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牙醫 第二章
    侍者將餐點送進來後,又無聲合上門出去了。葉格晞和神色泰然的男人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桌日式料理。

    相鄰的落地窗外,台北市越夜越盛的絢爛華景橫陳在底下靜靜閃耀,從二十九樓高的視角望去,一覽無遺。

    「老師,你還沒用過晚飯吧?多吃一些。」男人將自己的餐點推向桌面另一端。

    「不用了,我肚子不餓……」葉格晞小聲拒絕。「我有先在家吃過一點東西。」

    「我怕你等一下就會餓了呀,老師。」說著意味不明的體貼話語,男人臉上也露出了溫柔的神色來。

    「那個……不好意思……」

    「嗯?」

    「你可以……不要那樣叫我嗎?用名字稱呼就行了。」

    「可是,我從以前就習慣這樣喊了。」男人停下動作,專注看著始終低頭慢慢嚼飯的葉格晞。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以前教過的學生啊。」

    「……」

    「老師?」

    男人忽然伸手,修長的五指覆住葉格晞置放在桌沿的左手手背。葉格晞吃了一驚,直覺想抽回手,掙動了幾下後卻發現甩不開,他臉微微一白,隨即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老師,抬起頭來看我。我叫什麼名字?你真的忘了嗎?」

    「……我沒忘……」葉格晞搖頭。

    「你是我在『尉南』時帶過的學生,那個……」他聲音細若蚊蚋,自由的那手緊捏著筷箸,臉仍是低垂。

    「倪……倪瓏?」好不容易,他吐出了那二字。

    「賓果。」男人松開他的手,臉上又露出了笑。他的笑很輕淡,揚唇而不露齒,起的化學作用卻極大。

    「我還以為你真的忘記我了。」

    「……沒有……」

    怎麼可能會忘記呢?雖然身高拉長了,但倪瓏的臉和高一時相較,其實並沒有太多變化。只是,畢竟近十年沒見了,加上實在想象不到,所以方才第一眼才沒有認出他來。

    剛進高中的倪瓏個子還不高,長相又異常秀氣,近乎透明的雪膚和纖細的骨架,乍看簡直像白玉雕成的超級美少女。他記得初次見到他時,還弄錯了他的性別,鬧了笑話。

    而現在……

    葉格晞忍不住抬眼,悄悄瞥了下對面挺拔修長的男人。沒想到倪瓏也正目不轉睛盯著他瞧,他心口猛一突,忙狼狽扭開臉去。

    那是什麼眼神?可以確定的是,絕對不會是一個學生看老師時該有的……

    像響應他的舉動般,倪瓏忽然站起,慢慢繞來葉格晞這側,在他的座椅扶手處隨意坐下。左手自然而然環上那分外單薄的肩。既不說話也不笑,就只一直盯著他看。

    「那、那個……」

    葉格晞實在受不了這樣悶不吭聲又詭異的凝睇,也無法忽略從肩上隔著薄薄一層浴衣傳來的,那異於自身的男性體溫,只好絞著腦汁,吶吶另起個話題轉移注意力。

    「呃……倪瓏,你……現在身高多少?」

    「一八六。」倪瓏道,看出他心裡所想。「升高二之後,我一下子長高了二十公分,從此就很少再有人把我當女生了。」

    「喔……」原來如此。

    葉格晞本來想補句「那太好了,恭喜你」,想想又覺不妥,便把話噎回去。一時間,又陷入找不著話可說的窘境。

    搭在肩上的手開始緩緩上移,沿著突出的鎖骨,畫著若有似無的小圈抵達他的喉結,輕按了按後,再轉而往下,忽地整只滑沒入被刻意拉得死緊的衣襟裡。

    「倪瓏……」他咽了口唾沫,也咽下了差點沖出口的驚叫,全身僵得死直,強忍著不去拿開那只令他毛骨悚然的手。

    若撇開它目前的所作所為不談,倪瓏的手其實非常漂亮。修長的指尖蓄著修剪整齊的淡粉指甲,色澤比女孩塗了油料的完成品都要美麗,指腹貼在肌膚上的觸感既柔又滑,又帶點並非全然沒勞動過的微微粗糙。

    畢竟是日式設計的浴衣,不論綁得再如何緊,只須輕輕一撥,溫熱的指尖便輕易滑了進去,抵達某一處立時讓葉格晞倒抽口氣的地方。

    「老師,冒昧請問一下,你老婆呢?」倪瓏忽問。

    「嗚……」

    才剛在心裡贊美過的指甲,居然刮搔起中間最挺立的那一點來。葉格晞抖了下上身,一時也沒聽進對方說的話,直到倪瓏又問了一次,他才反應過來。

    「她……」他遲疑了下,照實回道:「已經不在了。」

    「去世了嗎?」

    「……」

    「真的很抱歉,老師,讓你想起那些傷心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提的,只是有點好奇……」倪瓏溫聲說著。

