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軌跡 第七章
    抵達台中火車站時,夜已是沉沉的落下。順延蒼藍深邃天幕延展而開的,是城市裡盞盞亮起的街燈招牌。奔忙的人潮自身前身後匆促而過,流光似的車火蜿蜒無所盡頭。

    伸手環抱住單薄的肩頭,那索索顫動的身影不因畏寒,而是虛脫似的疲倦著。

    遲遲無法進食的自己為漫天覆地的飢餓所擒獲,數小時的車旅巔頗更教人異常勞累。然而,真正令人心灰意冷的或許還是此刻孑然一身的無助與蒼涼吧?分明應在病房靜默修養,卻義無反顧狂奔而出。

    細想紗布上的傷口、心坎上的印跡孰深孰重?可薇不禁黯然失笑。

    回神時,是眼前出租車的喇叭聲。

    殆半是自己僵直佇立的模樣引人誤解,只見滿臉落腮鬍的司機降下了車窗,豪邁地作了個上車手勢,「去哪裡?」

    可薇直覺想致歉回拒,轉念才意識到孱弱的自己怎可能拖著沉重步履緩緩尋找旅社?更遑論是返回那本先屬於可堇的幸福家庭?

    深歎口氣,步入車內,平緩語音地交代,「麻煩幫我找間安靜的小旅館。」

    「旅館?你外地來的?」

    「嗯……」低聲響應,無關謊言。

    「打哪來的?」樸實而溫和的中南部口音伴隨車內清幽的玉蘭花香溢散而開,若有似無的篤實感令輕捂著腹部傷口的可薇緩了些緊繃。

    「台北。」

    「台北啊?」大鬍子司機咧嘴笑了,爽朗著語音接續,「怎樣?我們這兒還看得過去吧?」

    「嗯?」

    「樓是沒那麼多,不過人可比台北親的哪。怎麼?不覺得?」

    「不,不是。」搖搖頭,可薇連忙應聲,「很好,這裡真的很好。」

    「呵呵,這兒好是錯不了的。你們台北人啊,全天趕呀趕、忙呀忙的,哪有心思給人照應?」似乎滿意於可薇的答覆,司機笑得更加愉快起來,「給你推薦個好地方住,多留幾天到處看看。」

    「科博館是一定要去的,武陵農場、東海校園也不錯……」

    叨叨絮絮地介紹,那沉厚語音裡包含著清淺溫和的熟悉與鄉愁。正如同自己對這城市長久以來的記憶,幸福且如此完滿,親切且寬容盡數。

    貼靠在窗玻璃上的眼簾不覺地迷離失焦,流轉中的景物化作霓虹光彩無聲沉落黑暗之中。

    隱約遙記,這土地包容的盈盈暖意,正如初次造訪時候的明晰剔透。

    那是靜出殯後的兩個星期,時序緩步向家人團聚的中秋佳節。

    提著便利商店購買的微波食品,十歲的自己平靜地轉身返回住所。

    寂靜而孤獨的晌午,彷彿可以清晰聽見雲影移動的聲音。在空蕩偌大的屋裡,緊緊持握啤酒罐的藍頹然臥倚地面。

    是靜撒手離去開始的吧?似乎遺忘了溝通的可能,淪喪了一切時間與真實,這樣虛無飄渺地聽任黑夜與黎明的次次降臨。往事猶如一場黯淡的夢,這場夢境模模糊糊地侵蝕著殘存而下的現實生活。

    沒有悲傷。沒有安慰。迎對著支離破碎般的藍,可薇或許能說是冷然的吧?

    像這樣埋首默默咀嚼著便當,不覺地枕臥在沙發上朦朧睡去。空蕩的思緒裡,可薇除卻寂寥,依舊是無限寂寥。

    清醒時,浸沐在溶溶霞光中的自己意外映入屬於藍的凝重顏容。張口試圖詢問些什麼,最終卻也是默默地壓按了下來。倒是仔細梳洗過的藍扯動著可薇的手腕,一面拎著些行李推門而出。

    「要去哪裡?」不解地質問出聲,卻只見藍淡淡的微笑回復。

    「我在問你問題,要去哪裡?」禁不住甩開了手,沉了語音追問。

    「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微弱如羽絮的回聲,竟有幾分不曾真切的蒼茫。

    「是嗎?」不以為然地挑起眉睫,眼瞳中藍的神情就這麼多了幾些蕭索。

    「可薇……」

    「知道了,要走就走吧。」投予意味深長的一瞥,可薇深吸口氣,邁開步伐向前而行。

    或許接續而來的未來會走上怎般的路徑,自己其實一點也不曾在意?縱使與靜唯一也是最後的約定猶言在耳,生命依舊會依順著它的步履逕自前行的吧?

