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竹佳人(上) 第一章
    深秋,萬山金黃。風過之處,幾里落葉平地起。

    長安城郊外,皇室圍場內疾速奔過一支馬隊。轟轟馬蹄激起飛揚塵土,一隻小鹿被數匹獵馬逼得走投無路,彷徨地在蹄下四處躲閃。

    小鹿像自知難逃此劫,徘徊幾圈,竟站在當中不動。儘管如此,它仍未換得對方的一點憐憫。

    剎那間,箭身穿破鹿體,獵物中箭倒地。

    「皇上,我又射中一隻。」劉隕命人收拾獵物,自己先行騎馬趕到場外石亭,恭敬匯報。

    端坐於亭中央的男子年過而立,威嚴赫赫,看著亭邊堆滿劉隕打來的獵物,心生滿意。劉驁雖為皇帝,可後宮佳麗卻無人為他誕下一名皇子,平日外出也只好帶著皇侄出行。

    目光瞥到亭角一個身影,劉驁一皺眉:「欣兒,你怎麼不去狩獵?你堂兄都帶回這麼多獵物了。」

    聞聲者抬起頭,星亮瞳眸將他的臉龐襯得英俊非凡。同為年少,劉欣卻顯得與世無爭,整場狩獵,他都沒出過石亭。

    「侄兒身體有些不適,望皇上恕罪。」劉欣站起身,他比堂兄劉隕小上兩歲,身高卻已佔了優勢,修長輪廓猶如雕刻出來一般。

    劉隕不屑一哼:「欣堂弟身體實在太弱,這等屠戮場面還是不要見的好。」

    到底是十七、八歲的男孩,看他一臉輕視,劉欣被一激,取過弓箭對準亭外劉隕的汗血寶馬猛然射去。馬首中箭,獵馬仰蹄長嘶,飛奔幾步,猝然倒地。

    「你——」愛馬被殺,劉隕怒火中燒,一把拽起劉欣的衣領:「你敢殺我的馬!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啊?原來這是隕堂兄的馬,我不知道啊。」

    劉欣一臉無辜,氣得劉隕張牙舞爪,恨不得立刻將他痛打一頓。

    「欣兒!」隨著劉驁一吼,兩個男孩自行停止糾纏。劉驁低聲道:「你過來,讓朕看看你的手。」

    劉欣稱是,走去將手伸出。劉驁展開他左手拇指與食指一看,忽然笑了。

    「你一直在練騎射是嗎?」不等劉欣回話,劉驁自答:「你左手虎口有擦傷,虎口用來撐弓,常被射出的箭末所傷。練箭的人都有這個擦傷。」

    劉欣見瞞不過皇上,點頭道:「侄兒不才,練了半個月還是毫無長進。」

    「不要妄自菲薄。半個月就能一箭斃命一匹馬,是個奇才啊。」劉驁欣喜誇道。

    劉欣淡淡一笑,也不繼續搭話。反倒是劉隕聽了著急,疾步走到劉驁面前跪下:「皇上,欣弟習了騎射,我願和他做個比試,看看他究竟進展如何。」劉欣無可無不可地站在一邊,更讓生性好鬥的劉隕大為惱火,急著讓他在騎場上大出洋相。

    「要比試?看來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個沉穩男音傳來,眾人聞聲望去,見王莽溫文儒雅地走進石亭。此人的相貌與他的名字大相逕庭,生得眉目清秀,白淨俊逸。身處郊處,劉驁取消了煩瑣的通報禮節,一見王莽,立刻賜座。

    「表弟,你總算回來了,太后整天念你念得茶飯不思呢。」

    王莽彬彬有禮地入座,拱手道:「一回京就趕來見皇上,回頭我立刻去長樂宮給姑母請安。」

    雖是皇上的表弟,年齡卻相差十歲光景。王莽年紀尚輕,憑借做太后的姑母和自身的聰明才智,已在朝中呼風喚雨。劉驁心情愉悅,顧不上另兩個毛孩子,問王莽道:「朕命你去徹查藩王圈地之事,結果如何?」

