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下) 第十一章
    我坐在東倒西歪的小板凳上,看大街上人來人往綿延不絕,啃西瓜。  

    錢麻子的西瓜,皮薄色紅脆沙瓤,一口全是水,一口全是蜜,包刀的大西瓜。錢麻子說:「我在京城這條街上賣了快四十年的瓜,沒開過一個白瓤。挑瓜講究個門道。我的瓜都是從番子們手裡現兌,正經從吐蕃快馬加鞭運過來,整個京城除了萬歲爺爺的皇宮裡頭,只我這裡能見著。您嘗嘗這味道,是不是跟尋常西瓜不一樣?」  

    我把瓜皮往面前的盆裡一扔,手在手巾上蹭了蹭,小桌子上又挑了一塊大的:「您老別跟我鬧虛。正經是城外田里的西瓜。吐蕃離了京城幾千里地,運過來不悶稀了也顛散了,當真是我還不敢吃。」  

    錢麻子大爺臉上的折子層層疊起,險些夾住一隻正在徘徊的蚊子:「小哥倒是明眼人。進京探親的?」  

    三十七八度快正午的天,明晃晃的大太陽,除了趕路的要飯的,哪個不在家裡館子裡乘涼吃飯?我抬頭瞇眼看看破破爛爛的竹棚子,搖頭:「不是,現就住在京城。」  

    錢麻子伸手在瓜堆裡敲了兩敲:「那我再給小哥挑個好的,回家用井水湃到晚上,包你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換。」  

    回家?我冷笑一聲。我還有那個臉?一聲長歎錢麻子住了手,連旁邊擺攤補鍋補盆的都轉頭向我看了看。補鍋補盆的兄弟方纔我也攀談過,姓李,錢麻子大爺說可以喊他李鐵三。  

    李鐵三說:「公子大中午的在外頭逛,家裡有事情?」  

    我悲涼地揩了揩嘴角的西瓜汁,再長歎:「有家不能回,沒臉!」  

    錢麻子拉了張小板凳坐在我旁邊,搖了搖破蒲扇,同情地看我:「年輕人,偶爾誰不犯個錯。凡事往開處看,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是賭光了,還是嫖干了?」  

    他媽老子要當真賭了嫖了還真好!我又歎氣,再搖頭。李鐵三也拉著小板凳向這邊挪了兩挪。我蒼涼地看一眼西瓜:「自古多情空餘恨,因此有家不能回……」  

    王麻子和李鐵三都不吭聲,眼都不眨地看著我。  

    我再咬一口西瓜,汁水順著指縫嘴角滴滴答答,嘴裡實在的甜,心中份外的苦。  

    李鐵三終於道:「一個情字,往往誤了人。」多深刻多地道,毛主席說的對,人民群眾掌握的,是絕對的真理。  

    我說:「李兄你說的地道,就是這麼個道理。情,情是什麼東西?摸不清,捱不透。」  

    錢麻子搖著蒲扇:「年紀輕輕的都愛鬧這個,小哥聽我老兒一句話,別死認牛角往前鑽。等你到了我這歲數自然曉得,什麼情啊意呀統統都是虛的。給你捏腰錘背洗衣做飯,那才是實在日子。」  

    捏腰錘背洗衣做飯,老子這輩子指望不上這日子了。老子斷袖,XXXX的是斷定了。但XXXXX的我就想不明白,老子斷個袖,為啥還斷這麼辛苦?  

    我望著李鐵三道:「人啊,就跟鍋一樣。一個鍋配一個蓋,正好又合適。要是一個鍋搞了兩個蓋,只能蓋一個,蓋了這個就要晾下那個,但是兩個都好,兩個都不能晾,怎麼辦?」  

    李鐵三說:「換著蓋。」  

    看樣子我比喻的不恰當,我說:「換個說法,一個蓋,兩個鍋,蓋了這個蓋不住那個,怎麼使?」  

    李鐵三說:「輪著使。」

    我靠!  

