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幽靈 第二章 新瑪格麗特
    索爾莉一行人在樓梯口遇見正要上樓的夏尼伯爵,此人平日裡一向鎮定自若,這時卻顯得激動異常。

    「哦!索爾莉小姐,我正要去找您呢!」伯爵非常慇勤地招呼道,「哦!今晚的表演實在太美妙了!克裡絲汀娜·達阿埃的演唱成功極了!」

    「這不可能!」梅格·吉裡反駁他說,「六個月前,她那嗓子還跟破鑼一樣呢!現在,親愛的伯爵先生,請您先讓個路,」梅格調皮地行了個屈膝禮,而後又說,「我們趕著去看看約瑟夫的上吊到底怎麼回事。」

    這最後一句話湊巧讓經過樓梯口的行政主任聽見了。「怎麼!你們都知道了?」他的語氣十分莽撞,「算了算了,不過,不許再談這件事……尤其不能讓德比恩先生和伯裡尼先生知道這件事!今天可是他們在劇院的最後一天,讓他們安心地離開吧。」

    之後,女孩們趕到演員休息室,裡面已是濟濟一堂。

    我們再來談談伯爵。其實,他的話一點都不誇張,當晚那場表演確實是空前絕後,無與倫比。有幸觀看過的人恐怕至今對他們的子孫後代講起來還覺得津津有味,感慨萬千。想想看,那個時代最負盛名的音樂家古諾、雷耶、聖桑、馬斯涅、吉洛、德裡布依次上台親自指揮樂團演奏他們的得意之作,演唱者中則有大名鼎鼎的芙爾和克洛斯。這一夜,整個巴黎都為無盡美妙的音樂而陶醉了。本書的女主角克裡絲汀娜·達阿埃也脫穎而出。

    當晚,古諾指揮的是《木偶娃娃葬行曲》,雷耶是《西古爾序曲》,聖桑是《死神之舞》和《東方之夢》,馬斯涅則指揮了一段尚未發表的《匈牙利進行曲》,吉洛指揮的是《狂歡節》,德裡布是《西爾維啞的慢華爾茲》。克洛斯小姐和德裡絲·布洛茲小姐則分別演唱了《西西里晚禱》中的《波雷洛舞曲》及《路克蕾絲·波爾加》中的《飲酒歌》。

    這些名師的作品儘管精湛,但籍籍無名的克裡斯汀娜的演唱卻有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勢。她首先唱了《羅米歐和朱麗葉》,這是她第一次演出古諾大師的作品。這部戲自卡爾瓦羅夫人在「老歌劇院」首演之後、僅又在「戲劇院」上演過一次,而在「巴黎歌劇院」,這還是頭一回。如果沒有聽過克裡斯汀娜演唱的朱麗葉,沒有領悟過她那種自然流露的優雅,沒有為她天籟般的聲音所震驚,沒有感覺自己的靈魂跟隨著她的歌聲在戀人的墓家上空飄蕩,真是莫大的遺憾!

    不過,朱麗葉一角,也只是個前奏而已,最受欣賞的還是她臨時替代卡爾羅塔在《浮士德》中的精彩演出。尤其是監獄一幕及最後一幕的三重唱,那簡直是人們從未聽過的天使才有的聲音!

    克裡斯汀娜讓瑪格麗特一角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和魅力。而至此,人們尚未對這種不可思議的天才表演產生過任何懷疑。

    全場觀眾因著難以言喻的感動,掌聲經久不斷。克裡斯汀娜激動地放聲哭泣,昏倒在同伴的懷裡,不得不被抬回房間,彷彿她在演出中獻出了自己的靈魂。著名評論家聖維在題為「新瑪格麗特」的一篇專欄裡,記下了那永難忘懷的精彩瞬間。作為一名資深藝術家,他認為這位溫柔而美麗的女孩當晚的演出不僅僅是藝術技巧的演繹,而是心靈的徹底投入。熟悉克裡斯汀娜的朋友都知道她的內心非常純潔。聖維是這樣評述的:「要想弄明白克裡斯汀娜究竟是怎樣創造奇跡的,只能把她想像成初戀中的少女。這樣說未免有些不妥,但是,唯有愛情的力量才能使一個女孩產生如此令人震驚的轉變。我們知道,在音樂戲劇學院兩年前的那場入學考試中,克裡斯汀娜已經嶄露頭角。而今日她這種登峰造極的歌藝又如何解釋呢?倘若它不是乘著愛情天使的翅膀一起從天而降,就是克裡斯汀娜和奧斯特狄根一樣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以換回這獨具魔力的誘人歌聲。沒聽過克裡斯汀娜在《浮士德》中最後一幕的三重唱,就不算真的聽過《浮士德》。她的歌聲中不僅蘊含著一股醉人的激情,更有一顆純淨的靈魂。」

