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情人 第四章
    向原野平穩地將車開出醫院,迎向兩人的,是依然幽暗的天色,以及東方一點點蒙蒙的亮。

    “你家在哪兒?”他直視道路,問。

    她沒答腔。

    “大小姐,我可不是江湖術士,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開玩笑。

    “……在景美。”她總算開口了,嗓音卻十分沙啞。

    他愣了下,轉頭望她,這才發現她蒼白的臉頰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貝齒緊緊咬著唇,似是在壓抑啜泣。

    他驀地擰眉。“你在哭?”

    她搖頭。“我沒有!”低啞的抗議。

    “你在哭。”他懊惱地宣稱,熄了引擎的火,將車暫且停在路邊,大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她。

    她接過,猶疑地瞪著那洗得干干淨淨的手帕,又揚眸望他,好像不理解他突來的體貼舉動。

    他忽地有些窘迫,板起臉,粗魯地命令她。“眼淚擦一擦,別哭了,讓路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

    她眨眨眼,不可思議地瞅著他。他也會怕別人誤解他欺負女人?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他眉宇更加糾結,瞪著她的眼神極度陰郁。

    她心一跳,連忙拿手帕蓋住臉,輕輕地壓。

    棉質的布料,隱隱透出一股味道,不僅僅是洗潔劑的芳香,還有,一點點屬於他的味道。

    她不禁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強悍地將她困在密閉的電梯裡,困在他男性的味道裡……

    討厭,臉好像有點發燒了。

    她咬著唇,明明眼淚已經擦干了,卻還是不敢把手帕拿下來。

    他也不催促她,很耐心地等著。

    心房某處,忽地靜靜融了一角,她在手帕的掩護下低語。“你說的很對,或許我真的沒能耐撐起天使醫院。”

    她停下來,等待他的嘲諷,他卻一聲不吭,於是她繼續說:“我是獨生女,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就過世了,爺爺告訴我,我是醫院唯一的繼承人,以後天使醫院會是我的,他告訴我,要好好學著愛這家醫院。”

    她頓了頓,微微一笑。“其實不必爺爺叮嚀,我本來就很愛天使醫院了。我最早的記憶都是在醫院裡,我記得我爸爸拿聽診器替別的小朋友看診,記得媽媽偶爾會送補湯來,替爸爸跟爺爺補身子,我還記得爺爺他常常跟我還有院裡的病童一起玩。”

    她在做什麼?月眉郁悶地自問。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他是向原野啊,一個又囂張又狂傲的男人,她跟他說這些做什麼?

    但不知怎地,胸口那股想傾訴的沖動卻克制不住。

    “小時候,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在天使認識的,比起學校,我更喜歡待在醫院——那時候我還不曉得,除了爸爸媽媽,我那些好朋友原來也會一個一個離開我。”

    淚水,一顆一顆又從眼眶滾落。

    “有一陣子,我很恨醫院,真的很恨,我發誓永遠不要再來了,永遠都不要……”她驀地頓住,咬緊牙關。

    “可是你還是來了。”他靜靜地接口。

    “對,我還是來了。”她淺淺揚唇,既是自嘲,也是甜蜜。“我想這輩子我是擺脫不了這家醫院了。”

    他注視著她,感覺心跳一下下撞擊著胸膛。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心底真的升起某種想保護她的欲望?

    “其實我也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撐起一家醫院。”她忽然說。“你說的沒錯,我大概……沒辦法吧。”

    “你別管我說什麼!”他氣惱地皺眉,不知怎地,很不喜歡聽她這種毫無自信的發言。“這間醫院是你的,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管別人怎麼說!”

    “你剛才不是還說,我的想法太天真,會害死底下的員工……”

    “我說了,別管我說什麼!”他惡狠狠地打斷她。“你是醫院的未來繼承人,應該對自己更有自信點。”

    她沒聽錯吧?他要她有點自信?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真的是那個開口便沒好話的冷血醫生?

    她訝異地拿下手帕,泛紅的眼怔怔地瞅著他。

    他被她過分深刻的眼神看得有些透不過氣,轉過頭。“你不必一副見鬼的模樣。”

    他重新發動引擎,手握在方向盤上,往景美的方向開。

    她望著他凜然的側面,悄悄地把手帕收進皮包裡。

    一路上,兩人沒再交談,晨曦一點一點地,占領天空一角。

    向原野開著車,透過前車窗望著東方一抹魚肚白,嗅著車廂內隱隱約約、似是從她身上飄來的香氣,他怔愣著,忽然捨不得就這麼送她回家。

    “你肚子餓嗎?”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一愣。“什麼?”

