燁燁之傷 三色堇 第七章
    江漓立時愣住了,怔怔地答了句:「怎麼是你?」

    已經很久沒露面的樓少瞳跨在摩托車上,一副又驚又喜的表情:「小漓,想不到能在路上遇到你。我遠遠看著還不敢確定,連忙開過來看清楚。沒想到真的是你!我們還是這麼有緣。」

    沈煙輕瞥了眼江漓,看是認識的,本來打算痛罵一頓的心就只好放下了,悶悶地走到一邊等。他一動,又給樓少瞳留意到,想起剛才從遠處看到,似乎兩人很親暱,問江漓:「這是?難道你……之前那個呢?你又換……」

    江漓怕他說出不當的話來,趕緊攔住:「沒事的話我們就走了。以後開車小心點。」

    樓少瞳哪這麼輕易讓他走?跳下車拉住他:「小漓,這麼久沒見了,我很想你啊。你吃了飯沒?一起去吃個飯吧。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說著看看沈煙輕,「你的朋友也一起來吧。他知道我們的事嗎?」邊說眼神裡邊透露出面對情敵的洋洋得意,言下之意就已經為自己的猜想下了定論。

    殊不知沈煙輕這種人最看不得小人得志,短短幾句對白也大概猜到這兩人是什麼關係,這人現在又在怎麼猜自己,心下冷笑了幾聲,又看江漓一臉的尷尬,為難地正要開口,於是在他開口前一把攬住了他的腰。

    江漓被腰上突如其來的手嚇了一跳,又被他警示地一捏,更是驚訝加驚嚇地說不出話來,就看他轉過頭,對自己微勾起唇角,丹鳳眼彎如月牙,露出一個溫柔之極的微笑,輕聲說:「漓,我們快回家吧。我餓了。」

    被他笑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江漓被嚇得瞪大了眼睛,完全說不出話來,硬生生吞了口口水,才在他凌厲的眼釘暗示下僵硬地點了點頭。

    樓少瞳看他們如此表現,更是確定萬分,哪裡還會輕易放他們走?於是乾脆一道攔下:「這位……呃,不如一起吃飯?我跟小漓是多年的朋友了,很久不見,敘個舊也是應該的。」

    「不去。」沈煙輕的眼睛朝他漫不經心地一抬,口氣冷淡,態度果決,好像他才是拿主意的那個。

    樓少瞳一下愣住了,他本來準備了大篇講稿,準備沈煙輕一有疑慮就能隨時發揮,誰知道沈煙輕只是輕輕兩個字就堵死了他的全部招數。嘴角抽搐了幾下,有些呆傻地問:「為什麼?」

    沈煙輕的鼻子輕輕哼笑了聲,不屑答他話,轉頭對江漓溫柔備至:「我想吃甜品,我們去哪家比較好?」

    樓少瞳看江漓還真的開始略加思索,馬上又接過話:「我知道一家甜品店很不錯,不如一起去?」

    沈煙輕聽他又不死心地在邊上搭話,望住江漓沉默了幾秒,深吸了口氣,才轉過頭對樓少瞳微笑:「這位,還不知怎麼稱呼……」

    「哦。」樓少瞳就見他臉上表情比翻書還快,不僅微笑,還帶著幾分誠懇,更是有些傻了,本能地答:「鄙姓樓……」

    「樓先生,」沈煙輕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看起來事業有成的樣子,不知在哪高就?能否惠賜一張名片?」

    「啊,當然可以。談不上事業有成,混口飯吃罷了。」樓少瞳來不及想太多,出於職業習慣地掏出了名片雙手遞過去。「不知閣下又是怎麼……」

    出於禮尚往來和要知己知彼的心態,正要打聽一下對手的來歷,誰知沈煙輕拿了他的名片只顧著仔細研究,根本沒理會他在說什麼,冒出一句:「根據這個地址電話傳真以及公司網址和電郵都能聯繫上樓先生麼?」

