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上) 第一章
    慕容天果真沒死。

    當然不會是因為洪福齊天。

    跳下那一刻,他已將口中藥丸吐出,盡快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枝葉以求減速。墜斷了不知多少樹枝,終於停止下墜。此刻他整個身體僅憑右手吊在空中,掌中的樹枝看起來單薄得很,似乎也難支持多久。

    慕容天咬牙,胸口開始劇痛,他估摸是斷了骨頭。那藥丸入口即化,縱是吐得快,也融了至少小半顆入腹,真氣已經開始散亂,曾經自覺身輕如燕,此刻卻重得像座山,剛跳下的懸崖顯得那麼遙不可及。

    他原想待人散盡後爬上崖,卻驚覺自己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維持現狀。他開始調息,試圖把體內正四處奔走的真氣集中起來,以求支持得更久,身體更重了,似乎是沉甸甸的沙袋懸在手臂上,扯得骨頭都生疼。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又或許是一晝夜,也可能只是一柱香而已,他聽到身後有人笑了笑。

    「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那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身後不是懸崖嗎,怎麼會有人?不管如何,有人便是有救了。

    他一陣欣喜,隨即陷入黑暗。

    ***

    慕容天睜開眼時,看到的是雕刻精美的紅木床架及懸於其上的白色薄絹,一派的溫柔旖旎,之前的殺戮幾乎像夢境了。

    他閉上眼,歎了口氣。

    「你醒了?」

    慕容天猛的睜眼。轉頭,一個相貌柔美的少女坐在床邊,梳著雙髻,似乎是丫鬟,可衣著卻又華麗。

    「……小姐?」慕容天坐了起來,自忖女眷當前自己居然還閉目欲睡,頗是尷尬,同時又有幾分疑慮,昏前明明聽到來者是個男子,那聲音……還似曾相識,一時半會卻又想不起來。

    「你歇著吧,一會我要人端些粥品來。」少女彎著眼笑,很是天真,「叫我小魚吧,是我家主人救了你。」

    「你家主人……不知是哪位,可否容我拜謝?」慕容天說著便要下床,卻是手腳無力,頹然一栽。少女駭了一跳,趕忙伸手來扶,「你身子還沒好,先歇幾天吧,我家主人外出未歸,得去半個月呢,臨走時吩咐了要大家好好伺候天少爺。」

    慕容天一驚:「你們怎知道我……」

    「誰不知道。慕容劍莊最年輕有為的莊主,江湖上最英俊瀟灑的少年郎啊。」小魚說著居然有些臉紅。慕容天原本長相俊朗,行走江湖時頗多女子愛慕,也知道江湖有些人曾戲稱自己「潘郎慕容」,可這麼面對面的被誇,對方還居然是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卻是頭一遭,聽著居然有些尷尬起來,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小魚抿嘴笑了笑,慕容天見她渾不在意,這才安心下來。暗下運了運氣,丹田中毫無反應,渾然不似平日那般暖暖的感覺,慕容天不禁一驚,「我,我的……」話未說完,又突然住口。他自小行事謹慎,逢人只說三分話,剛剛本想說我的功力怎麼全沒了,出口前卻想到對方還不知底細,自爆其短的事情是萬萬做不得的。

    那少女小魚卻道,「是啦,主人說你服了散功丹,雖然只服半顆,近幾個月功力卻是沒了,待找些靈藥來服,或許能有用。」

    慕容天這下大奇,散功丹乃他慕容家當年某位先祖棄武習醫所制,服一顆後功力全失,縱然再服千年靈芝,萬年雪蓮,也無法再聚真氣,因藥力過於霸道,慕容家從不外傳,江湖上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這主人不但知道,還能診斷自己只吃了半顆,這可是聞所未聞。莫非是仇人偷了方子,可是若是仇人斷不能救自己。難道是親戚,卻沒聽人提起過啊。

    「你家主人到底是誰,與慕容家有何干係?」慕容天目光閃爍,心念百轉。

    「干係肯定是沒有,不……也許該說有點……」小魚笑嘻嘻,似不見他滿面戒備之色,「還是等見面了,你自己問吧。」

    ***

    接下來數日,慕容天卻過得悠閒自在。

    他胸部骨頭斷了,醒時已經接上,但俗話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又加上功力全失,即使他如何心急想去尋仇,也能明白這只是不自量力。他原是個聰明人,微一權衡,便安心養起傷來。

