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梅拉 第一卷 第一部分-4
    第二十三封信

    今天四鄰八合當中有許多有身份的先生和他們的夫人到我們這裡來吃午飯,主人設盛宴款待他們。艾薩克和喬納森,還有本傑明在桌旁侍候。艾薩克告訴傑維斯太太,這些夫人們不久將來參觀這個宅第的房屋,並懷著好奇心想來看看我,因為當說笑話的時候,她們好像對主人說,「唔,B先生1,聽說您有一位女僕,是我們這個郡裡最美的美人,我們想在離開這裡之前見見她。」

    1B先生(Mr.B—):書中沒有把帕梅拉主人的姓的全稱寫出來,而只列出他姓中的頭一個英文字母B。

    「你們太給她面子了,夫人們,」主人說,「這妞兒是長得不錯,但不像你們說的那麼美。你們知道,她是我母親的侍女;因為她親屬的身份都很低微,所以我母親在臨終的病榻上曾經向我推薦,要我照顧她。她年輕,而一切年輕的東西都是漂亮的。」

    「是的,是的,」有位夫人說,「您的話說得不錯。但是,即使您的母親沒有這樣善意地向您推薦,那美貌本身倒也的確是包含有好多優點的,因此,我毫不懷疑,英俊瀟灑的一位先生(就像大家認為有的人那樣)並不需要別人開導,就會在佳容麗色面前,自動向她表現得慷慨大方的。」

    他們全都朝主人哈哈大笑;他似乎也陪著他們笑,但又說,「我不知道這是怎麼的,我的眼光跟其他人的不同;因為大家對她的漂亮談論得很多,我聽了以後認為超過了它實際上應受稱讚的程度;我剛才說過,她是長得不錯;但是她最大的優點在於她謙遜,有禮,忠實,使得與她一道工作的僕人們都喜愛她,我的女管家特別溺愛她;夫人們,你們知道,傑維斯太太是個很有眼力、善於辨察好壞的女人;至於在這裡的喬納森,還有那年老的男管家朗曼,據我聽說,如果他們是年輕人,那他們是會為她爭風吃醋,相互打架的。是不是這樣,喬納森?」「我可以發誓,先生,」喬納森答道,「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有誰能比得上她。閣下家裡所有的人對她全都抱著同樣的看法。」「你們聽到了沒有,夫人們?」主人問道。「唔,」夫人們說,「我們很快就要去拜訪傑維斯太太,並希望能見到這位十全十美的佳人。」

    我相信她們現在正在向這裡走來,不久我就會把其餘的事情告訴你們。我真巴望她們已來過,又走了。為什麼她們要把我作為她們開心解悶的話題呢?

    哦,這些風姿優雅的夫人們還是到傑維斯太太的辦公室裡來拜訪她了,其實那只不過是個借口而已。如果我做得到,我真想不在場;我確實走進了那間內室,因此她們走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我。

    她們總共四個人,其中三位是阿瑟夫人,布魯克斯夫人和托爾斯小姐。阿瑟夫人住在小山上宏偉的宅第內。托爾斯小姐是個單身的女士,然而年紀不會小於三十歲了,大家都稱她為小姐。另外一位是伯爵夫人,她的姓很難記住,我已把它忘了。

    現在,如果我不會讓你們念累,我將向你們稍稍描述一下這四位女士的性格和外貌;我知道當我不滿十二歲的時候,你們一向並不討厭我對人物的描述。

    好吧,我就開始。要知道,阿瑟夫人是位面貌清秀的人,看上去今後可能會發胖,但她對這很不在乎;她的臉形相當漂亮,不過在我看來有些男子氣。她有著出身高貴人們的氣派,並彷彿想借此來表現,她期望人們會這樣對待她;她不論說什麼或做什麼,都無拘無束,而且沉著冷靜,根本意識不到她所說的話語或所做的事情中有什麼缺點;據說她在家裡在一些小事情上很容易生氣動怒;她不時提醒她丈夫,他跟她不是門當戶對;雖然他也出身於一個有身份的家庭,但她的祖先似乎僅在兩個朝代以前就已被授過爵位。不過,總的來說,她在怒氣消失之後,脾氣並不壞,有時對身份比她低下的人也相處得很隨和;可是傑維斯太太說,戴弗斯夫人更容易生氣動怒,比阿瑟夫人更容易發火,但她也有比人強的才能,也更慷慨大方。就有身份的先生來說,阿瑟先生還算得上是個品格高尚的人,但他似乎好酗酒;其實這裡所有有身份的先生們差不多全都酗酒,只有我的主人例外,他沒有這種惡習。無論是為他還是為我自己著想,我都有雙倍的理由但願他沒有更壞的惡習!但現在暫且不去管它吧。

    布魯克斯夫人雖然社會地位不高,但卻是名門望族的後裔。如果我從她那傲慢的神色來猜想,她那姿態就跟社會地位很高的人一樣高傲;由於她身材高大、瘦削,神態又令人難以親近,因此當她往下看一個人時,就好像表露出極為輕蔑的神色!然而她在家裡脾氣不壞;她說話不多,但裝腔作勢,想讓人們把她看成是個眼光敏銳,洞察一切的夫人。她的丈夫脾氣很好,不過十分喜愛拿嚴肅的事情來打趣逗樂,特別是婚姻生活,只要她夫人不在身旁,他就不斷地拿它來插科打諢。有些人認為他的這種特點是由於他富於機智;但是我記得仁慈的老夫人曾經說過,「任何人只要能說一些聳人聽聞並令人深思的話,他就會有機智的名聲。」