    「當然。」樓少瞳頗自得地將胸口挺了挺,看到他的頭銜就算不畢恭畢敬至少也得客氣上三分,沈煙輕的態度他很滿意。

    「那麼貴公司其他人呢?」沈煙輕微笑始終誠懇。

    「其他人?為什麼要……如果你有需要,直接聯繫我就可以了。」樓少瞳覺得他是越看越順眼,本來帥哥只要態度和藹親切就十分招人喜歡了嘛。

    「電郵是出於業務需要全公司公用的吧?哦,還有傳真,應該也是。」沈煙輕還是沒理會他的示好,依舊自我地將研究出的結果以喃喃自語的方式說了一遍。

    「你是要做什麼嗎?」樓少瞳被一直忽視,終於有被玩弄的預感,開始產生疑慮。

    沈煙輕抬起了頭,先將江漓推到自己身後,十足保護的姿態,突然就一把揪起樓少瞳的衣領,拉到自己面前,面無表情,語氣森冷:「你給我聽著,樓——副總,」他拉長了語調,陰森地彎起半邊嘴角笑,「我警告你以後不要企圖靠近江漓,我看著不喜歡,就會很不舒服!我不舒服的時候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上次有個不知死活的被我寫信過去給他們公司投訴他騷擾我的愛人,意圖不軌,擾亂我們正常生活,他後來被踢出公司,死得很難看!我看你只不過是副總,上面應該還有人吧?就算沒人敢動你也沒關係,把我惹急了我一樣會寫電子郵件發傳真幫你在公司作宣傳,順便通知你們業內同行你的癖好!當然你們演藝圈的齷齪事多了,給人當個笑話看也很怡情養性。不過我本人就是記者,到時候給你發個專題你覺得怎麼樣?」

    說完把人一摔,樓少瞳踉蹌了兩下站住,臉上表情驚疑不定。他這通話說得流利又充滿力度,加上睥睨的眼神,不屑的樣子,無一不在顯示那種話的毋庸置疑。

    樓少瞳喘著氣,氣得扭曲了五官,齒縫裡擠出兩個字:「你敢!」

    「呵呵,我敢不敢,你去試試就知道了。」冷笑。

    樓少瞳望著他的眼睛,倒是迅速冷靜下來了,壓低了聲音開始冷笑:「這種事傳出去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哼,這種同歸於盡的笑話虧你說得出口!」

    沒想到沈煙輕倒是贊同地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看天,才用悠閒的語調對他說:「說得也是,如果擱我身上我也不會信。不過別怪我不提醒你,我這人從不作無謂的恐嚇。說實話,我還很期待你能不信呢。我最近躁得很,想找個人下手已經很久了,見到你這樣的,就高興得不行。我們不如就照我說的玩一把?看是你挺得住還是我挺得住!」涼涼地笑了兩聲,從身後把江漓拖出來,還是那樣親密的摟著,從神態到姿勢都顯示出高度的嫻熟和自然,「至於對我們的影響嘛,別人說什麼我們根本不在乎,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不過漓的臉皮薄,呆著還是不自在,所以我們在辦出國的事……」

    江漓忽然覺得自己成了局外人,一句話插不上不說,這人什麼都不知道還口若懸河振振有詞,最好笑的是樓少瞳還真被他唬住了,於是忍不住低下頭來偷笑。

    樓少瞳聽他自信滿滿地說著,從滿腹疑慮到半信半疑,聽到最後一句,更是急得一把捉住江漓的手臂:「小漓,你要出國?!」

    江漓猝不及防,下意識往後一退,沈煙輕立刻把手臂一伸,將他的手揮開:「別碰他!」好像江漓真是他關愛萬分的摯愛。

    始終被保護在一邊的江漓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看他鋒利如刀的眼神盯死了樓少瞳,眸內精光四射,迫力十足,就好像懷裡的真是他一直在死死保護的人。心裡不知為什麼,忽然一酸,竟覺得他只是一直以來,不過是在做出高傲的樣子,內心其實孤單,而且寂寞。

    他忽然有點明白王燁為什麼總是對他那麼好,好得近似討好。王燁一定也懂得他的孤單,那種心不過是縮在堅硬的外殼裡的一團柔軟,可憐而脆弱的孤單。

    所以,他才很需要保護一個人,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存在。

    ……不過這麼想好像把沈大少爺想得太可憐了?他想看仔細一點,好確認這種猜想。結果現在除了極度興奮,在沈煙輕臉上實在找不到任何可以被歸為「脆弱」的表情,就像一隻好戰的野獸正要從那壓抑已久的封閉中破殼而出,屬於男人的那種雄性荷爾蒙的火山大爆發。