    然而,一些觀眾卻對此表示不滿。如果克裡斯汀娜真是一塊耀眼的瑰寶,劇院為何不予以重用呢?在此之前,她只是飾演瑪格麗特身邊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西爾貝。說起來,這還得歸功於卡爾羅塔當晚原因不明的臨時缺席,克裡斯汀娜才有機會走上舞台,扮演這原本專屬於西班牙著名女歌唱家卡爾羅塔的角色。但是,德比恩和伯裡尼怎會讓克裡斯汀娜頂替卡爾羅塔呢?難道他們早已發現她潛在的才華?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將她閒置至今呢?而她自己又為何一直甘於沉寂呢?更奇怪的是,居然沒人知道她現在的指導老師是誰。她曾一再重申今後要自行苦練。凡此種種都疑雲重重。

    夏尼伯爵也觀看了這場空前的演出。此刻,他激動地站在自己的包廂裡,與其他所有的觀眾一樣,拚命地喝彩。

    夏尼伯爵(菲利浦·喬治·馬裡)這年正好四十一歲,是位上流社會的紳士。長得英俊挺拔,只是前額略顯突出,眼神過於冷酷。他對女人向來彬彬有利,對那些好妒偽善之徒則有些傲慢。但事實上,他為人非常寬厚耿直。自從老菲利浦伯爵去世後,他成為這個堪稱法國最負盛名且最古老的家族的一家之主。夏尼家族的歷史可以上溯至十四世紀的國王路易十世,家業之龐大可想而知。老伯爵去世時,已是鰥寡一人,整個家族的大小事務全部落在菲利浦的肩上。他的兩個妹妹和一個年幼的弟弟拉烏爾對家族事業毫無興趣,絲毫不願瓜分家產,而更想遵循長兄如父的傳統,把一切都交給菲利浦全權打理。當他的兩個妹妹出嫁時——居然在同一天一一從兄長手裡拿走屬於自己的家產,不僅不覺得理所當然,反而像是收受了一份豐厚的嫁妝,為之感激涕零。

    老伯爵夫人在生拉烏爾時難產而死,當時,菲利浦已經二十歲了。十二年後,老伯爵謝世,於是由菲利浦擔負起照料年紀尚幼的弟弟的責任。他先將拉烏爾托付給兩姐妹,之後又把他交給一位住在布勒斯特的姑媽,她丈夫生前是一名海員。年輕的拉烏爾正是在那個地方深愛上了海上生活。他曾經乘坐「伯達號」航行世界,完成了環球旅行的壯舉。最近,他又憑借雄厚的經濟實力和家族背景,被任命為「鯊魚號」官方探險隊的成員,即將奔赴北極尋找三年前遇難的「阿爾頓」號探險船的倖存者。臨行前,他享有六個月的假期。家族裡的老太太們一直擔心這個身體孱弱的漂亮男孩經受不住艱苦的海上生活。

    這位年輕的海員性格內向而靦腆,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在女人堆裡長大的男孩。事實上,一直受兩個姐姐和姑媽照顧的拉烏爾,難免帶著女人的性格特徵——天真純潔。他雖然已有二十二歲,看上去卻像只有十八歲的樣子。嘴邊蓄著金黃色的小鬍鬚,一對迷人的藍眼睛,臉頰上泛著少女獨有的緋紅。

    菲利浦十分寵愛這個小弟。尤其是當他想到拉烏爾將繼承先祖夏尼·德·拉羅什海軍上將的豐功偉業時,更是引以為傲。他打算利用小弟的這段長假,帶他領悟巴黎獨有的奢侈生活和藝術情調。