    小魚每天裡往來數次,送飯送藥,間或還能帶幾本書來給慕容天翻閱解悶。這女孩雖是個丫鬟,卻談吐不凡,每每和慕容天侃侃談起,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某日居然和慕容天賭氣下了盤盲棋,雖然最後輸了十數子,可這記憶已經叫人心驚,慕容天心道,僕且如此,這主人卻該是何等的風采,不禁神往。

    住了十來日,縱然窗外碧水漣漣,鳥語花香,慕容天也終於悶了。他十五歲行走江湖後,還從未如此悠閒地在一間屋子裡呆過這麼長的時間。

    幸好這一日,小魚來帶口信,主人遠遊回來了,說是晚飯後要來見他。慕容天大喜,彷彿來了個神交已久的知己。

    吃過晚飯,慕容天砌了壺好茶,換了衣裳,等那人來。

    此刻正是斜陽西下,倦鳥歸巢,滿天彩霞映入房中,雖然顏色絢麗,卻是說不出的傷感,慕容天坐著坐著居然有些寂寥,隨手在琴上撫幾下,也是空洞之聲。突聽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屋外道:「慕容公子少年得意,琴聲中倒是不甘心得很。」慕容天抬頭,只見門外站著個高大的男子,背著那絲夕陽,卻看不清面目。

    「先生事事妙算,在下恨不能引為知己啊。」慕容天微笑起身,迎了上去。男子踏了進來,燭光照到他臉上,鳳眼微挑,唇紅齒白,一頭青發用紫金冠束著,衣著雖然普通卻剪裁極合身,顯出他一派修長瀟灑,一身貴氣。

    這原本是個很漂亮的男子,慕容天卻呆住了,「……怎麼是你?!難道……你便是此間主人?」

    來人挑眉,倨然一笑,「可不就是我麼。」

    半晌,慕容天輕歎一口氣,轉身,桌上是他自己精心備的茶,他卻沒心思再碰了。

    「你費盡心思救我,也不過為了親手殺我吧?」慕容天淡然道,「此刻我手無縛雞之力,確是你報仇的好時機。」

    來人一笑,「人都說你聰慧謹慎,可這次偏猜錯了。」他伸出一支手指,緩緩道,「我從來不打落水狗。」

    慕容天一震,胸口上的傷莫名地劇痛起來。昔日的仇人就在身後,他怎麼能未戰先敗,折了自己的威風。他微微吸氣,挺起脊背,緩緩坐下。

    「現在江湖中都傳說,慕容山莊莊主慕容天練功走火入魔,已經癲狂,連自己唯一的長輩,繼母容夫人都親手殺了,已經被莊裡的人聯手抓住,關了起來。」

    慕容天忍不住伸手捂胸,氣息越來越沉重,為什麼就是遏止不住呢,這麼粗的呼吸聲。

    「眾人擁了才十五歲的小少爺做新莊主,年紀雖然小點,可也是精明能幹,比他哥哥當年沒差到那裡去。也是啊,當初你也是十五歲當了莊主,如今可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那人唏噓聲不絕。

    「什麼?你說小憶他,他……」

    慕容天突然蒙了,那天被綁著上懸崖的弟弟,自己最疼愛的弟弟,做了莊主?背叛的不是吳平嗎?難道弟弟是做了傀儡??

    他只覺腦中混亂,突然間再無法思考,胸口的悶漲和來自其他某處的痛楚交錯不斷,如拉鋸一般,割斷了他的思緒,他累得只希望立刻倒下。

    然而卻不能。

    「你說,慕容天既然已是個瘋子,我還念著舊仇殺他幹什麼?這可不是失了我的氣度嗎?」那人悠然自得。

    「……」慕容天把嘴閉上了,緊咬著牙,雙唇漸漸發白。

    半晌,慕容天轉頭,來人依然站在原處,饒有興趣地瞧他,似乎面前站的不過是貓狗畜生,正在做他感興趣的事。

    慕容天回過頭,低頭長歎,再抬眼卻平靜了下來。

    「當年,我殺你同母異父的弟弟,你今日真的不報仇嗎,小王爺?」

    當朝皇帝的九子,同欽王,李宣,此刻正在微笑。

    「你希望我報嗎?」

    「……不。」

    「哦?……為什麼?」

    「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慕容天撐著八仙桌站了起來,如標槍般站得筆直,「我也是俗人一個,自然一心只想偷生,王爺如果不殺我,那小民謝過救命之恩,就此告辭。」