    說不定,他真正想做的是狠狠打一架。隨便是誰。樓少瞳,則正好趕上時候。

    樓少瞳被他揮退了動作,停下來,也看出了他那隨時可以發動攻擊的臨戰狀態,馬上開始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不敢放鬆。

    沈煙輕因為身形高挑的關係,看起來一點也不壯實,腰挺細的,但腿很長,如果他習慣踢人,那對腿部的力量應該是很自信的。現在這麼站著,如果突然來一下,未必躲得開。樓少瞳利用餘光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暗自盤算後路。

    他可不打算跟人當街打架,打不打得贏是另外一回事,關鍵是太難看了!

    沈煙輕可無所謂,這裡沒人認識他,他裝樣子也沒誰看。他本來是給這個樓少瞳打擾了好心情,攪得很鬱悶,可是吵架讓他的鬱悶都轉換成了興奮動能,無論是打人也好,給他跳起來滿大街亂叫也好,只要能把身體裡高昂情緒發洩出去,他不介意方式。

    雖說是這樣,但眼前這個人他看著討厭,真的很想揍。這種衝動可以說跟江漓完全無關。

    本來,江漓的事就跟他無關。

    最後,樓少瞳努力平息了心裡的激動,收斂了跟他劍拔弩張對峙著的眼神和表情,平心靜氣地對江漓說:「如果要走,至少要跟我說一聲。或者,把電話給我,否則忽然悄無聲息地走了,以後你到了那麼遙遠的地方,我們怎麼聯繫?」

    江漓被他的平靜鎮住了。那種眼神,隱隱帶著留戀和痛楚,更多的是無助。在他知道他要離開的時候,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挽留。他早就沒了那個立場。

    痛楚的感覺,像是一百年的鐘聲,敲響在江漓的心裡。

    現在你也知道了那種痛。就像我看著你離開的時候。

    長久以來的痛苦,和希望以報復得以平復的心,終於因為他也得到的痛苦,而使江漓的久遠之痛得到了最好補償。

    他們的一切,都終於可以真正結束了。

    「我沒有電話。」他搖搖頭。都結束了,何必再聯繫?

    「那個手機呢?」

    「扔了。」

    「是嗎?」樓少瞳慢慢低下頭,似乎有些預料到了,很明白地黯然點點頭。忽然又像想到什麼,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手機遞過去。「那用這支。就當、就當是我祝你一路順風的禮物。最後一次了,他也在這裡,收了也不會誤會的。」

    江漓看著他,和伸過來的手,遲疑了一下,接過去了。對曾經愛得那麼深的人,他做不到完全的決絕。

    沈煙輕看著,在邊上輕輕地「哼」了一聲。他不明白為什麼江漓對個舊情人這麼沒立場?這種東西接了,王燁要知道了指不定氣成什麼樣呢。不過轉念又一想,王燁對江漓好像還沒到那個程度,看平時的樣子……不過感情歸感情,他對這種事那麼敏感的人——又不是買不起給他。呵呵,這狀況真有趣。要是別人在他不順的時候也一團亂,他就心理平衡多了。

    一段預計要混亂很久的糾纏竟這樣落了幕,江漓為這個完全超出預期的結局歎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一時沒話說。

    過了很久,江漓才輕聲說了句:「謝謝。要不是有你在,還不知道他會鬧到什麼時候呢。」

    「不用謝了,反正我也無聊,耍嘴皮子是我的強項。就當幫王燁忙好了。」沈煙輕無所謂地插著口袋,很隨意地問,「你以前的男朋友?」

    「嗯。」江漓頓了頓,「我的初戀。」

    「哦?原來這麼厲害。那我剛才那麼胡說八道……要緊嗎?」

    江漓搖頭:「我還得謝謝你連後患都給我解決了。他以後應該不會再來煩我了。」

    沈煙輕笑:「是啊,都是要走的人了。」

    江漓抬起頭:「其實,我也真的想過很多次應該離開的,這裡一點都不適合我,雖然我在這裡交往過很多個男朋友,可是找不到想要的東西。」

    「你想要什麼?」

    「我也不知道。一種感覺吧,一種應該很強烈的感覺……能體會到的,好像那種彷彿是全部的……的感覺。」他笑了一下,「你聽不懂吧?我形容得很糟糕,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