    王莽端起石案上的茶水,飲一口:「圈地數目我已記錄在冊。如皇上所說,我只帶了幾位精幹大臣先去暗查,再請各藩王會談。他們自知輕重,不敢違抗,全自行退地。」

    削弱外戚職權,避免了隱患,劉驁大喜,又問:「你這次與董賢一同前去,應當是一起回京,怎麼近日不見他?」

    王莽突然面露遺憾,歎道:「他——受了點傷。」

    「董大人受傷了?」劉隕大叫,眾人都被他一驚。見劉驁板著臉,氛圍緊張,他不敢再作聲,退到一邊。

    「怎麼傷的?傷勢如何?要不要把他接到未央宮,請太醫照料?」劉驁沉聲詢問,話中帶著怒氣。

    「倒談不上嚴重,是在咸陽傳喚藩王時遭到抵抗。董大人的右腕手筋被割斷,傷口不深,卻讓他武功全廢。」

    劉驁聽後怒不可遏,吼道:「咸陽王人呢?」

    「他得知我們是皇上的人,深悔不該動武,準備入京請罪。」

    「讓他不用來了!擁兵自固,原就是咸陽王這干老匹夫造的勢!朕要在三天內看到他的人頭!」劉驁毫不猶豫地作出決定,心頭突然閃過一雙亮目,猶如星辰、宛若清潭,美得不像話。董賢,這個猶如墮入凡間的仙子,竟有人傷害到他。

    「皇上,請派我去。三天內,侄兒一定提著罪臣的首級來面聖。」劉隕同樣血脈賁張,拱手向前主動請命。

    劉驁應了一聲,決定派劉隕前去。另一邊,侍女芷薇拉拉劉欣的袖子,低聲說:「就算是武功全廢,能讓皇上發這麼大脾氣,連皇儲也不放過,那個董大人好厲害。」

    劉欣對此並不感興趣,隨口道:「那又如何?」

    芷薇從小陪伴劉欣,知他對萬事都不冷不熱,細心解說:「聽說那董大人武藝、才學樣樣精通,不只如此,見過他的人都說他長得傾國傾城,世間難得一見。」

    劉欣與芷薇相處多時,不像普通主僕那般拘謹,他又問:「你到底要說什麼?」

    「還能是什麼,我的傻殿下。」芷薇俏皮眨眼,壓低聲音說:「如今董賢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殿下要設法接近他。皇上還沒子嗣,說不定會立殿下做太子呢。」

    「沒想到我還有個這麼詭計多端的侍女。」劉欣笑罵,輕咬芷薇的耳朵:「你看事物總只看表面。董賢被廢武功,你我都沒親眼看見。他與王莽關係密切,這其中可能有詐。」

    芷薇聽了點頭,心裡暗讚劉欣慮事周詳,已有了防人之心。

    石桌對面,劉驁還是放不下心,說道:「如今董卿武功全無,還是讓他搬來未央宮,請侍衛保護。」

    「皇上放心。」王莽舉杯飲茶,「董大人天資過人,雖不能再為皇上效戎馬功勞,但他通曉天文地理、軍事朝政,還是能為我大漢做些文職工作。」

    聽到董賢就要入宮,劉隕得意萬分,又想起比試一事,拉住王莽求道:「莽王叔,你回來得正好。欣堂弟說他練了騎射,我想和他賽馬,你快請皇上應准。」

    王莽看看劉驁,會意一笑:「好,隕殿下的馬被射殺了是嗎?那就騎我的。」他又看向劉欣問,「欣殿下,這樣你可願意?」

    劉隕眼中滿是挑釁,芷薇心頭一顫,不放心地拉拉劉欣的衣角。劉欣拍拍她的手,向劉驁、王莽行了禮,逕自走向自己的馬。

    劉隕跟著走出石亭,跨上王莽的戰馬。

    劉驁看二人都已蓄勢待發,朗聲道:「圍場向東三里有處湖泊,其中的卵石五彩斑斕。你們駕馬趕去那裡取來卵石,再折回。誰先回來,朕有重賞!」

    「是。」劉欣、劉隕異口同聲。

    劉驁一揮手,駿馬抬蹄長嘶。

    「駕!」兩個男孩一握韁繩,揮鞭奔騰而去。

    芷薇的心已懸到嗓子眼,劉欣雖然機智過人,但他經驗過淺,萬一在途中發生什麼變故,該如何是好?