    在伯爵看來,像拉烏爾這樣太過乖巧的成年男子,不夠世故聰敏。而伯爵本人沉著穩健,不管是處理公務還是享受生活樣樣拿捏得當。他不管去哪裡,都帶著拉烏爾,甚至把他引見給跳芭蕾舞的女演員們。我知道曾有傳言說伯爵是索爾莉的幕後情人,其實,這又有何不可呢?像伯爵這樣的單身貴族,擁有情人享受人生,並不為過。尤其是在他的兩個姐妹紛紛出嫁之後,每晚與一名雖頭腦簡單卻美麗動人的芭蕾舞女演員共度一兩個時辰,也沒什麼不妥。況且,以伯爵的身份和地位要想在巴黎立足,就必須經常拋頭露面,而歌劇院的演員休息室正是這樣的一個場所。

    話說回來,假如不是拉烏爾的幾番苦苦相求,菲利浦或許也不會把他帶到巴黎歌劇院的後台。事後,伯爵才回想起這一點。

    這晚,菲利浦自顧自地鼓完掌喝完彩,看看身旁的拉烏爾,才發現他竟然一臉驚惶,面色慘白。

    「您沒看出來嗎?」拉烏爾說,「那女人病得不輕。」

    事實上,台上的克裡斯汀娜是靠人攙扶著才勉強支撐下去。

    「我看你才有病呢!」伯爵說著便靠近拉烏爾,「你沒事吧?」

    但拉烏爾已經站起身,聲音顫抖地說:「我們走吧!

    「你想去哪兒?拉烏爾。」伯爵對他的激動神情驚訝不已。

    「我們去後台看看,這可是她頭一回唱成這樣!」

    伯爵滿臉詫異地盯著拉烏爾,嘴邊泛起一絲笑意。

    「哦?是嗎?」他接著說,「好吧,讓我們去看看!」

    伯爵的表情甚是陶醉。

    他倆很快就來到後台的人口,無奈那裡早已擠滿了人,所以只能排隊等候。拉烏爾雖然外表鎮靜,卻不經意地撕破了手套。菲利浦看在眼裡,卻並不刻意點破,讓他受窘。其實,伯爵已經猜出了眉目。這些日子和他談話時,他總顯得心不在焉,唯獨說到與歌劇院有關的話題,他才會眉飛色舞,異常起勁。

    兩人總算擠進了後台。

    裡面名流紳士人頭攢動。有的匆匆趕往休息室,有的走向演員的化妝間。機械師和劇務的大聲叫喊此起彼伏,一會兒下佈景,一會兒搬道具,一會兒又丁零噹啷地撥弄起新道具來。一大群剛跑完最後一場龍套的演員也摻在其中湊熱鬧。最令人難以忍受的還是那左一聲右一聲要人命似的喊叫:「劇場公務,請讓開!」彷彿非得把人逼到精神崩潰不可。我們這位金鬍子、藍眼睛的小白臉就這樣一步一挪,艱難地穿過後台。這混亂的場面對劇院常客而言,還算司空見慣。但初來乍到的拉烏爾卻為此受驚不小,這後台到底藏著什麼秘密?約瑟夫·布蓋剛在此上吊自殺,隨後的克裡斯汀娜卻在此大放異彩?

    這一晚,劇院真是出奇的混亂,而拉烏爾卻從末表現得如此勇敢。他的肩膀用力地抵擋著阻礙他前行的人群,全然不顧耳邊周圍的人的抱怨以及機械師發出的憤怒警告。他一心一意只想盡快見到那位用歌聲擄走他靈魂的女子。是的,他感覺自己那顆年輕而單純的心已不再屬於自己。那個幼年相識的克裡斯汀娜,再度與她相逢時,拉烏爾曾努力不讓自己愛上她。他用理智驅趕著心中那份溫柔的情感,因為他不可想像會與一名歌女終身為伴,而他曾立下誓言,一生只愛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然而,這股柔情吞噬著他的靈魂,那強烈的感覺瘋狂地折磨著他。拉烏爾的胸口一陣絞痛,彷彿有人拿刀剖開他的胸膛,把他的心赤裸裸地取走。而巨大的空洞使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永遠只能由另一個人的心來填補!這些心理感受恐怕不是心理學家能輕易解釋的,唯有那些真愛過的人才懂得體會這種習慣稱作「一見鍾情」的奇妙感覺。

