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當良母 第三章
    這段日子以來,他們的足跡踏遍了威尼斯。

    到鳳凰歌劇院聽了場音樂會,在每家美術館留下他們的倩影,去安康聖母教堂欣賞提香的畫作,爬鐘樓俯瞰威尼斯的海岸線,流連斯拉夫人河岸大道欣賞斑斕醉人的夕日彩霞,在聖馬可廣場觀賞早已湧入威尼斯的街頭藝人表演,走進威尼斯小館小酌一杯,到弗羅裡安咖啡館喝一杯正統的Catte

    自然也不會放過最負盛名的手工藝品店。

    「哇∼∼」

    踏進Jesurum,林與彤的眼閃閃發亮,還夾帶著忘形喊出的驚歎聲,讓身旁的端懿笑得闔不攏嘴。

    「你看、你看!」她在陳列著各式絲綢和刺繡藝品的架子間穿梭著,各色鮮艷的絲綢在她頭上頸上繞成一團,看在他的眼裡,就像是個闖入人間的精靈,在千變萬化的色彩中恣意來去。

    而她臉上打從心底表露出的喜悅更讓他心底泛癢,發狠地將她摟進懷裡。

    「喂、喂……我不能呼吸了啦!」他的擁抱向來是如此的熱情和激烈,老是教她呼吸困難。

    「誰要你勾引我的?」端懿假意埋怨,在她唇上親了下。

    他想要的更多,但可惜的是地點不對。

    「不要這樣啦,這裡人很多耶!」她粉顏漲紅,羞得想挖地洞自埋。

    厚∼∼這個人真的是有夠隨性的,想親就親、想摟就摟,也不看一下時間地點,還說她勾引他,呿!

    「那就別在別人面前笑得這麼誘人。」他目光灼灼,語調輕鬆傭懶,口吻卻透著強勢,在在顯示這不是在開玩笑。

    被那雙湛綠的眸子瞧得心煩意亂,林與彤轉身隨便抓了塊刺繡轉移話題。「嘿,這一塊不錯。」雖然是隨手抓的,但上頭的繡工確實相當精緻。

    純白的絲上以金銀線繡著花葉團簇,再延伸到四個角落,各自繡上栩栩如生的聖獸,是帶著相當濃厚威尼斯氣息的繡飾。

    「嘿,這一塊絲可以用來做面具上的綴飾呢!」她像是挖到寶般,回頭跟他獻寶。

    端懿深沉地睇著她,語調粗啞。「跟你說過不要勾引我。」

    「誰勾引你了?」厚∼∼很難伺候哦!果然是大少爺出身。「我是說這塊絲很配我的嘉年華禮服。」

    仿古歐大禮服是他挑選的,馬甲為殼,裙擺雖是單層,內裡有骨架撐起,質地精美,花紋瑰麗,除了以金銀絲鑲繡外,藍綠色的花紋搭上威尼斯的樓宇圖騰讓她一看就好喜歡,不過,尺寸不合,袖子部分也不甚滿意,所以她加以改造修飾後,如今還在店家那做最後的縫製。

    「不過,我已經請人在你的面具下方綴上流蘇,再配絲繡可能太緊復了。」收回心神,他集中精神和她討論起這個話題。

    「這樣子啊……」有點失望,但她又突地想起,「可以做你的領巾。」

    「好啊!」

    看著她鮮活的表情,端懿心裡很充實,也許她沒發現,但是這幾天下來,她的緊繃消失、不安滅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熱情和行動力,還有那毫不吝惜的笑容,他想,他真的愛慘她了。

