狂風幾乎掀走整座寢宮的屋頂,從彩衣的身體裡掙扎出一只巨大的藍色蝴蝶。用破繭而出的姿態,停在趴倒在地,動也不動的彩衣背上,在狂風裡緩慢地扇著翅膀。

    晴明看著那只蝴蝶,他偏頭,將一開始要博雅替自己別在頭發上的那一朵紙折蝴蝶給輕輕摘了下來。

    抱著晴明,用自己的身體當盾牌的博雅,看著晴明親吻了一下那朵血紅色的紙折蝴蝶,於是紅色蝴蝶在狂風裡搖晃著拍撲著翅膀,朝巨大的藍色蝴蝶飛去。

    晴明的符咒蝴蝶穿過那樣飛旋呼嘯著的狂風,停落在巨大的藍色蝴蝶翅膀上。

    那朵紅色蝴蝶一半的翅膀,慢慢地由紅褪成白色。

    一半的翅膀褪成白色之後,晴明輕輕地揮了揮手指,蝴蝶又輕飄飄地飛起來,晴明隨著蝴蝶飛去的方向轉了過去,博雅來不及一起轉,於是讓晴明的臉埋進自己胸口裡。

    「唔、抱歉……」博雅連忙也跟著換了方向,但面向庭院等於面向風口,讓博雅還是決定擋在晴明面前。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來,「博雅,你這樣我看不到。」

    「我知道,可是……」

    「我沒事,你放心吧。」

    博雅還來不及說完,晴明已經拉開博雅的手,力道雖然輕柔,卻有種讓博雅無法抗拒的魄力。

    符咒蝴蝶雖然緩慢而不穩,但仍然筆直地朝庭院中的櫻花樹飛去。

    博雅瞇起眼睛。

    蝴蝶落葉似地飄落在櫻花樹枝上,晴明伸出雙手,遙對著櫻花樹按了幾個博雅看不明白的手印。而後博雅聽見晴明低喝一聲,停在櫻花樹上,將另一半翅膀血色也褪盡的符咒蝴蝶,就這麼憑空燒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博雅聽見雞啼了。

    幾乎在那同時,狂風也靜止了。

    有種夢醒的錯覺,讓博雅愣怔了一下,晴明輕輕地拉開博雅還環在自己腰際的手臂,博雅於是乖乖的放開了晴明。

    晴明朝趴貼在地上的彩衣走去,直到這個時候,博雅才發現,本來面目猙獰的彩衣,而今已經幾乎恢復原狀了。

    晴明坐在地上,他輕輕將趴在地上的彩衣翻過身來審視,博雅忍不住也上前,「晴明,她死了嗎?」

    「是,從一開始就已經死了。」晴明說話的聲音很低,「只是已死卻不得安寧……罷了……」

    博雅還想問,晴明卻突然劇烈地嗆咳起來,博雅驚慌地跪在晴明身邊,正好接住了晴明倒下來的身子,「晴明、晴明!」

    天亮得很快,但博雅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自己懷裡的晴明,身體冷得不像話,怎麼喊他也沒有反應,房間裡面一片狼籍,博雅抱著晴明站了起來。

    當博雅抱著晴明走出公主寢宮,外頭早就圍滿了人,一看見博雅和晴朗兩個人竟然是這種樣子出現,所有人都嚇呆了。

    博雅說話的時候顯得相當疲憊,「那位女官在裡面。」

    逆著人群,博雅抱著始終沒有醒來跡象的晴明,他開始飛奔,路上不管是誰喊他,他都沒有回應,就這麼一路跑到宮外,正想就這麼再一路跑回晴明家,卻被人拉住。

    博雅喘著氣停了下來,他轉頭,看見的是自己每次去晴明家常看見的那個老人。博雅像是看到救星,「你、你是晴明的式神吧?快,你一定知道怎麼幫晴明!我……」

    「博雅大人,請上車。」即使博雅那麼慌張,老人臉上仍然面無表情。

    他絲毫沒有情緒似地請博雅上車,博雅雖然急,也只能聽話抱著晴明上車。

    車子一路搖晃,博雅一路緊緊抱著晴明,他不斷跟晴明說話,甚至吻他,但晴明的嘴唇和身體卻都冰冷得讓人心驚,博雅不止一次貼近睛明去確認他的氣息。那是幾乎令人無法察覺到的呼吸。

    到晴明家的那段路,遠久得讓博雅不耐,好不容易車子停了下來,他立刻抱著晴明跳下車,還沒來得及往屋裡沖,博雅就停了下來。

    站在晴明宅邸一向敞開的大門邊,兩個身穿夏季和服的男子,像是等了很久似地,在看見博雅抱著晴明沖過來的時候,同時大大地呼出一口氣來。

    其中一個比較高的男子走過來,博雅警戒地側過身體想擋住晴明,但男子動作竟異常地快,博雅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動作,就感覺手上一輕,博雅慌張的低頭,才發現晴明已經被那名男子給抱在手裡了。

    「你做什麼!晴明……」分不太清楚是因為心急,或者是因為看見晴明被別的男子抱在懷裡的怒火,讓博雅一把抽出刀,不過刀子才抽出來,博稚就聽見另一個稍矮一點的男子輕笑。

    「博雅大人,請不要著急,我是白虎。這是青龍,是晴明要我們來幫點忙的。」博雅半信半疑,青龍已經抱著晴明往宅邸裡頭走,白虎微笑著走到博雅身邊,「若博雅大人存疑,不妨問問蜜蟲。」

    「你們……」

    白虎,青龍?

    這兩個名字聽起來怎麼好耳熟,博雅滿腦子都是問號,但如今晴明還沒有清醒過來,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晴明這裡一向有結界保護,如果不是他允許,應該也不會有其他妖怪之類的來干擾才對。

    思忖間,博雅已經隨著白虎一起進了晴明宅邸,白虎像是熟知路線似地,將博雅帶進晴明的寢室,那裡青龍已經讓晴明躺了下來,白虎神情嚴肅地在晴明身邊跪坐了下來。

    「比我們想像中的嚴重……或者應該說,比晴明想像中的嚴重許多。」青龍的聲音低沉了下來,白虎點頭,「看來光我們兩個不夠,依你看,找誰好?」

    博雅緊張地聽著兩人談話,「晴明怎麼樣,怎麼做比較好?」

    青龍不打算回應的樣子,不過白虎一臉溫柔的微笑,他轉頭安撫博雅,「博雅大人,別急,有我們在,晴明不會有事的。」

    「你們到底是……」

    博雅滿心塞滿了擔心疑問,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那邊青龍已經站了起來,他往屋外長廊走。那是博雅和晴明一向對飲的地方。

    陽光灑落在庭院裡,青龍站在走廊邊,白虎看著沒有清醒的晴明,像是在跟他說話,「朱雀在鬧你別扭,八成不會來,玄武這家伙沒有朱雀,一定也不會出現……」

    「由貝人、騰蛇,你們兩個來幫忙。」

    博雅看著青龍朝庭院說話,但外頭明明一個人都沒有。這兩個人口中的名字好熟,仿佛在哪裡聽過……

    「就不能用更有禮貌的口氣說話嗎?」

    第四個人的聲意出現,博雅就睜大了眼睛,明明沒有人的庭院,不知道從哪裡轉出一個同樣穿著夏季和服的美麗女子,後頭跟著一個和青龍一樣高,但看來比青龍年紀大一些的男子。

    「好了,現在沒時間讓你們斗嘴。」白虎插話,「有我們四個幫晴明,應該沒有問題了吧,騰蛇,你看如何?」

    白虎邊說邊讓開了位置,好讓騰蛇可以靠近晴明,博雅看見騰蛇的眉頭緊緊皺起來。

    「晴明也太亂來了吧……」騰蛇的說話聲音相當低沉,他轉頭看博雅,「竟然在這家伙身上下了兩次護法?」

    「不只這樣,晴明還分了自己的力量給他呢。」貴人纖細的手指點著晴明的臉頰。美麗的容顏裡竟出現一絲無奈,「晴明啊……有時候真不知道該說他聰明還是傻。」

    博雅看著被眾人包圍住的晴明,對於這些人話裡的意思,他大概可以抓得到,但為什麼能夠光看就知道晴明做過的事情呢?!