    伯爵夫人不僅由於她那樁婚姻而身份顯赫,她自己的出身也是高貴的。你們發現我對門第與出身嚕嚕囌囌地寫了這麼多,難道不感到奇怪嗎?假如我存心誇獎門第,那我勢必要因此而對自己作出很低的評價了(如果我瞭解我自己的思想的話);其實相反,我跟一位詩人的想法相同:「美德才是唯一高貴的」1,這句話我曾聽到別人引用。

    1詩人指喬治·斯特普尼(George Stepney)。他這行詩的原文應為「唯有美德才是真正高貴的」(Virtue alone is true Nobility),這裡引用的不是原詩。

    但是我們這些身份低微的人進入上層人士的家庭時,甚至連我們自己也確實會沾染上這種虛榮心的;雖然我們不能自誇我們自己的門第和出身,但我們有時會因為我們主人的門第與出身而洋洋得意。不過,就我來說,我倒並不這樣;我看到有些人由於祖先的功績,而不是由於他們本人的功績而把自己看得很高,即使他們有最高的身份,我也總忍不住對他們這種荒謬的表現感到好笑。因為那不就等於說,他們知道他們沒有其他的長處了嗎?

    我這樣滔滔不絕地講下去,是多麼奇怪呀!讓我來繼續敘述這位伯爵夫人的性格吧。我這麼隨便地談論這些身份比我們高貴的夫人們,請不要認為我太冒失無禮!這位夫人的身材並不優美,但神態十分和藹,因此人們都尊敬她。不過,她儘管外表上和藹可親,但卻有一副彷彿不容被嚇倒的氣派。我不知道什麼原因,總覺得如今女性美的一個主要特點彷彿在夫人們的臉上已經消失不見了;她們不但自己不知道臉紅,而且還對任何臉紅的天真年輕人哈哈大笑,笑她們粗俗土氣,沒見過世面;我曾不止一次聽見她們不停地講笑話和一語雙關的俏皮話;她們自己也承認,她們講時就像那些先生們一樣自由隨便,毫無顧忌。不管這些自由會給她們的機智帶來什麼聲譽,但我認為對她們的心靈卻不會增光添彩——因為,「心中豐富的思想由嘴中說出來」這個說法不是已受到嚴厲的指責了嗎?1這位伯爵夫人的丈夫(是什麼原因,使我把他的頭銜給忘了?)好像是一個壞人,而且也是一位壞丈夫,夫人與他相處得很不幸福;大家都知道這個情況,但他是一位勳爵,並不在乎社會的輿論。親愛的父母親,儘管你們為了維持清貧的生活千辛萬苦地勞動,但我確實沒有聽說有任何一對夫婦像你們這樣幸福的。也許上帝總是把一件東西給一個人,而把另一件東西給另一個人,沒有一個人能十全十美,得到所有的東西。不過親愛的父親和母親,上帝把知足給了你們,它比擁有世界上一切財富但卻不知足要好得多。

    1《聖經》中《馬太福音》第12章中說,耶穌問法利賽派的人:「你們這樣邪惡,能說出好話來?」法利賽派是古代猶太教的一個派別,《聖經》稱他們的成員是言行不一的偽善者。

    托爾斯小姐在機智與敏捷的應對才能方面,比這裡周圍所有的夫人們要強。不論是夫人還是先生,大家都非常愛跟她談話,因為他們說,跟她在一起,任何人都不會憂鬱不樂的。不論在什麼場合,她對每一個人都有一些巧妙與幽默的話可說。雖然她講的是一句沒有什麼意義的話(我可以冒昧地說,她在看望老夫人時,曾講過許多這樣的話),可是大家由於對她有那樣的好評,所以在她還沒有開口之前,全都準備著哈哈大笑和喝彩鼓掌。她也出身於名門望族,她們確實全都是這種門第出身,有些人也稱她為夫人。1你們知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經常用這種稱號來稱呼那些依靠他們財產收入而生活的上層人士。托爾斯小姐身材長得不錯,舉止從容不迫;她的五官分別來看,沒有一個有毛病,但不知是怎麼的,如果我可以這樣說,那它們似乎是沒有很好地搭配到一起;人們傳說園林裡那位喜愛眠花宿柳的鄉紳馬丁本來想跟這位小姐結親,可是她憎惡他那放蕩不羈的生活,所以拒絕了他的求婚;因為她雖然如人們所說是位才智橫溢的才女,但卻貞潔自持,至少是位品行端正的女士。我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篇!現在應該轉回去敘述她們如何看望傑維斯太太。

    1原文為Lady,是英國對擁有某些爵位的貴族妻女的尊稱,如果沒有擁有這些爵位的貴族妻女,只能稱為Mrs.(太太)或Miss(小姐),但平民百姓往往分不清,甚至理查森有時也弄錯,曾受到過有些人的批評。本書譯文沒有遵從英國的上述嚴格劃分,而是根據我國習慣,把社會地位較高人士的妻子譯為夫人,把社會地位較低人們的妻子譯為太太。

