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梅拉 第二卷 第三部分-1
    今天早上我們不到小教堂去(理由我已跟你們說過了),因此從B先生起來的時候起到我們吃早飯之前的這段時間,我用來在我的內室中進行祈禱和感恩。現在我發現我自己的情緒十分從容自在、高高興興和毫無顧慮。特別是,當我在各種場合看到他的性格和態度平平靜靜,十分可愛,甚至還變得活潑、歡樂時,我心中不能不充滿希望:他並沒有由於善意地對待我而感到後悔。

    我陪他去吃早飯,並愉快地喝巧克力飲料;他顯得非常喜歡我,說,「現在我的帕梅拉開始用安詳平靜的態度來對待我了;這種神態使她的面容顯得十分可愛。我將讓她有理由保持這種神態,我將永遠對此感到高興。」

    「親愛的先生,」我說,「我的心非常安寧自在,已經不再可笑地煩亂不寧了;過去這種煩亂不寧的情緒和我感恩戴德的心情相互鬥爭著,我擔心它曾使我的言談舉止顯得令人討厭。但是現在我全心全意深深地愛著您,平平靜靜地感到感激,不再有兩種不同的心情了。但是,親愛的先生,您就沒有看到我有什麼缺點嗎?在我的言談舉止中,在我的服裝穿著中,在其他任何事情中,難道我就沒有什麼不適當的地方,您希望我加以改進的嗎?」

    「親愛的,」他高興地說,「你在各個方面都滿足我的願望。你只要繼續像現在這樣就行;你可以相信,我將永遠愛你,直到我的生命結束為止。

    「至於服裝(你現在提到它了)和個人的風韻方面,我想對你說,我在結了婚以後的人們當中,常常看到做妻子的對自己的服裝愈來愈馬馬虎虎、毫不注意,我覺得她彷彿不想盡力設法來保持她所已取得的愛情,並向丈夫顯示出一種她不曾向情人所顯示過的輕視。現在,你應當知道,這常常使我感到不快。那麼請允許我說吧,我希望你在吃正餐的時候,永遠穿著禮服,除非發生一些不尋常的事情,妨礙你這樣做,那是例外;不論你是到外面去還是待在家裡,都要這樣。這樣就會使你在服裝與舉止方面繼續保持那種從容自在的可愛風度(你在這方面很幸運是個行家),而且不論我領什麼人回家來吃飯,你都隨時可以接待他們,而不需要對意外來訪的客人可笑地進行抱歉,讓他們離開後對抱歉者的行為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另外,你這樣做將會使我相信,你認為在你丈夫面前,就像在你不常見的人們面前一樣,你本人也必須保持優美的外觀。」

    「先生,」我說,「這是個使我極為感激的指示,我將永遠注意遵守它。」

    「親愛的,」他說,「你在作息方面可能比你們女性當中半數的人們做得更好;因為她們的作息時間通常很不正常,彷彿她們認為出身高貴、財產富有的人有權把白天變為黑夜、黑夜變為白天似的;她們很少在該坐下來吃午飯的時間以前起床;因此把所有那些良好的古老規則都改變了:她們在該吃午飯的時間吃早飯,在該吃晚飯的時間吃午飯,在該休息的時間吃晚飯;由於她們愛打『四十張』紙牌,所以有時在該起床的時候去休息。親愛的,我希望你在其他所有事情上都將成為一位優秀的貴夫人,但在這些事情上別去學她們。我母親是那些老式夫人當中的一位,同時又是這個王國中最高尚的夫人當中的一位;因此,你倣傚她為你所樹立的榜樣就更不會困難。」

    我請求他再給我一些指示:他就進一步提出家庭作息時間方面的規則,這確實是我已故夫人過去一直遵循的;但從他嘴中說出來卻使我又喜又驚。他規定吃早飯、吃午飯和吃晚飯的正常時間就是下面這些(和其他家庭相比,這些時間要稍早一些):