    買了絲繡,兩人離開了Jesurum,又逛了其他的手工藝品店,買了蠟封印,在彼此心中印下對方的名字,又買了大理石書籤,夾進她的素描本裡,記憶她此生唯一一次的放縱。

    威尼斯每一處街道都留下了他們的嬉鬧笑聲,和緊緊相擁的情愫流動,每日每夜在大街小巷裡走動著,尋找更多的不可思議,直到倦了累了才歸巢。

    「端先生,好了沒有?」

    林與彤半趴在那張位於廚房,向來屬於端懿王座的金紅雙色緹花布椅上,張口催促著正與鍋鏟廝殺的他。

    時值半夜兩點,屋內的閒雜人等早已入睡,就只有他們兩個睡意未濃,倒是餓感強烈,於是溜下樓自力救濟。

    端懿頭也沒回,嚷著,「就快好了!」

    於是,她又懶懶地窩回椅子上,但不過一會,又拉開喉嚨嚷嚷,「端先生,到底好了沒有?」厚∼∼等很久了喔,不過是一盤炒飯而已,為什麼要讓她等這麼久?

    看來這徒弟是孺子不可教也,沒半點天分可言,虧她還那麼用心地教他。

    「林小姐,可以請你先上樓嗎?你害我分神了。」他回頭佯怒的瞪著她。

    她倒也不怕,笑得很皮。「好,不讓你分神,小的我乖乖上樓,可以了吧?」隨即起身,回樓上等好料。

    回到燈火通明的臥房,看著掛在更衣間裡已準備完畢的嘉年華禮服,瞥見鏡子中的自己笑得像是個幸福小女人,她儼然忘了她到威尼斯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每天都被新鮮的玩意兒給逗得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不知道是她有病,還是這是人的通病,往往在幸福的時候,內心的不安和恐懼也是倍速激增著。

    他對她太好,把所有的心力和精神都花在討好她,要她怎麼能夠無動於衷?

    他,喜歡她吧?愛她吧?一年的契約到期後,會不會要她留下來?

    想著,雀躍的心情瞬間蕩到谷底,走離臥室,穿過門經過起居室,來到書房,習慣性地靠在窗台,倚在緹花躺椅背上,月光如水銀般輕柔地透過窗,撒在她的臉上。

    她想,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像這段時間這麼快樂了吧?

    他總是迂迴地透露他的身世背景,讓她知道,他是半個義大利人,在倫敦出生,卻在米蘭長大,他是家中獨子,母親早逝,而父親臥病在床,但從她到威尼斯至今,他從沒去探病過。

    這代表他重視她更甚於父親嗎?唉,她竟覺得有點開心。

    唇角微掀,她起身,瞥見他的書桌上擱了素描本,突地想到,那天畫好之後的成品他也沒讓她看過,不知道他的畫功到底如何?

    走近書桌,輕輕地翻開素描本,第一頁,是他那日畫她的簡易素描,線條很簡單,卻點出神韻,抓住她的眼神……這是她的表情嗎?這是她的眼神嗎?防備、滄桑又疲憊……這是她嗎?

    她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竟會露出這種表情,而他卻精準地抓下瞬間神情,把她的靈魂畫進畫紙上。

    有種被看透而無處躲藏的困窘,教她趕忙翻到下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造型特殊,風格奇特的……應該是婚紗吧?

    看起來不太像是服設畫,可是──

    「不准看!」悶吼聲帶著不悅兜頭落下。

    還來不及反應,素描本已經闔上,而後被他抽走。

    林與彤僵住,像是化石般定在書桌前,身體的動能像是瞬間被抽離,光是要撐住身軀就已經要費盡她所有氣力。

    時間凝滯不動,空氣凍結了起來,她呼吸不上來,眼前一片黑暗。

    習慣了他的寵愛,她像是養在溫室的花朵,一時之間無法忍受他突來的衝擊……像是被重擊了下,痛得她無法回應。

    但她不懂他為何會這麼生氣,不懂他在悶吼之後為何不理她,突然發覺,原來他也是有脾氣的,關於隱私部分未經他的允許,她是沒有資格觸碰的。

    她只是顆棋子,以子宮為籌碼交換利益,她不該恃寵而驕,忘了自己是誰。

    更可怕的是,她比想像中還要在乎他,教她突然發現,她渴望被愛,害怕被他討厭。

    一秒拉長得像是一個鐘頭般,她居然沒有勇氣回頭,更不知道該拿哪種表情面對,心裡掙扎著,忽地感覺背後溫暖的熱氣環上,有力的臂膀將她團團包圍,安撫著受驚的心情。

    「對不起。」他歎了口氣,溫熱氣息噴灑在她雪白的頸項。

    該死,說得太急,語氣很差,肯定是嚇到她了吧?