    「現在先別說那麼多,讓晴明醒來比較重要。」青龍淡淡地說:「開始吧。」

    博雅坐在旁邊,看著四人分別端坐在晴明身邊,圍成一個小小的空間。而後四個人分別伸出了右手,在發出光芒的瞬間,博雅才看清楚,原來每個人的掌心都有一顆小小的、明珠似的圓球。

    青、白、粉、紅四種顏色的光芒,分別從青龍、白虎、貴人和騰蛇的掌心射出,光芒在晴明上方交織成一張網,而後將晴明整個籠罩了進去。

    ……神將?

    在那一瞬間,博雅突然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對這些人的名字那麼耳熟。他看著神情嚴肅的四個人,他是有聽說晴明能差遣的式神相當多,但親眼見到十二神將,這還是第一次。

    晴明的能力,強大得連十二神將都能差遣……

    光芒持續了多久,博雅不知道,但在那樣的光芒裡,他明確地看見了晴明的手指動了動。

    心,仿佛也因為那樣的顫動而被牽引著跳動。

    博雅專注地看著晴明的手指漸漸握了起來。而後移動,光芒漸漸微弱下來,直到晴明輕輕抬手,去握住離自己最近的白虎的手腕。

    「晴明……」博雅忍不住,再一次地喊出了這個自己喊了好多好多次的名字。

    若我現在喊你,你是否聽得見?若我現在擁抱你,你是否感覺得到?

    晴明、晴明……

    ***

    「你敢動一下,我就要騰蛇把這家伙吊起來打。」坐在晴明身邊的貴人,帶著美麗的微笑柔柔地對晴明說,邊說還邊指著坐在一旁著急不已的博雅。

    晴明艱難地動了動,臉色雖然還蒼白,唇邊仍然淡淡露出微笑,「……貴人大姐好嚴格。」

    「是你太亂來了,晴明,再怎麼逞強。也不必搞成這樣。」白虎的話裡聽起來有無奈,青龍像是忍了很久似地朝晴明吼:「就說那該死的樹我們來對付就好!你偏要……」

    「青龍,小聲一點。」騰蛇制止了激動的青龍,他瞥了一眼坐在旁邊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博雅,「那家伙看起來也很慘,幫他一下吧。」

    「啊,對……」白虎連忙走到博雅身邊跪坐下來。

    博雅在白虎的手朝自己額頭伸過來的同時,下意識地往後避,白虎輕笑,「博雅大人,折騰了一夜,您辛苦了……」

    博雅還沒來得及拒絕,就因為突然閃出的白光模糊了視線。

    他感覺一種溫熱的空氣朝自己撲面而來,然後驚訝的發現,自己因為站了一夜而酸痛的雙腿、按著笛子一夜已經麻痺了的手指,還有因為飛散的花辦貼身而受的傷,仿佛都在一瞬間消失了。

    「……博雅。」

    在白光消失的同時,博雅聽見晴明喊自己的聲音,他連忙手腳並用地來到晴明身邊,晴明的臉色仍然好蒼白,博雅忍不住伸手貼上晴明的臉頰,「對不起,我什麼忙都沒能……」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傷,什麼都不能做的受你保護,其他的我什麼、什麼都沒有……

    因為懊悔,也因為對晴明的心疼,讓博雅忍不住紅了眼眶,晴明看著這樣的博雅,他眨眨眼睛,博雅在模糊了的視線裡看見晴明的嘴唇動了動,他連忙低頭側耳,「晴明,你說什麼……」

    話還沒說完,就冷不防被晴明伸手轉過臉,然後輕吻在嘴唇上。因為晴明一個偷吻,讓毫無心理准備的博雅滿臉通紅,「晴、晴晴晴明、你……」

    「啊,你們這樣我看了都臉紅吶…!」

    聽見第三者的聲音,博雅才猛然驚覺房間裡不止自己和暗明而已,他有些驚慌失措地抬頭,貴人已經偷笑著站起身,白虎也站在最外頭微笑,而騰蛇和青龍兩個人明顯窘迫的轉頭。

    「過兩天我們再來看你……」騰蛇別過頭說,邊說邊清喉嚨,「你……多休息,不准做浪費體力的事情。」

    晴明聽見騰蛇這樣吩咐自己,一副把自己當成小孩似地,還是忍不住輕笑出聲,「我明白了,騰蛇大哥……路上小心,」

    博雅還來不及跟四人道謝,就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睜開眼的時候。屋子裡頭只剩下自己和晴明兩個人了。

    晴明撐著自己坐起來,博雅連忙伸手,晴明於是老大不客氣地靠進那個懷抱裡。

    唯一的,屬於他的。

    「晴明,你還需要躺著休息……」博雅擔心地圈抱著晴明。

    晴明笑了一下,「我沒那麼柔弱,只是力量有些用過了頭。」

    「有些?」聽見晴明這麼說,就連一向溫文儒雅的博雅都忍不住大聲了點,「你根本就是胡來!就這樣倒下去,甚至連你的呼吸我都幾乎感覺不到,你說這樣只是『有些』?」

    話還沒說完,就讓已經從自己懷裡轉過身來的晴明給堵住了嘴。晴明帶著好甜的微笑,那麼近距離地捧住博雅的臉,親吻他干燥溫暖的嘴唇。

    「……抱歉,讓博雅擔心了……」晴明靠貼著博雅的嘴唇低喃。

    博雅再也忍不住緊緊地抱住晴明,明明是那樣大的力道,晴明卻好清楚地感覺到博雅的顫抖,

    「……我真的以為會……」失去那兩個字,博雅怎麼也說不出口,就怕出口會成真,就怕現在自己擁抱著的,不過是個夢境。

    兩個人緊緊相擁著好一會兒,博雅才願意稍稍放開晴明,好讓晴明解釋昨晚發生的一切。

    那朵火紅的符咒蝴蝶之所以帶著那樣濃艷的血色,是因為當初晴明在那座山頭對那些枯萎了的櫻花樹施的咒術。

    「我只是物歸原主罷了。」晴明靠躺在博雅肩膀低聲說,「那是皇宮裡頭那棵櫻花樹奪走的血氣,彩衣和那兩個侍衛的,加上那山頭上的櫻花樹的。」

    「但如果是那些櫻花樹的,為什麼……」

    晴明微笑,「總要先跟主人道歉,接下來的一切才有意義啊。」

    博雅似懂非懂地試著回想,晴明握著博雅的手,「彩衣道了歉,所以蝴蝶願意離開,所以那棵櫻花才能平靜。」

    晴明停了一停,「剛才你看見的那幾位……」

    「那是十二神將之中的幾位吧,我知道。」博雅接口。

    晴明點點頭,「他們本來說要用神將的力量去壓制櫻花,但若那麼做,問題也沒辦法解決。」

    「為什麼?」

    「雖說是神將,但神將的力量最終也都來自於天地,若不從根本解決,那也不過是浪費力氣罷了。」晴明說:「所以我才必須借助你的葉二,博雅,如果沒有你,光靠我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度過昨晚的。」