    「不,我聽懂了。」沈煙輕沉吟著,過了一會兒仰起頭對著天空說,「確實是全部的感覺。」說完垂下頭,直視前面的路,「這種東西,王燁也不能給你麼?」

    沉默以對。能給,和願意給,是兩回事。

    「那為什麼沒離開呢?」

    「不知道。好像還是有點捨不得。畢竟能接納我的地方,也只有這裡而已。」

    沈煙輕點點頭,沒說話了。

    「你……對我們這樣的關係,呃,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關係……看起來很熟……」看他剛才攬著他的腰那麼自然,絲毫排拒都感覺不到,而且之前就算看出來他和王燁的關係也沒有表現出半分異樣。

    「呵呵,別誤會,我不是你們圈內的人,我對一般男人沒興趣。」

    「是麼。」他信。正因為看起來不像才會疑惑啊。

    「不過,對我來說,別人的事跟我無關,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我沒那麼閒還老得管著別人怎麼過。你跟王燁嘛,就安心地過下去好了。反正他爸是早就不管他了。」

    「你是不是跟王燁從小就認識了?」

    「嗯。我們是小學同學。」

    「小學同學?」驚訝地叫出來,完全沒想到的關係。

    「對。而且同班。」沈煙輕看他毫不掩飾的單純表情,忍不住笑起來,「知道我們怎麼認識的麼?」

    「不是同班麼?」

    沈煙輕笑著搖搖頭:「我以前不喜歡說話,他從一年級開始就是不良少年,我們基本上兩個世界的人,四年級以前幾乎就沒說過話。不過有一天,他跟著別的初中的小混混洗劫了我弟,把他扒得只剩條內褲丟在廁所裡,我氣得揍了他一頓,就這麼不打不相識了。」

    江漓聽得目瞪口呆:「小學就不良少年,還洗劫你弟?這種事……還真適合他。他那時候打架就很厲害了吧?」

    「嗯。他是全班最高的一個,而且整天欺負人,下樓不小心踩了他一腳都會被他打成內傷,所以誰都不敢惹他。」

    「那你還能揍他?你也夠厲害的了。」

    「哈哈哈,我也被他打得很慘啊。我們那得算是兩敗俱傷。他的拳頭真的很硬,如果不是我氣急了,根本不會沒事去找他打架。」

    「你很疼你弟吧?」

    「嗯。」沈煙輕又露出了那種表情,深思又懷念的。

    哥哥看到弟弟被欺負了都會氣得要打人吧?江漓沒有多想,只是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你跟他,就是王燁,一直在一起麼?我是說你們從小到大就沒分開過?」

    「差不多吧。他比我早畢業一年,然後去讀技校,我上高中……嗯,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但也算是常見面吧。他五年級到初中那會兒最喜歡去我家玩了,我都沒請他去,他就自動地往我家跑,整天蹭吃蹭喝的。我家當時的可樂幾乎就是給他買的。」

    「呵呵,原來整天被他蹭飯的那個朋友就是你呀?我聽他提過。……那他以前是不是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到現在還念念不忘。那個女孩子你認識麼?」

    「女孩子?你說王燁?」沈煙輕顯然很驚訝,想了一會兒,「女孩子嘛……我倒是知道他從初中就交女朋友了,也有很多女生喜歡他,我高中時一個特別漂亮的女生暗戀他都快成明戀了,他都沒理人家。所以……你說王燁喜歡一個女孩子,還喜歡到現在?不會吧?我怎麼不知道?」

    「沒有嗎?」輪到江漓大吃一驚了。他一直以來都以為有那樣一個女孩的存在,才佔據了王燁心中的至高點,可明明連跟他一起長大的沈煙輕都這麼訝異,難道他一直誤會了?可是,不會啊,明明他們還談過這個人。他問過他,他還說被拒絕了。如果沒有這個人,那他被誰拒絕?