    她們鬧鬧哄哄地走進了房間,一邊對托爾斯小姐路上說的什麼話高興地大笑著。傑維斯太太看到她們來到就站了起來。「傑維斯太太,」這些女士當中的一位說,「您好嗎?我們全都到這裡來向您問候健康。」「我十分感謝你們,夫人們,」傑維斯太太說。「可是,」伯爵夫人說,「我們不僅僅是到這裡來向您問候健康,我們還要來看一看那個稀罕的寶貝呢。」「不錯,」阿瑟夫人說,「你們夫人的帕梅拉,我這兩年都沒看到了;他們告訴我,她現在已出落得驚人的漂亮啦。」

    這時我真巴不得當時沒有待在那間內室裡;因為我出來時她們一定會知道我剛才聽到她們的談話了;但是我時常發現,害羞的人們總是恨他們自己,他們竭力避免慌亂,但卻時常把他們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嗯,是的,」傑維斯太太說,「帕梅拉確實是很漂亮;她就在裡面的小房間裡。帕梅拉,請到這裡來。」

    我面紅耳赤地走了出來;她們彼此相視而笑。

    伯爵夫人拉起我的手。「唔,」她高興地說,「果然名不虛傳,我肯定地對您說。別害羞,孩子。」(這時她緊緊地盯著我的臉)「我真但願我有這樣一個臉蛋讓我害羞就好了。」

    阿瑟夫人說,「是的,我的好帕梅拉,我也要跟伯爵夫人一樣說,別這麼害羞得不得了;不過您臉紅起來倒真是更加好看了。我想,您已故的夫人挑得真好,挑到了這樣一位漂亮的侍女。如果她活到現在,那她會為您感到十分自豪的,就像她過去經常稱讚您一樣。」

    「啊!夫人,」布魯克斯夫人說,「我們的鄰居是一位多麼孝順的兒子,他母親所喜愛的人他總是愛慕的;儘管他在餐桌上講了那樣一些話,但是家裡有這樣一位漂亮的姑娘,難道您會相信他不感到得意嗎?」

    她臉上露出了一副十分惡意譏笑的神色,我對她真是忍無可忍。

    托爾斯小姐以她平時那種毫無顧忌的神態說,「唔,帕梅拉姑娘,我不能說我像這些夫人們那樣喜歡您,因為如果我有丈夫,您又是我的僕人,那我決不會喜歡您和您主人一起住在同一個房屋裡的。」

    這時她們全都放聲大笑起來。

    親愛的父親,她們全都是有身份的女士們,這些有身份的女士們是什麼話都可以說的。

    托爾斯小姐說,「這個漂亮的偶像會說話嗎,傑維斯太太?我可以發誓,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啊您這小淘氣鬼,」她拍拍我的臉頰,說,「您似乎生下來就是要糟蹋別人或被別人糟蹋的。」

    「夫人,」我說,「這兩種情況,不論哪一種,都是上帝不允許發生的。我請求允許我離開這裡;我明白我一無可取,因此待在這裡是很不合適的。」

    於是我向每一位女士行了一個屈膝禮之後離開了;當我走出的時候,托爾斯小姐說,「說得真好,我可以發誓!」布魯克斯夫人說,「瞧那身材!我這一輩子從沒見到過這樣的面孔和身材;啊,她應當出生在一個更好的家庭才是,而不應該出生在您告訴我的那個家庭。」

    她們到我主人那裡去,嘰嘰喳喳地似乎全在談論我,因此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們招架住了;但她們的稱讚對我的名聲毫無好處,所以我的確並不因此而感到得意;我擔心那些話對我不會起更好的作用。我希望離開這個宅第,這就有了另一個理由。

    現在是星期四早上,我希望在下個星期四動身。因為我已經完成了我的任務,而我主人的脾氣又很暴躁!他暴躁的脾氣對我影響很大,我感到苦惱。如果他以前看在他母親的份上,對我曾經有過什麼仁心善意,那麼我相信他現在是打從心眼裡恨我。

    愛這樣緊緊地鄰接著恨,不是很奇怪嗎?但是毫無疑問,這種邪惡的愛不像那真正的、貞潔的愛。如果過去我卑劣地順從了他,那麼這種恨又該會怎樣增加呢?

    當我跟我那可愛的伴侶——清白無邪一道離開這裡時,我將會多麼幸福快樂啊!「啊,願那永遠成為我的伴侶吧!當我不能依靠我自己的力量,並願意避開那個誘惑時,我希望上帝的恩澤將會幫助我。」

    我每小時做一次的禱告,這是其中的一部分內容,請原諒我把它重複寫在信裡了。我親愛、貧窮的父母親,除了上帝的仁慈外,我把一切都歸功於你們虔誠和良好的教導!我高興說那個詞兒,因為你們的貧窮是我引以自豪的,就像我應當傚法你們正直的榜樣一樣。

    我一吃完午飯,就將穿上我的新衣服。我渴望著把它們穿上。我知道我穿上以後會使傑維斯太太大吃一驚,因為在我把全部衣服整整齊齊穿好之前,我不讓她看到我。約翰已經回來了,我不久將會把我已寫好的一些信寄給你們。我瞭解到他明天一清早就要動身,所以我就在這裡結束吧。我是

