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奇跡 第六章
    冬天的腳步近了。

    前兩年都是暖冬,今年的天氣也似乎冷得特別晚。在十一月底的時節,以為不會用到的厚棉外套,還是因為最近幾個大陸冷氣團連續來襲,而必須從衣櫃裡拿出來了。

    就算天空掛著太陽,好像也沒有產生太大的作用。畏冷的葉久淮,在空調恆溫的辦公室還好,但一回到宿舍,就只能洗熱水澡御寒,創新低溫的每個早晨幾乎都爬不起床,容易四腳冰冷的體質讓他相當困擾。

    真希望春天趕快到來。增加新買的棉被,他慢慢數著日子。

    午休時間。

    葉久淮才從茶水間泡了一杯熱咖啡出來,就看見辦公室裡正在騷動。

    「火龍果包子喔,前陣子新聞播的那個。來來,大家都來趁熱吃。」

    原來是部門主任因為員工近來的辛苦,所以訂買最近在園區裡口耳相傳的熱門美食,小小地慰勞大家。

    葉久淮回到自己座位,發現桌面也擺了一個紅面皮的包子。他一愣,對面的同事就探頭過來。

    「我幫你拿的,謝謝你上次的幫忙。」

    葉久淮微怔,淡淡地微笑回應:「沒什麼的。」

    不自覺地輕握自己腕處,那天晚上留下的溫度和痕跡都已經完全消失了,只是記憶卻擅自留存那個人強硬給予的膚觸。

    這或許是重逢以來,自己和他最接近的一次了吧。

    「咦?葉先生,你手痛?」

    打工的小妹經過,關心地問了一句。自從上次葉久淮幫她解圍,她只要到這層樓跑檔,就會特別來打招呼。

    「啊……沒有。」他將袖口的縐折拉平。

    「像你們這樣常常使用電腦的人,手腕的地方不是很容易受傷嗎?要小心啊。」少女認真地看著他。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謝謝你。」葉久淮順手拿起桌上的火龍果包子,遞給她道:「這個給你吧,我不習慣吃零食。」

    「耶?可是……」少女眨著眼睛。

    「沒關係,你拿去。」他對小妹笑了一笑,把她當妹妹看待般那樣純粹。

    「那、那……謝謝你……」她的道謝有些斷續,低眸拿著包子,略帶緊張地轉身跑回去了。

    葉久淮不曉得她為何突然急起來,也許是有事吧。

    看看時間,午休還剩半小時,想著可以小憩片刻,一群人突然從會議室裡魚貫而出。

    他們灰頭土臉的模樣,令週遭原本輕鬆的氣氛剎時變得沉重。從十點開會開到現在,就連吃午餐的時間也遭到壓縮,真的是忙得無法喘息。

    傅恆則是最後一個走出來的。葉久淮一抬眼就看見他把其中兩個工程師叫進自己的辦公室裡。

    「好慘……」

    「剛剛就被經理罵到臭頭,進他辦公室一定體無完膚。」

    旁邊有人壓低聲音討論,葉久淮因為不是小姐成員,所以並不瞭解狀況。

    只是聽他們道:「進度落後是不太應該,不過經理平常雖然嚴格,但從來也沒見過他會拍桌罵人啊!」

    「他盯進度盯了一個多月,重複的事情一說再說,所以才動怒了吧,也可能是上面有給壓力也不一定。」

    「我看是最近天氣冷,經理想要燃燒一些熱量溫暖大夥兒吧。」

    幾位工程師無奈說笑,唉聲歎氣地出去覓食了。

    葉久淮在座位怔愣好一會兒,看見主任身影才起身走過去。

    猶豫了一下,他問:「那個……主任,專案不太順利嗎?」

    平常沉靜的部屬忽然找自己談話,主任雖然顯得有些意外,但又像一時找到人可以訴苦,攢眉道:「其實也都還在掌握之中,不過經理這兩天似乎特別嚴厲……啊,你們不用擔心啦,沒事的。」主任大概忽然警覺不應該對部屬評論上司,即時做了結論。