    王燁沒理由編造這種謊言,但沈煙輕的樣子也不像是假的……

    「可是……」

    「你誤會了吧?工作之後這段時間我是不知道,但他以前確實是沒有像你說的那麼好的女朋友。他跟那些女的,也就是玩玩而已,大家湊在一塊兒找樂子。」

    「可是他說過喜歡過一個人,就只對她一個人好過……如果沒這個人,他的那些好給誰了?」

    沈煙輕的心猛地一跳,剛才說著說著他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果然!低下頭沒說話,走了一陣,又轉過頭看了看旁邊的商店,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笑得若無其事地對一直看著他等答案的江漓說:「原來還真有這個人啊!媽的!這小子真不夠意思,喜歡人也不跟我說一聲,虧我跟他這麼多年的交情,真是……都他媽交成假的了!」

    「是嗎?連你也不知道?」江漓滿臉的疑惑。

    「你要真想知道我就去幫你問,不過我覺得你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他要真還惦記著誰,也淡了吧?」

    江漓低著頭苦笑,沒讓他看到。不一會兒,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你早就知道我們的事了?」

    「沒有啊,不是這次來才認識你的嗎……」沈煙輕話一出口就知道壞了,怪自己今天心情太好,話多了。如果還跟前幾天那樣,江漓哪會這麼主動來找他打探消息?

    江漓抬頭看了他一眼,果然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來,他只好繼續抬頭望天,開始尋找補救的辦法:「你看那些星星。」

    江漓跟著抬了頭:「怎麼?」

    「我們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它們是不是?可是它們也就在那而已,永遠也不會掉下來。」他指著最亮的那顆,「假設真有那個女孩子,她也就永遠掛在那,你能看到,但其實她離你們很遠,更不會忽然掉下來把你們砸倒。你要這麼想,就不會覺得煩惱了。」他停下來,真誠地望著江漓的眼睛,說,「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信任的,如果猜疑太多,就像一杯醇厚的酒給摻了水,水分越大,酒就越失去味道,最後淡而無味,誰也不願嘗了。」

    江漓點點頭,很明白地笑了。沈煙輕也笑,兩人繼續往前走,江漓邊走邊淡淡地說:「其實,不是女孩子對不對?」

    沈煙輕的友好而真誠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兩秒鐘,終於消失了。

    江漓還是走著,繼續說:「是我一開始就誤會了。因為他說他從來只交女朋友,我是他的第一個『男朋友』,所以我就一直以為他說的那個人一定是女生。」他低頭笑笑,搖搖頭,「真是錯得離譜。如果他喜歡的是女生,又怎麼可能接受跟男人在一起這種事?直的會輕易變成彎的?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現在才想明白。真可笑,我開始以為他是喜歡我才會接受男人的,後來知道他喜歡的其實一直是另有其人之後,竟把這個忘了。真是大錯特錯。我真遲鈍,他明明老是說起的,我卻一直都想不到。」

    「江漓……」

    「他有沒有……跟你一起放過煙花?就你們倆,在一個河堤下面……有嗎?」

    沈煙輕愣了,那麼久遠的記憶被一下掀開,那個他以為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回憶。他愣了,以至於忘記了回答,江漓也不需要聽到,只是看了看他的表情,就確定了:「有的,對吧?」

    「江漓,其實你不用想太多……」沈煙輕煩惱地揉了揉眉心,他沒打算把這事搞成這種地步的。雖然從開始他知道有江漓這人存在他就不舒服,可是他沒想過要拆散他們。而且他也希望王燁真的能幸福。無論那是誰給的。

    江漓一扭頭,還是那麼淡的語氣:「剛才我問你,你也沒提過他有交過別的男朋友,他交的一直都是女朋友。他那麼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的人,肯定不會為了外面的目光而故意交女朋友做掩護,所以他一直喜歡的確實都是女孩。可是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你在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之後還能這麼自然,好像早就知道王燁會跟男人在一起也很理所當然……其實,那個人是你對不對?他一直喜歡的人,是你。」

    他一直喜歡的,一直想念的,連出差也要專門繞道去探望的,執著地想再在河堤下一起放煙花的,原來就是你。

    沈煙輕!