    林與彤雙手握拳擱在書桌上,努力地露出笑容,回頭打趣,「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除非是你把炒飯給炒焦了。」她沒有露出破綻吧?有將自己武裝得不露傷痕吧?

    看著她的笑臉,端懿濃眉微蹙。

    她又回復到原點了,這是她剛到威尼斯時露出的防備又客套的笑臉,他不喜歡這種虛應的笑,好似在劃開兩人的關係。

    「端先生,我餓了。」她俏皮提醒,試著讓自己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卻沒發覺他早已看出破綻。

    沒事的,只要她不逾矩,往後兩人還是能相安無事,只要她不要愚蠢得以為他曾愛上她就好,把剛萌生的情愫攆去,她的日子才會好過。

    「好。」他沒多說什麼,拉著她走回房間。「嘗嘗看。」

    兩人回到房間,坐在長桌前,配著外頭沉靜的夜海,品嚐起小學徒才剛出爐的成品。

    「牛肉老了。」吃了一口,她有些嫌棄道。

    「老了?」他的中文不如她,有時會不懂她的意思。

    「炒過頭,纖維都硬了。」唉,改天再試范一次給他看看。

    「我明天再挑戰。」

    「不用了。」她搖搖頭。

    「一定要。」他很堅持。

    「不用。」她笑著,但眉眼很堅定。

    歎了口氣,端懿放下湯匙。「你在生我的氣?」

    「沒有。」她大口吃著牛肉炒飯,突覺胸口很苦澀,嚼在嘴中的米飯怎麼也無法吞嚥,酸意不斷逆沖,讓她覺得眼眶發熱。

    「對不起,我不是在凶你。」他很無奈地道歉,牽起她的手。「婉妤,你知道嗎?其實我這個人嘴很壞,但並沒有惡意,求你不要介意,好嗎?」

    林與彤低垂著臉。「可以叫我雅各嗎?」不要在這當口冒出第三者的名字,會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你可以不生氣了嗎?」他的臉幾乎要趴在桌上看著她。

    「我沒有生氣。」微惱張眼,對上他扮醜的鬼臉,她不由噗哧笑出聲,也擠出了淚水,滑落在他額上。

    「雅各……」他柔柔喚著,起身,將她纖瘦的身軀完全納入懷抱之中。「對不起、對不起……」

    他溫柔地哄著,吻去她的淚,反倒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

    沒被寵愛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恁地脆弱易傷。

    沒有人寵愛過她,沒有人期待過她,她有親人,卻只擁有自己,沒有人愛她,就連她也不愛自己,否則也不會帶著自暴自棄的心情來到這裡了,是不?

    可……老天啊,她從沒如此地感激過,讓她遇到這麼好的人,如此費盡心神的討好她、取悅她,要是沒有走這一遭,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原來被愛是這麼溫暖,原來她也享有被愛的權利。

    「雅各,你怎麼突然哭得這麼激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你呢!」

    低柔的語調恍若輕暖月光滑過她的心間,還帶了絲悵然的歎息,讓她的眼淚掉得更是無以復加。

    「噓,別再哭了!明天可是熱鬧的嘉年華會,要是哭腫了眼,會很醜的……」

    「我這樣會不會很奇怪?」林與彤皺著眉。

    「不會。」

    「真的?」她老覺得眾人的目光鎖在她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一襲大禮服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然而壞就壞在,她還戴了頂綴滿寶石的頭冠,寶藍色和金色的蕾絲則從頭冠傾洩到背部,遮去了背後的裸肩,也擋去了冷風,她覺得很暖,但總覺得打扮得太過頭,引人注目。

    所幸,她的面具改造過,半張金色面具下方綴上整排銀色流蘇,完美地遮去她的五官,就算再丟臉,也沒人認得出她是誰。

    她壓根沒從服裝上讀出端懿的私心,頭冠上的蕾絲垂落,是不希冀她的任何一寸雪肌露在其他男人面前,而遮去整張面容和胸前雪膚凝脂的面具,則是因為他不讓其他男人得以目睹她的美。