    「這樣……」沒有從主任那裡問到什麼,葉久淮走回位置,轉眸盯著緊閉的經理辦公室木門。

    裡面隱隱約約傳來一些聲音,雖然聽不真切,卻也能讓人感受緊繃的氣氛。

    傅恆則他……經理會拍桌罵人,一定是有哪裡讓他真的動怒了。

    莫名地感到無能為力。如果,自己能夠幫上一點忙就好了……雖然這樣想著,但還是什麼都做不成。

    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葉久淮接起。話筒那方傳來清朗的男聲:「啊,小葉嗎?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吃個飯,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這陣子都沒見面的蔣統其,這麼湊巧地又邀約了。葉久淮心裡只是想著:傅恆則也會像平常一樣出現吧。

    一種直接的反應,讓他應道:「好。」

    ***

    進入到和蔣統其約定的簡餐咖啡店裡,葉久淮首先尋找的卻是傅恆則的身影。

    「啊,這裡。」蔣統其坐在靠窗邊的二人座,向他招著手。

    他沒來……旁邊不見那個人,失望的情緒包覆葉久淮,想要藉著蔣統其和他會面,並且以為他一定會出現的自己,實在太過一廂情願了。

    雖然沮喪,葉久淮還是走過去坐下,隨便點了個餐。

    蔣統其對他笑問:「這幾天也是很忙嗎?」

    「呃……是啊。」他心不在焉地看著桌巾的流蘇。

    「我想也是,你們大概還有一段時間有得磨。唉,選在這麼手忙腳亂的時候真不好意思,不過,我得告訴你,我年底要結婚了。」

    什麼預兆也沒有。好似在平靜的藍天白雲下憑空投遞一顆炸彈。

    「——嗄?」葉久淮瞠目,極度驚訝地望住他。

    蔣統其無視他的錯愕,繼續突兀地說道:「好像有點倉促了,但是明年是孤鸞年,不適合結婚,再等一年的話,孩子都出生了也不太好。」明明是非常教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他卻說得普通又平常。

    「孩……孩子?」葉久淮更瞪大了眼。

    蔣統其一笑。

    「是啊,孩子。我女朋友已經懷孕了。」

    「你……」葉久淮啞口無言,簡直不敢相信!瞅著他帶有學生氣息的娃娃臉,他看起來……不像是會發生這種事的人啊!

    「我跟她交往了七年多,最近正在想求婚的好時機,剛好她懷孕了,就算是奉子成婚也可以,我可是高興的很呢!」蔣統其笑得愉悅,是打從心裡的歡喜。

    蔣統其絕對不是那種會亂開玩笑的人。葉久淮震驚不已,只感覺自己像是被震撼了一般,或許這也可以說成「人不可貌相」。

    不過看他如此開心,並沒有任何煩惱的樣子,自己也只能誠心地祝福他。

    「那麼……恭喜你了。」

    「小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蔣統其從公事包裡拿出大紅色的喜貼遞給他,道:「先懷孕再結婚,好像總是被當成不好的事,我前天告訴恆則的時候,那傢伙當場發了一頓脾氣呢。唉,雖然看他生氣是件很有趣的事,但是我和我女朋友真的都很期待喔。」

    葉久淮接過喜貼的手顫了一下。心裡有些什麼跡象,他問:「你……你前天告訴他的?」

    「是啊,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提早說了。」

    葉久淮怔怔好一會兒,才喃道:「原來如此……」

    蔣統其一如以往那樣閒聊,葉久淮卻心思飄離。餐點送來,他匆匆吃完,再次誠摯地恭賀蔣統其之後,就找個借口趕緊先走了。

    回宿舍後開出自己的車子,他一心只想去某個地方。

    潛意識不斷地在反覆提醒著自己。停止,不要去。

    即使清楚明白這是件不具任何意義的蠢事,甚至可以想像會如何地被拒絕。就像罹患強迫症那樣,他怎麼也無法將車子掉頭。

    眼前的高級公寓並不太陌生。這是傅恆則住的地方,幾天前,自己曾經載他回來過,自己還記得地址……

    因為不知道樓層,只好詢問大樓管理員。說明是同事的身份,再押下證件之後,才得知傅恆則的住所位在八樓的位置。

    坐電梯到達,葉久淮站在門外,抬手要按鈴,體內那股中邪似的衝動卻在轉眼間化為虛無。

    自己到這裡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傅恆則根本就不會理自己的,跑來找他又能如何?