    李宣瞇了瞇眼睛,不置可否。

    走至門口,慕容天的腳不適時地一軟,居然絆倒在門檻前。腳步聲走近,他沒有抬頭。

    此刻抬頭看到的必然是李宣亮亮的眼睛,小王爺應該是很高興的,數次追殺無果的舊敵如此頹然倒在自己腳下。

    「真想苟且偷生,就該先留在此地,何必逞強好勝。敗軍之將,寄人籬下,莫非你覺得此刻的自己真還有什麼顏面可言?」冷冷的聲音凌空而下,然後一陣風從耳邊掠過,腳步聲漸漸遠去。

    慕容天低低勾著頭,肩頭僵硬,雙拳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

    「天少爺,天少爺!」

    慕容天停住有些蹣跚的腳步,看著燈籠由遠至近,扶著樹幹低聲喘息。剛剛一氣之下走了三四里,居然就有些支撐不住,這狀況讓他心驚不已。燈光飄到眼前,宮燈後面是滿面焦急的小魚和另外兩個丫鬟。

    「天少爺,回去吧。」小魚道,神色之中居然頗是關切。慕容天苦笑,這一干人等拿自己玩耍夠了,還如此做態。「姑娘非要我回去,自然是貴主人的意思?」

    小魚點頭,「主人聽說天少爺走了,很是焦急。」

    「……」慕容天不語,面上卻浮起微笑,這話聽起來可真可笑。

    小魚卻誤會了,更是熱心地解釋,「主人道天少爺是個能人,恨不能引為知己,邊說還邊大笑。」

    慕容天只覺得被人迎面扇了一耳光,這話是他剛見李宣時說的,李宣邊說邊笑,自然大有嘲諷之意,可恨的是還是在下人面前。

    抬頭,一彎明月掛在樹頂,冷冷青華,似乎連人都給照涼透了。「小魚姑娘請讓道,人各有志,莫要強留。」慕容天一躬身,「謝姑娘多日照顧之情,如有他日必當報還。」

    走了幾步,卻突然閃出兩條黑衣蒙面大漢,兩座山般擋在身前,雙雙抱拳,「請天少爺回府。」

    慕容天停住,這李宣殺又不殺,走也不讓走,文的不行,便來武的,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小魚追上幾步,有些怯怯,「天少爺,我家主人一片熱忱,非留公子休養好不可。以公子的身體,此刻到處跑,只會傷勢加重,何不讓我家主人盡盡心?」

    慕容天盯她看了片刻,有些惱她。

    本來十數日下來,兩人相處甚歡,已不知不覺把對方當了朋友,卻被她明知前方有人阻攔還作假拖延。可轉念一想她也是下人,身不由己,再見了此刻小魚楚楚可憐,一副哀求的樣子,慕容天這裡倒先心軟了,不由長歎一聲,「小魚姑娘,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做假騙我?我和他是老對頭,他之前數次派人殺我不成。此時我武功全無,回府不過是自取其辱。按你家王爺的性子,難道真能安什麼好心不成?不知想了什麼法來折磨我。」

    小魚聞言,驚疑不定,「怎麼會,我家王爺他……」

    眾人一時無語。

    小魚思忖片刻,喝退了左右,只餘了兩人,靜靜相對。小魚鄭重道:「天少爺,我有話不知當不當講。」

    「小魚姑娘請說。」

    「天少爺目前的處境我也聽人說了,天少爺既然人在此處,顯然那江湖傳言乃是混淆眾生的謊言。本來天少爺武功高強,要破這個僵局也不難,可此刻你功力全失,即便到了江湖上也難有作為……」

    慕容天笑,「姑娘就說是個廢人無妨。已經難以自保,何來作為?」

    小魚一窒,「……天少爺言重了。我家王爺曾說如是好生調養,功力要恢復也不難,數月即可。但若四處奔勞,或許就難說了。」

    慕容天不語,小魚偷眼瞧他,見他並無異色,才接著道:「此刻能讓天少爺長期休息的地方只有兩個——慕容山莊和我們王府。慕容山莊估計天少爺一時半會是回不了,回了也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不安寧。比起來,倒在王府還安靜些,也許天少爺和王爺原有些過節,可這些天,王爺不是一直以禮相待嗎?」