    菲利浦伯爵根本難以趕上拉烏爾的腳步,但臉上笑容依舊。

    舞台盡頭有一扇雙頁門,門外的兩條通道分別通往休息室和演員們各自的化妝室。一群芭蕾舞團的年輕學員從閣樓蜂擁而下,正好擋住拉烏爾的去路。他被迫停了下來。濃妝艷抹的女學員故意用輕佻的眼神和話語來挑逗這位漂亮的小伙,而他根本不予理睬,一聲不吭地轉身溜進走廊。那裡人聲鼎沸,一些歌劇迷狂喊著克裡斯汀娜的名字。站在拉烏爾身後的伯爵心想:「好小子!居然識路!」,接著便琢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伯爵從未給他弟弟引見過克裡斯汀娜·達阿埃。唯一的可能是拉烏爾趁伯爵與索爾莉一起閒聊的時候,獨自來過這裡。每次上台前,索爾莉總是讓伯爵一直陪著自己。她還有一個怪僻,就是喜歡讓伯爵替她保管那些鞋套和衣袋,有了它們,跳舞時穿的緞鞋和紗裙才能保持光艷如新。索爾莉總是說自己死了母親,孤苦伶丁的。

    伯爵也跟著走進長廊,準備過一會兒再去拜訪索爾莉。他發現這裡從沒像今晚這般熱鬧過,整個劇院似乎都因為女孩的成功和她的昏迷而混亂不堪。可憐的姑娘仍然神志不清,劇院醫生趕來後卻差點擠不進人群。一陣騷動之後,總算讓出一條通道。而拉烏爾就緊貼著醫生的後背擠進了克裡斯汀娜的化妝室。

    於是,醫生和拉烏爾同時來到姑娘身旁。一個細心地為她診治,另一個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裡,看著她睜開了雙眼。而此時,伯爵和其他一大堆人擠在門口,差點窒息。

    「醫生,您覺得應該清這些人出去嗎?」拉烏爾跟換了個人似的,果斷而魯莽地問道,「這裡簡直讓人窒息。」

    「您說的一點沒錯。」醫生點點頭,起身把所有的人都趕出了門,只剩下拉烏爾和一名侍女。

    侍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子,但最終沒敢開口問他什麼。

    醫生原以為,這名年輕男子必定和克裡斯汀娜關係非同小可,才會有如此的表現。因此,拉烏爾子爵可以在姑娘的房間裡,靜靜地凝視著她慢慢甦醒,而趕來恭賀致意的德比恩和波裡尼兩位先生卻只能被拒之門外,與一幫穿黑禮服的紳士站在走廊裡。菲利浦伯爵也不例外。這使他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好小子!」接著又哼唱了一句:「相信這些貌似姑娘的年輕小伙吧!」伯爵已有點得意忘形,最後還下了句結論:「不愧是夏尼家的後代!」說完便轉身走向索爾莉的化妝室,不料在半道上碰見了她和一群驚慌失措的小學員,我們在本章開頭已有所述,在此不再贅言。

    在克裡斯汀娜的房間裡,漸漸甦醒過來的姑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渾身不住地哆嗦。她轉過頭,看見了拉烏爾,顫抖得更厲害。她看了看醫生,微微一笑,又看了看她的女僕,然後把目光重新放在子爵身上。

    「先生,」她氣若游絲地問道,「您是誰呀?」

    「小姐,」拉瑪爾單膝跪地,深深地吻了一下姑娘的手,回答說,「小姐,我就是那個跳入海水,為您拾回披肩的小男孩呀!」

    克裡斯汀娜抬頭看看醫生和女僕,三人相視而笑。拉烏爾頓時面紅耳赤。

    「小姐,既然您不願與我相認,我想和您說一些事,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先生,等我好一點的時候吧!可以嗎?」她的聲音顫抖著,「您真是個好人……」

    「就請您先離開吧!」醫生面帶微笑,和善地對他說,「讓我來照顧她好了。」

    「不用了!我沒病。」克裡斯汀娜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把旁人嚇了一跳。說著,她站起身,但隨即又用手摀住雙眼。

    「謝謝您,醫生。我想單獨呆會兒。你們都離開吧!我請求你們……讓我……今晚我真的太緊張了……」

    醫生本想反駁幾句,但看她情緒如此激動,覺得最好不要激怒她。於是,兩位男士一起退出了房間。拉烏爾心慌意亂,不知該怎麼辦。醫生對他說:「今晚,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往常,她待人總是非常溫柔……」說完辭別而去。