    我說:「可人跟鍋不一樣,打不得比方。鍋蓋可以換著用,人不能輪著使。是哪個只能是哪個,比如一個扣子配一個眼兒,一個蘿蔔對一個窩。」  

    李鐵三沒接腔,錢麻子說:「看樣子小哥心裡的疙瘩不小。比方來比方去我倒知道些門道。你看上了兩個,只能要一個,但是兩個都捨不下。是不是這個事情?」  

    一針見血,銳利!我感動了:「正是這樣,您老能不能給我指點個迷津?」  

    錢麻子晃著蒲扇搖頭:「這檔子事情誰也幫不了,就比方說你吃這塊瓜還是吃那塊瓜全看自個兒願意,看哪個更順眼吃哪個。誰能幫你拿主意?」  

    我拋下西瓜皮長歎,是,誰能給我拿主意?自己作了孽自己活不了,世人碌碌,誰知道我的苦?  

    蘇公子一句裴公子其實是個不錯的人,一刀子扎進我心窩。裴公子我也睡過了,蘇公子我也抱上了,往後的事情要怎麼搞?  

    蘇衍之一定曉得我跟裴其宣的事情,有小順在,裴其宣也該知道老子昨天晚上對蘇衍之干的破事。我拿什麼臉,見這兩個人?  

    所以我跟蘇公子相對無言到天亮,等安頓蘇衍之休息好,約莫快到見其他人的工夫,我摸了外袍從後門逃之夭夭。

    沒錯,老子就是孫子,臨陣逃了。不逃我拿什麼臉對裴其宣?老子一天到晚罵小王爺是個畜生王八蛋,XX的我馬小東更是個畜生王八蛋!一個對一個的事情,多出一個跟多出十九個,他媽的其實有什麼本質差別!多了就是多了,我個畜生王八蛋!  

    錢麻子風霜的老眼看著我:「小哥看模樣愁的很哪。都是有心有意,一心一意是個好詞,三心二意就不是好話。」  

    我五指掐進西瓜,汁水長流。  

    一個人在棚子外怯生生地叫:「少爺,小的來找您回去,家裡有事。」  

    我定睛看清那個人是小順,舉著袖子擦著汗,小心翼翼地看我。李鐵三說:「這位兄弟,家裡人來找,你就回去吧。人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擦擦手站起來,錢麻子從西瓜堆裡挑了個碧綠滾圓的花皮:「送的拿著別客套。天熱容易燥,消消暑解解熱,平心靜氣想事兒。」  

    我從懷裡摸出塊碎銀子放在桌上:「您老也別跟我客套,本想跟兩位一起喝一杯,家裡人來找。只當兄弟請兩位吃頓小酒,等有空了大家再痛快喝一回。」  

    花皮夾在胳肢窩底下,小順察言觀色,沒跟我搶。一步三挪回了王府。  

    進前廳第一眼,就看到裴其宣。我腦子嗡的一響,心多跳了兩跳。裴其宣站在正廳裡含笑看我,看的我七上又八下。裴其宣說:「王爺可算回來了。我跟蘇公子一個府裡都找遍了沒尋見你,我想著是上街去了。」我聽見蘇公子三個字,腦子裡又嗡了一聲。裴其宣拿手巾拭了拭我前額的汗:「大熱天上街,也不怕中暑了。」  

    我胳肢窩底下夾著花皮瓜,就這麼讓他擦。觀音姐姐,再給我個閃電劈死我算了!  

    我把西瓜放在桌子上,不敢直視裴其宣的臉:「讓小順拿去井裡冰一冰,晚上你吃。」轉身回頭,正好看見蘇衍之跨進前廳門檻。  

    他媽老子為什麼不是個穿山甲,一腦袋拱出一個洞到地底下去,我嘴咧的臉皮直髮僵。「衍、衍之,正好,我買了個西瓜回來。讓小順拿到井裡冰一冰,晚上你吃……你跟裴……咳,其宣,一人一半。哈哈。」  

    蘇公子看看西瓜,笑了笑。我撐著顫抖的臉皮:「是個花皮瓜,長的還挺圓。」  

    蘇公子只有說:「是挺圓。」裴其宣在我身後道:「皮也挺花。」  

    小順抱了西瓜光速消失在門廳外,蘇衍之在椅子上坐了,裴其宣也坐了。我搓了搓手,前後蹭了兩步,也拖了把椅子坐了。蘇衍之道:「剛才宮裡傳消息來說,劉淑妃給皇上生了個皇子。所以找王爺回來商議送什麼賀禮。」  