    沈煙輕張大了嘴巴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裡,這是第一次,他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能說什麼呢?這就是事實。

    王燁愛了他十年。這是事實。

    在他遭受人生最大打擊的時候,第一個能想到的避風港就是王燁。因為王燁愛他的程度他很清楚,能為他做到什麼地步他也很明白。甚至他受到傷害,就能在他身上尋得安慰。

    那個寒假的夜裡,十六歲的王燁在十六歲的他耳邊氣喘吁吁地說:煙輕,只要你讓我留在你的身邊,我願意做你的狗。

    他做到了。像一條狗。

    一直無怨無悔地陪伴在他左右,順從,體貼,寬厚,包容,溫暖。

    無可挑剔。

    「江漓,」恍惚中,沈煙輕聽到自己的聲音,「如果我就是那顆星星,那麼你還記得我剛才對你說的話嗎?」

    「當然。」在你那麼自信地說那番話的時候,我就猜到了。不是主角的人,怎麼能這麼確信?

    「那就一直記著吧。星星太遠了。你要給他幸福。」

    江漓望著他,長久以來他一直很疑惑:「為什麼你不愛他?他對你不好嗎?還是你不能接受男人?」

    沈煙輕看著他自始至終的鎮定,覺得不可思議,有些放了心,重新露出笑容:「呵,都不是。因為他來晚了,我的心已經給了別人。」

    「原來如此。」江漓失笑,真是老套,這個喜歡那個,那個卻喜歡另一個,偏偏自己還是喜歡這個的第四角。

    「這下放心了吧?」沈煙輕笑。

    他自嘲地笑笑,現在已經無關放不放心,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在他沒有見到那個人以前,曾做過無數猜想,是多美的女孩?年紀多大?長頭髮還是短頭髮?聲音甜美嗎?笑容可愛嗎?性情溫柔嗎?……到最後,好像無論多好的人,他都能騙自己說我不在乎,反正現在在他身邊的是我,終有一天,他能看到我的好。

    在她回來之前,他一定會先慢慢愛上我。

    可是沒想到,那一天來得這麼快。在他真的慢慢敞開心願意接納我之後,完全愛上我之前。

    那個人來了。沒有烏黑的長髮,聲音也不甜美,笑容十分迷人,性情看起來跟溫柔無緣,並且不愛他……可是那又怎麼樣?這段時間看到的還不夠嗎?  

    星星太遠了。你要給他幸福。

    是麼?是因為星星主動掛在那麼遠的地方讓他夠不到,而不是因為他不想去夠啊。

    我能給他幸福麼?

    我連自己的幸福,都要看不見了。

    ***

    王燁從房裡態度特別好地應著電話一路走出來,笑容可掬,像個十足的乖小孩。

    「嗯,好,我讓他接。」說著把手機往沈煙輕手裡一塞,沈煙輕光是聽他的回話和腔調就知道來者何人,當下把電話小心地放在耳邊,又一副隨時可以移開的樣子,就以這麼彆扭的姿勢挨著聽筒。

    江漓疑問地看看王燁,王燁笑,用口型說著:他媽。

    沈煙輕看了他一眼,一邊應兩聲,一邊站起來又進了臥室。

    「他媽媽打來的?」江漓好奇地問。好像來這裡好幾天了,這是第一次看到沈煙輕跟家裡聯繫。

    「嗯。火氣大著呢,我看他這次要完了。」王燁幸災樂禍地翹起腳往沙發裡一靠。

    「那他弟弟也回來了?」他只知道沈煙輕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他跟著媽媽,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現在弟弟跟他在同一所大學裡讀書。

    這次好像是把同學打進了醫院,傷勢還挺嚴重的,他打完之後就跑這來了。說為了怕學校追究來避難又不太像,他還自己主動給學校打過電話,跟老師承認了錯誤;說不是,就更不像了,賴在這根本好像短期內不打算走的樣子。

    開始都不知道在躲的是誰,現在看這陣仗,其實是在躲家裡的罵吧?