    博雅看著晴明,晴明的那對眼眸,清澈而明媚的。

    「博雅……」那樣柔軟的嗓音,讓博雅忍不住向前,在輕輕碰觸到晴明紅艷的嘴唇時,他聽見晴明輕笑的聲音。

    「……吶,剛才騰蛇大哥說,不准做浪費體力的事情……」

    在那樣貼近的距離裡,博雅幾乎是目眩神馳地呼吸著晴明那樣的氣息。那是一種暈眩,醉在那樣的笑語裡。

    博雅困難地點頭,卻絲毫沒有想推開晴明的打算,他任由晴明撒野似地往自己身上攀,直到吻咬住自己的耳垂,直到感受到晴明刻意魅惑的呼吸和語調。

    「……記得嗎,我說過這世界是一種共存……」晴明邊啃咬著博雅的耳垂邊低喃,又邊帶著隱忍不住的笑意,「而我,是因為博雅才存在……」他拉著博雅圈在自己腰際的手。

    「吶,博雅,你想不想……」

    「晴明……」

    起風的那一刻,除了懷裡的人,博雅再也無心感受任何其他的事物。

    落英隨風,吹落在光滑的木板地上……那是一種破碎著的姿態。

    而春光,正明媚。

    於是,燦爛著的不單是——

    ***

    天還沒亮,源博雅已經打理好自己,准備要出門了。

    前幾天已經跟晴明約好,說今天兩人都有空。天氣又很好,趁著櫻花還沒謝,不如換個地方喝酒。

    雖然一天到晚往晴明家跑,和晴明對飲這件事也幾乎天天在做,但只要想到能和晴明兩個人單獨出門,不為了解決事件也不為了其他,就單只是為了要找個兩人都感覺心曠神怡的地方喝酒,對博雅來說,不知道怎麼地,就一直讓他心跳不已。

    究竟在期待或者緊張些什麼,博雅也說不上來。

    順著一如往常的路線,博雅邊欣賞著日出的景色,邊往晴明家走去。只要是到晴明家,博雅是很少會坐車,也很少會帶隨從的。

    該說是想享受這種……見面前的期待感覺?

    晴明的宅邸大門,也同樣一如往常地敞開。看著門邊雜草都已經長出來的模樣,博雅已經可以想像裡頭那所謂的「庭院」是什麼樣子,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仍然一如往常,乍看之下雜亂無比的庭院。

    春日將盡,遍地盡是被風吹落的各式花瓣,雖然宅邸主人似乎從來不整理這個庭院,但博雅卻對這個庭院莫名地相當喜歡。

    仿佛容納了天地四方的廣闊,於是四季更迭,一目了然。

    草叢窣窣了幾下,博稚本能反應地轉頭看,看見兩只松鼠玩鬧似地由草地一路竄上一旁的大樹。那該不會又是睛明的式神什麼的吧……

    博雅邊想,邊走上了他閉著眼睛都會走的長廊,木質地板絲緞一樣的光滑,只要順著這條長廊走到盡頭,就是自己總是會和晴明對酌的地方。

    遠遠地,博雅就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用一種詭異的姿態倒在長廊上,他奇怪地更走近一點,才赫然發現那個白色影子不是別人。

    「晴明!你怎麼回事?怎麼了……」

    晴明不單只是倒在長廊上而已,他的頭整個掛出走廊外,在半空中晃蕩,帽子雖然還戴在頭上,不過那種模樣嚇壞了博雅,博雅連忙撲上前,想知道晴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果然,雖然他身體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但自己也不應該因為他說沒問題就……

    博雅邊懊悔邊急忙去探看晴明的情況,才低下頭,就讓晴明一把整個人往下扯。

    「唔……」還來不及喊出聲,已經讓晴明拉著仰倒在長廊上,用一種和晴明相同的姿態,倒掛在走廊邊。

    「晴明!你……」

    「噓……」在上下顛倒的視線裡,博雅驚魂未定地看著晴明朝自己眨眼,白皙的指尖點在他那雙紅艷艷的嘴唇上。

    那副姿態,幾乎讓博雅看得癡了。

    ……什麼嘛,原來沒事……

    「那裡……」晴明在成功阻止博雅繼續發出聲音之後,才指了指自己一直看著的方向。

    上下顛倒的姿勢雖然讓博雅覺得有些頭暈,但他還是聽話地朝晴明指著的方向看去。

    本來以為有些什麼特別的景象,但博雅努力地看了許久,晴明一直在看著的,就是他自己的庭院而已。

    「……那裡……有什麼東西嗎?」

    博雅看來看去,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一旁看得很專心的晴明。晴明眼波流轉,像是瞪了博雅一眼,然後才一個翻身坐直了身體。

    看晴明翻身坐起來,博雅也才跟著坐好。恢復了正常的坐姿,頭還因為剛才的倒掛暈著,讓博雅有點不舒服,而晴明卻像是完全沒事一樣。

    「吶,博雅,我問你,剛才你看到了什麼?」晴明扶好自己的帽子,才一如往常地靠在他習慣靠著的柱子邊問。

    博雅摸摸下巴,「就是你的院子。」

    「還有呢?」

    晴明挑了挑眉毛再問,博雅困惑地轉頭,視線范圍裡的庭院,並沒有什麼特別,落葉、落花,各式自己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青草與其他植物。

    「……松鼠?」

    博雅試著給晴明不一樣的答案,晴明才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根本沒看到它們兩個。」

    「剛才進來的時候的確是看到了。」老實的博雅連忙解釋,「晴明,你從剛才就一直那副樣子掛著,究竟在看什麼?」

    「看平常我看不到也不會看到的風景。」晴明眨眨眼睛,望著自己那院落,博雅對晴明的解釋似懂非懂,「看不到的風景?但不過就是上下倒過來了而已。」

    「博雅,你這是咒的問題。」

    「等、等等,晴明,我……」

    雖然自己相當享受跟晴明聊天的過程,但只要一聽到晴明談起咒,博雅就是一個頭好幾個大,他連忙想阻止睛明繼續說,晴明卻沒有理會他。

    「所謂正反,說到底,也不過是人們給這個世界……不,該說是給自己的咒而已。」晴明赤著腳,就這麼跳進自己的院子。他彎腰隨手撿起一顆石頭,「吶,你說,這石頭在我手上,究竟是正或者是反?」

    博雅看著睛明手上的石頭,還來不及回答,晴明的手腕已經輕巧地轉了個方向,「那麼這樣,又究竟是正或者反?」

    形狀不規則的石頭,硬是要分出正反或者上下,博雅是想都沒想過。

    晴明沒規矩地赤著腳在自家庭院走來走去,博雅看看晴明,再看看他手裡拿的石頭,「好像懂了你想講什麼,但又好像……」

    「吶,博雅,你說,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究竟是正,或者反?」晴明踩過翠綠的草地,來到博雅面前,兩人的高度差距,讓晴明得微微踮著腳尖,才能正視博雅。

    「又或者我們……是正或反?」

    因著那樣的距離,博雅的呼吸確實地亂了。

    晴明輕笑的聲音,讓博雅忍不住伸手去捧那張孩子一樣的笑臉,看見他貓咪一樣的瞇起了眼睛,博雅往前,於是輕輕碰觸到晴明的嘴唇。

    笑起來如蜜般,嘗起來,甜得讓人暈眩。

    「嗯……」晴明滿足地伸手環住博雅頸子,腳踮更高一點,像是等了好久的碰觸,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明顯地依依不捨,晴明沒規矩的雙手撐在走廊邊,而後輕巧地一個挺身,就雙腿跨開著坐上了博雅大腿。

    老實的博雅臉都紅了,他連忙想分開兩人的距離,「晴明,等等,不是要……」

    「原來你不想要啊,那算了。」那麼近的距離,晴明眨了眨眼睛,然後翻身爬下博雅的腿,也不管赤腳上還沾著清晨的露水和泥土,就這麼往內屋走。

    博雅還想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擁抱這回事,是有所謂沉淪的。

    每多擁抱一次你的身體,就會更清楚地發現自己是如何的離不開你,包括你在我懷裡誘人的喘息,包括你是用怎麼樣的聲音來呼喚我的名字,包括你是用什麼樣的姿態在我身下扭動、迎合……

    每一次,每一次,就更讓我沉淪,更讓我放不開。

    那已經不單單只是喜歡,或者愛而已了。那是一種想占有的心態,是一種深沉的渴望,濃厚得讓人害怕。

    是的,我想你哪裡都別去、誰都別看,唯有我,是你的世界。

    吶,晴明,這也是咒嗎?