    「通常,如果沒有朋友前來打擾,」他說,「我喜歡在十一點鐘休息。在夏季,我現在通常是在六點鐘起床;也許你願意比我多躺半個鐘頭再起來。

    「然後你將會有一些你可以稱為你自己的時間,直到九點稍過一些,你請我和你一起去吃早飯。

    「然後你又將有幾個鐘頭由你自己支配,直到三點鐘,我喜歡在這時坐下吃午飯。

    「然後你又將有幾個鐘頭有用的時間去從事你所喜愛的活動。我通常在九點鐘吃晚飯。當我們決定盡量遵守這些老式的生活規則時,我們將促使前來訪問我們的客人們預料到我們在什麼時間作息。我經常指出,人人都有權規定自己的生活規則。只是在開始的時候要頂住幾句荒謬的嘲笑,這通常不是那些最值得尊敬的人們說出的;過一些時候,他們會說,『求他沒有用;他願意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生活。要他改變他的生活軌道根本辦不到。他就像一隻鐘錶那樣定時地走動。』他們也許冷嘲熱諷一番。但我為什麼不應該這樣?要知道人就像機器一樣不結實,如果生活不規律,就容易像鐘錶一樣出毛病。

    「當客人們看到我在我的作息時間內接待他們時,面容愉快,內心歡樂,」他繼續說道,「看到我餐桌上菜餚豐盛、品種多樣,我們又親切、熱誠地歡迎他們,那時他們對我有規律的生活就不會有什麼怨言了。親愛的,說不定我們還會在我們的四鄰八捨當中恢復那良好的老式生活規則,這有誰知道呢?至少,我們將朝著這個目標盡我們的一分心力,這也符合我在學校中學到的一個良好教訓——如果人人都能改正自己的錯誤,那麼所有人的錯誤也就得到改正了。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是,當我的一些浪蕩哥兒們(就像上星期四闖到我們這裡來的那些不受歡迎的人一樣)在漫遊中如果離開了他們本來要走的路,想到要去誰家吃午飯時,他們就只會說一聲『他吃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這樣他們就會考慮今後在更為合適的時間再約定到我這裡來,或者是在那天到我這裡來吃晚飯或過夜,而不是來吃午飯了。」

    「啊我最親愛的先生,」我說,「您對我沒有別的指示了嗎?我聽您的指示聽得既高興,又得益。」

    「現在我沒有想到別的,」他說,「因為不用說,你的性情生來和藹可親,你那天真活潑的舉止又使你可愛的面容增添了風韻,這些都使我對你有很高的評價。但你不要允許任何突然發生的意外事件使你的面容籠罩上陰雲。如果有任何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時,我希望,不超過一刻鐘,你就要對自己有所注意,快去照照鏡子;如果看到臉上已有或正有一絲優郁的神色顯露出來,那你就要立即驅除它,恢復你先前高興的神態;可愛的女孩子一有了心事,一定會在臉上反映出來;因為她不會是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因此她將會發現,這也是個使她情緒平靜下來的方法。」

    然後他談到,他曾看到有些女士們遇到意外來訪的客人時,心緒就煩亂失常。「我相信,」他說,「我將永遠不會有理由提醒我的帕梅拉,有任何事情使她的丈夫看上去不怎麼歡迎他的朋友,或使她本人沒有做好歡迎的思想準備。不過我還是要說,我指望我最親愛的寶貝習慣於始終慇勤地對待客人。當不速之客前來訪問時,不論我們是否有很好的準備,她都不要顯露出坐立不安或煩亂失常的神色。她當時不論正在陪伴什麼人,都不要流露出絲毫的神色,表示她真不希望這個客人在這個時候前來拜訪;她要高興、親切、謙和有禮地對待所有的人。有的人本來沒有絲毫理由指望能得到她的厚待,或者有的人在餐桌上地位是最低的,如果她也能一視同仁地親切接待他們,那麼她不僅能使那猜疑不定的人高興起來,而且也會使其他所有的人安下心來,把從容自在、高興歡樂的氣氛散播在餐桌周圍。

    「說過這些話之後,我不用再向我心愛的人提醒,她不該讓任何意外事件擾亂她的情緒。我永遠不會忘記,有一次阿瑟夫人的一位男僕偶然絆倒了,把一盤美味的中國菜摔到了地上;她對這件事十分惱火,竟讓她的不滿情緒傳播到全桌;除了我以外,其他所有的朋友們不是安慰她就是談論類似的不幸事件;在那天晚上餘下的時間裡,我們都因此改變了話題,大談起笨手笨腳的男僕和粗心大意的女僕來了。」