    你們最孝順的女兒

    請別浪費時間迎接我,因為我什麼時候動身還不確定。如果由於某種原因我弄不到交通工具,那就為難了。但是主人也可能不會拒絕讓約翰陪我走。約翰十分小心謹慎,而且很誠實;你們跟我一樣瞭解約翰,因為他喜愛你們兩人。

    第二十四封信

    我知道你們在夜間讀我的信來舒心解悶,因為那是我寫的。所以,只要我還待在這裡,我就將繼續寫下去,儘管除了一些沒有什麼意義的零星瑣事外,我並沒有什麼其他事情好寫。約翰告訴我,你們是多麼渴望我回家去,但是他說,他對你們說,他希望會發生一些事情阻止我成行。

    我很高興你們沒有把我離開這裡的原因告訴他;如果這些與我共事的僕人們要想猜測原因,那就由他們自己去猜測吧,這要比由你們或我來告訴他們要好。此外,我確實擔心,對於我這樣可憐的一個人,主人是否真的拋開不想了;因為除了感到出醜丟臉外,他的脾氣已大大地改變了;我開始相信傑維斯太太告訴我的話:他喜歡我,又做不到不喜歡;正由於做不到他才感到惱怒。

    別以為我自以為是和高傲自負;因為看到一位這樣有身份的先生為了我的緣故,在他僕人們眼中這樣降低自己的身價,我感到更多的是擔憂,而不是自豪。但是現在讓我來告訴你們我今天的新衣服吧。

    我吃完午飯以後上樓去,把自己鎖在我的小房間裡。我在那裡用新服裝把自己好好地穿著打扮起來;我戴上那頂緊包在頭頂的普通便帽,但在帽子上繫了個綠色的蝴蝶結;我穿上那件簡樸的長外衣和襯裙,又穿上一雙樸素的皮鞋,不過他們說這種皮是西班牙皮;我戴上一條平紋細布領布和一個黑色絲質的項圈,代替我夫人給我的法國項圈;我又把耳環從耳朵上取下來;當我把一切都穿著打扮完畢以後,我把系有兩條綠色帶子的草帽拿在手裡,然後對著鏡子上下左右地打量著自己,得意得像什麼似的。說實話,我在這一生中從沒有這樣喜歡過我自己。

    啊,當我懷著聽天由命的心情,從容不迫、天真無邪地走下樓去時,我是多麼快樂啊!確實,沒有什麼能跟它比擬的。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任憑命運的車輪怎樣轉動,一顆謙遜的心並不會遭受到任何令人斷魂落魄的失望。

    我就這樣下去尋找傑維斯太太,看看她是怎樣喜歡我的。

    我在樓梯頂上遇見了我們宅第中的雷切爾,她是個女僕;她向我行了個屈膝禮,我發現她沒有認出我來,就微笑了一下,然後走到女管家的客廳裡去;善良的傑維斯太太正坐在那裡工作。你們會相信嗎,她起初沒有認出我,而是站了起來,摘下眼鏡,說,「您要找、嗎,年輕的女人?」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說,「啊呀!傑維斯太太,怎麼啦!您不認得我了嗎?」她極為驚訝地站在那裡。從頭到腳地看著我。「啊,你讓我大吃一驚,」她說,「帕梅拉,你完全變了個形狀!這是怎麼回事?」

    主人碰巧在這時候走進來;因為我背對著他,所以他以為是一位陌生人在跟傑維斯太太講話;於是就退了出去,沒有聽到她問他有什麼吩咐。她把我的身子轉過來轉過去,把我全身的服裝都看了,一直看到我的襯裙;然後她坐下來,說,「啊,我真是驚奇極了,我必須坐下來。這一切是什麼意思呢?」

    我告訴她,當我回到父親家裡去時,我沒有適合我今後環境的衣服可穿;由於我很快就要走了,因此趁早在這裡就著手準備,這樣,所有與我共事的僕人就可以看到,我明白怎樣去適應我就要返回的境況。

    「唔,」她說,「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像你這樣的人。你為離開這裡所做的這些可憐準備,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它忘記(因為現在我知道你要離開這裡是很當真的)。啊,親愛的帕梅拉,我怎麼能跟你分離呀!」

    主人在後客廳裡搖鈴,所以我就離開這裡,傑維斯太太則前去侍候他。他似乎跟她說,「我剛才到您的廳房裡去是想讓您知道,我將到林肯郡去,也許還要到姐夫戴弗斯勳爵家裡去,因此有好幾個星期不在家。不過請問,剛才有一位穿著得又漂亮又乾淨的姑娘跟您在一起,她是什麼人?」

    她說,她當時笑嘻嘻地問道,難道先生不知道她是誰嗎?