    ……那麼,源博雅,於是中了這咒,萬劫不復。

    纖纖雙足,在巨大的櫻花樹枝頭上晃啊晃的,一個面目相當清秀的男孩,穿著一身朱紅色的衣服,正雙腿開開地朝樹下看。

    「這家伙真的很不聽話耶,可惡,明明要他多休息,卻又偏仗著自己什麼力量已經恢復就這樣亂來……」

    「我的小朱雀,在做什麼?」

    喃喃自語還沒完,男孩的聲音就被後頭冒出來的聲音打斷,話都還沒問完,手臂已經親暱地抱住了男孩的脖子,男孩厭惡無比地提起手肘向後撞。

    「拿開你的手!你這只大色龜,走開,少碰我,還有,我不是什麼小朱雀,也不准你這樣叫我!」

    「啊啊……好絕情啊……」被拒絕的男子誇張地抱著胸口哭喊,但雖然如此,手卻還是沒有放開朱雀,「而且我真的半點邪念也沒有,真的……」

    「那你的手在摸哪裡?」第三個人的聲音出現的時候,朱雀也正好再一次重重踩在玄武的腳上,「變態大烏龜!」

    「朱雀,你那麼大聲,會讓晴明發現喔。」第三個出現的是貴人,貴人撈著自己的長發邊低頭看,「看起來很快樂呢,晴明。」

    「反倒是博雅大人感覺似乎有點什麼心事……」玄武也擠在一起向下看,同時手執拗地不停想去牽朱雀的。

    雖然晴明一如往常,在跟自己喝酒的時候看來很愉快,但是怎麼說,好像有一種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感覺。

    是因為剛才出門之前自己拒絕他?

    但是……

    對於這樣無法克制的自己,老實說博雅是有點恐懼的。得到了一次,於是想要再多……再多,於是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無窮無盡的欲望。

    這種事情對身體的負擔,博雅就算沒有親身嘗試,也可以很清楚明白,每每看見晴明在歡愛過後的蒼白臉色,就總會讓博雅自責不已,明明自己已經在心裡反覆多少次要自己放輕放慢,但沾上那副身軀,理智總會在瞬間灰飛湮滅。

    「那家伙會有什麼心事,我看他除了力氣大一點之外,沒什麼用處。」聽玄武這麼說,朱雀很不以為然地表示。

    玄武笑得好溫柔,「那是因為我的小朱雀最喜歡晴明,不甘心晴明被博雅大人搶走才這麼說的,小朱雀這模樣實在好可愛喔……」

    「誰、誰像你說的那樣啊,走開,別碰我啦!」被玄武說中心事,朱雀忍不住漲紅了一張臉,同時反手朝玄武揮拳。

    玄武笑嘻嘻地躲開,而後順勢將朱雀小小的身體拉進懷裡,「但是我最喜歡小朱雀了!」'

    「走、走開啦——」

    上頭的喧鬧,晴明不是沒有注意到,因為博雅不會發現那些神將們,所以晴明也就任由神將們去玩。

    在替自己倒滿酒以後,晴明很習慣性地又替博雅倒,博雅望著晴明,晴明朝他眨眨眼睛,然後兩人同時轉過頭。

    「那個……請問,是源博雅大人吧?」

    靠近兩人的,是一個衣著看來像是侍童的男孩子,博雅沒見過他,不過他仍然點了點頭,「是我,請問你是……」

    「我家小姐請博雅大人過去。」

    「你家小姐是?」

    博雅莫名其妙地看著侍童,但侍童只是一直低著頭重復,「我家小姐請博雅大人過去。」

    博雅有些為難,他轉頭看了看晴明,沒想到晴明只是喝著酒,「既然人家要你去,你就去一下無妨啊,博雅。一直讓人等也不好意思吧。」

    「但是——」我明明不認識這些人,為什麼非要……

    博稚心裡想,晴明已經又倒滿自己的酒杯,自顧自地喝起來。既然晴明都這麼說了,那麼不去好像又說不過去,那去……「晴明,那……我去去就回來。」

    晴明望著博雅跟那個侍童走的背影,他輕輕伸手朝上招了招,於是身邊出現了玄武的身影,晴明眨眨眼睛,玄武已經明白晴明的意思,微風吹過,已不見人影。

    晴明看著已經幾乎看不見人影的博雅,美麗的嘴唇揚起一絲不算笑容的弧度,旁邊憑空出現了朱雀的身影,他皺著眉頭看晴明,「晴明,就這樣讓他去可以嗎?」

    「無妨。」晴明低頭,沒有再多說什麼,「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除了他本人,我能做的也只有……」

    後面的話,晴明沒再說下去,朱雀看起來很氣,他啐了一口,「晴明你老是這樣,為什麼總是要為了那家伙做這種事?明明自己都還沒——」

    「朱雀,夠了。」話還沒說完,騰蛇出現在朱雀身邊,他淡淡地阻止了朱雀。

    晴明抬頭,朝騰蛇微笑,「騰蛇大哥,你也在啊。」

    騰蛇看著晴明那張笑臉,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最後只有重重歎了口氣,而後轉身離開。

    看騰蛇離開,朱雀也啐了一口,然後轉身,消失在紛落的櫻花瓣裡。

    晴明苦笑著將手裡的酒喝完,然後才又再一次地望向博雅離去的方向。

    ***

    「所以,是為了把信給你?」

    傍晚,博雅才回到晴明宅邸,晴明獨自坐在兩個人習慣對飲的前廊,手邊仍然放著一壺酒,只是仿佛沒怎麼在喝,博雅皺著眉頭,手裡握著信,看起來很困惑,「但是我不認識這位……舞音公主啊。」

    「上次那男人為了他女兒復原舉辦的宴會吧……」晴明望著自己庭院裡頭已經長滿綠葉的櫻花樹。

    雖然晴明總是這麼稱呼,但每當聽見,博雅總還是會忍不住想糾正,「晴明,要喊皇上。」

    晴明笑了笑,「那時候博雅不是還為了慶賀,用葉二表演了一曲?那首曲子真好聽吶……」

    「晴明……」雖然也不是第一次聽見晴明稱贊自己的音樂,但每次聽見,總還是會因為晴明這樣露骨的贊美而不好意思。

    博雅低頭想掩飾自己的臉紅,晴明邊喝酒邊斜眼瞅他,「你大概因為太專注在葉二上,所以沒發現吧,舞音公主是離你最近的喔。」

    「所以你知道?」聽見晴明這麼說。博雅才驚訝地發現。

    晴明哼了一聲,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逞強,「……當然知道。」

    就算遲鈍老實如博雅,也發現了晴明明顯地心情不好,他抓抓頭,有點不敢相信一向理性的晴明也會有這種情緒,那、那該不會是在……

    吃醋?

    「晴明,你……很在意?」博雅小心翼翼地確認。

    晴明仰頭把杯裡的酒喝干,眼波流轉地瞪了博雅一眼,「看不出來?」

    「老實說……」博雅困惑的一屁股坐在晴明身邊。他認真地看著晴明,「我不像晴明你聰明,很多時候像這樣用問題回答問題,我實在……唔啊……」

    博雅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晴明突然伸手一推,給推倒在走廊上,晴明順勢跨坐上了博雅的腰間,他一把摘掉總是讓蜜蝶幫自己束得很整齊的帽子,任由烏黑的長發瀑布一樣地傾洩在他雪白的狩衣上。

    「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

    在那樣的夜色光影裡,晴明的模樣看來莫名地誘人,他趴低了身體,那張比一般男子更白皙的臉貼著博雅的胸膛好近,而那樣的姿態和語調,竟然讓博雅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這種話……你還說得出口……」