    又過了好一會兒,臉黑得跟鍋底似的出來了,把手機往王燁面前一伸:「什麼破手機?居然沒電了!」

    王燁駭笑:「是個手機就會有沒電的時候吧?你什麼時候見過永遠有電的手機?要有,我立刻送你一個!」

    沈煙輕不耐煩地白他,把手機往他面前茶几隨手一拋,話也不多說,去打旁邊的電話。

    江漓看他冷著臉撥了電話,等待的過程中卻分外不耐,手指一直在腿上敲著,雖然是正常的等候接聽而已,但江漓看他的手指敲得,都替他覺得等的時間也忒長了。正觀察著,手指突然就不動了,顯然那邊已經接起來了,他先是「喂」了聲,瞬間臉上又立刻換過另一副表情,像是期待接聽的人沒接,另一個人接起來了他就一邊失望著,一邊倒又鬆了口氣。

    「喂,媽,剛手機沒電了……不用了,你幫我跟他說吧,就說……」忽然一時間不知道要讓轉達什麼才好,想了想,才說,「……就說,他的那些信我都看了,每一封都看了。就這樣。再見啊。」迅速把電話一放,像是怕會突然從那邊鑽過來條蟲似的。

    王燁在一邊哼笑了聲:「膽小鬼。」

    沈煙輕冷冷地拿眼斜他,帶著十二分殺氣:「干你屁事!」

    「不干我屁事。」王燁笑得樂呵呵的,「我說我的,又干你屁事?」

    「神經病!」

    「沒水準!」

    「媽的,就是沒水準怎麼樣!你皮癢欠調教是吧?」

    「就你?哼,把人踹進醫院了不起啊?那人廢柴而已!你真當你多能!」

    沈煙輕刷地冷笑著站起來,渾身散發寒氣:「你給我踹一腳不就知道了?」

    王燁也站起來,笑得死皮白賴的:「不如我們對踹好了。看誰先躺下!」

    「好啊。」

    「來吧。」

    江漓實在看不下去,一拍桌子也站起來:「你們夠了吧?!」

    難得發威的人把兩隻鬥志昂揚的蟋蟀給鎮住了,看了看他,又互相看了眼,訕訕地坐回原位。

    江漓進去廚房端了兩碗綠豆湯出來,一人一碗,兩人悶聲不響地喝了,王燁慢悠悠地問:「現在高興了吧?」

    沈煙輕從鼻子裡「哼」出一聲。

    王燁皺起眉,歎氣:「小雨怎麼這麼好脾氣?這樣也能忍下來。」

    沈煙輕也對著自己的碗開始說話:「是啊,江漓怎麼也這麼好脾氣?要說能忍就是沈雨濃也比不過他。」

    王燁的面上一僵,慢慢抬起頭看了一眼旁邊臉色也同樣變得難看的江漓。

    僵坐了幾秒,江漓騰地站起來,快手地把兩人喝完了的碗都收了,拿進廚房洗了。把廚房收拾乾淨,擦乾手,一轉身,看到王燁在門口立著,有些茫然失措的樣子,不知站了多久。

    「我回去了。」

    「阿漓……」

    「這幾天店裡有點忙,我得很早就去花市。舞姐店裡的一個服務生要回家照顧寶寶,我晚上得過去幫忙。所以最近就不過來了。」

    「阿漓,今天……那個只是……」

    江漓摀住嘴咳了一聲,打斷了他,抬起頭看著他說:「我明白,再怎麼說你們都是這麼多年的朋友了。」

    「嗯。」王燁點點頭。

    「好了,我走了。他難得來,帶他四處逛逛吧,老悶在家裡看電視也無聊。」

    王燁眼裡的光暗了,默默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江漓慢慢地走出來,一路走著,走回了家。

    昨晚跟沈煙輕談過後,他沒回王燁家就跟他分手了。今天傍晚過來,因為不知怎麼辦,還打算繼續不聲不響裝無事。可當他一打開門,就看到彎下了腰的王燁因為聽到門響便猛地從沙發上抬起了頭。而在沙發上躺著的是正打著盹的沈煙輕。

    如果王燁沒有那麼驚慌失措,他還真不會太過聯想。王燁當時看到他的表情既驚訝,又有些慌張,像是沒想到竟會這麼巧,以至連忙站直身子的時候還不小心撞了一下沙發,把沈煙輕都撞醒了。

    沈煙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先是看到僵硬地豎在自己跟前的王燁,又看到臉色難看僵在門口的江漓,他那腦子幾乎是馬上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雖然自己也是不知情者,但經過昨晚,現在看到江漓這樣,還是不得不尷尬地坐了起來。

    三個人當時就這麼此時無聲勝有聲地對著,直到江漓的臉色慢慢平復,終於還是進了屋。

    真能忍!幾乎所有認識他的人都這麼說過。但這算是誇獎嗎?