    「沒關系。」

    「不過,我很高興老師目前是單身。」另一只手伸過來撩起散落的濕發,在額際輕輕落下一吻。

    「……我當然是。」葉格晞垂著臉,沒什麼反應的回道。被自己以前的學生挑起的莫大緊張感,忽然被幾句短短對話沖淡了大半。

    他當然是單身。如果他有老婆或穩定交往的女朋友……那就算他再缺錢,也絕不會踏進這種地方的。

    其實嚴格來說,他也不算是真正的「單身漢」,因為他還有一個兒子。但這件事,他並不打算讓俱樂部的任何一個人知道,包括他的「買主」。

    倪瓏的話題的確影響到了他的情緒,畢竟他的妻子才過世不到半年而已。雖然在這之前,亞葳就已經纏綿病榻了好幾年……

    唇上突然一熱,瞬間就把不小心耽溺於往事的葉格晞給拉了回來。

    他吃驚的看著倪瓏又慢慢退回的面孔,清楚看見曖昧的銀線就連在兩人唇間,隨著距離的退開吋吋拉長。

    「老師,想清楚了嗎?」

    倪瓏伸舌舔了舔唇上殘余的唾液,菱角微勾。清麗雅致的面龐隨著這個動作,突然變得十足妖冶起來。

    若以打電動比喻,就好像妖力值突然直線上升的那種感覺……

    「不論接下來發生什麼,都不能反悔或喊停了喔。」

    「呃……嗯……」

    被男人(還是以前的學生)突然吻了的震驚尚未平復,葉格晞只能呈呆滯狀態的點頭。

    「呵呵,老師好乖。」倪瓏又露出那種他相信只要他願意,絕對可以殺死一票人的笑容,再次湊近臉吻住他的唇。

    等他驚覺自己似乎不該這樣呆呆張嘴任人親吻時,軟滑的舌已經不費吹灰之力的伸了進來,直抵他咽喉深處。

    「……可是,我還是會有點擔心。」倪瓏突然抬頭,伸手將猶呈現半開啟定格狀態的上下顎輕輕合起,曖昧一笑。

    同時「咕嚕」一聲,葉格晞感到有一顆小小不明物隨著反射性吞咽動作,就這樣滑進了他的食道裡。

    「你……你給我吃了什麼!?」他猛然回神,掩住嘴驚愕叫道。

    「放心,不是毒藥就是了。嗯……老師身上好香。」倪瓏像貓似的在暴露的蒼白胸膛間嗅聞著,面上完全沒有任何慚愧或心虛之色。

    「那我也去洗個澡好了,在這裡乖乖等我,不要自己先亂來,知道嗎?」

    「亂來」……什麼?

    除了不敢置信還是不敢置信,葉格晞呆看倪瓏站起身徑自走進浴室,不久,半透明的玻璃門內面便漫上了蒸騰霧氣,水聲隱隱傳出。

    他……他真的就這樣洗他的澡去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他記得當年的倪瓏安靜不多話,很愛看書,雖然不太合群,但卻是個有禮貌又善良的孩子啊!

    十年真的可以讓一個人改變這麼多嗎?除了長相沒變以外,不論身高、體型,或是內在的性情,都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水聲持續響著。以他的直覺猜想,倪瓏感覺就像是那種洗澡會洗上好一段時間的人。想象那個人在裡頭的模樣,葉格晞身體一顫,胸腹間突然一股燥熱直竄上來,彷佛剛才吃下去的是一團火苗。

    一股未知的恐懼攫住了他,他立刻伏在桌邊,手指用力按壓喉部試圖把剛才吃下的不明物吐出來,甚至把手指伸入嘴裡去掏,但結果都是徒勞。

    那小小顆粒也許早已深入他的胃裡,被消化液溶解吸收,遍及他的周身血液了吧。

    有一瞬間,始終在腦海裡徘徊不去的逃跑念頭突然壯大起來,壓過了理智,蓋去了所有包袱,聲聲催促著他若要遠離這一切荒謬,就只有趁現在。

    但最終,他還是撐著已經有點浮軟的雙腿走至床邊,駝著背坐下,靜靜等待他的「恩客」出來。

    師生關系又如何?那畢竟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雖然倪瓏仍口口聲聲喊他「老師」,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因貌似柔弱女孩而常被欺負的乖巧學生,自己更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滿懷理想抱負,想要一革教育腐化制度的熱血教師。