    「你叫芷薇是嗎?過來坐。」

    劉驁命人加座,芷薇有些驚訝,不敢違令,只好坐下。

    「你一直貼身照顧欣兒,他平日裡愛些什麼?」

    「回皇上,殿下好學多問,也說不上來最愛什麼。」芷薇答得戰戰兢兢,深吸一口氣:「自從王爺王妃過世後,殿下幾乎沒什麼感興趣的了。」

    劉驁歎氣。

    當年劉欣之父為抗北方蠻夷,戰死沙場,王妃難忍喪夫之痛,跟著殉情,年幼的劉欣被父母棄在人世。劉驁知他天賦過人,卻總想不出辦法彌補他內心的創傷。

    「那——現在宮中,誰在教他學識?」

    劉驁此問立刻引來王莽接話:「是個姓徐的老書生,昨日已被我抄了家,不教殿下正當學說,淨出些蠱惑人心的題目讓他作文章。」

    芷薇一驚:「王爺抄了先生的家?殿下可是很尊敬他呢,說他不畏強權,敢言直抒。」

    王莽淡笑:「那是因為欣兒太年輕,我已為他物色了一位更好的老師。」

    天際如火,冥冥中,宿命情仇難已拋躲。

    ***

    曠野上,兩匹駿馬飛馳向前。

    劉隕咬牙,怨恨趕了許久仍甩不掉劉欣。他回頭看到那張英俊臉龐,頓時妒意橫生,大叫:「劉欣!別人說你長得俊俏是因為你爹和一個戲子鬼混,生下你這雜種。你娘當年不是簡單殉情,她是見不得你爹做鬼還想著那戲子。」

    劉欣在馬背上顛簸,緊皺眉頭,看著前方的劉隕:「你和一個雜種賽馬,可見你連雜種都不如。」

    劉隕又氣又急,一拽韁繩繞到劉欣後面,猛揮馬鞭抽中劉欣馬身。獵馬大驚,長嘶著亂奔而去。

    「卑鄙。」劉欣罵道。

    身下獵馬受驚發了狂,如何都不聽指示,一個勁亂衝亂撞。劉欣跨於馬背,任它一路飛奔,身後的劉隕早已沒了去向。獵馬疾奔了數里山路,仍停駐不下。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一座竹製的小橋,別緻典雅。獵馬飛蹄駛過,小橋不堪重負,塌了大半,濺起橋下的清澈溪水。

    「吁——」

    前方矗立一座竹扎小屋,朗朗書聲順風而來。劉欣拍著馬脖子,猛拽韁繩,仍拉不住向前衝去的獵馬。

    眼看就要衝進小屋,突然間,一段悠柔的竹葉吹奏聲響起,宛如仙人奏響的歌曲。獵馬聽後,低嘶一聲竟緩緩放慢腳步,踩踏幾下,駐足停下。

    劉欣下馬,向前望去。竹屋門口站了個身著白衣的人影,白衣配上雪膚,不顯嬌柔,卻是清雅。涼風忽然平地起,掠起他的青絲長髮,繞上修長挺拔的身體。

    劉欣只覺渾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站在竹屋門口的是個俊逸的青年,說他俊逸,是因他的氣質實在優雅,仿若週身籠著一圈明亮的光暈。