    慕容天一笑,「一個狼窩一個虎穴而已。」

    小魚搖頭,「天少爺此言差矣,昔日韓信能受胯下之辱以成日後將才。天少爺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自然是有著血海深仇未明,或受數月之氣,卻能保全性命,恢復功力,才有日後馳騁江湖的本錢。兩者孰輕孰重,天少爺少年英才,該比我這小女子懂得更多。」

    這才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慕容天不禁呆了,愣了半晌方雙手合抱,給小魚深深施了一禮,「小魚姑娘深明大義,真讓在下慚愧!」

    ***

    「果真回來了?」

    燭前,李宣持卷而立,小魚站在他身後,低眉順目。「是。」

    「當初派你伺候他,果然是不錯。下去吧。」

    小魚欲言又止,李宣瞟到,只仿若不知。小魚轉身退下,行至門口,背後卻傳來李宣的聲音,「你要說什麼?」

    小魚呆立片刻,突然轉身跪下,低頭道,「奴婢該死,懇請王爺不要為難天少爺。」

    「好大的膽子……」李宣慢慢踱步過來,彎腰,一隻手指勾起小魚嬌好的面容,低聲道,「你喜歡他了?」

    小魚瑟瑟直抖,「不,不是的,奴婢不敢……他,他是個好人……」

    「好人?……哈哈哈哈,」李宣仰天大笑。「這世上哪來什麼好人?小魚,你可是好人?」

    小魚直抖得更厲害。

    「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吃人……」李宣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做噬咬狀,這動作被他做起來居然有種誇張的華麗,「還有一種,就是被吃的人。」

    ***

    接下來的一個月,相安無事。

    慕容天骨傷幾近痊癒,把自己住的園子前後走了無數遍。這園子大概少人住,樹木花草都無人整理,長得枝繁葉茂,有的地方連石階小道也給草淹沒了。慕容天住的屋子也和平日見的紅磚綠瓦大是不同,通體用木頭搭建,幾根未去皮的大樹幹支撐著,凌空立在小湖中,由一條木橋連接到岸,頗有些異域風情。湖邊一片楊柳,風過柳枝撫水,泛出陣陣漣漪。就休養而言,倒是好去處。

    此地偏僻,少有人至,遠處紅牆碧瓦處有時也傳來人聲,一方寂靜,一方喧嘩,相映起來真如同兩個世界。

    來得多的只小魚和幾個年紀頗小的丫頭,送飯,送漿洗衣裳,都是每日固定時刻來,半個時辰後就走。呆久了,卻是無聊之極,慕容天心道,莫不成那李宣是想讓自己孤寂而終。

    直到有一日,小魚提早來了,也沒帶飯,卻說王爺今日請他一起去用膳,還帶了套灰色衣裳,要他換上。慕容天打開一看,卻是件短衫,樣式居然是僕人所穿,心中已有幾分明了。

    小魚面上頗有難色,「天少爺,王爺確有為難之意,少爺……」

    慕容天笑道,「不妨,伺候他一下又如何。」

    慕容天到時,已經開席。李宣坐在桌後,一個衣著和小魚相似的少女站在他身旁布菜。身後家奴則站成兩排,大概十數人,後男前女,男子所著均與慕容天相同。李宣一見慕容天,便笑了起來,揮手,那少女退開了些,卻仍站在那些婢女身前,顯然是地位不同。

    「慕容兄著下人衣服,也還是英俊不凡,果然不愧是江湖上的少年潘郎啊。」李宣起身圍慕容天轉了一周。

    慕容天立住,心想終歸是受辱,倒不如大大方方,「多謝王爺誇獎。」

    李宣瞇眼,他原本一雙鳳目,瞇細了更顯風情,「慕容兄是江湖人,說話爽快,那我明說了吧。江湖一向是講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既然收留了慕容兄,又好衣好飯伺候著,可算於你有些小恩吧?」

    慕容天笑一笑,「算。」

    「這衣錢飯錢也不是我欠著你的,可不能白給吧?」

    「這個自然。」

    「所以請了慕容兄著下人衣裳,做工來低這筆債,也不算怠慢了少年英雄的慕容莊主吧?」

    僕人們中就有人發出驚呼,他的名號居然這裡也有人知曉。

    「當然不算,小民要多謝王爺收留。」慕容天反而行了一禮。

    李宣斂了笑容,「那,便來伺候吧。來人啊,帶小冰來!」

    隔了片刻,有人牽了條小狗上來,混身雪白,見了李宣便撲上來搖尾撒歡,李宣抱著它回了座位,微笑著看慕容天,「這是小冰,我最疼愛的寶貝,你就伺候它吃飯吧。」眾人都驚了一跳。