    「很美。」端懿由衷讚美,很想把她拖回房裡,囚禁在房內。

    「是嗎?」她努了努嘴,打量著緊牽住她手的男人。

    一身十六世紀貴族服裝,和她是完全同色系的搭配,外搭一件貼身的寶藍色繡金線長外褂,領口繫著她為他挑選的絲巾,而底下則是銀白短褲配上可笑的長襪和皮鞋,臉上戴著黑色為底、銀色為紋的半邊面具,頭上是一頂銀灰色假髮配上黑色大禮帽。

    明明應該是很可笑的打扮,可為何她卻覺得他舉手投足之間,像是個慵懶而又帶著邪氣的頹廢貴族,如銀柔月光般讓她轉不開眼?

    他身上有陽光的味道,也帶著月亮的氣質,他到底是如何讓如此兩極的特質同時出現?

    「走吧,我的女王。」他牽著她朝熱鬧的聖馬可廣場而去。

    廣場上繽紛的色彩讓這座陷入冷調冬季的城市蘇活過來,到處都是盛裝打扮的人群,人聲鼎沸,群眾擁擠,有種時光交錯的恍惚感,彷彿陷入了中古世紀的紙醉金迷中。

    「來,吃一點。」端懿帶著她到小攤上買了Fritellc麵包。

    「好像雙胞眙哦!」她驚奇地喊著。

    「什麼東西?」雙胞眙?

    「台灣的一種甜點零食,不過上頭沒有糖霜。」

    「吃一口看看。」

    「怎麼吃?」面具流蘇長過她的下巴,要吃東西得先挽起流蘇,那感覺很詭異的。

    「就這樣吃。」他咬了一口,撩起流蘇,把口中的麵包送到她的嘴裡。

    面具遮去了她臉上紅暈,卻無法遮蓋她雪白頸項上的片片緋彩。

    厚∼∼這個人真的是說不聽耶!不過算了,這裡人多,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在做什麼。

    林與彤嚼了幾下,眼睛發亮。「這裡頭有包餡耶!」她很驚奇地喊著。

    這是什麼味道?

    「那是萊姆酒。」他呵呵笑。「你可以嘗嘗你的是什麼餡。」

    「好特別。」她像個玩心極重的孩子,嘴裡啃著麵包,大眼忙碌地看著四周,有不少街頭藝人身著小丑裝正在賣力演出。

    「別放開我的手。」他叮囑著。

    「嗯。」她用力點頭,在人群之中穿梭,被絢麗色彩給勾住視線,被嘉年華會的浪漫氛圍給迷亂了心神,等到她回過神時,才發覺手中已是空空如也。

    「端懿?!」她喊著,發覺眼前的顏色太過繽紛,讓她找不到屬於他的色彩,而人潮洶湧接踵像是一堵一堵的牆,擋住她的去路,瞬間,恐懼浮上心頭,陰影鋪天蓋地落下。

    她覺得頭暈想吐,渾身酸軟無力,只能用力地推開人群,往人少的地方走。

    突地,有人接近,她抬眼,一臉欣喜,豈料竟是幾個陌生的外籍面孔,操著她聽不懂的語言,甚至還動手拉她。

    「不要,走開!」她只能用蹩腳英文趕人,但不知道對方是聽不懂還是故意找碴,硬是拉扯不放。「救命!」

    她放聲喊著,但微薄的聲量被廣場上震天價響的音量吞噬,沒有人聽得見她的呼救,她只能死命地掙扎抗拒,直到──

    「她是我的女伴,你們想做什麼?」

    熟悉的聲音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她抬眼望去,便瞧見端懿好看的唇緊抿著,和找碴的男人們對談了幾句,那些人立即離開了。