    “要不要去吃早餐?”

    吃早餐?月眉下意識瞥了眼手表。這才驚覺已經將近六點了。

    “我不餓。”她說。

    “可是我餓了。”他幾乎是憤懣地瞪了她一眼。

    教他這麼一瞪,她驀地覺得自己方才的拒絕仿佛很不近人情。

    “好吧,我陪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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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停車,在一家早餐店買了中式早餐,跟著來到河堤公園,坐在草地上,一面吃早餐,一面欣賞河景。

    秋天的清晨,氣溫微涼,月眉攏子攏頸間的圍巾。

    向原野將一杯熱豆漿遞給她,她慢慢地啜飲,一面小口小口地咬著蛋餅。

    天色在靜謐的氣氛中慢慢轉亮,陽光溫柔地灑落河面,隨著粼粼波光晃動著。

    月眉看了好一會兒那美麗的波舞。“向原野,你為什麼回台灣?”她忽然問。

    他一愣。

    “聽說你在美國,本來是擔任急診室醫生,前途看好。”她轉頭凝視他,認真地問:“為什麼要回台灣呢?而且還來到一家兒童醫院?”

    他瞪了她好一會兒,好片刻,才半嘲諷地反問:“這裡是我的家鄉,難道我不能回來嗎?”

    “不是不能,只是覺得奇怪。”她不理會他譏誚的語氣。“照理說在美國醫院工作,待遇比台灣好多了,而且執刀的機會也此這裡多。”

    “同樣的問題,你應該去問你的男朋友。”

    “黎暉嗎?”她微微一笑。“他說,是他該回家鄉奉獻的時候了。”

    “難道我不能是同一個理由嗎?”

    “你?”她抿唇,但笑不語。

    在她心目中,黎暉選擇回台灣是為了貢獻己能,理所當然,而他回國,就是一件怪事。

    向原野瞇起眼,胸口莫名地窒悶。

    她對他的評價,還真不高……不,該說她對他技術的評價很高,但對他人格的評價,就不怎麼樣。

    去!他驀地一甩頭,不曉得自己干麼在乎她的看法。

    “你明明不喜歡孩子,卻接受兒童醫院的聘請,來擔任兒童醫生,你不覺得很累嗎?每天要應付那些調皮的小蘿卜頭?”

    “我不覺得有什麼累的。”他撇過頭,不想看她盈著笑意的美眸。“那些孩子不敢在我面前作怪。”

    “也對,他們都很怕你。”月眉若有所思地點頭。“經常有孩子告訴我,你是醫院裡最可怕的魔鬼醫生。”

    向原野胃部一沉,如遭重擊。“跟黎暉那個聖人比起來,誰都是魔鬼。”他澀澀地評論。

    她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笑。

    聽著那清爽又柔美的笑聲,他一腔郁悶頓消,俊唇不知不覺一抿。

    誰是聖人,誰是魔鬼,這一刻都不重要了,她高興就好。

    月眉吃畢早餐,拿面紙優雅地擦了擦嘴。“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向原野。”

    “謝什麼?”

    “那個孩子。謝謝你把他救回來。”她微笑低語,嗓音逐漸朦朧。“他媽媽真的很高興,我也……松了一口氣。”

    她松了一口氣?他淡淡地揚唇。“你這女人就是愛自找麻煩,明明不關你的事。”

    “我說了,那個孩子是在我面前發生車禍的……”

    “所以你就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無聊!”

    “無聊?或許吧……”

    不是或許,根本就是!她簡直就是個過分善良的笨蛋。

    他轉頭想揶揄她,卻發現她的眼睛不知何時閉上了,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打瞌睡。

    吃飽了,就想睡啦?

    他好笑地望著她,伸手想推醒她,卻在即將觸及她時,猶豫地凝住。

    仿佛感受到他的遲疑,她歪過頭,索性靠上他肩膀。

    喂喂喂!居然睡到他肩膀上來了?這女人沒搞錯吧?