    於是就這樣,與藍來到了屬於可堇的城市,可堇的家。

    聽見寂靜夜裡唐突響起的門鈴,然後是漸行漸近的步履聲還有門鎖細碎的開啟聲響。

    「是你?」微敞的門板後露出張詫異的顏容,可堇的母親霎時籠上的冷漠昭然若揭,「你還有什麼事嗎?」

    銀白的月光灑在藍淡無血色的面頰之上,為街燈拖長的身影在驟起的風息中隱隱搖曳。

    「沒事的話就請回吧。」移過目光,可堇的母親努力令語調顯得平緩些,「我想我們也沒有什麼需要溝通的地方……」

    「不是的……」低垂著頭,藍輕聲地脫口。

    「什麼?」

    「我是……」緊咬著唇瓣,藍幾番猶豫後驀地牽過可薇的手,輕輕將他推向前頭,「我想……請你照顧可薇這孩子……」

    「你說什麼?」

    「藍?」全然出乎預料的行徑令可薇直楞了身,質疑似地迎向那雙迷茫的眼眸,卻只能睹見投影其中的光影交錯。

    「我已經……無法再照顧這孩子了。」

    「這樣下去……可薇會和我一起毀掉的……什麼地方也無法前進下去……對不起……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真的已經……」

    抬仰起頭,藍的淚水順延臉龐簌簌地滑淌而落,在夜幕中索索顫動的慘白雙唇無聲咀嚼著蒼涼失措。這是可薇第一次睹見藍的悲傷,也是第一次看見那抑止不住的淚水滂沱滾落。

    「請你看在靜的情分上,照顧可薇好嗎?請你照顧可薇……」

    肯切的請求夾雜著於彼於此一般深刻的記憶創傷,在嚴峻而無比孤絕的光景中,紛亂搶進可薇殘弱的意念之中。

    遙遠地,聽見奔跑而來的腳步聲,僵持的沉默為隨後竄出的身影唐突截斷。

    「可薇?可薇是來台中玩的嗎?」可堇展露了笑顏,開心地問著。

    由那純粹明朗的話語透露的絕對祥和與幸福是可薇始終陌生而無力的。可堇身後的世界如此溫馴平靜,彷彿在內心深處發出撞擊,眼前所見一切事物都教人心憐得泫然無語。

    「怎麼了?大家都不說話?」偏著頭,可堇困惑地提問。

    「可堇,」聽見可堇母親緩緩傳遞而來的語音。她低俯了身,淡淡地脫口,「你很喜歡可薇,沒錯吧?」

    「嗯。」

    「那麼,如果可薇當可堇的哥哥好嗎?」

    什麼?可薇訝異於情勢撲朔的移轉,不解地揚起了眼角。

    「咦?媽媽說的是真的嗎?讓可薇當我的哥哥?」

    「可堇很高興嗎?」

    「對啊,我不會欺侮可薇,會好好照顧他的。」可堇的笑容理所當然得無懈可擊,停歇半晌才又開口提問,「那可薇的媽媽?」

    「我要到很遠的地方旅行,很遠很遠的地方……」藍擠出抹淺笑,悠悠地牽過可薇的掌心,將它柔柔地置放在可堇手上,「所以請你幫忙照顧可薇好嗎?……在我能夠回來以前,好好照顧可薇……」