    「你在幹什麼?不是要你好好跟著我,牽著我的手別放的嗎?」

    她看見面具底下那雙墨綠色的眸子閃爍著火光,來不及解釋,黑影突襲而上,隨即軟倒在他的懷裡。

    「婉妤?!」他驚喊著,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醒來時,天色早已暗下來了。

    一張眼,眼前便迎一張欣喜欲狂的俊臉,和她昏迷之前渾身燃著張狂火焰的臉孔截然不同。

    「餓了嗎?想吃點東西嗎?」端懿問著,眉眼帶笑。

    「不……」林與彤虛弱道,不懂自己怎會渾身不舒服。「我怎麼了?」

    「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嗯?」她眉微皺。

    她覺得自己虛脫無力,還能有什麼天大的好消息?

    「你懷孕了。」話落,他在她唇上印了下。「現在是不是覺得很無力?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因為你剛懷孕。」

    林與彤聞言,怔愣不已。

    懷孕了?這麼快就懷孕了?可不是嗎,她來到威尼斯月餘,幾乎夜夜和他纏綿到天亮,這期間生理期沒有造訪過……她早該知道的。

    但,這是否意味著他們即將分離?

    他要的不過是孩子,不是嗎?要是生下孩子之後,他還會要她嗎?

    「怎麼了,你不開心?」感覺到她的失落,端懿輕輕將她擁入懷裡。

    「不是。」她勾起艱澀的笑。

    「不然呢?」

    「沒事。」閉上眼,把臉枕在他的胸膛上,均勻的心跳強而有力,可以安撫她不安的靈魂。

    「婉妤。」他低柔喊著。「要是生兒子的話,就取名為端正,你覺得如何?」

    她沒有回答。

    通常,當他這樣喊她時,不管說了什麼,她只會用靜默抗議他的呼喊。

    「婉妤,你還是很累嗎?」他斂眼看著她。

    她依舊緘默。

    「怎麼了,身體很不舒服?」醫生說過,懷孕之後生理會影響心情,容易造成大起大落的情緒,但他沒料到狀況會來得這麼早。

    「我沒事。」

    「才怪。」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夠讓他摸清她的個性。「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你不說,我怎麼猜得到?」

    「我……」張口欲言,卻又硬生嚥下。「我想喝茶。」

    「好,等我一下。」他起身到起居室幫她倒回一杯礦泉水。

    她坐起身,他立即拿枕頭墊在她背後,長指將她的發一一收攏在耳後,端詳她稍嫌蒼白的臉。

    「看來,這下子,我不能讓賽爾離開了,他得要幫我好好地照顧你。」她不習慣義式口味,唯有中式料理能夠讓她多吃一點。

    「是啊,頂多再九個月而已,他應該會答應留下。」她笑得口是心非。

    端懿聞言,笑得促狹,揉了揉她粉嫩的臉。「你在胡思亂想什麼?難道你不想永遠待在這裡嗎?不然,等你穩定一點,我們到米蘭定居,你覺得如何?」

    「嗄?!」定居?

    瞧她眸光微綻,他不禁更加憐惜地將她摟進懷裡。「你想離開我嗎?」

    林與彤沒有回答,但是心在狂震,震得她靈魂快要離體。

    這是真的嗎?他想要留下她?

    「其實你之前曾經問過我,為什麼要找個人借腹生子,但我沒有老實回答……」懷裡的人沒太大反應,他又繼續道:「其實,我父親並沒有病危,還很生龍活虎地待在米蘭。」

    「那麼,你──」

    「借腹生子,只是為了得到你的借口。」瞧她微愣,他笑了笑。「端顏並不欣賞你父親,認為會把女兒推出來當棋子的男人絕對不是好東西,所以,我這個提議的人更是罪大惡極。」

    他曾經想過要直接提出婚約,卻被端顏阻止,因她不想跟林育昶當親家,更怕林育昶會貪得無厭地纏上旭陽金控,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

    當初,提出借腹生子的誇張方法,也是想要試探林育昶的底限,想他若是拒絕,便樂意和他結親,可惜的是,他答應得太快。

    但如今,她懷孕了,他該要上門正式提親的,不是嗎?