    「不知道,」他說,「我以前沒有見到過她。穿著得這樣整潔、漂亮的姑娘,農民尼科爾斯或佈雷迪,誰也沒有這樣的女兒。他們有嗎?不過我沒有看見她的臉。」

    「如果先生您不生氣,」她說,「我將把她領到您面前來,因為我想她勝過我們的帕梅拉。」

    「那不可能,」他高興地說,「但如果您能找到個借口,那就讓那女孩子進來吧。」

    我後來告訴她,我不感謝她這樣說,因為你們將會看到,它給我帶來了許多麻煩和不幸。

    於是她就走到我跟前,對我說,我必須跟她一起進去,到我主人那裡。「不過,」她說,「看在上帝份上,請讓他來認出你,因為他不知道是你。」「啊,這怎麼行,傑維斯太太,」我說,「您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呢?再說,不論就我的行為本身來說,還是我對他的態度來說,這都顯得太放肆無禮了。」

    「我跟你說,」她說,「你應當進來;在他沒有認出你之前,請別講出你自己是誰。」

    於是我走了進去,我真是個愚蠢的人哪!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我這時沒有讓他看見,那我總一定要在另一次讓他看見的。她要我把草帽拿在手裡。

    我低低地行了個屈膝禮,但一句話也沒有說。我敢說,他一看見我的臉就立刻知道是我了,因為他是個像惡魔一樣狡猾的人。他迎面走了過來,並拉著我的手,說,「您是誰家漂亮的姑娘呀?我想您大概是帕梅拉的妹妹吧,您非常像她;這麼清潔,這麼乾淨,這麼漂亮!啊,孩子,您遠遠勝過您的姐姐帕梅拉!」

    我非常慌亂,本想要說話的,但他用手按住我的脖子。「啊,」他說,「您很漂亮,孩子。您可以相信,我對您姐姐不會像這樣隨便,但對您我可一定要吻一吻才行。」

    「啊,先生,」我又吃驚又焦急地說,「我是帕梅拉。我確實就是帕梅拉她本人呀!」

    「不可能!」他說;不管我怎樣阻擋,他還是吻了我。「您要比帕梅拉可愛半倍;然後又想來吻我。

    這是捉弄我的一個鬼把戲,真是糟糕透頂了;它是我沒有預料到的;傑維斯太太由於多管閒事招來了這個結果,這時她就跟我一樣,像個傻瓜似地站在那裡。終於我掙脫了身子,跑出了客廳;你們可以想得出,我當時感到非常惱怒。

    他對傑維斯太太說了許多話,最後命令我再到他那裡去,並堅持我必須服從;我很不願意地去了。他一看到我,就說,「進來吧,你這個小壞蛋!」(當時我想,只有男人才能被人稱為壞蛋呢)「你是在跟誰玩鬼把戲?我已下過決心,不再注意你,不再讓你得到這份榮幸了,於是你就不得不喬裝打扮來引誘我;但是你卻又裝模作樣,假裝成一個偽君子,就像你本人那樣——」

    「我懇求您,先生,」我說,「別把喬裝打扮和偽君子的罪名加到我的頭上。我沒有喬裝打扮。」「那麼你穿這套服裝是想要鬧什麼亂子闖什麼禍?」他說。這是他的原話。

    「先生請聽吧,」我說,「我想要做的事情是世界上最正派的事情。自從您的母親,善良的老夫人把我從我可憐的父母那裡領到這裡來以後,我確實是改換了我的服裝;我來到老夫人面前時,衣服十分簡陋;跟我當時的衣服相比,我現在穿的是公主般的服裝了。她出於慈心善意,給了我許多華美的衣服,還贈送給我其他好多東西;現在我要回到我父母那裡去了,如果還穿這些好衣服,那是要被人譏笑的,因此我就買了這些服裝來,這些更加適合我的身份。」

    他於是把我拉到他的懷中,然後又立即把我從他身上推開。「傑維斯太太,」他說,「請把這小妖精從我身邊帶走。我不能容忍她,也不能忍受她,」(這是些多麼離奇古怪的詞兒)「但是站住;你不應當走!——不過滾吧!——不,再回來。」

    就我看來,我想他是發瘋了,因為他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然而我還是往外走了;但是他跟在我後面,抓住我的胳膊,又把我抓進去;我相信他已把我的胳膊抓得青一塊紫一塊了,因為斑痕至今依舊還留在那裡。「先生,先生,」我說,「請發點慈悲心吧,我會,我會進來的。」

    他坐下來,看著我;我後來回想起來,他當時就像我這樣可憐的一個女孩子一樣,一副傻乎乎的樣子。他終於說道,「唔,傑維斯太太,我剛才已跟您說過,您可以允許她在這裡稍稍再住一段時候,等我看看戴弗斯夫人是否要她去再說;不過她得把這作為一種恩惠,低首誠心請求,而且她還得為她的莽撞無禮和在屋外屋裡放肆地敗壞我的名聲表示賠禮道歉。」

    「先生您確實跟我這樣說過,」傑維斯太太說。

    我也默默無言、一動不動了。「多麼忘恩負義的東西,」他說,「你聽到了沒有,你這泥塑木雕的菩薩?你可以再住兩個星期,直到我見到戴弗斯夫人為止。難道你就不能說話,也不能表示感謝嗎?」

    「先生把我嚇得說不出話來了,」我說,「但是我想懇求得到的恩惠,只是,我可以回到我爸爸媽媽那裡去。」

    「啊,傻瓜,」他說,「你不喜歡去侍候戴弗斯夫人嗎?」

    「先生,」我答道,「我曾經一度想要得到那份榮幸,但是您卻說,她的外甥可能勾引我,或我可能勾引他,兩種危險都有。」

    「魯莽無禮!」他說,「您聽見了沒有,傑維斯太太,您聽到她是怎麼頂撞我的嗎?」他看上去怒氣沖沖,臉漲得通紅。

    於是我就哭了起來,因為這時傑維斯太太也衝著我喊,「真不像話,帕梅拉,真不像話!」我說,「我的命運確實很苦!我相信我不會傷害任何人;我似乎由於言語不慎而有罪,它使我失去了職務和主人的恩寵。現在當我必須回到我可憐的爸爸媽媽那裡去時,——先生,究竟我做了什麼事情,要受到這樣苛刻的對待呢,這比我盜竊了您的東西還苛刻啊!」