    「——你怎麼會在這裡?」

    突然闖進聽覺的沉冷問話讓葉久淮一驚,僵硬地轉過頭,就見加班晚歸的傅恆則站在身後。

    「我……」

    傅恆則一臉不悅。樓下管理員告訴他有客人來訪,還以為是蔣統其,沒料竟是他。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又問。

    葉久淮垂著頭,沒有回答。

    傅恆則乾脆越過他,以幾乎無視的態度,從外套裡拿出鑰匙,就要開門。

    「我……我聽蔣統其說他要結婚了。」

    在傅恆則要把他隔絕在門外之前,葉久淮啟唇,低聲道:「因為他說你很不高興,所以……所以我……」

    該怎麼講?連自己都不清楚的理由,要如何解釋?

    「喔……」傅恆則彷彿感覺相當可笑,冷漠地看著他。「所以,你是打算來看熱鬧的?」冽霜般的語調,冷冷譏刺著葉久淮。

    「不是……我只是……」要怎麼說?說什麼?掌心冒出汗水,葉久淮閉了閉眼,衝口而出:「我只是想……也許你需要安慰。」

    這樣的說法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沒聽到傅恆則回應,戰戰兢兢抬眼,只看他萬分嘲譫似地勾起唇線,但是笑意卻絲毫沒達眸底。

    「安慰?什麼安慰?」反問著,神色森然。

    那雙冰寒審視的眼睛讓葉久淮覺得羞慚。他只能說道:「如果你想……找人說話,或者……不想一個人……我可以、我可以——」

    「你給我滾回去。」

    傅恆則陰沉打斷他,神情凝寒。宛如腦殼裡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地燃燒跳動,他按住額角的地方,酷狠道:「你真是煩人。」他一字一句,殘忍而刻峭,「簡直像一隻討人厭的蒼蠅,就算趕走了也沒用。為什麼你離開了又回來?如果只是因為個人前途,我沒有意見!但是,你卻愈來愈讓我難以忍受。你想要觀察什麼是嗎?你就對不同性向的人這麼好奇有興趣?就這麼喜歡來惹我?」

    葉久淮的臉色倏地刷白。

    會被這麼認為,都是因為自己曾經有過的所作所為太過卑劣,他無法解釋,但是……自己真的不是因為輕視他才那麼做的。

    「我……我沒有……」他語音虛弱,全身僵硬。就像突然喪失語言能力般艱困,怎麼也不能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完整地表達。

    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懂。

    「我叫你滾!」傅恆則冷怒打開自己家門,進入後就當著他的面重重摔上。

    嗡嗡的回音縈繞,葉久淮獨自站在原地,害怕碰碎什麼似地淺淺呼吸著。

    雖然明知會有這樣的結果,但自己還是來了,就算是自找活該也罷,總是想試試有沒有可能,反正最壞就是這樣了……

    所以,他不會覺得難過。

    不會。

    ***

    蔣統其結婚的那天,是在一家口碑良好的海產餐廳宴客。

    相當有人緣的蔣統其,和學生時代的友人敬酒時就如同學會般熱鬧歡笑,在巡桌到公司同仁那裡時,也是起哄成一團。

    因為部門相同,所以葉久淮和傅恆則同桌,兩人間隔四個位置,席間完全沒有交集。

    與熱烈場面格格不入的葉久淮,既難以加入眾人的吵鬧,也沒有熟悉的朋友在場,只有在蔣統其來到桌邊打招呼的時候露出微笑,剩餘時間只是低頭坐在位置上,愣望著滿室愉悅的喜氣。