    晴明的嘴唇,始終和博雅的身體隔著一小段讓人心癢難耐的距離,晴明邊低喃,邊一路向上,直到貼近博雅唇邊,博雅的呼吸已經明顯急促。他看著晴明瞇起了那雙眼。

    ……迷蒙的,魅惑的。

    他當然知道晴明所謂的「這種地步」是什麼,當時的男子除非就寢,在外人面前冠帽,對他們而言甚至是比性命重要的一件事情。

    ……但是,沒有源博雅,就沒有我安倍晴明。

    博雅腦海裡,突然浮現晴明曾經和自己說過的那句話,晴明說,世上最短的咒,為名。

    ……而源博雅,中了安倍晴明這個咒,無法可解,而今此後,甘心沉淪。

    博雅忍不住伸手,去捧住了睛明的臉頰,那呼吸裡帶著誘人香甜的氣息,是因為剛才他喝的酒吧,博雅心想。

    晴明乖巧而沒有抵抗地,讓博雅捧著自己的臉,按上他的唇。

    「唔嗯……」

    長發順著晴明低頭的方向往下垂落,像是替兩人圈出了一方天地似地,晴明的手肘撐在博雅臉邊,感覺博雅的舌尖難得大膽地往自己口裡探,晴明忍不住微笑了起來。他更是趴低了自己,好讓博雅能順利用他想要的方式吻自己。

    在博雅忍不住抱著晴明翻躺過來的時候,他也順手扯掉了自己的帽子,而後解開了自己的束腰帶,再有些凌亂地去解晴明的。晴明扭動著像是想幫忙,又像是掙扎似地。

    「晴明、晴明……」

    博雅有些慌,他像是怕晴明逃開般,彎腰去抱他,然後凌亂地親吻他。晴明像是無法呼吸似地伸手想抓扯些什麼,卻只扯到兩人糾纏在一起的發。

    「嗯、唔嗯……」

    隱約的呻吟,更讓人按捺不了需索的欲,博雅伸手貼上讓他著魔般迷戀不已的胸口,感覺身下人一次起伏,博雅忍不住低頭去親吻,然後聽見晴明夢囈似地呢喃。

    「……博雅!」

    是啊,自己記得好清楚,關於這個人的身體,是帶著怎麼樣的緊致,怎麼樣的溫度,是用怎麼樣的喘息、怎麼樣的呼吸來承接自己的一切一切……

    「唔!」就在博雅沉迷在晴明那樣令人愛不釋手的觸感裡時,胸口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博雅不得不停下動作。

    躺在博雅身下的晴明,看見博雅這個樣子,他輕輕皺起眉頭,很快地按著博雅胸口讓他躺下,他右手食、中指並攏,貼附在唇邊喃喃念了些什麼,然後輕輕點在博雅心口。

    「……晴明?」

    似乎經歷了短暫的昏迷,博雅睜開眼睛的時候顯得有些朦朧,晴明朝他微笑,「還好嗎?」

    「我怎麼了?」

    博雅掙扎著想起身。卻讓晴明輕輕按了下去,「再躺一下會比較好。」

    「晴明……」

    「那封信……你看過了?」博雅想問,晴明卻擅自地換了話題。

    提到那封信,博雅就有點不自在,他躺著,視線裡的晴明臉上還帶著未褪的情欲,那光景讓也還在興頭上的博雅難耐不已,他忍不住去握晴明的手。

    晴明望著博雅朝他微笑,回應似地也輕輕握住博雅的。

    博雅點頭,「嗯,看了。」

    內容是修飾過的……情書吧,博雅心想,但老實說為什麼會寫給自己,博雅仍然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哪裡讓那位舞音公主如此在意,若是如晴明所說,在那次宴會兩人初次見面的話,那其實才沒過多久而已啊……

    「有向你要了什麼東西過去?」晴明又間。

    博雅回想了一下,「唔嗯,要這麼說的話,也算是有吧,公主要求我替她抄寫了一首詩,如此而已。」

    聽到這裡,晴明沉吟了一下。

    博雅望著晴明,「怎麼了?」

    晴明看著博雅,兩個人握著的手讓晴明移動到了博雅胸口,「剛才……你這裡突然痛了起來對吧?」

    博雅老實地點頭,晴明又問:「那麼……痛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在想……」雖然晴明的問題博雅都老實地回答了,但這個問題要回答實在有點困難,而且這種事情要說出口,實在有點……

    博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晴明,「在想你被我抱著的時候有多美……」

    聽到這個答案,晴明有那麼瞬間,笑得更開了一點,但他隨即斂去笑容,「果然……」

    「晴明,到底怎麼回事?」

    博雅看著晴明的模樣,心裡微微覺得不安。晴明看著博雅,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臉頰,「……是詛咒。」

    「啊?」聽到這個答案,博雅有點呆滯。

    晴明歎了一口氣,「早知道就該讓玄武替你。」

    「替我?」

    「那個侍童來的時候,身上帶著一點點不尋常的氣息……」晴明解釋,「所以我要玄武跟在你後頭,怕有什麼事情發生,他還能保護你。但我沒想到,竟然會是由舞音公主親自下詛咒。」

    「但……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下詛咒?明明……還寫了信不是嗎?上面甚至也暗示了希望自己訪妻,為什麼還……

    晴明苦笑,「這個我也不明白,但唯一能知道的是……」晴明邊說,邊輕輕碰觸博雅的臉頰,「我想我們暫時無法在一起了。」

    博雅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晴明,他當然明白晴明所謂的「在一起」是什麼意思,但、但是這

    「可是……」

    「每個詛咒都有發動的條件,而博雅,下在你身上的詛咒,若我沒猜錯,應該是……」

    「是?」博雅不懂。晴明又苦笑,他只是彎下身體,嘴唇輕輕貼近了博雅唇邊,「告訴我,博雅,你對我……」

    博雅心念方動,胸口立刻傳來幾乎讓自己暈厥的劇痛,晴明也幾乎是立即地按上自己的掌心,不知道晴明用了什麼方法讓那種疼痛消失的。

    晴明望著博雅,看在博雅眼裡讓他有種泫然的錯覺,晴明那雙總是笑得甜蜜的紅唇,而今仍然向著自己露出微笑。

    只是那笑容,而今看在博雅眼裡,好心疼。

    「在我想辦法解決之前,博雅,我們暫時別見面吧。」

    ***

    雖然博雅仍然可以行動自如,日常生活什麼也完全沒有問題,但因為晴明說身中詛咒的人,無論是什麼類型的詛咒,因為咒術關系,一定會漸漸削弱精力。

    在博雅自宅本來就有為數不少的僕人照看博雅的生活起居——除此之外,晴明還讓騰蛇和白虎兩個人隨時在旁守護,以防那些因為受到詛咒吸引的妖魔鬼怪們襲擊。

    如果有精神,與葉二為伴吧。晴明這麼說,名器有靈性,能夠保護你。

    那我們……

    我這邊解決了以後,會讓你知道的。

    晴明只是如此,淡淡地表示。

    於是博雅只能安分地待在自己房間,盡量讓自己什麼都不想,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專心的,與葉二對話。

    在博雅身中詛咒的第三天夜裡,晴明帶著玄武來到舞音公主的住處。因為是皇帝的遠親,所以宅邸自然也氣派得可觀。

    晴明看似隨手地朝門口揮了揮,就聽見裡頭的鎖「喀嚓」一聲開了,玄武輕輕地推開門,晴明當先走了進去。一進門,就是華麗而繁復的庭園造景。

    小橋流水聲,讓夜,更寂靜了。

    玄武迎著晚風抬頭,他瞇起了眼睛,而後明確地指著一個方向,「……那邊。」

    「嗯。」晴明點頭,而後無聲地朝著玄武說的方向前進。

    滿月的夜,清冷的月光照映著樹影搖曳,走了一段路,晴明停了下來,他和玄武兩人對看一眼。

    「結界。」晴明低聲說,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符咒夾在指尖,而後揮了出去,那張符咒像是撞上無形的阻礙,在晴明眼前三步距離的半空中停了下來。