    兩個內行人來問我這個假王爺什麼賀禮,還指望我有什麼有建樹的建議?我老實說:「你們二位看著辦罷,這種事,我不懂。」  

    蘇衍之說:「內房裡有柄玉如意,再配上幾色賀禮也妥當了。只是要王爺親自送到宮裡去。」  

    我現在巴不得在外面多跑一次是一次,立刻說:「我親自去送,禮在哪裡?」裴其宣說:「且慢些,淑妃這次生的是聖上頭一個皇子。禮儀體式更要格外留意。一句話一舉動都要合規矩,不能差錯。」  

    蘇公子草擬了一篇文縐縐的賀詞我臨時背了,裴其宣又教了我些利益規矩。免得我見了這位剛出生的大侄子出了紕漏,露出馬腳。  

    皇宮上下因為我這個剛出生的大侄子一片喜氣洋洋。太后擦著眼睛說:「看看,多好,多麼好。哀家等著抱孫子,可等了老久了…」  

    把蘇衍之寫的裴其宣教的統統演練了一遍。太監收了賀禮下去,皇帝剛想同我提一提欽差之事的封賞,又有送賀禮的過來。我同仁王安王打了照面,一起出宮。仁王說康王剛也出了趟公差,還帶了個美人回來,今天一定去府裡敲他喝酒。仁王道:「順便也算替你接風。」還真會打算。  

    康王倒也沒有含糊,後花園的亭子裡擺了一桌飛禽走獸,六十年的竹葉青擺了一排。  

    仁王說:「最近喜事真多,吃完皇兄的紅蛋,又快吃老六的喜酒,還有個皇妹的喜酒,不知道哪先哪後。」  

    康王往酒盅裡倒酒:「什麼喜酒,還早的很。」  

    仁王向我道:「安國侯跟他夫人前兩天也從江南的別莊回來了,說到皇妹的喜酒,我倒想到一件有趣事情。那個安國府的符小侯現在算是你的表大舅子,等跟皇妹成親做了妹夫,又要喊你一聲親大舅子。你兩個見面互相喊大舅子,倒是誰也不虧。」  

    聽這話就知道喝高了。  

    康王也喝高了,兩隻眼睛發紅。康王平時話不太多,此刻像個頭朝下的夜壺,滔滔不絕。安王向他說了句:「六哥你忒小氣,也不把你的絕色佳人叫出來我們看看。」康王頓時直了眼:「嫣兒嫣兒,都別再跟我提她。情到傷處不堪提,嫣兒嫣兒,你是什麼心思?我欲問浮雲,嫣兒嫣兒,你究竟,要我如何待你?」  

    仁王說:「明明是美人在懷,怎麼說的如此淒涼,說出來聽聽,五哥幫你拿個主意。」  

    康王端著酒杯,看月亮:「我一直摸不透,她心裡想什麼。我待她這麼好,什麼心思她都該明白。她偏偏非要我說生生世世永結同心。我不說她就不跟我回京。」  

    我頓時想起燕妮當年逼我在2月14號凌晨一點整在她家陽台下面抱著血汗錢換來的九十九朵玫瑰花喊九十九遍我愛你還被未來老丈人一隻拖鞋砸中腦袋的如煙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我說:「女人,都愛這個調調。你就說一遍讓她滿意。」  

    康王說:「我說了,她非說我是臨時敷衍,不是真心實意。所以跟我回京可以,但是是暫時住著,什麼時候我說出那句話讓她滿意了再跟我成親。」康王把頭伸進手掌裡,「我前前後後,說過不下一百遍,她都說不滿意。她說八月十五是最後底限,不然她就重新回去快意江湖。」  

    安王說:「什麼好的,六哥你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非找個江湖女子。女人要緊的就是溫柔,脾氣又躁性子又烈,還拿捏起你來,你要她做什麼?」  

    仁王說:「你這就不懂了,烈自有烈的好處。你看它圓圓的眼兒睜著,脖子伸著的模樣就有趣,其中滋味你們不懂。」  

    敢情仁王成天,都是摟著他們家雞睡覺。  

    康王又灌了幾杯下肚,再抬頭向夜空:「女人心,海底針。當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就一句話麼?何苦來著?我要怎麼講她才能稱心?」  