    「好,我會好好照顧可薇的。」童言童語,卻如此一諾千金般認真約定。

    可薇看見了藍的笑容,清淺的,在唇瓣閉鎖中隱埋著層層迷離夢幻。

    有短暫的一刻,想起自己對於藍的感情,那種無法離厘、銘心刻股的愛恨情仇。

    手腕被可堇牢牢持握,失神中,被這麼牽引入暖暖燈火映照的住所。

    平靜和諧的空間裡涵藏著無邊無盡的幸福可能,那有如夢幻般的溫柔是自己迄今陌生而無能為力的境地。可薇別過了眼簾,在門板閉闔的剎那縫細中銘記下屬於過往的最後掠影。

    藍選擇的旅行,是現實也好,是虛空也罷。

    對這命運的節點之上,他們注定撒手別離,遠行離開記憶底層的流光歲月。

    夜漸深,皎潔的明月溢灑一地光華。

    台中,這極其陌生的城市懷抱著無所憑靠的自己,如此安全而教人依戀不已。

    聽見耳畔煩擾的呼喚,擰緊眉頭,欲振乏力地虛應了聲。卻感到肩側一陣劇烈搖晃,終於不甚甘願地睜開朦朧睡眼。

    「唔?」望著眼前司機放大的面容,可薇短暫呆楞愕然。

    「睡著還是怎麼搞的?臉色很難看?」

    「沒……沒事……」喚回神智的可薇,連聲否認。想起身繳交車資,腹部陡然的抽痛卻教自己又跌回了座椅。

    「喂?你真的沒事?」不顧可薇掙扎似的抗拒,司機寬大的手掌直直罩上他的額頭,隨即驚呼出聲,「發燒啊?這麼燙還說沒事?」

    「不是,我──」

    「肖年耶,不行喔。」溫暖的手將可薇推回座位,一踩油門,再度踏上路程,「身體要顧,性命可值錢的。」

    「可是……旅館不是已經?」適才正是抵達目的地才停下行車的,不是嗎?

    「送你去病院,要是半夜發燒可就不得了。」

    「病院?」咀嚼這詞彙的同時,心坎的某個部分正無聲顫抖。

    指尖壓按在腹部的傷口之上,隱隱感受的血液流動教人心神緊擰。

    「免驚啦,看醫師又不是啥大事情,一下就好了。」誤解了可薇眼瞳中的沉痛,司機拍胸脯保證的安慰簡潔卻充滿道地的人情關懷。

    「我……」

    「到了到了。」出租車驀地停靠而下,可薇還不及反應,只見司機忙著熄火、上鎖,然後催促著自己下車,「沒謊你的,這會兒不就到了?」

    「嗯……」

    始終,可薇是學不會迎對善意的關懷,學不會拒絕強勢的溫情。

    於是,緩步前行,順應地隨著身前健壯身軀踏入小小的私人診所。

    「七點半才開診喔。」伴隨涼爽空調而來的是櫃檯護士小姐提示的語音。空蕩的候診室裡除卻慘白明亮的日光燈外,便是懶懶旋繞的電風扇葉。

    「我是阿雄啦,鄭醫師不在啊?我帶個外地病人來……」啪咑咑的拖鞋聲落在潔淨的地磚之上,意外輕鬆而簡單。

    「怎麼?客人不舒服?」從診療室中探出張溫和親切的容顏,穿著白袍的年輕醫師這麼關切地啟口詢問,「先進來讓我看看。」

    「好像發燒哪,虛得像只病貓,看不下去就給拎來了。」舞動雙手,大鬍子司機朗聲說到,「你快幫他瞧瞧,看是哪裡出了問題?」

    「有發燒是嗎?」頷首,醫師深表理解,「量一下體溫好了。你先前有感冒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推測的詢問在翻起可薇上衣置放聽診器的同時,倏地截斷歇止。