    晴明右手仍然食、中指並攏靠貼在唇邊,他輕而確實地握了一下拳,同時低喝:「破!」

    像是夜色裡突然劃過閃電似地,停在半空中的符咒突然燃燒起來,玄武右手一攤,掌心中出現一把長槍,不問晴明,已經當先向前走去。

    連蟲聲都沒有,不自然的死寂。

    玄武往前走,晴明默默地在旁邊,而後晴明身旁的草叢,突然啐啐了一下。

    玄武幾乎是立即反應地將晴明往自己身後扯,同時從兩人身邊草叢裡冒出像是籐蔓似的黑影,用一種極快的速度往上延伸,玄武屏氣凝神地仗著長槍,晴明從懷裡掏出符咒,還來不及念,兩人身後也有相同的黑影猛地往上伸展開來。

    晴明夾著符咒很快低喃了幾句,而後伸手朝往兩人包圍而來的黑影揮出一道光影,光影如同屏障一般爆裂,將黑影給炸散開來。

    那邊玄武也仗著長槍,每一次揮動,就是一道黑影遣散。

    坐在博雅房門外的騰蛇,默默仰起頭。

    「……晴明嗎?」站在騰蛇身旁的白虎邊望向同一個方向邊說。

    騰蛇點頭,「打起來了。」

    從博雅房裡,傳出葉二干淨清亮的聲音,兩人因為這兩天一直跟在博雅身邊,對於葉二的聲音也連帶欣賞了不少。即使聽的次數那麼頻繁,這人間少有的美妙音樂,仍然讓兩位神將如癡如醉。

    白虎微笑,「玄武在他身邊,我想朱雀和青龍也不會離他太遠。」

    騰蛇點頭,視線望向那一輪滿月,兩位神將很有默契地對看了一眼,騰蛇輕輕歎息,「——我們吶,太寵他了。」

    聽見騰蛇這麼說,白虎笑得更開心了一點,「沒辦法,誰叫他是我們唯一承認的陰陽師呢。」

    朱雀和青龍加入戰局,是玄武和晴明開始不久以後的事情。

    「晴明,這裡交給我們!」朱雀單手持著一把朱紅色,幾乎比自己身高還高的弓,手上明明空空如也,手搭上弓弦以後,就從指縫間憑空多出三枝紅色的箭。

    青龍早就仗劍殺開來。

    晴明點頭,他很快轉身,往原本自己要去的方向跑。

    「六合!」玄武邊從半空斬斷另一道蜿蜒攀爬的黑影邊大喊,從門口處的空中又閃出一道人影,很快地隨晴明離開的方向而去。

    直到看見建築物,晴明才停了下來。「這裡……」跟在晴明身後的六合也跟著停了下來,深藍色的長衫在晚風裡飄揚,神將望著眼前的建築,「寢宮?」

    晴明默默地點了點頭,動作才剛停,從寢宮裡頭就傳出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

    「來者可是安倍晴明大人?」

    聽見這個問題,晴明露出了他一貫的微笑,也同樣朗聲回答:「何不親眼確認?」

    「來者可是安倍晴明大人?」

    沒想到,那少年只是再重復了一次剛才的問題,而這一次,晴明沒有再回答,他只是微笑著探手入懷,仍然取出了一張符紙。晴明將符紙貼在唇邊不知念了些什麼,而後他伸手往兩人站的反方向揮。

    「來者可是安倍晴明大人?」

    符紙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飄搖,而後沾附在離寢宮不遠處的一座石墩上,那石墩突然搖動了一下,而後低低發出了仿佛回答似的單音。

    幾乎是在石墩發出聲音的同時,從寢宮中爆裂似地炸出一道光影,正正打中了石墩,炸得石墩四分五裂。

    晴明面無表情地轉頭,視線望向窗子開著的寢宮,而後大門發出輕微的聲響,緩緩打開了。

    並沒有等人走出來,晴明已經向裡頭走去,進了房間,裡頭燭光搖曳,在該是鋪床的地方,背對著門,坐著一個散著長發的女人,而在女人身邊,站著的就是那天來邀博雅的侍童。

    六合一個踏步往晴明面前站,晴明輕輕拍了拍六合的手臂,「不要緊。」

    「可是晴明你……」六合還想說話,已經被晴明阻止。

    「不要緊。」晴明堅定地重復,六合只好退後。

    那侍童轉身,比起那天初次見他,表情是完全不自然的僵硬。

    晴明的表情並沒有改變,只是眉宇間明顯看得出嚴肅,「我想見舞音公主。」

    侍童僵硬著一張臉,就連動作,也僵硬得不自然,他緩慢地轉動身體,朝始終跪坐在床墊上的女人指,晴明卻搖頭,「我想見的是舞音公主。」

    侍童仍然指向背對著晴明的女人,女人的肩膀動了動,而後很慢很慢地轉身。

    那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或許不應該只單單用沒有表情形容,那張臉上沒有人該有的紅潤,那是死灰一樣的顏色。雙眼雖然睜開著,卻像是從來沒眨動過似地。

    晴明看了轉過身面對自己的女人一眼,表情似乎有些憐憫,他很快又轉眼望向那個侍童,「我想見的是舞音公主。」

    突然地,一個輕微碎裂聲,像是打破了晴明與這侍童之間流轉的空氣般,六合忍不住還是往前擋住了晴明。

    侍童僵硬的臉,在晴明與六合眼前,就這麼裂了開來。

    如同剛才在外頭那些籐蔓似的黑影般,從那侍童臉部的裂縫裡蔓延擴散出來,六合「嘖」了一聲,手往腰後一抽,鞭子就揮了出來。

    晴明卻在六合上前時阻止了他,「六合,別。」

    「晴明,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六合氣惱地吼。

    晴明搖頭,「不行,舞音公主還活著,若你殺了他,那舞音公主也活不了。」

    「但是你身上有這家伙的詛咒啊!」六合怒吼。

    兩人說話間,那籐蔓般的黑影已經由侍童臉部朝兩人飛旋而來,晴明隨手扯起掛在自己胸前的念珠向前舉,「破!」

    念珠驀地炸出眩目光亮,將攻擊兩人的威脅遠遠彈開了去,但在此同時,晴明也被震得倒退了兩步,他忍不住按著胸口彎下腰。

    「晴明!」六合氣急敗壞地擋在晴明身前,「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只要碰到那家伙就……明明之前受的傷還沒完全好,你還……」

    原來,在博雅身中詛咒之後的兩次發作時,晴明已經借由自己和博雅的碰觸,讓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但因為沒有作替身,所以相當容易被發現。

    所以晴明才讓騰蛇和白虎在博雅住家四周布了結界,好不被察覺,再加上葉二護主,博雅那麼頻繁地吹奏,就算晴明不在身邊,仍然可以加強結界的力量。

    不見面,只是怕被發現。

    但……越是想念,越無法忍受那樣的疼痛。

    晴明苦笑,「我沒事……」他邊說,邊輕輕推開六合。

    那侍童的臉部已經整個裂開,仿佛空殼一樣的身體踉蹌著朝晴明走來,「源……博雅……」

    「我不會把他交給你,也不會讓你傷他一丁點。」晴明望著眼前的妖怪,他舉起了手。雙手之間纏繞著自己的念珠,「……絕不會。」

    說完,晴明雙手結起手印,默念著咒語邊朝妖物按了下去,妖怪驚天動地的哀嚎起來,晴明站得筆直看著這般情景。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我的詛咒怎麼……」妖物的模樣似已失控,松垮如未完全脫下衣袖般的手臂搖晃著指向晴明,「在……你身上……你……」