    康王歎的我悲從心中起:「要人人稱心,多麼不容易。問世間情為何物?」  

    康王一拍桌子:「問世間情為何物,說的好,來,六哥敬你!」  

    眼前的仁王安王康王從三個變成六個,忽忽悠悠將要匯成一坨,我心中越來越淒涼。我說:「六哥,美人在手要好好把握,一定要一心一意千萬不要去招惹別的。心只有一個,只能給一個。要是兩個一般重,生生扯成兩半,那叫一個疼,真疼!」  

    康王拍我肩膀:「好,今天晚上,我就去跟嫣兒說,我要跟她生生世世永結同心,不離不棄白頭到老。」  

    我拍大腿:「這就對了,不過講這種東西,也要技巧。你最好是在半夜沒有人的時候,頭上有月亮,風還有點涼,你要看著她的眼,一隻手拉著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說,說完摟她在懷裡。她這輩子就是你的。」  

    泡妞的招數老子絕對是王中之王。所以老天耍我,偏偏活生生把老子逼上斷袖的斷腸崖。  

    康王豁然抬頭,熱淚盈眶:「老十二,六哥先謝你了!」  

    再後來康王換了大碗來跟我碰,我記得我還現場給康王演練一遍拉著嫣兒的小手要如何深情款款。  

    再然後,煩心事就上了頭,我再跟仁王安王輪流碰了個四季如意,以後的事情就模糊了。  

    依稀彷彿,我到了街上,再依稀彷彿我上了轎子,再依稀彷彿老子又進了屋子。仁王康王安王在我眼前轉來轉去,我抓住康王再教他如何深情款款生生世世永結同心,再抓住仁王問他一心一意變成三心二意怎麼辦。再抓住康王告訴他一定要一心一意千萬不要三心二意。三心二意他媽就像我這個人做的事情,禽獸王八蛋。  

    第不知道多少句老子就是個混帳王八蛋被一個軟軟的東西蓋在我嘴上堵住,涼涼的彷彿是涼茶渡了下肚。之後的事情我就不記得了。  

    第二天我起床,頭陣陣脹痛。睜眼卻是我在王府的臥房。小順在床頭擰了個手巾把子給我:「王爺昨天在康王府喝多了,仁王千歲拿車送您回來的。奴才跟蘇公子裴公子侍侯您到大半夜,好容易裴公子餵了您口水您才睡了。衣裳還是蘇公子幫您換的。」一雙眼滴溜溜地瞧著我咧嘴。  

    康王府,是了,沒想到康王居然還是個情種,老子不過教了一句話,感動的顛顛的。  

    「老十二,六哥先謝你了!」  

    我打了個激靈,另一句話驀然浮上心頭。  

    「……說出來聽聽,五哥幫你拿個主意……」  

    饒老子見過風浪,這次也不禁手腳冰涼。  

    幾個王爺喊我從來都喊老七,我也只喊仁王三哥康王四哥。  

    柴容在皇子中其實應該排第十二,仁王是第五,康王是第六。  

    ***

    滾湯鍋裡的豆腐船,自認禁得煮,翻個底朝天。  

    老子穿了。  

    死了的清空活著的填空,封王的順序可以重排,稱呼從小喊到大,卻是跟著習慣到底的。這樣說來,老子見仁王第一面,喊的就是三哥,穿正穿在那個時候。  

    敢情這地方的人探人虛實的招數都是一樣的。仁王初見時對老子自稱三哥,譬如剛從棺材出來的時候蘇衍之告訴我他是蘇行止,一句話就摸清我是水貨。  

    小順捧著手巾把子旁邊站著,我坐在床沿上入定。  

    仁王若是一開始就曉得我是假的,為什麼閉著眼任老子逍遙到今天?宮廷大戲的陰謀段子與歷史裡的勾心鬥角九曲十八彎纏了我一腦子。小順手探了探盆裡的水,小聲喊了一聲王爺。  

    門檻上轉出小全,垂手跪下:「王爺,仁王千歲來了,說有事情同王爺說。」  

    仁王是屬蛔蟲的,恰正剛好趕個整點。  

    我拿過小順手裡的涼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臉,老子一路直走,看你什麼曲折什麼彎。  

