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之戀 第二章
    「聽說,這裡面還有人昏迷?」優雅而自信的磁性男音響起,淡然中帶著絕對的權威:「去拿些水潑醒她們。」

    秦廣王心中頓時一緊,是西琉皇朝的宸帝!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身為俘虜,卻如此出色耀眼,實在不是一件幸事。

    必須收斂偽裝才是!

    可是……一道斷斷續續的聲音,從記憶深處衝出,清晰的迴響在耳邊:

    阿宓……其實我……很討厭你那虛假的一顰一笑……我希望……你能永遠……不違背自己心意,自由的活著!

    很久以前,那個有著紅玉般髮色的龍族少年,最後的遺言,就是這一句。

    ——我答應你!

    哽咽著,哭不出來,卻是把他的話,牢牢刻在了心間。

    於是,在所有人的印象裡,秦廣王生性冷漠,卻永遠沒有偽飾的表情和語言。他,就是真實。

    今天,我就要打破這個誓言了嗎!

    生平第一次,他猶豫了。

    這些念頭紛繁沓來,可是在他心中,卻只是電光火石的一閃。

    有開鎖的聲音,他們進來了!青宓狠狠的閉目,飛快的,把傷口的血滴在了臉上。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宸帝隨意的推開奉先殿的大門,卻見一室昏暗,明滅的殘燈被凌亂的置於案頭,金於石磚鋪就的地面上,一片已經乾涸的紫黑血跡,有兩個女子昏睡著,其中一個年齡在雙十上下,容色端麗,肌膚似雪,兩彎青黛微微蹙起,眉宇間頗有英氣,她頭戴日月皇冕,身著素服,顯然就是那眾口相傳的攝政皇女了。

    宸帝用微帶放肆的眼光打量著她,心下覺得還算沒白來,這洛邑的皇女果然別有一番颯爽風情。正欲命從人用水潑醒她,卻聽得東邊角落裡有細微的喘息聲,循聲望去,卻見一團人形陰影,在微微顫抖著。

    心下大略有數,宸帝慢慢踱步過去,只見一個頭髮散亂,身著單衣的少年蜷成一團,全身神經質的痙攣著,嘴裡喃喃道:「皇姐……你饒了我吧!我不想死……」

    這大概就是那個懦弱愚弱的小皇子吧!宸帝不禁失笑,想起誠王所說的,他為了活命,情急之下用香爐連續砸昏了兩個人,不由感慨生存的魅力之大,居然能讓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少年下了重手。

    瞧他嚇成這樣,不知道長得怎麼樣!

    輕佻的手指挑起他的臉——

    如水晶般秀麗剔透的絕色容顏,幾點血漬雜亂的點綴著,一雙黑眸惶惑狂亂的直勾勾睜著,一臉被嚇到失魂落魄的木然表情。嘴裡還在自語著:「不要殺我……」

    真是可惜了這好相貌!宸帝幾乎要深深歎息了,這樣傾國絕麗的相貌,居然生在這種膽小愚弱的小鬼身上!

    他索然無味的看著少年的呆相,歎息化為了難得的憐憫。

    「給他找個醫生,配兩副鎮魂醒神的湯藥。」他吩咐身後隨侍的張言。

    不再理會這神志不清的皇子,他走向昏迷著的美麗皇女,一盆水潑了下去,佳人幽幽轉醒——

    「是你這暴君!你要做什麼……嗚……」如岩漿般洶湧的怒火,被男人狂烈炙熱的唇舌吞噬殆盡。渾身濕漉漉的女子曲線畢露,羞恨交加的她張口欲咬,對方卻冷然一笑,放開了她。

    「還不錯!今晚把她送到我的皇輦裡來。」他大笑,灑脫不羈的轉身離去,留下這一室混亂。

    張言盡職的命人把冉夢皇女強制性的帶走了,已經去得很遠了,她清脆的怒罵聲還是清晰傳來。

    大殿裡恢復了寂靜,本來蜷縮著發抖的少年,緩緩抬起頭來,如釋重負的,輕輕舒了口氣,眼神,無復剛才的昏亂癡呆,變得清澈銳利。

    *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的飄飛著,遠遠的回望,古樸雍容的洛邑皇城,像一隻披上了孝衣的折翼鳳凰,哀惋的,無聲哭泣著的九天神鳥。