    「買主」,以及被他看上的「貨品」。如今他們的關系……就僅僅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從浴室走出的男人是未著寸縷的,漂亮的身體線條一覽無遺。偏瘦,卻精實無一絲贅肉,彷佛用白色大理石鬼斧雕成。

    他毫不遮掩,施然走至衣櫃前取來一件浴袍披上,也沒把帶子綁起,正面看起來仍跟沒穿衣服一樣,徑自轉往大床這方而來。

    葉格晞仍坐在床邊,但模樣已和煮熟的蝦子相去不遠。整個蜷了起來,遍體通紅,兩只泛濕的眼直瞪著前方「春色」,怎麼都無法移開。

    明明不是女體,但只消看一眼,全身肌膚就好像被火灼燒過一回,汗水涔涔而下。

    不,就算是再美艷的裸女,他看了也決計不會有這般反應——

    「你……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麼東西……」

    「可以讓老師減輕些痛苦,增加些快感的東西。因為老師畢竟是第一次。」倪瓏淡道,若有所思的端詳他的臉色,「這東西吃少量的話,不至於會傷身或成癮,以後我也不會再用。這樣的回答,老師滿意嗎?」

    「你……你可以先跟我說……干嘛要用這種方式……」

    「我怕老師會拒絕啊。」

    「拒絕……?」葉格晞聞言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他踏進這幢飯店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你放心好了……不論你要求什麼,我都不會拒絕的……」

    「呵。」倪瓏在床前蹲下,平視那雙已經有些抓不著焦距的眼。「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喔,老師。」

    他伸出手,去摸葉格晞額頭,還沒吃驚於那異常的高溫,反倒是對方先大力彈跳了起來。

    「別……別碰我……」葉格晞像被電擊器攻擊到般,急急往床裡縮去。

    汗流得更凶,連眼角都有液體泌出,整張小臉浸在一片汪洋中,身體劇烈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葉格晞此刻的模樣,「狼狽」兩字已完全不足以形容之。

    倪瓏皺眉收回手,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這男人太會忍耐,現在才讓他看出端倪。

    「奇怪,才吃了一粒而已。」他還刻意減輕了劑量。看著全身皮膚潮紅得詭異的男人,他微蹙眉喃道:「『體質』的關系嗎?」

    他是見過有人吃了這藥依舊無動於衷,但那通常是藥物成癮後所產生的抗性作用。才吃了一顆就反應這麼激烈的,他倒是第一次遇見。

    為免葉格晞出現脫水情況,他倒來一杯水要他喝下,卻在要交到他手上時遇到激烈反抗,水灑了兩人一身。

    藥性似乎仍在持續發作,前一刻還能跟他平和對話的男人,現在已經是劍拔弩張,什麼都聽不進去。

    瘦弱的身子越縮越緊,雙臂牢牢環住膝蓋,像是要遮掩什麼似的。

    倪瓏一言不發的站起身,又去倒了一杯水來,仰頭喝了一口,突然扳起葉格晞的臉迅速封住他唇,強行灌了進去。

    倪瓏的力量遠比外表所示的強大上許多,葉格晞半掛在他手臂上發狂的掙扎踢打,竟撼動不了他分毫。

    雙唇因急促喘息而無法合起,不斷被強硬的一口口哺水進來,有些沿嘴角溢出,有些流入了咽喉去,冰涼的感覺順著食道在胸腹間泛開,稍稍撫平體內四處竄燒的火苗。

    感覺似乎舒服了一些,葉格晞的反抗也稍微平緩下來。

    最後,箝制住他的男人一把將空了的水杯丟開,順著最後一口水纏吻住他的唇舌。

    這一切一切,都是因為藥性……唯有這麼想,他才能勉強從被徹底踐踏過的地上,拾起一些零星的,和了土的自尊碎片。

    倪瓏……

    如果現在除了呻吟,他還能吐得出完整的句子來,那麼,他只想問他兩個問題。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恨我?

    還有,我究竟是哪裡曾經得罪過你?