    像是受了蠱惑,劉欣漸漸走近,發現他身高與自己相當,頎長、俊秀,溫柔中又帶懾人。薄亮雙唇,高挺鼻樑,若有似無、漫不經心的微笑。

    「你是……欣殿下?」僅僅五字卻如山間天籟,怡人輕快。男子望著劉欣腰間的刻名玉珮,開口問道。

    普通人面對皇親大多阿謏奉承,他的不卑不亢讓劉欣有些意外。視線觸及那雙墨色美目,頃刻間,似曾相識之感鋪天蓋地而來。

    高傲、猶如星辰般的瞳仁。

    似乎千百年前他們就已見過,劉欣拼湊著腦中零碎的記憶,喃道:「董賢……」

    輕和的笑漾在唇邊,董賢收起手裡的竹卷,招呼劉欣:「原來你認識我。我本想今天去見皇上,經過這裡時,發現私塾的先生病了,唸書時發聲困難,我就暫時替他代課,耽誤了去圍場。」

    恬靜的語氣倒把劉驁一行人說得極不重要。

    董賢走入竹屋,又轉身道:「殿下是駕不住馬才跑來這裡的吧,那不如進來坐坐。」

    一針見血的推測讓劉欣有些惱,其實他並未見過董賢,卻本能地說出他的名字。或許世間,只有他配得上這二字。

    劉欣低頭進屋。一個老者坐在講桌旁,像是書塾真正的老師,底下坐著一群七、八歲的幼童。

    董賢領劉欣坐到最後一排,對眾人道:「他要比你們大上幾歲,要叫他哥哥。」

    學生個個轉頭,好奇地打量劉欣,讓他頓感不知所措。

    董賢拍拍他的肩頭,笑道:「是做哥哥的人了,不要靦腆才行。」

    成熟、穩重。

    肩膀被五根修長的手指所覆。劉欣忽覺,比較起眼前人,自己則顯太過稚嫩。

    「老師,是誰把我們的橋弄壞了?」幾個小孩趴在窗邊,指著被踐踏毀壞的竹橋問。

    劉欣渾身一緊,不敢作聲。只怪劉隕那鞭抽得太狠,讓獵馬大發脾氣。

    「老師沒看清誰弄壞了,要不我們這堂課去修竹橋,好不好?」

    底下一片歡呼,董賢問夫子要來長繩,帶著孩子們走去橋邊。劉欣有些過意不去,也跟著跑去。

    說是一起修橋,七、八歲的孩子哪會認真動手?不出半個時辰,就都蹲在溪邊戲水。董賢也不怪他們,一人把整張竹扎橋面拖上岸來,重新編扎。

    溪水沾濕他的白色長袍,董賢捲起衣袖,絲綢般光滑的右腕上卻印著一道猙獰劍痕。他無意間抬頭,望見劉欣說:「殿下,你到另一頭幫我拉住橋面,我一個人不太好編。」

    劉欣抿唇,走去幫忙拉住橋面的另一頭。他靜靜看著董賢,年紀要比自己長上幾歲,白靴、白袍,整個人都透著聖潔的氣息。

    董賢獨自把竹子重新扎平,再鋪上橋。收拾完畢,他撣撣衣袖,摘來橋邊竹子上的一片竹葉,輕輕吹奏。

    那音律劉欣已聽過一遍,此刻再聽,宛如天籟。而那吹奏之人站在風中,更勝仙人。

    劉欣忽然瞳孔一縮,問道:「董大人,聽說你被咸陽王的人傷了右腕,武功全廢,是不是真的?」

    突兀的問話,讓董賢一楞,兩雙深邃的亮目在空中相會。直對那雙血氣方剛的眼睛,董賢絲毫不顯畏懼,淡笑:「臣武功本來就弱,況且我也不愛廝殺,廢了也罷。」

    「是嗎?那大人腰間這條軟鞭是用來駕馬的?」劉欣問得戲謔,像是抓到他一個大大的疏漏。朝中無人不知,雲陽董賢擅用一條軟鞭。

    此物纏在腰間,算是暗器,可於幾尺外絞人首級。董賢微怔,從腰間抽出那條細長軟鞭,微笑說:「殿下多慮了,這鞭子跟了我多年,一時也捨不得扔,就一直貼身帶著。董賢福淺,往後再也用不到它了。」他說著,隨手將軟鞭往邊上的樹枝抽去。「啪」一聲,鏗鏘有力,卻只能說這是條好鞭子,而不能誇執鞭人技法高超。即使再偽裝,動作間還是會暴露破綻。