    陰冷的空氣中,充滿著不祥,好似老天也在為這千年古都的淪陷而傷感凝淚。一行長的看不到首尾的隊伍,在雪中行進著。

    這是宸帝遠征,凱旋而歸的隊伍,華麗輕快的車駕,矯健迅疾的戰馬,以及巨大奢華的皇輦,浩浩蕩蕩。而隊伍的末尾,則是步行著的,戴著腳鐐的囚虜們。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那些排成一列,躑躅著被押送西硫的戰俘和洛邑官員們中,響起了低啞的哭泣聲,起先是一個人,接著,是眾人哭成一片。嘶啞的悲泣在廣闊的雪原上響動,讓人聞之鼻酸。

    坐在凹凸不平的簡陋馬車上,被那顛沛晃動的車速折磨得胃裡翻攪,青宓的心情很是低落,再聽著這陣陣喪氣哭號,他更加煩躁不耐。

    一切早已經塵埃落定,現在哭還有什麼用?要真是心繫故國的話,城破之日就該死戰不退!沒有勇氣選擇死亡,又無力承受為人虜奴的屈辱,這些人,真是軟弱得可笑!

    看出他的臉色很不好,以為是心傷故土,不願離開,又怕他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受了風寒,誠王催馬來到了他跟前,給他披上了一件厚實的棉衣,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到了皇都天安,就好了!」

    青宓抬頭,用寧靜平和的目光看著他。

    對你好的人,你總是很心軟。

    閏曾經這樣笑他。但確實,對於這唯一表現出善意的青年王爺,他不忍踐踏他的好意。伸手扣緊棉衣,輕輕朝他笑了笑,表示感謝。

    有點疑惑於對方眼中震撼的驚艷,卻在聽到細微的女子哭喊聲後微微一驚——

    是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姐姐,那個冉夢皇女!

    銳利清澈的眼向著皇輦方向望去,只見一道雪白的身影,掙扎著要衝出來,卻在下一刻,被狠狠拉了回去。

    鴉翅似的烏髮拖曳飄蕩在風中,一隱而沒於重重帷幕之中。

    依稀傳來女子的痛苦叫喊,但隨即,隔音效果優良的皇輦吞沒了一切。

    青宓靜靜的看著,聽著,整個人侵沒在雪光的濃重陰影裡,面無表情。

    顛璋有些不安的看著他:「你皇姐她……」直直對上少年清冷澄澈的眼,他竟然一時說不出安慰的話。

    「危巢之下,豈有安卵。」

    清脆有如珠玉,少年的聲音淡淡的在這茫茫白雪中響起。

    「是我耽誤了她體面殉國,才有今日之辱。」

    輕輕歎息著,少年縱身登上了馬車:「我們繼續走吧!」

    心知肚明的,青宓很清楚,這位美麗高傲的女性,將會遭遇什麼。但他無力,亦無心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雪下得越發大了,飄飄灑灑的覆蓋了整個原野,天空變得更加陰鬱昏暗,灰黑的雲絮不勝重負的飄移凝結著。

    所有人的心情,因著這惡劣的天氣而低落到極點,隊伍的進行,懶洋洋的懈怠了起來。

    一聲慘叫打破了所有寂靜——

    前方隊伍裡發生了不尋常的激烈騷動,人群在歇斯底里的喧嘩著,閃避著。兵刃的寒光在雪光中亂舞,卻找不到目標。

    誠王臉色一沉,雙腿一夾馬腹,向著事發地點急馳而去。

    半晌,他才緩緩策馬而回,赤紅的眼睛,雙拳緊握,臉色陰沉駭人。

    「出什麼事了?」清冷淡漠的聲音,如清泉流過他的心間,喚回了他的理智。

    「一道金光襲擊了皇兄的抹輦,皇兄險險逃過一劫。」顏瑋沉聲說道。

    他素來敬愛兄長,如今兄長險遭不測,心中很是憤怒,更重要的是——

    「有人說,那道金光是神仙的法器。」

    誠王沉聲說出眾人的猜測,隨即咬牙切齒道:「什麼混帳話!皇兄難道就十惡不赦到要遭天誅嗎?」

    天誅?青宓心中一凜,卻在下一定否定了這個結論。

    神仙還在內訌,差不多要兵戎相見,又有強敵環伺,還有誰有閒心行什麼天誅?