    向原野瞠瞪著眼,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在他這個壞醫生身邊居然敢睡著?這女人還真一點戒心也沒,果然是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大小姐。

    真是個無知的千金小姐……

    他凝視她白裡透紅的臉蛋,她密密彎彎的眼睫,弧度優美的俏鼻,還有兩瓣微微分開的櫻唇。

    她睡得真甜,真放心。

    向原野心一動,大手悄悄搭上她的肩,輕輕使了個巧勁,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裡。

    目光下調,溜過那稍稍擋住視線的圍巾,滑進V形乳溝……該死!

    他呻吟一聲,感覺胯下猛然竄過一股激烈的熱潮。

    是欲望。他竟對熟睡的她產生了欲望,真該死……

    他一面咒罵自己,一面卻忍不住低下頭,偷偷地,輕薄那性感紅潤的唇……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是有某樣東西正踐踏著草皮,他警覺地回過頭,發現是一只土狗。

    他伸出食指,抵住自己的唇,示意狗兒不要發出吠吼。

    噓,不要吵醒她了。

    狗兒會意,果真一聲不吭,聰明的黑眼睛瞧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小跑步離開。

    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努力壓下體內一把灼燒的欲火,然後,他將她輕輕放落草地,讓她的頭擱在自己臂膀上。

    他注視著她甜美的睡顏,慢慢地,眼皮愈來愈重。

    糟糕,他好像也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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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燦爛的陽光,照醒了月眉。

    她睜開眼,陽光一下子射入眼瞳,她刺痛地連忙又閉上,用手蒙住眼皮。

    幾秒後,她才又張開眼,先適應了會兒光線,才往身旁一望。

    這一看,她駭一大跳。躺在她身邊的,竟是也沉睡著的向原野,而她方才拿來當睡枕的,就是他強健的臂膀。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她驚嚇地一骨碌坐起身,不敢相信地握住自己的臉。

    她竟然……睡在向原野懷裡?!

    她激烈的舉動吵醒了他,也掙扎地睜開被陽光刺痛的眼,坐起上半身。

    “你醒啦?”他沙啞地問。

    她醒啦?他怎能還如此鎮靜地問她?他們剛剛可是……

    “怎麼會這樣?”她望著他,明眸流露出無限焦急。“我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睡著了?”

    他眨眨眼,看著她也不知足因為剛睡醒,還是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臉蛋,以及臉上那難得顯現的驚慌,心弦驀地一扯。

    為什麼她的表情會這麼可愛?可愛得教人忍不住想肆意蹂躪她。

    好不容易沉睡的欲望一下子便蘇醒,他忽地側過身,不顧一切地將她壓回草皮上,方唇找到那令他貪戀的柔軟,狠狠地吸吮。

    她沒料到他的舉動,腦海一時空白。

    他乘機撬開她齒門,舌尖探入她唇腔裡,汲取她珍藏著的糖蜜。

    她這才記起要掙扎。“唔……嗯……”

    大手伸入她如雲的秀發,定住她的頭。“別動。”他松開她的唇,改而進攻她敏感的鎖骨。

    她一陣顫栗,明知自己應該馬上推開他,卻找不到抵抗的力量。

    她清楚地感覺到他身軀的重量,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的男人味,以及他的唇在自己肌膚上輕薄時,那微妙而奇異的觸感。

    拜托!快放了她吧!

    她絕望地在心裡求饒,卻又絕望地察覺內心某處,其實並不真的希望他放了自己。

    他的唇往下移,撥開礙事的圍巾,找到她潔白細膩的前胸,在上頭落下一個個又輕又碎的吻。

    她強烈地感覺到,乳峰最頂端,正充滿渴望地突起。

    好丟臉,實在太丟臉了。

    她迷蒙地想,玉手卻不聽話地自有主張,潛入他濃密的發間。

    領悟到她無言的邀請,他更加不客氣地將臉埋在那豐盈的雙乳間,像個孩子,貪婪地嗅聞著……

    忽地,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瞹昧的氛圍。

    兩人同時一凜,月眉垂落手,向原野也低咒一聲,不情願地坐起來。

    她臉紅心跳,一面整理著散亂的圍巾,一面偷偷窺望他。

    他不知是接到誰的電話,先是眉宇凝王,臉色很難看,慢慢地,他歎一口氣,眉頭舒緩。“……嗯,我知道,你別哭啊。”