    「這傷口是怎麼回事?」

    「手術。」緩了緩語音,可薇試圖淡然以對,卻見面前年輕的醫師直蹙起了眉,滿是凝重。

    「那怎麼不休息靜養?」關切溢於言表,醫師仔細地檢視著自己腹上的包紮,「有點發炎跡象,怪不得會發燒。」

    「肖年耶,你是不要命啦?還四處爬爬走?」

    「你沒有進食吧?臉色很糟糕……」思揣著,醫師歎口氣說,「我幫你打個葡萄糖液,也開點消炎藥片。不過剛手術完還是要留意身體狀況,可以的話多多休養才最重要。」

    「你就在台中多待點吧?身體要顧,性命要緊。」司機寬大的手掌拍上可薇的肩頭,咧開嘴煞是自得地笑著,「我待會給旅館說說,你就乖乖休息懂吧?」

    「可是……」咬了咬唇瓣,可薇很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解釋而起。

    這個溫暖且包容無盡的城市,好怕就這樣沉醉而再也無法瀟灑揮別。

    「沒有可是,就這麼決定,病人要乖乖聽話。」

    「來,把手放好,我幫你打點滴。」

    眼前的人們和煦地笑著,在純潔的幸福之流中涵泳逡巡。

    ***

    由玻璃帷幕向外探望出的城市呼息著居住其間所有人們的生活光景,那明亮的溫柔悠長亦如永恆。

    閉闔上眼簾,可薇輕聲對自己說:我回來了。

    回到曾經絢爛如幻夢的記憶底層,回到愛戀那人的故鄉地域。

    項可堇。

    既已追憶不起傾心於他的最初肇始?

    霸道且任意妄為的小鬼,總是掛著純粹溫柔的笑靨圍繞著自己。那蘊含其間幸福平穩的氣度、體貼溫暖的心緒,曾幾何時竟也令人耿耿於懷而動輒失序?

    記得是明朗清靜的早晨,不過甫踏出家門,叼著土司的可堇又這麼搶步追趕而上。

    「昨天不是說要你等我一塊上課的?」

    「我沒有答應你。」一徑邁步向前,低著頭的可薇習慣地冷淡響應。

    「不過,也沒說不答應對吧?」

    可堇笑得溫和,亦如這清早的風息,爽朗而舒暢。可薇抬頭瞥望,卻又旋即地轉開了目光。

    「對了,週末空下來陪我去個地方。」迅速地解決手中早餐,抹抹唇角,可堇輕快地說著。

    「不要。」不假思索,可薇回拒得毋需一絲考量。

    「一道去吧?有點事情我也想弄個明白。」

    「那是你個人的問題,與我無關。」不耐地睨了可堇一眼,可薇更快步地想甩開身側的男孩。

    「也不能說沒有關係……」比起自己更加修長的身形彷彿輕而易舉地追趕而上,接續一貫如常的熱烈邀約。

    幼年初次相識,對於可堇爛漫純粹的死纏爛打可薇已是瞭然於心。只是未曾料想過,置處同一屋簷、兄弟相稱的數年間,他糾纏不清的功力竟是與日俱增,逼臨登峰造極之境。偏偏自己對那透徹絕對的溫情始終缺乏抵抗能力,也就這樣半拖半就任憑可堇左右。

    然而,近來隱約感覺不妥,說不上明確概念,卻怕是自己無形中有了些許更變。

    何以緣故?可薇不解。

    「可薇小心!」驀地,茫然的耳際傳來一聲叫喚。沒能反應過來的自己旋即為可堇所牽引,直直跌入了他寬厚的胸膛。

    「項可堇,你做什麼?」驚慌地呼喊出聲,可薇試圖掙扎反抗。

    須臾之間,只見身後驀地飛馳過的機車,無所減緩,倏然揚長而去。

    「可堇……」呆愣地睜大了雙眼,面對突如其來的情境,可薇一時驚魂未定。

    「所以說你應該靠內側站,對吧?」較自己更為寬厚的手掌輕輕地落在可薇的髮梢,可堇淡然的語音中有著不多矯飾的溫情,「還好沒受傷。」

    「呃……」

    「怎麼?嚇到了?」

    「你說誰嚇到了?」回神的自己慌忙掙出可堇的懷抱,沒好氣地嚷聲,「我才沒有──」

    話語在目光移向可堇抽回的手背時硬生生地唐突歇止。細緻的手背上添劃過了一條不深不淺的擦痕,細細的血珠正無聲滾淌而下。

    「可堇……」昂揚的氣勢轉眼壓按而下,咬著唇瓣,可薇一時無從辨析起心底感受。

    「沒事的,只是擦傷而已。」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可堇的指尖柔柔撥開了可薇額前過長的瀏海,綻現出一抹淺笑,「那麼說好了,週末陪我出門喔。」

    「我明明沒有……」

    「我已經訂好火車票了,你要記得就好。」抽回手,可堇這麼灑脫地舉步前行。

    「項可堇,我不是說過別把別人隨便納入你的計劃裡嗎?項可堇你到底有沒有聽懂?」

    短暫而勉強稱為感動的情緒一掃而空,當下局面簡直亂七八糟。可薇抬高了語音,無力地追隨可堇的步履碎念。

    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下的項可堇,全然束手無策的項可堇。那是青澀的流光歲月中,可薇心底唯一陌生而懵懂的特殊存在。