    他不記得吃過什麼,也沒看到新娘的長相,卻只在乎傅恆則喝多少杯酒。

    就在傅恆則起身進洗手間的時候,葉久淮無意識地也跟了過去。

    對方從鏡面裡一看到自己就皺起眉頭,他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但還是緩慢地走近洗手台。

    「……經理,你喝太多了。」

    掬水洗臉的傅恆則充耳未聞,根本當他不存在。

    葉久淮舔了下乾裂的嘴唇。

    「最近時常加班工作,明天還要上班。你又喝得太多的話,會很傷身……」

    「關你什麼事?」他荒廖地反問。

    「我只是……」擔心。他身側的雙手握了又鬆。

    傅恆則拿出手帕擦拭水漬,隨即走到他身邊。

    「如果你想看我笑話,那可以免了。」

    無情刻薄的口氣讓葉久淮掌心冷涼。就算現在跟傅恆則說不是那樣,他也絕對不會相信的。

    那自己又在幹什麼呢?

    明明清楚這是教人厭煩的糾纏……卻就是沒辦法停止。

    「別擋著路。」傅恆則斜目冷睇,一把將他推開,隨即開門出去。

    葉久淮輕輕吸一口氣。亦重新回到會場。

    在最後一道菜上來後,一群人吵著說要鬧新房,公司幾位同事分配誰坐誰的車,葉久淮見傅恆則沒有打算前去,因為自己滴酒未沾,遂自告奮勇道:「我可以載不去的人回家。」

    傅恆則卻不接受好意,雖然主任勸了兩句,他卻堅持自己可以行走到家。或許,他沒有說出是因為討厭自己所以不願搭乘已是最大的慈悲。

    葉久淮神色僵硬,還是只能眼睜睜看傅恆則獨自離去。

    結果,有三個人要搭葉久淮的車。他花了一些時間,分別把他們送回宿舍和住家之後,便繞道到傅恆則的公寓。

    因為管理員已經見過他,所以並未多加詢問。

    坐電梯上到八樓。站立在門前,猜想傅恆則是否已經到家。

    就算……就算會被他說成蒼蠅、蟲子,或什麼都好,自己就是想看看他怎麼樣了,因為知曉那個秘密的事的人,就只有自己而已……

    很想按門鈴,但是肩膀卻沉重的不能動作。

    難道自己就這樣站在外面嗎?就算見到他又如何?嘗試許多次,卻始終無法更加接近傅恆則的自己,是不是乾脆就這樣放棄好了?

    退縮的想法一閃而逝,就像是被封印住,他遲遲無法行動。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只知道連指尖都冷得麻木。然而,就在葉久淮反反覆覆地告訴自己上前按鈴時,那扇門卻由裡面的人打開了。

    葉久淮只覺自己的心跳險些停止。

    正要出門的傅恆則發現外面站著人,先是頓了一下,在看清那張面孔是葉久淮後,臉色佛然不悅。

    已經連質問都懶。傅恆則越過他,腳步卻突然不穩,擦撞到葉久淮。

    「啊,你……」葉久淮才扶住他,鼻間就聞到濃厚的酒氣。「經理……你喝醉了。」

    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實在難以負荷,他只能咬牙攙著傅恆則,奮力扶牆走回屋內。

    能將他扶至沙發坐下已是最大限度,葉久淮一放下他高大的身軀就因為乏力而雙頰潮紅,氣息粗喘。第一次進到傅恆則的住所,他沒有閒暇心情觀賞裝潢擺設,只是看著丟置在客廳地毯上那些喝得亂七八糟的空啤酒罐。

    他……從婚宴會場回家後,又在短時間內喝了這麼多嗎?剛剛該不會是想出去再買酒吧?