    留下拉烏爾孤單的一個人,面對這寂靜無聲的劇院。此刻,所有的人應該都到演員休息室裡參加歡送儀式去了。拉烏爾心想克裡斯汀娜或許也會去,於是就決定等她出門。他躲進門進的暗處,感到周圍是一片寂靜和孤獨,只有與自己劇烈作痛的心相伴。他想與克裡斯汀娜傾訴的也正是這份。心痛。突然,門開了。只見女僕抱著一些盒子,獨自走了出來。拉烏爾一把攔住她,詢問克裡斯汀娜的情況怎樣。女僕笑著回答說一切安好,但千萬別去打擾她,她想一個人靜一靜。說完便轉身離去。莫非克裡斯汀娜在等我?一定是的!我不是對她說過,想單獨與她談談嗎?因此她才會把身邊的人都打發走,是刻意等我吧?拉烏爾興奮得喘不過氣來,重新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上。他正準備敲門,舉起的手卻無力地垂了下來。原來,門內居然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出奇的專橫:

    「克裡斯汀娜,你必須愛我!」

    克裡斯汀娜的聲音則顫抖著,充滿了痛楚,可以想像她一定淚流滿面。「您怎能懷疑我呢?我只為您一個人而歌唱!」

    拉烏爾痛苦萬分地靠在門板上。他以為已隨克裡斯汀娜而去的心,此刻卻洶湧澎湃,不斷地痛擊著他,那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裡迴盪著。再這樣下去,屋子裡的人肯定會聽見。他們一定會打開門,把我這個可恥的偷聽者趕走。啊!那將是夏尼家族的奇恥大辱!可憐的拉烏爾用雙手緊緊地按在胸口上,想壓住它的聲音,但卻並非像掐狗嘴那麼容易。何況,即使一條狂吠的狗被人掐住了嘴,還能聽見它嘟嘟嚷嚷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你很累了吧?」

    「今晚,我把靈魂交給了您,而我自己已經死了。」

    「親愛的孩子,你的靈魂太純潔了!謝謝你。」那低沉的男音繼續說,「世上沒有一位帝王曾收過如此美好的禮物!天使都因你而感動流淚。」

    之後,拉烏爾再也沒聽見任何聲音。

    然而,他半步都不想離開。為了避免被撞見,他又躲進剛才那個陰暗的角落,決心等屋裡那名男子出來。此刻,他的內心愛恨交織。他知道自己深愛克裡斯汀娜,但他還想知道自己所恨的男人究竟是誰。突然,門開了,只見克裡斯汀娜裹在毛皮大衣和絲巾裡獨自走了出來。她把門帶上,拉烏爾注意到她並未上鎖。她走了過來,但拉烏爾看也沒看她一眼,他一直死盯著那扇緊閉著的門。走廊裡又是一片空寂。他輕輕地來到門邊,打開門,閃了進去,隨即把門關在身後。屋內漆黑一片,煤氣燈已被吹滅。

    「屋裡的人!」拉烏爾背靠著門,放聲大喊,「幹嗎要躲起來呢?」

    黑暗中仍然寂靜無聲,拉烏爾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行為有多魯莽。

    「如果我不開門,你是出不去的!」小伙子大喊,「你再不回答,你就是個懦夫!不過,我還是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他點燃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房間,居然空無一人!拉烏爾仔細地用鑰匙鎖了門,然後點亮房裡的每一盞燈,開始搜索。他鑽進衛生間,打開所有的衣櫥,用汗濕的手敲打四周的牆壁,但一無所獲!

    「啊!怎麼回事?」他大聲叫喊,「難道是我瘋了嗎?」

    他呆坐了十幾分鐘,聽著煤氣燈滋滋的聲音在空寂的房間裡迴盪。陷入苦戀的他,居然沒想到偷取一條沾著愛人氣息的絲帶。走出房門,他竟不知何去何從,只是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直到一陣冷風嗖嗖地刮過他的臉,他才發覺自己已走到一道窄梯的下面。身後,幾個工人抬著一副蓋著白布的擔架,正在下樓。

    「請問,出口在哪裡呢?」他問其中的一位。

    「你自己看啊!就在你面前,」工人答道,「門是開著的。不過,請讓我們先過去。」

    他指著擔架,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這是什麼呀?」

    工人回答道:「這個呀,是約瑟夫·布蓋,他吊死在地下室三樓拉瓦爾王的佈景旁邊。」

    拉烏爾側身相讓,行了個禮,走出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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