    他在跟誰講電話?聽見他嗓音變得溫柔,她不覺豎起耳朵。

    仿佛察覺到她好奇的注視,他側轉身,避開她的視線,聲音壓得更低。

    “你乖乖聽話,我答應你,有空就去看你好嗎……因為我醫院很忙……我知道……別哭了,眼淚擦干……”

    斷斷續續的低語,月眉聽不清,卻也拼湊出了大概。

    似乎是有某人打電話給他,哭訴著受到什麼委屈,而他,正極力安慰對方。

    她澀澀地猜測著來龍去脈,心口,像壓上了一顆大石頭,悶悶的。

    幾分鍾後,當她覺得自己幾乎壓不住一股想要尖叫的沖動時,他總算掛電話,轉過一張無表情的俊顏。

    她看著那漠然的臉孔,不知怎地,眼眸有些酸痛。

    “是你女朋友嗎?”她問。

    “什麼?”他愣住。

    “是你女朋友吧?”她盯著他,笑容可掬。“沒想到你也會那麼溫柔地跟人說話呢!你一定很疼她。”

    他瞪她,臉頰泛上一抹可疑的紅。“你誤會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是誰?”

    他一窒,像遭人一擊正中胸口,臉色倏地別白,默然不語。

    “女朋友就女朋友,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啊?”她調侃他,無助地發現自己的心好痛。“向醫師一表人才,有女朋友也不是什麼怪事啊。”

    “我說了,她不是我女朋友!”他猛然扣住她手腕。

    她吃痛,卻不許自己叫出聲。“那她是誰?”明眸倔強地迎視他。

    他冷哼。“你管不著。”

    “我才不想管!”她氣憤地拔開他的手。“我只是替你女朋友感到不值,她的男朋友居然背著她在外面胡亂輕薄別的女人!”

    他怔望她,兩秒後,眼眸點亮邪氣的光芒。“你在吃醋?”

    “什麼?”她一愣,眼看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滿是玩味,臉頰驀地滾熱。“我干嗎吃你的醋!”

    “你在吃醋。”他篤定地宣稱,唇畔那抹迷人的微笑簡直氣煞人也。“傅月眉,你不喜歡我有女朋友吧?”

    “你!莫名其妙!”她惱得嗓音發顫。“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女朋友,我自己……也有男朋友啊!”

    黎暉!

    向原野神智一凜,陡地想起將近一年來擔任她護花使者的另有其人,怒火乍然揚起,他猛然又扣住她的手。

    “傅月眉,你跟黎暉分手吧!”

    她怔住,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跟我交往!”他熱烈地提議,熱烈地盯著她茫然又可愛的容顏。

    他忍不住了,不想再忍,不管他們兩人之問的世界隔著多麼深的鴻溝,他都決定要跨越它!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他不悅地白她一眼。“你跟黎暉分手,我要追你。”

    命令的口氣令她一嗆。“你、你以為你是誰啊?”

    “跟他分手!”他好霸道。

    她更怒了。“你憑什麼要我跟他分手?”

    “憑我要你!”

    這是什麼理由?他怎能如此自以為是?她瞪他,美眸和他一樣,都燃起燦亮的火焰。

    他微微一笑。“我要你。”他傾向前,拇指占有地撥弄她的唇。“從我第一次吻你,我就想要你了。”

    她身子一顫,得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不對他直逼而來的魅力舉白旗投降。

    “為什麼?”她故意以一種極度譏諷的語氣問;“你就這麼想要我的醫院嗎?”

    他愕然。

    “你不是說過,你對我的興趣,遠遠比不上我的嫁妝嗎?”冰冷的字句繼續朝他擲去。“你就這麼想得到天使醫院?”

    “你真以為我想得到那間愚蠢的醫院?”他咬牙切齒地咆哮,凌厲的眸光狠狠往她身上砍。

    她心跳一亂,卻更倔強地抬高下頷。“難道不是嗎?”

    在她心目中,他究竟是哪種卑鄙小人?

    他氣得口不擇言。“是!我是想得到,怎樣?與其把醫院葬送在你跟黎暉手上,不如我來接管!”

    她倏然刷白了臉,他的言語如針,無情地刺痛了她。

    “向、原、野!”她冷然直視他,一字一句地強調。“我寧願死,也不會把這家醫院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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