    慕容天才知道李宣居然打的這個主意,不禁也收了笑,冷冷盯了李宣半晌。李宣泰然笑道:「怎麼?做不得?委屈了??」

    慕容天面無表情,手握緊了又鬆,握緊了又鬆,手心被指甲劃破,那血攏成一滴滴,往下掉落,他也不覺。

    李宣卻盯著他滴血的手,頗有興趣。

    眾人都屏息靜氣,看慕容天要如何爆發。

    慕容天卻突然抬頭,閉上眼,長吐了一口氣,靜了片刻。然後直面李宣,靜靜道,「好!」

    李宣撫掌大笑,「果真好氣度,拿小冰的盆來!」

    一邊是李宣吃得熱鬧,眾人伺候,一邊是慕容天往盆中倒狗食,孤身受辱。

    那小畜生大概是不餓,左搖右擺就是不近那個盆,趁慕容天不備,居然就從他胯下跑了。慕容天直身,見那小畜生越跑越遠,身後是李宣在喊,「快把它追回來,做工做不好,如何拿工錢。」

    慕容天追了過去,彷彿間,這似乎是個夢境,舉手投足都已經不是自己。那畜生見有人來追,更是高興,反往牆角樹叢狗洞中鑽。一路上,樹枝什麼的直掃在身上臉上,有時帶出幾滴血來,撒在身後,慕容天也懶於避開,似乎是鞭子抽在身上,很痛。但比起眼前這一切,卻痛快得多。

    大費周折終於抓到它,小冰興奮得直叫,慕容天早是灰頭土面,臉上數條血痕。這傢伙也不認生,搖著尾直往他懷裡鑽,慕容天摸著那帶毛的體溫,低頭不語。

    有什麼滴落在手背上,溫熱濕潤。

    「天少爺。」

    慕容天轉身,卻見身後的小魚。小魚一眼瞧見他的淚痕,大驚,忙低頭卻又抬起,「天少爺!」慕容天猛然回身,「別過來!」

    小冰顯然認識小魚,掙扎著跳下來,不住搖尾。小魚彎腰抱起小冰站起,悄悄站在他身後,猶豫著低聲道,「天少爺……」

    「……別理我。」慕容天轉了數個念頭,像沙子入了眼等等,最後卻一個理由都沒說。

    小魚是個聰明人。

    所以被輕易識破的托詞只會更顯可憐。

    他都不需要。

    小魚輕輕道,「我去求王爺,求他放過你……」

    「沒用的,」慕容天真心道,「謝謝你!」兩人一時靜對無語。

    「我聽到個消息……」小魚把話題岔開了,「新任慕容莊主病了。」

    「什麼!」慕容天大驚轉身,事情為什麼總生變故,「小憶病了?」

    「嗯,聽說現在由一個姓吳的在掌事,說是大管家。」

    「吳平?!」

    「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天少爺,這個對你有用嗎?」小魚抬眼看他,他有些迷茫,卻隨口喃喃,「有啊,有用的。」

    李宣用完膳的時候,慕容天抱著狗出現了。讓李宣有些不解的是,和之前的落魄相比,慕容天的神色似乎有了些不同。

    他盯著慕容天看了片刻,吩咐身後的少女,「明兒讓他到書房伺候我吧,飯也不必獨送了,跟下人們一起吃。」

    ***

    回到園子,慕容天沒進屋,而是繞著湖走,一直走到太陽落山,漫天星辰閃耀。李宣沒讓他搬去和下人一起住,算是給了面子。比起這個,小魚帶來的消息卻更讓他心驚。

    小弟真的只是個傀儡,吳平不殺他不過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

    慕容天為自己最初的懷疑感到羞愧,同時也覺得輕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有的人只是被迫的。那麼,他到底是病了,被害了,還是被關了?

    慕容天把局勢仔細想了一遍,發覺自己的決定目前來說依然是正確的。只能等,等自己身體好了,功力恢復了,才能一舉解開這個局。

    只能留下。

    可那個人……明天將面對的刁難又會是什麼。

    同時,李宣也聽到了同一個消息,雖然比慕容天晚了幾個時辰。

    他想了想,笑一笑,「很好,既然他除了這兒無處可去。那就是說,我想怎麼做都可以了。」

    跪在他身後的小魚聞言,臉色一僵,忽然有些置疑自己的盡忠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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