    仁王在正廳喝涼茶搖扇子:「老七啊,我是來捎個話。下午在宮里長樂亭吃酒,皇兄是東家。記著准點到。我還有些事情先走,宮裡頭再見罷。」  

    我送到門口,說了句三哥慢走。  

    小全說:「王爺,現下開早飯不開?」我說:「讓各位公子先吃罷,我今兒不餓。」回了臥房繼續入定。小順一時一杯涼茶侍侯著。我兩眼發直了約莫一兩個鐘頭,喝了兩三壺涼茶,跑了七八趟茅房。  

    最後一趟茅房回來,房廊上迎見前院當值的小桂,報說安國府的小侯爺來了,這會兒該到前廳。  

    我說:「去告訴符小侯,王爺我新近煩的慌,哪個都不見。」  

    小桂應聲去了,我在房門口前後轉了兩個彎,終於又跺跺腳喊了聲小順:「你快去前廳看符小侯走了沒。沒了替我賠個不是,請他進來,說我有十萬要緊的事情找他商議。」迴廊下一個人冷冷接道:「到底十萬火急比煩的慌要緊,不曉得能讓泰王爺大早上團團亂轉的,是什麼十萬緊急的事情。」  

    我轉身堆起笑臉:「符老弟……」  

    一張小圓幾,一壺茶水,我插緊房門關嚴窗與符小侯兩相對坐。符卿書道:「馬兄你這臥房不通風甚熱,有什麼要緊事情不能在敞廳說。」  

    我抹了抹潮汗,直盯住符卿書:「符老弟,你我兄弟不廢話進正題。我裝假王爺恐怕是穿了,今天下午皇帝請我進宮,是不是鴻門宴不知道,我能不能回來也不知道。王府上下幾十個人,尤其蘇衍之與裴其宣那十幾位公子,請符小侯你,千萬保個周全。」  

    符卿書拿茶杯的手一頓,一雙眼緊看著我。不愧是有江湖歷練的飛天蝙蝠符大俠,玉雕似的臉上居然紋絲不動。  

    我握住符卿書的手,愴然一笑:「全托給你了。」悲自心中生,血氣翻滾,「本我怕再同你見面牽連了你。但這王府上下的性命又不曉得托給誰,我馬小東借屍還魂一趟,兄弟只有你一個。我本來是個魂,奈何橋上有熟人不在乎死不死,其他人如果因為我丟了性命,天打五雷轟一百回也不夠我還的。」  

    說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感性感動了。什麼托孤戲能比真情實景來得動人?  

    符小侯沒盈然淚下也沒悵然唏噓,只喃喃道:「原來你是借屍還魂。」  

    此情此景哪能輪到八百年的老故事做重點?我擦一擦鼻尖上的汗珠把符小侯領回正題:「求你答應。」  

    符小侯的眼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定在我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跌宕波瀾,問我一句像切題又像跑題的話:「王府裡的公子,除了蘇衍之,還有哪個知道你是借屍還魂?」  

    我只有答:「知道我是假王爺的,可能也只有蘇公子跟裴其宣兩個。裴其宣似乎也曉得我是借屍還魂。不過怎麼曉得的我不清楚。興許是蘇衍之告訴的。」連老子姓馬名小東都知道,賣我的除了蘇公子跑不出第二個。  

    符卿書再盯著我頓了一頓,道:「你托我的事情與蘇衍之還有你那裴公子商議過了?」  

    娘的,符小侯怎麼哪裡生僻哪裡問,偏偏不說節骨眼。我說:「哪能說。蘇公子的脾氣,如果老子穿了,第一個先跑去頂缸認罪。裴其宣一定也說不動走。想來想去,只能求你幫忙。」再把符卿書的手抓的緊些,「只要能保這些人周全,我回奈何橋做鬼再投胎也生生世世感激你。」我說的深沉。  

    符大俠終於低下眼點了點頭:「好。」  

    托孤戲到這裡,進入一個小高潮。  

    從悶得不透風的臥房出來,我汗的衣衫透濕,符卿書的單衫也微粘在背上。拱拱手符小侯先回府,我喊了小順小全忠叔到小廳:「這幾天天氣熱,本王要去城郊的別莊避暑,讓各位公子們收拾一下馬上先走,我下午去宮裡有事情明天就過去。小順你去看著把馬車套好,三位公子一輛車。」小順小全領了話飛也似的去了,我最欣賞泰王府的效率。  