    「……我不懂。」他的話有些支離破碎,讓她聽得很費神。

    「我對你一見鍾情啊,婉妤。」他只好承認了。「因為我愛你,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佔有你,我找了個說詞,要你父親把你送到我身邊,雖說手段有點低劣,但請相信我這麼做全都是為了想得到你,是因為愛你……借腹生子,契約一年,只是為了讓你對我日久生情罷了。」

    把她當成利益交換的棋子,並不是他樂見的,可他愛之若狂,只能想出這個卑劣的法子將她拐到身邊。

    怕她會輕視自己,所以他不輕易說出口,但如今,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告訴她應該無妨,是不?就算她還未愛上他,不過為了孩子,她一定會留下,未來還有許多漫長的歲月,還怕她不會愛上他?

    林與彤震愕地瞪著他,胸口像是遭受重擊般,說不出話。

    一見鍾情……他是對婉妤一見鍾情?!原來他指定要婉妤的,可為何他沒有看出端倪?她和婉妤並沒有相似到這種程度,一見鍾情的他怎麼會分辨不出?

    「婉妤?」見她臉色轉青,端懿正打算要輕撫她的臉,卻被她無情拍開。

    「你的眼光真差。」她咬牙道。

    林婉妤是她見過最刁蠻最任性的女人,為什麼他會愛上那種蠻橫無理的千金小姐,還一見鍾情?!媽的,他是瞎了眼嗎?

    天底下好女人隨手抓都一大把,為何他偏對林婉妤一見鍾情?!

    那只是第一印象,那是虛假的,他為何會愛上她?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婉妤,我不懂你為何要這麼說?」他濃眉攬緊,不懂她為何妄自菲薄。

    「我討厭你!」她吼著,渾身抖顫得無法控制。

    他的眼柔軟生波,漾出了網,沒有保留地包容她、寵溺她,誰都看得出那是一雙墜人情網的迷離瞳眸,只有她笨得到現在才發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懂了,她明白了,難怪他會恁地討好她、取悅她,只因為他將她錯認為一見鍾情的對象!

    他愛的是婉妤,寵的是婉妤,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她,她只不過是個替代品罷了!

    端懿怔愣,而後沙啞道:「你在說謊。」不可能的,就算她不愛他,也肯定對他有好感。

    「我討厭你,我不愛你,你這個卑鄙下流的男人!」她將手中的水杯丟出,水和杯子在他身上染出一身狼狽。

    很想跳起來大聲跟他說,她不是林婉妤,她是林與彤……看著她,看著她,她是林與彤,不要再叫她婉妤!

    但她不能,她不能讓事情在這當口告吹。

    該死的她不能在這一刻說出事實的真相,不能告訴他,替他懷了孩子的人是她林與彤而不是林婉妤!

    「別用那種字眼形容我!」他抹去臉上的水,臉色鐵青地低吼著。

    「踩中你的痛處了?」她哼笑。

    痛?不,他的痛無法和她的痛比擬!

    她愛他!她在他告白的瞬間才發現自己是如此愛他!

    但是,他卻說他愛的是林婉妤,那麼她算什麼?這段時間裡相處堆積出的情感又算什麼?

    她的愛情算什麼?!

    「婉妤,你冷靜一點。」端懿深吸口氣,緩和自己的情緒,想讓雙方都平靜下來。「我感覺到你對我的好感,也相信你不討厭我,所以,別在這個時候用那麼傷人的字眼傷我,我只是愛你而已,再怎麼罪該萬死,也只是因為我想愛你!」

    他承認自己也不愛玩那種手段,然而愛情是那麼無預警地降臨在他心裡,他愛得太狂,要得太烈,恨不得能夠立刻將她摟進懷裡,這也錯了?!

    「別把愛冠上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不過是利用家裡的財勢設下陷阱罷了,別污蔑了愛情……你不配說愛。」

    討厭她,對,討厭她,討厭她這個假冒的林婉妤!

    她被嫉妒的醜陋火焰燒得快要面目全非,要她如何平心靜氣地面對這一切?