    出乎意料,可堇一路拐騙自己北上的終點,竟是靜長年沉睡的墓地。

    透明的時間隨著步履與呼息聲緩緩滴落,在鮮少人跡的山麓之上,環肆的冷烈清風猶自記憶彼端傾覆踵至。陽光如此鮮活亮麗,溫柔得教人庶幾無語。

    「為什麼……」直直望向碑文上飛騰的名諱落款,可薇遲疑地脫口。

    「今天是靜阿姨過世八年的忌日。」垂立雙手,可堇悠悠啟口,「我希望來看看她……而且是帶你一起過來。」

    咬緊下唇,可薇沒能撘腔。然而焦注在墓前的神色是凝重且落寞的。

    靜的亡故,自始至終可薇只參予了那日的瞻仰,然後隨同藍一起缺席在弔唁與喪禮的所有場合。並非沒有感傷,僅是不願承認攤呈眼前鮮血淋漓的殘酷現實。

    那閉闔上眼眸便能追憶起的溫和笑顏,分明依舊清晰鮮活;偌大住所裡盤桓不去的依然是她的氣息;衣櫃裡懸掛著純淨白衫,熨燙筆挺的白袍上還有明亮的金屬牌,書房裡等待資源回收的醫學雜誌,冷凍庫裡說好清蒸來吃的白鯧魚……

    靜,怎麼可能又怎麼可以從此撒手離去?

    「為什麼……」顫著雙唇,可薇試圖抑止下胸口翻騰不定的情感。

    「你不願意來看看她嗎?」

    「不是……」不是不願意,八年來埋藏在內心底層的無不是這樣掙扎難定的意念。

    只是猶豫不決,只是彷徨不安,只是始終無法想像自己會以怎樣一種心境來到這裡?

    「已經過去了。」模糊似乎聽聞見可堇沉穩的聲音,他修長的指覆上自己的肩膀,悠悠說道,「阿姨所選擇的對我們來說也許殘忍,即使如此,活下來的人還是不得不繼續往前走,繼續遭遇新的人、新的事、新的快樂還有新的感傷……」

    些微抬起眼簾,可薇沉默噤聲。

    「可薇不喜歡山線火車沒錯吧?不過我很喜歡。漆黑的山洞過後不就可以看見比印象裡更燦爛的陽光嗎?你不覺得這樣的過程也變得可以坦然接受嗎?」

    「你想說什麼?」

    扭轉過頭,可薇定定地迎向身後那神情平和的可堇,淡若雲絮地啟口。

    是錯覺嗎?可堇的眼神彷彿多了分陌生溫柔,那微揚的唇角帶著不同於手足身份的情感。

    「不是你的錯。」

    「什麼?」

    「靜阿姨的事,不是你的錯。」

    「為什麼可堇你會知道?」自己一次也未曾脫口而出的不是嗎?

    思緒雜踏,一時無從離析分辨。

    驀地,面頰上傳來可堇手掌的溫度。

    移過目光,那雙幽邃的眸眼裡有種奇異不明的深度。

    有多久不曾專注凝望過這張面容?與淡薄的自己截然迥異,遺傳自貌美雙親的可堇有著同靜般招搖注目的外貌,這點可薇始終瞭解。只是第一次吧?意識到身旁那人煥發著無可避躲的媚惑引力,那神情語態沒由來地遙遠而陌生。

    「我想我總算明白了……」可堇溫柔的呢喃低沉而沙啞,飄邈而無從捕捉。

    「明白什麼?」無意識的疑問墜入可堇迷離的眼眸深處,眼前的一切令人暈眩沉醉。

    聽見漫天風息舞動的聲音,而眼底的藍天依舊柔和得寂寥平靜。

    可堇的唇緩緩地貼靠向自己冰冷的唇瓣之上,溫柔且珍重地輕啄而下。

    「我希望你幸福的理由。」溫柔的指尖滑過適才溫熱過的唇際。收納起尋常的霸氣與嘻鬧,可堇認認真真這麼輕語。

    沒有響應,亦無從響應。

    似乎有什麼模糊的預感一時搶進了心口,關於愛情以及誓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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