    「是在我身上沒錯。」晴明很爽快地點頭,「我替博雅帶來還給你。」

    「不、不——」聽見晴明這麼說,妖怪猛烈地顫動了起來。

    晴明單手高舉,「所以,還給你吧……臨、兵、斗……」

    當晴明開始念出九字真言,原本還能站立的妖怪如同崩垮一般地坍塌下去,「不——」

    「……者、皆、陣……」晴明邊念,邊感覺到胸口劇烈的疼痛,那疼痛幾乎讓他眼前昏黑一片,這是詛咒反彈回去前的掙扎,晴明咬著牙,「……列、在、前!」

    強烈的爆破,撼動了整座寢宮,晴明大喝,「六合!」

    青色的光芒穿過了爆炸後的空氣與漫天煙塵,晴明單膝跪地,大口喘著氣,身邊的六合用身體護著那個表情如死灰一般的長發女人,直至塵埃落定。

    「晴明!」就在這時,外頭當先沖進朱雀,他撲跪在晴明面前,「晴明!你沒事吧?」

    「小鬼快讓開!」青龍跟在朱雀後頭也沖進來,朱雀被青龍一推,正好推進走在最後面的玄武懷裡。

    青龍已經粗魯地抓起晴明,伸手就往晴明胸口按,碰觸到的瞬間,燦爛出天空般的藍色。

    「唔……」晴明蒼白著臉色,像是在忍受著多大的劇痛般皺起眉頭。

    那邊六合護著的女人,也已經暈了過去。

    「……夠了……」青龍持續了幾秒,就被晴明制止。

    青龍怒極,「你……」

    「好了,青龍,再這樣下去,連你也會沒力氣的喔。」

    玄武安慰完他心愛的小朱雀,滿足地牽著戀人難得安分的手,彎腰提醒青龍,青龍哼了一聲,這才不甘願地放開手。

    晴明從青龍手臂裡站了起來,雖然腳步仍然有些搖晃,不過似乎已經沒有問題了。他很快地確定一下舞音公主的狀況,接著留了一封信,才朝一干神將們微笑,「今天辛苦了,我們回去吧。」

    ***

    「博雅大人。」

    博雅正坐在桌前讀書,身後突然傳出聲音,讓博雅嚇了一跳。

    雖然已經讓騰蛇和白虎跟著好幾天,博雅還是無法習慣神將們像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身邊,他很快地把書蓋上,然後才轉身,「騰蛇大人。」

    「喊我騰蛇就好。」騰蛇朝博雅微笑,「我是來告訴你,晴明已經把事情解決了。」

    「……我知道。」博雅微微垂下眼睛表示。

    騰蛇有些驚訝,「博雅大人?」

    「那個……」博雅很快抬頭,騰蛇看著那樣的博雅,博雅像是有些猶豫又有些掙扎似地,躊躇了許久才開口:「那個……睛明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把我的詛咒給消除了?」

    這次騰蛇是真的驚訝了,他看著博雅,「博雅大人,你……」怎麼會知道?晴明應該不會告訴你才對啊……

    博雅苦笑,「要我完全不想念他,是不可能的。我雖然遲鈍,雖然不像晴明那樣聰明……但是那種疼痛,我分得出來的。」是的,即使知道想念你會伴隨著那樣的痛苦,我仍然克制不了想念。

    而當我訝異地發現那樣不自然的疼痛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純然的,心痛。

    ……總是你在為我,無論什麼。

    博雅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我在晴明身邊,是不是錯了?」抬頭時的那目光,竟哀傷得讓騰蛇不忍。

    「我在晴明身邊,只會帶給他麻煩,讓他遇到危險,而每一次,總是我被他保護著,我什麼都做不了……」

    「不是這樣的喔,博雅大人。」

    就在騰蛇想說話的時候,白虎的聲音出現在旁邊,博雅看著白虎,「白虎大人……」

    「晴明他啊,在第一次見到你以後,帶著我們從來沒看過的笑容,跟我們提起你喔。」白虎微笑看著博雅,「還說護法總算有去處了。」

    「護法……」博雅想到那次的驚險萬分,心髒就不由自主地又揪痛了點。

    騰蛇歎氣,「看你的表情,我想你應該知道護法是由何而來,又是為何而存在的吧。」

    「嗯。」博雅點頭承認,他忍不住握起拳頭,「……我、我總是像這樣地讓晴明身處於危險之中,而我卻什麼都不能……」

    「你還不明白嗎?」白虎微笑,「博雅大人,你是那位選中的喔,那位我們十二神將唯一認可的陰陽師所選中的,值得他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的男人喔。」

    「……我……」

    「晴明只是把他能給你的,都給了你,如此而已。」白虎繼續說:「博雅大人,你——」

    沒等白虎說完,博雅已經猛地站了起來,朝坐在自己面前的兩位神將鞠躬,然後就飛奔出去了。

    白虎輕輕地笑了起來,騰蛇歎了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口氣,然後露出微笑,「我想我明白晴明會選擇博雅大人的原因了。」

    ……晴明只是把他能給的,都給了你……

    博雅就這麼在深夜無人的街道上飛奔,他滿心滿腦都回蕩著白虎說的這句話,把能給的,都給。

    而我能給的是什麼呢……

    晴明,晴明,我好想見你,好想、好想見你……

    一路狂奔到晴明家門前,博雅喘著氣停了下來,沒在這種時候來過晴明家,雖然晴明家大門永遠敞開,但就這樣進去會不會……

    「還愣在這裡做什麼?」

    就在博雅猶豫間,門邊傳出青龍不客氣的聲音,又讓博雅嚇了一跳,青龍看起來相當不情願,「晴明在裡面休息……他說只有一個人可以進去,該死的……」

    只有一個人可以……

    胸口像是有什麼幾乎滿漲出來似地,讓博雅只來得及跟青龍道了一聲謝,就不再猶豫地往裡面跑,青龍看著博雅的背影,旁邊出現玄武。

    「表現不錯嘛,你。」

    「少羅唆,管好你家小鬼吧!」青龍暴怒地消失在門邊。

    玄武輕笑,「我的小朱雀啊……」

    微風吹過,門邊已不見人影。

    只有晴明臥室還亮著微弱的燈光,博雅輕輕地走了進去,晴明正背對著門,側臥著像是睡得很熟。

    胸口那種滿漲的感覺,揪緊成疼痛而甜蜜的感受。

    博雅邊走近晴明,邊扯下自己的帽子,然後他無聲地在晴明身邊躺臥了下來,手環向晴明身前,而後輕柔又確實地抱住。

    那是晴明總是干淨好聞的氣息。

    突如其來的有種想哭的沖動,讓博雅忍不住低頭埋進晴明後頸。這個男人給了自己他所有能給的,而自己能給他的……

    「……博雅,你來了啊。」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擁抱或者呼吸,讓晴明在博雅的懷裡醒了過來。晴明在博雅胸前轉身,抬頭朝博雅微笑,「好久不見……唔……」還來不及多說些什麼,就已經被博雅吻住,博雅很少出現像這樣失控的舉動,讓晴明微微有些驚訝。

    但這段時間的分離,已經足夠讓兩人用瞬間,就沉溺在彼此的氣息裡。

    「晴明……」博雅邊輕輕吻咬著晴明的嘴唇,邊低喃他的名字,晴明纖細的身體在自己懷中,因為自己那樣的吻而震顫,誘人的頻率。

    「嗯……」晴明被吻得忍不住伸手去圈博雅的脖子,雙唇分離的時候,晴明輕輕喘息,「你跑來的?身上都是汗……」

    聽見晴明這麼說,博雅才猛然驚覺到自己的確都汗濕了,他連忙放開晴明坐了起來,「對不起,我忘了,這樣會弄髒你的床,我先……」

    「沒關系……」晴明跟著坐了起來,他瞇著眼睛看博雅有些慌張的模樣,那模樣總是讓自己百看不厭。

    晴明笑著主動貼進博雅懷裡,不顧博雅身上的汗,他將臉埋進那副好久不見的胸膛,「博雅這樣就好。」

    「晴明……」博雅望著趴在自己胸口,孩子一樣的晴明,胸口滿滿的感覺,讓他忍不住也緊緊抱住晴明,「晴明,我……」

    忍耐不了的,不單單是無時無刻思念著你的日子。

    按捺不住的,也不單單是無止無盡想碰觸你的欲望。

    我想給你我能給的,我想給你我所有的。

    這樣的念頭,讓博雅又吻住晴明,晴明順從地讓博雅吻,博雅的手指順著晴明臉側的線條向下,在滑過晴明赤裸的脖子時,晴明輕細地哼出聲音。

    順著那樣的線條向下,博雅輕輕勾下晴明睡覺時穿的襯衣,露出他整片赤裸而美好的上半身。

    「晴明……」博雅吻著那副被自己赤裸出來的身軀邊呢喃。

    晴明哼著輕軟的呻吟,雙手柔軟地搭在博雅肩頭,「最近你看起來很沒有精神……唔嗯……」

    博雅停下了動作,他深深看著瞇著眼的晴明,大手也溫柔地貼附上晴明的臉頰。

    對於博雅遲遲沒有繼續,晴明有些困惑,他伸手去握博雅的手腕,一對已經迷蒙上情欲的眼眸望著博雅,「……博雅?」

    「我這樣會傷了你吧……」博雅的眼底有壓抑不了的哀傷,睛明剛想說話,卻讓博雅點住了嘴唇,博雅難得的強勢,讓晴明也不知不覺地順從。

    「但即使如此……我卻還是控制不了自己……」博雅捧著晴明的臉,親吻的時候,晴明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壓抑與顫抖,「我明明那麼珍惜你,卻又控制不了自己傷害你,晴明,我……」