    我單獨留下忠叔低聲囑咐:「三輛車走前門三輛車走後門別一條道。公子們在別莊安頓托給你老,若符小侯爺去了,先帶他見蘇公子。」  

    忠叔難得挺直了胸說:「王爺放心,老奴知道。」  

    不過盞茶的工夫蘇衍之過來了,蘇公子銳利,第一句話就問:「突然說要去別莊,可是有了什麼事情麼?」  

    我拿著扇子扇涼快,嘿然笑道:「哪有什麼事情,這幾天實在熱的受不了,龍眼痱子起了一身。大家一起過去城外別莊涼快兩天。」  

    話未落音裴其宣也跨進來,道:「那我便等你從宮裡回來一處去罷了。怎好一園子人都走了,王爺落單。」  

    我放下扇子,再笑:「落不了單,說不定在宮裡喝完酒,直接就過去了。你先走還省得我回府繞路。」  

    裴其宣瞇著眼看了看我,道:「那也好。」  

    ***

    下午,我換了身輕便衣裳,坐著一乘小轎子進宮。  

    回身自思,沒什麼值得擔驚受怕的。砍頭不過碗大的疤。符小侯的能耐我絕對信得過,入了更我還沒出宮,十幾位公子便被飛天蝙蝠大俠挪到個安全地方。裴其宣與蘇衍之恐怕不容易擺平,尤其蘇衍之。我對符卿書說,「當真不行你就再敲暈了他,不要手軟。只是你要多費工夫。」  

    符卿書的總結發言很有意境:「從宮裡回來,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千萬與我講,你我再沒有不能說的。」  

    我答得更有意境:「只要哥們回得來,一定。」  

    蘇公子臨上車前還對我說,」昨天晚上剛醉過,今天少喝些,仔細身子。「我忍著一把將蘇公子攬在懷裡的衝動點了點頭。奶奶的老子真是聖人。  

    我挑開轎簾,豪情激盪低念了一句風蕭蕭兮,天上的雲樹上的葉,紋絲不動。  

    接引的小太監說:「泰王爺千歲來的早,萬歲爺還在御書房,幾位王爺也都沒過來。千歲先在亭子裡坐坐,四處看看。萬歲爺過不多少時候就過來了。」  

    老子在亭子裡喝了杯茶吃了兩塊雲片糕。在園子裡四處轉了轉,瞅準了一叢矮樹旮旯意欲行個方便。剛走過一片不知道什麼花叢忽然聽見矮樹叢裡有人聲,聽聲音嬌嫩婉轉,還是女的。  

    我靠在一棵歪脖子柳樹後聽其中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皇兄母后,為什麼偏偏都相中了他!當真不曉得哪裡好了,本宮就看他不順眼……」  

    另一個聲調略小點的道:「公主,您可小聲點。聽說皇上今天在長樂亭同幾位王爺喝酒,別被旁人聽見。」  

    我樂了,聽內容,別是符卿書的那位永壽公主罷。果然,底下就聽見公主說:「聽見便聽見,本宮偏要說。真不曉得安國府的那位符小侯好在哪裡,一天到晚只聽誇他不住。」  

    勸公主的那位不消說是個宮女:「公主,那可是您未來的駙馬爺。奴婢也不明白符小侯爺哪裡不好了。武藝學識不消說,單那清俊的模樣,天下可少有比得上駙馬的。」  

    公主哼了一聲:「你懂什麼!你又見過幾個男人?模樣清俊?男人模樣清俊頂什麼用處!十二皇兄府裡的二十來個哪個不清俊?本宮就看那符卿書十足一個繡花枕頭!分明是武將家出身,巴巴的非要做文官。你看他那張臉,白的跟母后房裡的玉石雞蛋似的,連五皇兄的雞都比他彪悍,本宮最不耐煩這種男人!」  

    沒想到深宮裡的小公主居然有如此高的見識。不俗,我欣賞!男人的重點不是臉,天下的女人們早該懂得。  

    那個小宮女明顯是個沒見識的,聲音裡都替符卿書透著委屈:「公主,奴婢多嘴一句。駙馬這般的人品公主不放在眼裡,公主心裡可有什麼看上眼的人物?」  

    我在樹後聽見小公主悠悠歎了一聲:「本宮的駙馬,若是能像飛天蝙蝠那樣的少年俠士,本宮今生再無他求了。」  

    我、我倒!  

    我躡手躡腳,轉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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