    葉久淮怔怔地回首,望住傅恆則因為飲酒過度而難受的臉龐。

    閉了閉眼,他脫去大衣外套,先是蓋住不省人事的傅恆則。然後蹲下身,慢慢地將啤酒罐一個個拾起。

    簡單整理一下,發現室內好像過冷,他找到根本沒有啟動的空調開關,將漫度調節到適度。再走回傅恆則身旁,也不知自己是否應該將他扶回房間。

    還是……別吵醒他好了。

    找到臥房,從裡頭抱出一條棉被,葉久淮拿開自己的外套,輕輕地將被單蓋在傅恆則身上,細心地不使他手腳露出而受寒。

    視線停佇在男人俊美的臉容上,留戀地幾乎不能自已,胸口處似是有哪裡也被揪扯住般疼痛。

    能做的,就是這麼多了吧?

    垂下雙眼,旋身準備離去。手臂卻猛然被抓住。

    葉久淮詫異地轉過頭,就看傅恆則佈滿紅絲的眸瞳瞪住自己。

    週遭寂靜無聲,僅剩壁鍾滴答滴答地響著。

    「我、經理……」

    細小的發言在寧靜中顯得特別清晰。也不曉得該怎麼說明,在對方的凝視下,葉久淮窘促地不知所措。

    他一定又會斥責自己了吧,這次或許是比蒼蠅更糟糕的形容……連自己都覺得很煩燥,僵持只有幾分鐘,感覺卻猶如一世紀那麼久。

    「你不是說要安慰我?」

    黯啞的嗓音尖銳削過耳稍。葉久淮愕然地看著傅恆則。

    酒醉的男人混身散發危險的氣息。目光焦距雖然落在自己身上,但是冷漠的眼眸裡卻宛如透過自己身體睇望遙遠的別處。

    沒有任何影像,只存在一種燒灼他人的殘酷恨怒。

    一個突如其來的拉力,讓葉久淮跌坐在沙發旁。

    汗水滑落頰邊,他驚惶昂起臉。黯淡燈光下,傅恆則刀刻的輪廓毫無表情,只是定定地,由上往下經予注視。

    有什麼東西就要脫出控制,腦袋裡一直有聲音在嗡嗡警告:不可以!隱隱知曉會有如何後果,但葉久淮就是無法動手甩開傅恆則的鉗制。

    這是頭一回。

    在那樣一次又一次的絕望,在那樣重複不停地被無情推開之後,這是頭一回,傅恆則伸出了手回應自己。

    所以,葉久淮清楚地明白,自己只要在此時此刻拒絕這個機會,就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他半跪在傅恆則跟前,抽氣般地呼吸。