    ***

    再睜眼時,耳邊充斥著轟隆作響的流水聲。

    筆直的水練從挑高的天花板垂瀉下來,水花飛濺了些許在他臉上,和包覆著身軀的一樣溫潤滑膩。

    有什麼東西觸著他的胸口手臂,留連不去,引來一陣微癢。他低頭一看,竟是各色花瓣,隨著水流四處漂浮流轉,清澈的池水泛著淡淡的草綠色。一只手從他背後繞來,慢慢拿去他頸上沾黏著的細瓣。

    「這是英國花草溫泉,每月放的配方都不一樣。這回聽說放了紅花、迷迭香、大風草和香茅,據說洗了可以消除酸痛疲勞,恢復體力。你說呢?」

    「……一點用都沒有。」

    背後充滿磁性的男中音似乎笑了起來,水聲很大,他也聽不真切。拂著花瓣的手忽然扳起他的臉,他掙扎著避開去,只讓那湊來的唇輕輕擦過自己的。

    「變得真冷淡。剛才的熱情果然只是因為吃了藥嗎?不知是哪一次,高潮時老師還把我的嘴唇咬破了呢。」

    「隨你怎麼講……你想怎樣做都可以,我都會配合,可是我不覺得有親嘴的必要。」

    反正他買下他,不就只是為了滿足性欲而已?或者是……針對他這個人好好的玩弄整治一番?

    「你覺得……」倪瓏一肘支著池子邊緣,偏著頭目不轉睛看他。「你有選擇的余地嗎?」

    葉格晞垂下頭,默不作聲。

    「這裡還有七、八種溫泉,你想不想試試?埃及那間,池子中間有座小金字塔,尖端會流出牛奶來。飯店老板本來想弄成埃及艷後最愛的泥巴浴,後來技術實在太困難,就算了。」

    他搖搖頭。「我頭有些暈,再泡下去就昏倒了。」

    「好吧。」又泡了一會兒,男人托住他兩邊腋下,輕易將他抱離水面。

    他痛得擰眉,大概是雙手被綁在頭上拉扯太久,現在兩腋、雙肩和鄰近的地方,只要稍一牽動就酸疼難當。

    他坐在池台邊,被摟在了強健手臂圍起的圈裡。蒸騰水氣彌漫,光裸著濕淋淋的身子也不覺得冷。

    他隨意掃了眼被裝潢成英國宮廷風的偌大室內,心想象這樣的房間居然還有七、八個,難怪那侍者要說這層樓占地最大的就是「浴室」。

    太超脫現實了,這個地方。

    白蒙蒙的煙霧,助長了那份不真實的感覺。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個虛幻的夢境而已。艾麗斯跌跌撞撞的闖進不屬於自己的國度,最終還是能安然完好的離去……

    「噯,別真的昏過去了,老師。」

    倪瓏的聲音喚他回神。只見那好看的手攤開,掌心不知何時又多了只眼熟瓶子。葉格晞一顫,已經清楚他接下來意欲何為。

    「這個做起來最舒服,對不對?我沒有冤枉你猜錯喔。」

    修長指尖挖起那乳白色的霜塊,放在手心藉體溫使其融化,化為稍具流動性的油膏。

    淡淡的香氣蘊散開來,據男人說那是杏仁精油的味道。豬脂、牛油等動物性脂肪經熬煉萃取後,已去除腥味,呈乳白無臭固體狀,加了杏仁,更增添一股清甜芳香。

    提到這些邪門東西,這個人話倒是變得很多。葉格晞由得他分開自己雙腿,大腿肌肉被這樣一牽動,又是一陣酸麻不堪。

    他咬牙忍住呻吟,還模模糊糊的在想等一下該如何回家,會不會連飯店大門都無力跨出去……指頭已經塞入。

    「奇怪,還是這麼緊。老師,看來你真的是天賦異稟呢。」

    低柔的笑語就貼在耳邊響起,似乎是滿意的贊歎,在他聽來,卻無一字不是輕狎的嘲諷。心情明顯相當愉快的男人又湊近臉,執意要親吻他,他躲了兩、三次,都無法擺脫。

    算了……其實又有什麼好堅持的呢?

    先天氣勢便矮上一大截的他最後還是選擇讓步,在對方臉壓下來的前一刻,閉上雙眼。

    他皺緊了眉,忍耐的任由那靈動的舌頭侵入口腔,故意在裡頭做起和下方的手指一模一樣的兜轉動作。時而輕舔,時而吸吮,並強迫他也要伸出舌頭回應。

    這一回交歡,顯然相當嫻熟床事的男人就可以變換數種姿勢。將他折騰得半死後,還毫無愧意的說他還是喜歡正面的體位,因為可以邊吻他邊進入。

    他不知道倪瓏為什麼這麼熱衷於接吻。就好像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如此厭惡與倪瓏唇舌接觸一樣。

    至少在他看過的那些片子中,四唇相接的鏡頭向來是少之又少,頂多只是性愛游戲前,一小段無足輕重的隨意點綴罷了。

    既不能抒解欲望,也無法滿足觀眾感官,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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