    「博雅、博雅……」晴明沒想到博雅會想那麼多,雖然說認真一直是博雅最大的優點,但也實在是害苦了他。

    「但是晴明,我還是想要你、我想抱你、想親吻你……」博雅緊緊地抱著晴明,聲音竟然有點哽咽,「我不像晴明你是那麼厲害的陰陽師,碰到妖魔鬼怪我也只能靠你保護,我有的只有這副身體和這顆心……這些,我全給你,全部都給你……」

    我把我能給的、我所有的,全給你。

    若是這樣,我能不能夠、配不配站在你身邊?

    「博雅……」晴明讓博雅抱著,聽他說這些話,晴明的心裡也滿滿地,他抱著博雅微笑,「博雅,博雅你聽我說。」

    晴明認真地看著博雅,「我從來不覺得你給我的不夠,或者你對我做的這些是不是傷害喔……」

    博雅搖頭,睛明只是微笑著繼續說:「我們兩個都一樣,我的所有都是屬於博雅你一個人的,而博雅剛才也把你的所有都給了我……」晴明伸手去碰觸博雅的嘴唇,「那樣就很夠,很夠了喔,博雅……」

    滾倒在床墊上的時候,已經分不出究竟是誰先親吻住誰的,兩個人帶著按捺不了的狂亂與控制不了的沖動需索對方。

    晴明胡亂地想去蹭下博雅身上的衣服,博雅卻急著想品嘗晴明的身體,兩人於是糾纏在一起,分不開似地。

    在博雅握住晴明雙腿間的時候,晴明仰頭,身子繃緊成誘人的弧度,博雅吻他平坦的腹部,晴明忍不住喘了出來。

    喘息、肌膚與布料的摩擦聲和因為敏感造成的濕潤,於是交織成淫靡的氛圍。

    「嗯、唔嗯……」晴明扭動著,像是著急得不到想要的感覺。他伸手去扯博雅的頭發,「博雅……我……」

    博雅抬起埋在晴明雙腿間的臉,手指順著晴明的身體曲線向下,直到按進晴明的身體,晴明低呼了一聲,博雅吻住晴明。

    「唔、唔唔……」晴明皺眉想忍過手指在自己身體裡翻攪的感覺,卻讓博雅吻住,被撩撥起來的欲望火一樣的延燒,難熬得有種永無止盡的錯覺。

    「晴明,我……」

    博雅的吻凌亂來到晴明耳畔,晴明同時感覺到博雅抽出手指,博雅啃咬著晴明的耳朵,晴明聽見那句話的同時,也感受到博雅進入自己。

    「啊……」晴明緊緊攀住身上的男人,像是從來沒有這麼需要過他,讓人流淚的,並不是因為身體被切割似的疼痛。

    而是因為在講那句話的時候,他也哭了。

    這個至情至性,總是在我面前坦率出最真實模樣的男人。

    「博……雅……」承受著博雅在自己身體裡頭的沖撞,晴明忍不住喊他,控制不了的淚水,沿著眼角滑落下來,「我……也是喔……」

    「晴明……」

    如果可以,我不想放開你,如果可以,請讓這段時間永遠不要停止,如果可以,請讓我能夠在有生之年,都能聽你在我面前對我說出那句話,好讓我也能像這樣地對你說,我也是。

    吶,你還猶豫嗎?或者你還害怕嗎?

    清脆的鈴鐺聲回蕩在長廊上,博雅靠著柱子望向自己很熟悉也很喜歡的庭院。院子裡頭屬於春天的花,都謝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的綠意盎然。

    博雅想起自己在初見這庭院時,曾經一度興起想要整理的念頭,現在想起來,當時的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唔嗯……」感覺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像是醒了過來,博雅低頭,正好迎上晴明看著自己的目光,博雅朝晴明微笑,「醒了?」

    「嗯……有人來找我們了。」晴明也給了博雅一個微笑,他坐起身,卻像是眷戀著博雅的體溫似的,在他胸口孩子般地蹭了蹭,這才安分地坐好。

    鈴鐺聲在兩人身後停了下來,

    「主人,有位舞音公主……」蜜蟲用好聽的聲音對晴明說。

    晴明沒聽完,已經懶懶地揮手,「請她進來。」

    「咦、咦咦?」聽見來人竟然是舞音公主,博雅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他有點慌張地看著晴明,「怎、怎麼會……你們……」

    晴明挑了挑眉,唇邊帶著一抹似笑非笑,「我請她來的……還是說,博雅比較想訪妻?」

    「晴明!」聽見晴明這麼說,博雅氣急敗壞地臉都漲紅,「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

    看博雅那麼急著解釋的模樣,晴明這才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毫不避諱地向前,湊上博雅的嘴唇親吻了一下,「我知道博雅沒有這個意思。」

    「晴明,你……」博雅仍然滿臉通紅,而今卻是為了別的理由,這讓他有種無法完全轉換心情的感覺。

    晴明輕笑,很快替博雅拉了拉衣擺,「人到了喔。」

    話才說完,蜜蟲已經領著舞音走進來,晴明看似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而博雅則是連忙站起身,「舞音公主。」

    「午安,博雅大人……晴明大人。」舞音小小的個子,朝兩人欠了欠身。

    晴明微笑,「公主您多禮了,身體還好嗎?」

    「那天以來就沒有問題了,多謝晴明大人……」舞音回答的時候,目光忍不住往博雅臉上瞟。

    博雅想到舞音給自己那封信裡的內容,也忍不住有點困窘。

    舞音先開口:「其實,今天過來,是想找博雅大人。」

    「我?」

    「那封信……請博雅大人忘了吧,那只是妾身一廂情願而已,因為這樣,妾身還被妖物迷惑,做出讓博雅大人陷入危險的事,要不是有晴明大人,恐怕……」舞音越說越是自責,博雅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是這樣……

    他轉頭看了看睛明,晴明微微點頭。博雅這才向前,伸手去覆蓋上舞音緊緊揪著自己衣袖的手,「舞音公主,請不要這麼說。」

    「博雅大人……」

    「能收到公主的信,是在下的榮幸,只是在下目前心中……」博雅邊說,邊忍不住又看了晴明一眼,「只容得下一個人。讓舞音公主遇上這種事情,在下實在罪該萬死。」

    「博雅大人!」

    站在兩人身邊的晴明微笑了起來,他彈了彈指,「難得今天天氣那麼好,不知公主是否願意賞光,與在下共飲一杯?」

    「晴明大人……」

    「想必舞音公主也對葉二的音色難以忘懷吧,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請博雅大人為我們再奏一曲如何?」

    晴明笑瞇著眼睛提議,後頭蜜蟲已經送上美酒,香氣四溢,襯著宜人微風,繚繞著葉二清亮的音色,博雅邊吹邊忍不住望向晴明。

    正好對上晴明望著自己的。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於是在這片庭院裡,燦爛著的,也不單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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