    董賢揮鞭時,出手虛浮,毫無習武之人的氣魄。劉欣沉默不語,眼裡仍帶懷疑。他彎腰撿起一片竹葉細看,眸中顏色更深了一分,霍然道:「天色不早了,我是時候要回去,董大人要不要同行?」

    董賢抬頭看看天色,「這林子岔路極多,殿下的馬剛是發狂才闖入,回去也不一定識途。我要是不與你同行,只怕走不出去。」自信的笑漾在墨色瞳仁中。董賢直視劉欣,溫柔如斯卻又帶著壓迫,普通人望見這雙眼睛勢必癡上三分,劉欣也不避躲,四目觸碰的瞬間,猶如高手過招般激起波瀾。

    我看不清你,你也休想看清我。劉欣的氣魄絕非十七歲所有,他望著董賢說:「那就勞駕你帶我回圍場了。」

    雖只代了半天的課,孩子卻粘上了董賢。費了好大氣力才從書塾脫身,回到圍場時已過傍晚。董賢騎馬走在前方,劉欣於後跟行。到了石亭,董賢下馬,走去向劉驁行禮,並把邂逅劉欣的事訴說一遍。

    夜色已濃,朦朧燈光將他的影像拉得越發頎長。劉驁忘了去問劉欣怎會誤入竹林,先問董賢道:「傷勢如何?有沒有大礙?」

    「皇上不用擔心,只是原就不濟的武功被廢,我沒有受什麼重傷。」董賢輕輕一笑,不再多言。石桌上放了幾枚卵石。劉隕早就回來,本想搏個好綵頭,沒料到劉欣卻和董賢一起趕回。劉隕氣得牙癢癢,後悔那一鞭子沒抽在自己的馬上。石亭內外,侍從不下數百人。從董賢騎馬抵達後,看到他的人眼裡都充滿折服、讚歎。

    俊美、溫柔、高高在上——董賢原來就是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佳人。說他是佳人,似乎又有局限,修長的輪廓無時不散發著懾人氣魄,冷傲怡然。

    「你明日起就搬進未央宮,朕會安排文職事務給你做。」劉驁沉聲說。

    王莽坐在邊上,輕笑:「讀書寫字多自在啊,早知道我也讓人廢了武功。董大人,你好福氣。」

    董賢苦笑:「王爺說哪裡話,我不像你功夫練得出神入化,廢了也不可惜。」

    芷薇看劉欣安然回來,總算放下心來,目光落到那聚眾人視線的董賢身上,少女心弦忽被挑動,弦音四起。只覺臉上一陣發熱,董賢的一顰一笑都惹得芷薇芳心顫動。天下竟有這等貌美的男子!