    我懷著感激的心情答應注意按他親切的旨意辦事。然後我離開他去穿衣服,把最好的衣服穿到身上;接著,打聽到他在花園裡,我就走去陪伴他。

    我發現他正在小涼亭裡看報。「您正忙著哪,先生?」我說。

    他把正在閱讀的報紙放在一邊,說,「沒有什麼事情能比跟你在一起更有意思的了。請坐吧,我的帕梅拉,」這時他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他的身旁。「你是個謙和有禮的可愛女孩子!我看,我給你的指示(你是這麼稱呼的),你已遵照其中的一條執行起來了。你已把衣服早早地穿好,而且穿得嬌媚可愛!現在,親愛的,請你指出我的一些缺點,並告訴我,你希望我做些什麼,好讓我今後看上去比現在更使你稱心滿意。」

    「啊先生,」我說;如果不是因為害羞的緣故,我本想吻他的;「我沒有一件事想要你做的;是的,一件也沒有。難道您以為,」我繼續說道(因為我不知道怎樣停住不說),「您的帕梅拉是沒有良心的嗎?先生,請您確信,您十分寬宏大度地賜予我的恩惠,哪怕大大低於一半,那也會超過我最大的願望了。」

    「我的天使,」他說,一邊熱情洋溢地把我的一隻手放在他兩隻手中間,並好像想要說些更令人愉快的話,但我充滿感激的心情迫使我(我可以這樣說)繼續往下說道,「親愛的先生,您為什麼不問我完全相辱的問題呢?難道我不是高興地看到,您本人的榜樣已使您的教訓更有說服力嗎?因為,首先,先生,您曾囑咐我在吃午飯以前要穿好禮服,現在您本人已極為漂亮可愛地穿好了。

    「還有,先生,您指示我在您的餐桌上要使那些心中猜疑的人高興起來,要極為親切地對待那些最沒有理由指望得到厚待的人和那些地位最低的人;您本人在各種可能發生的事情中,是多麼親切地對待您的帕梅拉的啊!用您自己的話來說吧,您是怎樣在我的心的周圍散播那從容自在、高興歡樂的氣氛的啊!

    「再說一點,您囑咐我不要讓意外發生的小事故或來訪的不速之客攪亂心情,您本人在遵守這條極好的規則時,曾為我樹立了一個多麼好的榜樣!在我們結婚的那一天,查爾斯·哈格雷夫爵士和其他兩位先生闖到我們這裡來,妨礙我們在那一天一起吃午飯;您不允許讓這件事擾亂您的心情,妨礙您愉快地款待他們,並客客氣氣地跟他們告別;您教我做的事情,您自己就身體力行,這不是一些有趣的事例嗎?」

    「親愛的,你講的這些話對我十分有益,」他說,「但我擔心這些事例太偶然了,這些不足以使我有權利接受你的恭維。因此請允許我說,如果我的所作所為跟我所倡導的宗旨不能經常保持一致,那麼我的帕梅拉一定不要指望,我的缺點將成為她不遵守我教訓(就像你所稱呼的)的一個口實;因為我想,我永遠不能像你那樣完美無缺,一半也沒有。雖然我可能發現我本人在格盡職責方面不能像我應當做的那樣取得進步,但我卻不能允許你往後倒退,不像原先那樣完善。」

    「先生,」我說,「我希望,承蒙上帝的恩眷,我將永遠不退步。」

    他高興地注意到我的服裝,同時張開手指,量一量我的腰圍,說,「這裡是多麼可愛的身段啊!失去它將會令人感到遺憾;不過,我的帕梅拉,我認為只有失去它才能使我的幸福達到完美無缺的地步1。」

    1指帕梅拉今後懷孕後,腰圍就不像現在這麼纖細可愛了,但B先生盼望她生孩子。認為她生了孩子,他的幸福才會完美無缺。

    我大膽地用手堵住他的嘴巴。他吻了我的手,說,「請告訴我!說吧!講吧!我的帕梅拉會不會不歡迎這種情況?」「先生,我要說,」我把漲紅了的臉在他的肩膀上掩藏起來,「您在各種事情上的願望應當就是我的願望。」他把我緊緊地摟到他親切的心窩裡,並改變了話題。我希望,我沒有太放肆吧?