    一樣都是林育昶的女兒,為什麼兩個人的命運卻相差十萬八千?她恨過也怨過,但她也明白,就算她擺爛到死,作踐到死,林家大宅還是上演和樂融融的天倫之樂,而在那個畫面裡永遠不會有她的身影。

    所以,她自願接下這個任務,希望爸爸能夠正視她,能夠給她一個家,但她還是什麼都沒有,爸爸疼惜婉好,所以要她假扮婉妤,而端懿也說,他愛的是婉妤,那她呢?沒有人愛她,幸福只是她夢中的假想……

    為什麼不愛她,卻還要生下她?

    在這茫茫人海中,若是沒有人需要她,又何必有她?

    「婉妤!」端懿低沉喝斥。

    他愛她,不代表能夠忍受她近乎無理取鬧的指控。

    「你走!」林與彤歇斯底里地吼著,淚水放肆落下,像是要宣洩這二十年來被遺棄的孤獨和不安。

    母親不愛她、父親遺棄她,沒有人愛她,那麼,打一開始就不要讓她嘗到被愛的滋味,在她情生意動之後才告訴她,這只是一場誤會……她沒有那麼堅強,她沒有辦法接受!

    「婉妤、婉妤!」端懿將她緊摟在懷裡,輕啄她臉上的淚痕,用最溫柔的語調安撫著她。「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激動,但請你相信我,在我的心裡,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我會疼愛寵你一輩子。」

    聽見他的承諾,她的淚水無聲無息滑落,滴落在被劃出傷痕的心口,激起陣陣抽痛。

    他的溫柔、他的愛情、他的承諾,都不是給她的,既然不是給她的,就不要對她這麼好!

    想推開他,她卻又該死地眷戀起他的溫柔,貪戀著他綿密如細雨般的吻,如網般將她輕托著,搖搖晃晃地蕩出令她心安的弧度……可這一切都是假象、是謊言,她不能自欺欺人!

    「我已經懷孕了。」她冷聲突道,強迫自己戴上最冷峻的面具。

    他怔住,不解地看著她。

    「依照契約,你不能再碰我。」先不管他如何說,契約上寫的是以懷孕為目的,不是嗎?

    端懿倏地瞇起瞳眸,進出懾人光痕。

    「還是你打算另外付費?」她笑得淒迷卻又挑釁。

    她很懂得怎麼傷人的,因為她總是這樣傷著自己。

    俊美的五官微微扭曲,他鬆開了懷抱中的人。

    林與彤背對著他側躺著,以為他會離開,豈料卻聽聞窸窣的脫衣聲,微回頭,見他已經褪去衣褲。

    「你要做什麼?!」她掙扎著不讓他靠近。

    「另外付費是吧?!」火焰般的身軀貼向她,動手撕扯著她輕柔的睡衣。「開個價,絕對滿足你!」

    「你放開我!」濕熱的吻帶著懲罰性地啃咬著她敏感的身軀,讓她不受控制地發出顫慄。

    「想當妓女引我可以成全你!」他惱聲咆哮。

    她聞言,淚如雨下,雙手握拳捶著他的肩頭。「你混蛋、你可惡,你怎麼可以這樣傷我,你怎麼可以?!」居然用那麼難聽的字眼罵她!

    肉體貼覆的瞬間,他毫無預警地沉入她的體內,無視她的哭泣和痛吟,一次又一次猛烈衝擊著,近乎粗暴地直抵最深處,夾帶著粗聲喘息,在悶哼聲中進裂出火花。

    他粗重喘息著退出她體外,起身坐在床沿,拉開矮櫃抽屜,抽出一張空白支票,簽名完畢便丟給她,隨即離開。

    看著那張落在身上的支票,林與彤抓起狠狠地撕得粉碎,也把自己初戀的心給一併撕碎!

    其實,他也是受害者,是不?

    因為送上門的是冒牌的林婉妤,他擁抱的是個冒牌貨而不自知,說到底,他比她還可憐,對不?

    她咯咯笑得苦澀,抓起滑軟的絲被蒙著臉,掩去笑聲,掩去淚水不斷滑落的心碎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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