    「盜竊了我的東西!」他說,「啊,不錯,女孩子,你已經盜竊了我的東西。」

    「誰!我嗎,先生?」我問道,「我盜竊了您的東西?您是個治安推事,這麼說,如果您高興,您就可以把我關進監獄,判我服無期徒刑啦!如果您能證明我盜竊了您的東西,那麼我應當死去,這是毫無疑問的。」

    這時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後來他對這一點作了解釋1,但我還是很不樂意。唔,我那時想到,如果他認為可憐的帕梅拉是個賊,這最終將會是個什麼結果呢!哪怕我僅僅是受到了懷疑,我又怎麼有臉去見我誠實正直的父母親呢?

    1大概是指他的心或感情已被她盜竊了。

    「可是,先生,」我說,「請讓我問一個問題,並希望它不會觸怒您,因為我不是有意對您不尊敬;我要說的是,如果我犯了錯誤,就像其他女僕平時發生這類事情時那樣,我不是應當由您的女管家來解雇嗎?為什麼您要降低身份,來管我的事呢?因為我確實沒有重要到那種程度,需要勞駕我的主人為我這樣一個人來操心費神、生氣動怒呀。」

    「您聽到了嗎,傑維斯太太,她是多麼沒有規矩地責問我的?喂,冒失鬼,」他說,「我母親不是要求我好好地對待你嗎?我不是經常給你特別優厚的待遇,那是普通僕人沒有理由期望得到的嗎?」

    我低聲咕噥了幾句話,他堅持一定要我說出來;我請求他原諒,但他仍執意要我說。「如果先生一定要知道,那我就說吧,」我答道,「我剛才說,善良的老夫人並沒有要求您把您的善心好意擴展到涼亭和她的化妝室裡去呀。」

    不錯,你們可能會說,這話是說得有些冒失無禮!他大發雷霆,因此我不得不拔腳逃走;傑維斯太太說,幸虧我跑得遠遠的,沒讓他追上。

    是呀,那麼是什麼讓他把別人惹生氣的呢?我幾乎都要為這感到遺憾了;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會高興離開這裡,因為我開始比過去更加害怕他了。

    剛才喬納森先生給我送來了下面幾行字。我的天哪!我將怎麼辦呢?

    「親愛的帕梅拉姑娘,請當心您自己;因為雷切爾聽到主人對傑維斯太太說(雷切爾相信,傑維斯太太在為您求情),『別說了,傑維斯太太;因為憑著上帝發誓——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請立即把這燒掉。」

    啊,請為你們可憐的女兒祈禱吧!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鐘,傑維斯太太已經喊我去睡覺了;毫無疑問,我得把這件事告訴她;因為她雖然並沒有什麼惡意,但所有這些事都是她引起的。我剛才心情奇怪地感到很緊張,現在仍然是這樣;我猜想,她會說,我剛才完全沒有規矩。啊,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權力和財富是永遠不會缺乏辯護者的;但是這位可憐的女人!她沒有他不能生活,而他對她又一直很好。

    也許我將在明天早上寄出這封信,但也可能不會寄出;所以儘管不論怎麼說,次數也不會太多,我還是不想在這裡就結束說(不過現在我是懷著極大憂慮來說的),我是

    你們最孝順的女兒

    第二十五封信

    啊,親愛的父母親,請讓我開始向你們訴苦,並對你們說。從來沒有一個可憐的人像你們的帕梅拉受到過這樣野蠻虐待的!說實在的,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的心差一點就要破裂了!我既不能像我該做的那樣來寫,也不能隨它去。什麼也不寫;因為除了向你們,我還能向誰去傾吐我的痛苦,使我的心免於破裂呢?邪惡而又邪惡的人!我一想起他就忍受不了!但是,請不要被嚇壞了,因為我相信,我是貞潔的!只要我的頭腦和心能讓我寫下來,那麼,你們就會瞭解一切情況。

    約翰今天早上路過你們那裡,但是我過於心煩意亂,所以沒有托他捎信;除了傑維斯太太、雷切爾和那個我恨見到他、也恨被他見到的人之外,我沒有見過任何人。我現在確實恨見任何人。昨天夜裡那位善良喬納森的短箋和主人對我粗暴苛刻的態度,曾使我感到心慌意亂,在那以後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必須把它們告訴你們。我得立刻開始,不要讓你們再懸慮不安下去了。

    我走進傑維斯太太的臥室,我那心術不正的主人這時已躲藏在其中的一個內室裡。她在這個內室裡放有少量的書籍,一個有抽屜的櫃子以及其他類似物品。自從涼亭事情發生以後,直到這個不幸的夜間之前,我經常到這個內室和臥室中另一個內室中去查看,也向床下查看;這一夜我卻疏忽了警覺性,因為白天發生的事情使我對傑維斯太太感到不高興,除了對她生氣外,我確實沒有想到其他任何事情。