    從小到大,被嚴苛的家教訓練出的超強忍耐力是平衡他與父親之間關係的法寶。無論被約束得多麼嚴格,他都沒反抗過,一次次地屈服,一次次地按照父親要求的方式成長。甚至在離開了家的這些年,這項特長一樣的技能在他的性格裡更發揮得淋漓盡致。忍受貧苦的生活,忍受樓少瞳的負心,忍受老闆的苛責,忍受同事的排擠,忍受旁人在知道他性向後的白眼,甚至忍受每一任情人帶來的大大小小的麻煩和痛苦。

    所以他忍下了王燁對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即使當時要氣得發抖,過後還是會回到他的身邊。所以,王燁才認為隨便怎樣對他,他也不會有太激烈的反應吧?

    會被人這樣想的自己,真是可憐到讓人厭惡的地步了。

    他一步一步,走了兩個多小時,走回了家。

    一連一個星期,都沒再去王燁家。

    頭兩天,王燁打過兩次電話給他,他說店裡很忙,還要去別人店裡幫忙,這樣的忙碌會持續到什麼時候還不知道,王燁也就不再說什麼了。於是後來的幾天一直很安靜。

    姐姐看到他的樣子,偶爾說上兩句:「唉,反正他也打過電話來了,我看那態度也還湊合。真的想他的話就去吧。」

    他總是默默地搖頭。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如果別人遇到這種事,早就要分手了吧?為什麼自己還是下不了決心?王燁跟沈煙輕都有十年的交情了,沈煙輕喜歡著別人他也知道,還能這樣無怨無悔全心全意地愛著他,等著他,這種執著已經不是自己用同樣的等待能喚得回頭的。難道,自己也要等個十年才能清醒嗎?

    雖然以前也遇到過男朋友腳踏幾條船,可是傷心過分了手,也就算了。只有這一次,他遲遲下不了決心。他都不知道自己還在猶豫什麼?

    就這麼愛他嗎?

    那個人,背景不良,混黑道,狠起來的時候用眼神就能殺人,不能說好吃懶做但家務肯定是能不做就不做,懶散,沒良心,喜歡抽煙,過去的風流債一大堆,還頑固地愛著別人……

    直接一點就分了吧,省得以後還得看見他對著另一個人含情脈脈。

    分了吧分了吧分了吧……

    「阿漓,你的電話。」

    他猛地抬起頭,才驚覺手裡的花都快給他掰斷了,趕緊匆匆整理了兩下,插進花筒裡。手上不停,平淡地問:「誰的?如果是王燁就說我不在。」

    姐姐捂著話筒小聲地說:「是個沒聽過的聲音,男的。」

    江漓疑惑地走過去接:「喂,你好。」

    「江漓啊?我是沈煙輕。哎,你今晚有空嗎?王燁要加班,你過來幫我做頓晚飯吧。」

    「……旁邊不是有小餐館嗎?」

    「別提了,吃得都快膩死了!味道還重,鹽放得跟不要錢似的。再吃下去我就有生命危險了!」

    「……」真誇張!又不是半身不遂,難道多走兩步路,或坐個車去吃飯會很難?

    「來不來呀?我還挺想念你煎的蛋的。過來順便教我兩手吧,我明天就回去了。」

    「你要走了?」倒吃了一驚。

    「對啊。難道在這住一輩子?」那邊在笑,輕鬆又愉快,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不來以後可就見不到我了啊。」說得好像別人應該天天念著他一樣。

    看他還是不吭聲,終於慢悠悠地使出絕招:「喂,怎麼說那天我也幫了你的大忙吧?你就這麼忍心讓我餓死?媽的,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好了好了,我去我去。」江漓給他弄得一個頭兩個大,腦子根本沒法清楚地思考,「你想吃什麼?我好順便去買菜。」

    「啊,菜就不用買了。我說了要找你來,王燁昨天已經買好了一堆放在家裡。你別太晚過來啊,跟上次一樣就可以了。我胃不好,經不起餓,要來晚了,直接幫我叫救護車得了。」

    「知道了!」這人毒舌到詛咒起自己也毫不口軟的地步,他算是服了。

    「八點啊,八點你就得出現!」

    掛了電話後,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

    上天注定,或許是在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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