    ……那麼就是……

    青宓垂下眼,再一次強壓下心中的煩躁懊惱。

    目前自己的狀況,根本不足以應對任何突發事件。

    只是一縷靈體得以保全,不僅法力盡失,就連一向自傲的武道,也根本無法施展。

    這少年皇子的身體,因為先天不足而經脈混亂,病骨纏綿的不堪造就,要想一下子恢復自己的真氣,無疑是癡人說夢。

    他怔愣著心中警兆突生,電光火石的一閃,及時躲開了一道金光的襲擊。

    「小心!」誠王在一旁焦急吼道,及時擋了上來,用手熟練的結了幾個法印,頓時擋住了金光。

    看時,卻是一道金色彎刀,自發的在空閃動,攻擊著法印的薄弱處。

    青宓看誠王的身法,立刻認出是出自廣成子門下,不過修煉不甚精深,威力也將就可以。

    那金刀確實是仙家法器,可附著其上的妖異氣息,卻讓他心中了然——

    這是一樁栽贓事件!

    肇事者想用這把法器殺了宸帝,然後栽髒給神仙,破壞他們的清譽。

    至於它會攻擊自己,則是因為,神仙天生的元靈之氣,雖然微薄,卻是妖族的最愛。

    這把頗有「妖性」的刀,估計是把自己當唐僧肉,想進補來著!

    看著誠王逐漸不支,青宓苦笑著,心忖:難道我要喪命在此?

    金刀終於衝破了法印的鉗制,衝著他刺來——

    他閉目,眼前再清晰不過的,如行雲流水般閃過往日種種……

    閏倒在血泊中,鮮亮的紅髮,斷斷續續的遺言……

    重華陛下那溫柔而淡漠的奇異微笑……

    還有朝夕相處的夥伴們……

    說時遲,那時快,閉目待死的他只覺得眼前一亮。

    「叮」的一聲清脆響聲,他預料中的痛楚並沒有來臨。

    一枚玉訣和金刀同時落地。

    有人在暗中相救!

    尚且來不及驚訝,又一道金刀飛來——

    沒完沒了!

    秦廣王心中冷怒,這些天忍耐收斂所積下的怒氣,如汪洋般澎湃湧出,一股腦在心中爆發。

    灼亮的劍形青影從他右手飛出,他吃驚的瞪大了眼——

    青兒?

    一道有色劍光閃現,如有靈性的只是臨空一斬,就形成層層光暈,團團裹住了金刀。

    一陣耀眼閃興。

    下一刻,空地上只餘下那變成兩截的斷刀,在黑煙中化為烏有。

    青劍「嚶」的迴旋,隱沒於他右手掌心。龍王鱗感知到危險解除,也退回潛入了他的額頭。

    一切快得像是在夢境。

    青宓呆立著,欣喜得不能自己——愛劍青兒,居然憑著生命印記,牢牢的跟隨在他的靈體身邊!

    有了它保護自己,青宓對未來的擔憂和疑懼,頓時消散了一大半。

    心中一輕,他立刻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的眩暈著,身體不聽使喚的向後倒地。

    誠王衝上前來,有驚無險的抱住了他。

    有些慌亂的看著懷中恬靜俊秀的睡顏,久久不能有所動作。

    那一刻……真以為要失去他了!

    誠王癡癡的凝視著,直到近處傳來人的嘈雜聲,才如夢初醒的跳了起來。

    糟糕!還沒看他傷在了哪裡!