    「……如果,我安慰你……你願意與我和好嗎?」

    微弱的低語零碎朦朧,成為灰屑飛散。

    ***

    行為是在自己默許之下進行的。

    昏暗的房間裡,葉久淮上身的襯衫完好,下身卻羞辱般地被脫個精光。

    感受面前的男人撐開自己大腿,滾燙的氣息在頸間徘徊,眼瞼不住顫抖著,他卻沒有任何抗拒。唯一的掙扎,只有因為強硬進入而感到劇痛的那個瞬間。

    「你再喊一次。」

    傅恆則伸手將葉久淮轉開的臉孔扳正,用力地捏住他的下顎說道。雖然兩人交疊的體溫高燒炙熱,但傅恆則的聲調卻異於平常的清冷。

    「咦……什麼?」葉久淮已經痛得思緒潰散。

    「那天,你送我回來的時候,是怎麼喊我的?」傅恆則用身體折磨著他的感官與知覺。

    在徹底崩壞的意識中緊抓一絲清明神智,葉久淮茫然地看著天花板,視線因為濕意而混濁模糊。

    更深沉的痛苦在體內肆虐,他驟然嘶聲道:「呃,我……學……學長。」彷彿再也忍受不住,他的眼角滑出淚水。

    傅恆則毫無心軟的跡象。

    「再一次。」

    「學……學長。」

    他幾乎哭出聲音。

    在那種萬分難堪羞恥的疼痛到達一種近似麻痺的極限之時,葉久淮也什麼都捨棄了。

    ***

    低頭坐在裝滿水的浴缸裡。

    是因為水涼了感到寒冷才記得要起身。

    拿起毛巾包覆住自己的身體,適才坐著的地方有些紅色的細線在水裡漸層暈開,隱約可見到密度下降的液體殘留晃動,葉久淮拔掉拴塞,讓那一抹紅絲旋轉消失在水道口。

    木然地穿好衣服,然後,坐在客廳裡動也不動。

    時間到了,提起公事包。他打開門走出去。

    像平常一樣花十五分鐘到達公司,然後和同事點頭招呼,接著走近座位打開電腦螢幕……  

    一切,像平常一樣。

    身體隱隱的疼痛提醒他所做的心理粉飾並不成功,在昏暗房間裡的記憶彷彿低俗影片在眼前重複播放,就像是在控訴著,有某個環節已經不可挽回了。

    是自己自願的。自始至終,只有發洩似的性,只是用性來發洩,那個人不曾吻過自己,也沒有喚自己的名。在結束之後強忍創傷而半夜逃跑回到宿舍的自己,簡直可悲到一種好笑的程度。

    虛喘一口氣,快要不能呼吸。他站起身行至無人的茶水間,打開窗戶通風。

    看著外頭貧乏的景致,他忡然起來。

    也許根本不必要擔心煩惱,可能那個人酒醒之後會什麼也不記得,而自己可以當成一場夢……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到底算什麼呢?

    雖然害怕傅恆則的反應,卻也無法灑脫地笑著希望他能夠忘記,像這樣矛盾又難以釐清的思緒猶如解不開的死結,將葉久淮緊緊束縛。

    後悔了,但是若時光能夠回溯,就算已經明確知曉之後一定會後悔,他還是會回應傅恆則。然後擁有同樣的結果。

    幾乎一夜沒睡,但是他卻沒有請假在宿舍休息。因為他不想讓傅恆則認為自己在暗示或指控什麼。

    壁鐘的指針已經超過九點,他緩慢推門打算走出去,不意抬眼就見傅恆則的身影。

    葉久淮一愣,無意識地放手,讓門板再次闔起。

    退回至窗邊,他沒想到這麼猝不及防。

    他應該沒看到自己吧……才這麼安慰地想著,茶水間的門就由外頭被推開。望見傅恆則陰鶩的神情,葉久淮心裡一涼,只能慌張垂首,避開那雙冷酷的眼。

    「經……經理早。」

    控制不了嘴唇的顫抖,窗戶拂進的清風已經不再具有安撫的效果。只是多出一個人的空間,週遭卻像是被填塞巨量物體,教人悶窒。

    企圖自然地順著流理台往門邊移動,他不想和傅恆則單獨相處,至少,現在還不想。

    清楚感受有道視線盯視住自己,皮膚因而泛起不舒服的疙瘩,就在要摸對門把的瞬間,葉久淮只覺膀臂突然被一扯,整個人被拉轉過身,背脊就已貼上牆壁。

    「痛……」

    太過突然的動作令他細微地叫出聲音。

    並不是由於暴力或撞上什麼東西,而是腰臀處因昨夜違越生理的行為而痛楚難耐。

    在狹小空間裡被如此壓制,他甚至頭暈目眩起來。

    察覺葉久淮臉色發白,傅恆則撇開手,但卻是雙眉緊皺。

    正要說些什麼,外頭有人推門。傅恆則退了一步。

    「咦?傅經理……啊,葉先生早。」

    進來的是打工小妹。她一時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只是看到葉久淮神色虛弱,遂上前著急地問道:「葉先生,你怎麼了?」

    「不……」他扯開一抹想要表示沒事的笑,卻僵硬的難看。「只是突然有點頭疼而已。」隨口說出一個普通理由。

    「這樣……」少女不放心地瞅著他。

    「我回座位休息一下就好了。」他無暇顧及小妹貼心的關懷,只是就著這個時機,逃難似的開門走出茶水間。

    他怕得連回頭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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