    我們就這樣談著話,直到我們聽到轔轔的馬車聲為止;這時候他說,「請繼續待在花園裡,親愛的,我將把這些朋友們領到你跟前來。」他那樣做了;我一看到他們,就急忙朝他們走去,來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您好,親愛的!」達恩福德小姐說,「您看起來是這麼從容自在,這麼高高興興;我知道,您將會答應我要對你提出的請求。您知道是什麼請求,那就是在您結婚的時候跳舞。說真的,您不應該拒絕我的請求,因為我盼望參加您的婚禮。」瓊斯夫人說,我看上去像個天使。彼得斯夫人高興地說,他們每一次看到我的時候,我都能使他們受益;達恩福德夫人也很好地恭維了我,說,每次她看到我的時候,我看上去都更無拘無束、更從容自在了。親愛的女士們!我心中想,但願你們免去這些恭維,因為我擔心過一會兒你們就會來跟我開玩笑,讓我吃苦受罪了。

    彼得斯先生輕聲地說,「願上帝保佑你,親愛的女兒!但連我的妻子也不知道這件事。」

    西蒙爵士最後走到我跟前,把我的手拉過去,雙手握著它,說,「B先生,請您允許,」然後把我的手吻了五六次,用他的恭維方式,開了個很放肆的玩笑。

    親愛的母親,一個年輕的浪蕩鬼是不能令人容忍的;但是一個年老的浪蕩鬼和一個年老的花花公子卻是兩種奇異的現象;他有成年的女兒,這一切都是當著她們的面做的!稍稍過了一些時候,我湊著我的B先生[我的B先生,這是個多麼令人自豪的詞兒啊!]的耳朵,低聲說,「我擔心,不一會兒,當您把消息宣佈之後,西蒙爵士會放肆地開起玩笑來,那樣我就要吃苦頭了。」「親愛的,他這人就是愛那樣做,」他說,「我們得讓他有發言的機會。」

    南尼·達恩福德小姐擺出一種半認真和諷刺的神態,對我說,「夫人,請允許我希望,您如果不允許我,那就請允許我的姐姐參加婚禮;她對它真是十分熱衷。」我行了個屈膝禮,只是說了一句:「你們全都對我很好,女士們。」

    親愛的B先生〔他說,我必須把他既當作丈夫又當作情人來對他說話和寫到他)把我拉到一旁,說,「我是不是要把他們領到涼亭裡,在那裡告訴他們,還是一直等到我們走進去吃午飯的時候?」「先生,」我說,「請推遲到他們走了以後再說。」「到目前為止你一直沒讓僕人們看到你的戒指。如果你不想讓我在那時以前把這件事告訴大家,那麼你必須把它取下來,要不然這些女士們和西蒙爵士會看見它的。」

    在我沒能回答之前,朱克斯太太在南的陪同下,提著兩瓶來因白葡萄酒(這是她自己很喜愛的),托著一銀盤糖,慇勤地、搖搖擺擺地向我們走來;接著在B先生的鼓勵下,很不自然地道了一聲歉,一邊倒出了一杯酒,然後使他感到吃驚(不過我看到,他並沒有感到不高興),並使我感到更為吃驚的是,她行了個低低的屈膝禮,把它獻給我,說,「夫人,是不是請您先喝?」「不,」我說,「當然是主人先喝。」這時我覺得我的臉火辣辣的。

    他們全都領會了這個暗示。「如果他們沒有偷偷地舉行過婚禮,」達恩福德小姐說,「那就絞死我好了。」「一定是這樣!」彼得斯夫人說。「啊!彼得斯先生!上星期四上午你和威廉斯先生在哪裡?」「讓我一個人來處理這件事,」西蒙爵士說,「讓我一個人來;如果他們偷偷地做了什麼事,我會把它查出來;你們知道,我是個治安推事。來吧,夫人,」他拉著我的手,「請以你們發過的誓回答我:你們有沒有結過婚?」

    B先生看到我非常像個傻瓜的樣子,露出了微笑。一求求您,西蒙爵士,」我說。「我剛才就想,」他答道,「你們看到我們時那樣笑嘻嘻的,不會沒有原因。」親愛的B先生以極為親切的態度拉著我的另一隻手說,「我最親愛的寶貝,既然你臉漲得通紅,把你的秘密給暴露出來了,那就別因為你的丈夫而感到難為情吧;我是決不會因為我的妻子而感到難為情的。」