    我在床邊坐下來,她則坐在另一邊,然後我們開始脫衣服;不過挨近她那一邊的內室裡正藏著世界上最壞的那顆心。「這麼說,」傑維斯太太說,「你不想跟我說話了,帕梅枷我發現你在生我的氣。」「嗜,傑維斯太丸」我說』「我是有點生氣,否認這一點是錯誤的。由於您強迫我到主人那裡去,您看我受了多大的苦;像您這樣年紀和富有經驗的女士應當知道,不論是對我自己還是對主人,讓我裝扮成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合適的。」

    「可是,」她說,「誰想到會發生這樣的結果呢?」「是的,」我說,這時我根本沒想到誰在偷聽我說話,「惡魔總是隨時準備著施行他的詭計,並指使他的手下人為他效勞。您當時就看到他是怎樣利用了這點:他先假裝不認識我,故意對我放肆無禮,而當他後來表示認識我時,他就來跟我爭吵,粗暴地對待我,而您呢,」我說,「也喊著『真不像話,真不像話,帕梅拉!』這真使我傷心極了,因為那樣就鼓勵了他。」

    「親愛的,」她說,「你認為我會鼓勵他嗎?有些話我以前從沒有對你說過;但既然你逼著我非把話說清不可,那麼我應當告訴你,自從你把你們的事跟我商量以後,我曾作出最大的努力,要他打消那邪惡的意圖,他也懇切地答應了;但是說一千,道一萬,歸結為一句話,就是他太愛你了;我看。他要想不愛你是做不到的。」

    我幸虧一個字也沒有提到喬納森先生給我的便條;因為我幾乎對全世界的人都懷疑了;但是。為了試試傑維斯太太,我就說;「那麼您想要我做什麼呢?您看、他現在要我去侍候戴弗斯夫人。」

    「唔,我坦率地對你說,親愛的帕梅拉,」她說,「我相信你小心謹慎,不會把我對你說的話跟別人去說。主人曾好多次要求我哄騙你去向他請求讓你留下來。」

    「讓我打斷您一下,傑維斯太太,」我說,「我想告訴您,並不是我內心高傲自負,而是我看重我的貞潔,所以才使我下定決心不去請求留下來的;因為如果我去請求,那會是一種什麼情況呢?主人已經對我放肆無禮過一兩次。他又向我提出警告,要我離開我的差事,並且粗暴地對待我。也許他是想嚇唬我去滿足他的意願。因為他猜想我會喜歡留下來(如果我能安全無恙,我確實是願意留下來的;因為我愛您和這個宅第裡的每一個人;如果他能像做主人那樣規規矩矩,那我也是會尊重他的)。現在既然我明白他的企圖,那麼我去請求留下來,除了間接地默許他過去所做的一切,並鼓勵他今後進一步玩弄邪惡的詭計外,還會有什麼其他結果呢?」

    「你說得很對,親愛的孩子,他說,「正因為所有這些考慮,還因為今天你跑開以後(我很高興你當時跑開了)我聽到了他所說的話,所以,我是不會勸你留下來的。如果你回到你父親家裡過得不錯,我將會很高興,這句話是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這樣說出來的。因為要是戴弗斯夫人有意要你去她那裡,那她完全可以再從你父親那裡把你接去,就像從這裡把你接去一樣。」

    「傑維斯太太,您真是好極了!」我說,「您向一位受到嚴酷困擾的可憐姑娘提出了良好的勸導,上帝會保佑您!我想問,我走了以後他說了些什麼呢?」

    「唔,」她說,「你暗示了涼亭和化妝室的事,他對這很生氣。」

    「當時是他一定要我把這些話說出來,」我說,「我想我當時是很大膽,但我是有充分根據的。再說,傑維斯太太,請您想一想,那是實際情況呀;如果他不喜歡聽我提到涼亭和化妝室,那麼他為什麼還繼續打著同樣的壞主意,而不對這感到羞愧呢?」

    「不過,」她說,「當你自個兒在低聲咕噥著這些話時,你也可能會把其他什麼話全都向他抖摟出來了。」

    「不錯,」我答道,「我不能故意說謊話呀,這件事總算這樣結束了。上帝保佑我!我真但願我現在已經不在這個宅第中,哪怕就是到英國最荒無人煙的公地上去,待在一條潮濕的溝渠底下也行。我發現,您現在對他也不抱希望,並認為我留在這裡是發發可危的了。」

    「我把他所說的話統統都告訴了你,並不表明有別的什麼意思;」她說,「但它已足夠使我擔心,你難以像我所希望的那樣安全無恙;說實話,帕梅拉,他愛你,我毫不奇怪;因為並不是我在恭維你,你確實是個千嬌百媚、非常可愛的女孩子!你穿上那套新衣服時,就更可愛了,我這輩子從沒見過像你那種可愛的模樣。它使我們大家都大吃一驚!我確信,你的危險,一部分要怪你顯露出來的可愛模樣呢。」

    「別做聲!」我說,「傑維斯太太,您聽到裡面那個小房間裡有什麼東西在響動嗎?」「沒有,傻丫頭!」她說,「那是因為你一直在擔心害怕的緣故。」「但是,」我說,「我確實覺得我聽到什麼東西發出了沙沙的響聲。」「也許,」她說,「也許是貓跑到那裡去了,可我沒聽到什麼。」