    「芷薇?」劉欣看她站著發楞,忙在她眼前揮手叫喚。

    「殿下叫我?」芷薇回過神來。幸好天暗看不清,其實她的臉蛋早已通紅:「原來董大人是這樣一個人……他的武功被廢了嗎?真可惜。」

    劉欣歎氣,低聲說:「傻丫頭,看你還是沒長進,萬事不要被表象迷惑。說不定這是裝的呢。」

    芷薇一聽,有些不服,為董賢開脫:「他雖身材修長卻單薄的厲害,怎麼看也不像會武功。殿下太多心了。」

    主僕二人堅持己見,劉欣又說:「董賢與王莽走得甚近,突然間就受了傷,要來宮裡做文職,你不覺得這當中有蹊蹺嗎?」

    「不覺得。」芷薇倔強道。

    劉欣看她冥頑不靈,也不再說。至少自己心裡已設下防備,即使再變幻的手段也無法攻破他的心。

    ***

    馬蹄聲聲,白馬長嘶,停在一座朱色木門的大宅前。殘陽夕照,董賢踩著滿地支離破碎的陽光走入王莽宅邸。僕役見了董賢,立刻為他栓好馬匹,領他入內。皇親駐地,目光所到處一片雍容華貴,雖是秋天,滿園仍是一片奢侈春意。九曲迴廊、亭台樓閣,偌大宅院越是深入越感寂寞。董賢著急地跟著僕役,素來微笑的臉龐難得掛上愁容。拐過一個又一個庭廊,最終停在一間雅閣外,董賢本想敲門,卻又放下手,輕輕推門入內。屋內佈置井然有序。

    一名慈藹婦人半臥在座椅上,她已不再年輕,額上皺紋清晰可見。從一雙略粗的手上可看出,過去幹了不少體力活。丫鬟看到董賢,輕推那婦人:「夫人,董大人來看您了。」

    「嫂娘。」董賢走去,蹲在婦人身邊輕聲說:「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外忙碌,所以不能來看您。」

    董玉蘭聽到董賢的聲音,睜開微瞇的眼睛,坐直身子道:「還是要以正事為重。王爺對我們不薄,賢兒,你可要好好報答他。」

    董賢默默點頭道:「嫂娘近來身子好一點沒有?」

    「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倒是王爺太費心了,賜了好幾個丫鬟侍候我,凡事都讓別人代勞,有些不習慣。」

    董賢輕撫她的手:「嫂娘過去吃了這麼多苦,是該享享清福了。」想起故鄉雲陽,實在是個多病多災之地。

    董賢出生不久,爹娘就相繼離世,大哥大嫂膝下無子,擔起父母之職,帶大襁褓中的他。可惜禍不單行,瘟疫再度肆虐,大哥也跟著倒下。長嫂如母,大嫂將他視作己出,憑一人之力將他養大。懂事以來,董賢只叫過一個人娘。那就是大嫂董玉蘭,他叫她嫂娘。董玉蘭身穿華服,卻沒有大戶貴婦的矯揉造作。

    她伸手撫過董賢的臉龐,如一個慈母在撫摸自己的孩子。嫂娘的手指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董賢心頭忍不住泛上酸楚,若不是為救他,她也不會被竹葉青咬傷。中原毒蛇以竹葉青、龜殼花、五步蛇最毒,其中又以竹葉青毒素傳播時間最快。

    那時正處山澗,眼看一條毒蛇在後虎視眈眈,嫂娘奮不顧身撲來,為他擋去那致命一擊。王莽府內的奇珍異草,雖能暫時保住嫂娘性命,卻不能徹底根除毒素。轉眼間,已過五載。竹葉青之毒無方能解,只有王莽府珍藏的武夷靈芝才可控制、緩解,但也不能斷言中毒者不會突發身亡。董賢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董玉蘭看他擔憂不已。五年來,這孩子從沒釋懷過。她握著董賢的手說:「不要難過。嫂子過得很好,何況人生在世,總有一別的時候。」

    要不是因為自己,嫂娘定會長命百歲。董賢點頭,沉默不語。

    婦人摸索間撫過他右腕的劍痕,立即拉來細看:「賢兒,你的手受傷了?這是練武之人的命門,你被人傷了這裡,豈不是……」

    「孩兒不孝,沒保護好自己,現已武功盡失。」

    婦人聽後,哽咽一聲,歎道:「我住在王爺府內,每天都要消耗如此貴重的靈芝,都因為我才讓你這樣冒險。」

    「嫂娘不要擔心,我雖不能再為王爺衝鋒陷陣,但還能幫他不少。」

    「這就好。滴水之恩,當要湧泉相報。別人對我們的好,千萬不要忘記。」

    董賢輕應一聲。丫鬟已把補品擱在桌上,他端來喂嫂娘一口口喝下,直到她再次入睡後,才舉步跨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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