    正想伸手探他脈息,卻被另一隻手冷不防的把人奪了過去。他抬頭一看,頓時如觸及雷電一般,慌忙行禮道:「皇兄!」

    宸帝神情淡淡的嗯了一聲,臉色莫測的看不出喜怒,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懷裡的少年,霍然抬頭,目光如電的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誠王心中一凜,心中忖思,口中流利的說起了事情經過,卻把少年身上的異象略過不提,只是說憑空飛出一把利劍,把那妖刀一斬兩截。好在事情本身就很離奇,他這樣侃侃而談,倒也沒什麼破綻。

    宸帝靜靜的聽著,也沒對所謂的怪物有什麼驚訝的表示,他沉吟片刻,下令道:「繼續小心戒備,今天的事……注意保密,我不想看到軍心不穩。」

    言畢,他抱起少年,悠然離去。

    若有所失的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誠王的神情,惘然中帶著焦躁惶亂——

    皇兄……難道,您也……

    *

    在火盆的烘烤下,整個皇輦內溫暖如春。

    因著熱氣的潤澤,少年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頰露出了一縷美麗的嫣紅。

    汗濕的劉海黏在光潔玉潤的額頭上,潑墨般的長髮被整齊的梳在肩頭,用雅致的紫色絲帶打了個如意結。那精緻秀麗的五官,如同上好的藝術品一般。

    宸帝放下了的手中的書卷,靜靜的凝視著他。

    那恬靜安詳的睡顏,竟讓他口乾舌燥。

    低下頭,情不自禁的靠近那瀲灩的朱唇,一寸一寸,緩緩貼合……

    溫溫軟軟的,帶著點涼意……如受盅惑一般,宸帝用舌細細描繪著那美好的唇形。

    「嗯……」少年含糊的咕噥著,伸手拂去了臉上那酥麻的騷癢,磨蹭著翻了個身。

    像小動物一樣……宸帝不禁失笑,那一剎那他聯想到了蹭著松果的松鼠。

    有些驚訝於自己的情緒波動,他含笑看向人事不知的少年,知道自己將來不會無聊了。

    信手拿下自己項間的水滴玉墜,給他掛了上去。宸帝召來了隨侍的張言:「給他換一輛舒適的馬車,趁他還沒醒,送他過去吧。」他回頭看了看蜷縮成一團的瘦弱身軀,添了一句:「給他多加點炭火!」

    少年被迅速的送上了另一輛馬車,宸帝也無心再看書,他倚在榻上,隨手挑起少年遺落的腰帶,露出一絲邪魅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輕吐道:「秦廣王殿下……將來,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呢?」

    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在確信沒人窺探後,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神由迷離一變為清澈,他忙不迭的用絹帕擦拭嘴角:「那個該死的登徒子!」

    狠狠的咒罵著,清明的眼染上了熊熊怒意。

    因為這身體的緣故,他在連番情緒激盪後,終於陷入昏迷。可是,他畢竟,是黃泉十君之首的秦廣王,在宸帝對他毛手毛腳的時候,武者的警覺就促使他清醒過來。

    不能反抗……也不能有任何異常……他幾乎強迫性的讓自己的身體不再僵硬,並且自然而然的作出稚氣可愛的少年情態。

    真是流年不吉!秦廣王努力平息著胸中的滔天怒火——怎麼會陰差陽錯的弄到這個境地的呢?

    再一次,他瞇起眼,危險地望向天際某一點——

    妖族和羽族的混蛋們……

    若我有命回到黃泉……定要你們償還今日之辱!

    *

    第二日天氣大晴,他早早梳洗起身,卻見眾人都毫無異常,連昨日裡喧囂塵上的離奇殺戮,都無人提起。這般的高度默契和治軍鐵腕,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暗自稱奇。

    誠王急急跑到他跟前,眼中滿是血絲,憔悴得厲害。仔細打量了他一陣,略為鬆了口氣。想開口說什麼,卻還是作罷了,只是吩咐他要小心。接下來幾天,他更是不離左右,緊張的程度讓青宓又好氣又好笑。

    以為會遭到那登徒子君王的騷擾,青宓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接下來的日子卻是風平浪靜。

    馬車被換了一輛,配有軟墊,輪盤也不那麼老舊。青宓感覺舒服多了。

    如此一路無話,天氣也連續晴朗。行了二十餘日。便到了丁琉皇朝的都城——天安!

    抬頭仰望著那巍峨高聳的城門,青宓知道,旅途終於結束了。

    等待自己的,會是怎樣的命運呢?

    少年揉著額頭暗自傷神。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的,以冷漠寡言聞名的秦廣王,臉上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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