    我一聲不響!她又說,「我的好姑娘,快上床睡覺吧。請看一下門是不是關牢了。」我去看了;我本想到那個內室裡去看看,但是由於沒有再聽到聲音,心想沒有必要去看,於是又走了回來,在床邊坐下,繼續脫衣服。傑維斯太太這時已經把衣服脫掉在床上躺下了,她還囑咐我快點,因為她已昏昏欲睡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我心中疑惑起來了;說實在的,喬納森先生的便條,加上傑維斯太太剛才所說的話,就足以使我感到非常不安。我把外面所有的衣服都脫掉了,只剩下最裡面的一條村裙;這時我又聽到內室裡發出沙沙的一陣響聲廳是就說,「願上天保護我們!但在睡覺之前我必須到這個小房間裡去查看一下。」然後我就穿著塌跟鞋向那裡走去。這時,啊,多麼可怕呀!主人穿著一件華美的絲質晨衣從裡面衝了出來。

    我失聲喊叫著,向床上跑去;傑維斯太太也失聲喊叫起來。他說,「如果你克制著不這樣叫喊,我將不會傷害你;否則就必須承擔它的後果。」

    他立即走到床邊(這時我穿著襯裙和鞋子已經鑽進床裡,爬到傑維斯太太的身邊),把我抱住,說,「傑維斯太太,起來吧,您立刻到樓上去,把姑娘們阻擋住,別讓她們聽到響聲下樓來;我不會傷害這個桀驁不馴的人。」

    「啊,看在上天的份上!看在憐憫的份上!傑維斯太太!」我說,「如果您不想陷害我,那就請不要離開我;我求您把屋子裡的人全都叫起來!」

    「不,」傑維斯太太說,「我不會走開一步,親愛的小羊羔;我不會離開你。我真對您感到奇怪,先生!」這時她好心地撲到我的裙上,抱住我的腰。「您不許傷害這個清白無邪的人;我決心不惜我的生命來保護她。」她又說,「這世界上浪蕩女人不是多得很嗎,她們足夠滿足你那卑鄙的情慾了,為什麼你非得想要傷害這樣一隻小羊羔不可!」

    他火冒三丈,威脅著要把她扔到窗外去,並在第二天早上就把她解雇。「您不必這麼做了,先生,」她說,「因為我不會留在這裡了。願上帝保衛可憐的帕梅拉到明天,那時我們將一起走。」「帕梅拉,」他說,「請聽我只勸你幾句。」「親愛的,」傑維斯太太說,「一句話也別聽,除非他離開這張床,走到房間的那頭去。」

    傑維斯太太緊靠在我的腳邊,把身子撲在我的裙子上。這個邪惡的壞蛋仍然抱著我。我連連歎氣,尖聲喊叫,然後昏了過去。

    「帕梅拉!帕梅拉!」傑維斯太太后來告訴我,她這樣喊著。「啊!」接著又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喊叫聲,「我可憐的帕梅拉一定已經死了!」

    毫無疑問,我確實死去了一會兒,因為其他任何事情我都不知道了(那時驚厥接踵而來),直到三個鐘頭以後,我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傑維斯太太坐在一邊,手中拿著睡衣,雷切爾坐在另一邊;沒有主人,因為這個邪惡的壞蛋已經走了。對此我感到極為寬慰,甚至難以自信;我說(這是我醒過來以後所說的頭幾句話),「傑維斯太太,我能肯定這是您嗎?雷切爾,我能肯定這是您嗎?請告訴我,我能這麼肯定嗎?我一直在哪裡?」

    「別說話!親愛的,」傑維斯太太說,「你剛才不斷地驚厥。這輩子我從沒有這樣驚恐過。」

    根據這種狀況,我判斷雷切爾對這件事什麼也不知道;當傑維斯太太看到我昏過去以後發出第二次尖叫聲時,邪惡的主人似乎就悄悄地走了出去;然後,他彷彿受到這尖叫聲的打擾,就從他自己的臥室中走出來,上樓到這位女僕的房間(她聽到這鬧聲,哆嗦著躺在那裡,害怕得一動也不敢動),吩咐她們下樓去看看我與傑維斯太太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命令傑維斯太太對發生的事情一句話也不要說;只要她滿足這個條件,他將寬恕她所說過的話和所做過的事情。這時女僕們都下樓來了,男僕們則都睡在外屋;當我稍稍清醒過來時,除雷切爾外,女僕們又都上樓去了;雷切爾坐在我身旁,陪伴傑維斯太太。我相信她們雖然什麼話也不敢說,但卻都猜想這件事糟糕極了。

    雖然我相信傑維斯太太已經把我從最壞的情況中救出(她說她確實是救了我),但是當我想到我當時的危險和他實際上採取的放肆行為時,我幾乎都要精神失常了。

    當初我曾懷疑傑維斯太太;但現在我完全確信她是很善良的,要不是有她,我可能就遭殃受害了。她對這件事感到十分傷心難受。如果當時她遵從他的吩咐,走出了房間,去讓女僕們安靜下來,那他肯定會把她關在門外,這樣一來你們可憐的帕梅拉將會落得個什麼樣的結果呢!我現在必須暫停一會兒,因為我的眼睛和頭腦都已錯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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