    「現在,」達恩福德小姐說,「我十分生氣。」「我卻十分高興,」達恩福德夫人說,「親愛的B夫人,請讓我祝賀您。」每個人都一一前來向我祝賀,並吻我的臉,向我致意;這時朱克斯太太搖晃著身子,似乎這件事是由於她才讓大家察覺的,所以感到十分得意。

    「怎麼沒有人向我道喜,」B先生說。「誰也不需要向您道喜,」瓊斯夫人謙和有禮地說,「因為有了這樣一位新娘,您就不需要任何良好的祝願了!」他吻了每一位女士,向她們致意;他走到我跟前時,當著他們大家的面說,「現在,我可愛的新娘,親愛的帕梅拉,讓我跟你最後說一句話,願我在這世界上活多久就愛你多久!」

    大家都鼓掌,稱讚他把榮譽給了他本人寬宏大度所選擇的人。但我在後來卻不得不忍受更多的玩笑。西蒙爵士在作出放肆的行為之前幾次說,「來,來,夫人,現在您已成為我們當中的一個人了。請您相信,我將不像過去那麼拘謹了。」

    當我們走去吃午飯時,親愛的B先生領我到餐桌的上席。我向他,並向年紀大一些的女士們低低地行了屈膝禮,然後毫不遲疑地在他領我就座的位子上坐了下來,相當沉著鎮定地履行著家庭主婦的職責。

    B先生困難地說服他們放棄了辦舞會的想法,條件是他答應在冬天來臨之前再到這裡來,並接受邀請,明天晚上在西蒙·達思福德爵士家裡會見他們所有的人,以此作為向他們告別的方式,因為他打算在星期三上午動身到貝德福德郡去。

    這些客人原打算留下來吃晚飯;但我們吃完午飯以後不久,有一個人騎馬專程從B先生的一位熟人卡頓先生那裡來,說卡頓先生病情危急,請求盡早能見到B先生。於是他們就全都離開了我們。

    卡頓先生住在十六英里以外的地方。他曾把相當大的一部分田產抵押給B先生。他們的交情很好。他在離開我時囑咐我,如果他在十一點鐘還沒有回來,那麼我在今天夜間就別指望他回來了。「可憐的卡頓先生和我有著相當大的共同利害關係;如果他病得很重,見到我又會得到安慰,那麼我出於慈愛之心,是不會拒絕會見他的。」

    現在是夜間十一點鐘,我擔心他不會回來了,恐怕他的朋友病得很重。我想,他那寬厚仁慈的心要是感到什麼悲傷,我就會難過。不過世界上的人們總是有許多原因使他們產生憂慮的,甚至在最順利如意的情況下也是這樣。世事從來不會安排得完美無缺,這樣倒也合適,因為我們都是些平凡而又可憐的人,往往看不到很遠的前程,而是像在歸途中的行人那樣,只要在途中的什麼小旅館裡受到了良好的招待,就會在那裡住下來休息,而再也不想繼續趕路,回到他們自己的家裡去了。善良的老夫人曾給了我好多恩情,我記得她常常向我發表她的這個感想。

    我讓朱克斯太太跟我一起吃晚飯。她說我這樣不擺架子,我們坐在一起時我對她又十分隨意自如,她感到十分高興;我從她的態度中可以看到,她回想起她過去對我的某些邪惡行為,心中感到羞愧。她低垂著眼睛,坐在椅子的邊沿上,聲音十分溫柔,「是,夫人」和「不是,夫人」幾乎是她僅能說出的話。可憐的壞女人!我有時憐憫她。但願我有能力用善意來感化她!如果我覺得這可行,那我的善意是不會缺乏的。不過我擔心,她改變態度主要是由於她尊敬我現在的地位,而不是出於道德上的信念。不過地位優越者的良好榜樣是有很大力量的。我希望,我不會不樹立出良好的榜樣。

    我多麼渴望能做些好事!然而過去所有的好事都還是親愛的主人做的。

    願上帝滿足我的願望,讓他平安地回來!自從我和他不見面之後,每個鐘頭過得似乎都像十個鐘頭那麼長久。如果他不認為我的愛是討厭的,那麼我不僅會非常順從他,而且還會非常愛他;我確實懷有真正感激的心情;我也應當懷有這樣的心情,因為除了我對他的愛之外,我認為我自己就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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