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不設防 第三章
    她真是後悔給了他電話號碼!

    她甚至懷疑他閒閒沒事幹,就坐在電話邊等著打電話,並以騷擾她為樂,因為每隔一段時間,她的電話就會響起。

    「喂,我是黃黃。」

    第一次時不知道打電話的人是他,她還當是家裡或是姐姐們出了事,急急忙忙趕來接,還險些在跑過來的時候讓雜物給絆倒。

    因為診所裡的電話不常響,不熟的人沒號碼,熟的人知道她不喜歡接電話,除非是有急事才會打,所以她才會急急忙忙跑去接,卻沒想到——

    「范醫生,我石梵。」

    高懸的心倏地落下,她也不知是該慶幸沒事,還是該氣惱他真的打電話來。

    見她半天沒出聲,電話那頭的男人重複一遍,「范醫生,我石梵。」

    還是不出聲?OK,幫她多洗幾次耳朵。

    「范醫生,我……」

    「我知道——你是誰。」她終於強逼自己出聲了。

    「很好!」他在電話那頭微笑,「我還怕自己太過平凡,讓人過目就忘了呢。」

    「有事……」范黃黃深深吸氣再吐氣,逼自己強抑下胸口因畏懼而不斷作嘔的衝動;她不想讓這男人聽出她的畏懼害怕,不想讓他看輕了,她是個有專業素養的獸醫。「請說。」

    電話裡的他聲音聽來依舊自然,像是並未感覺到她的懼怕。

    「我會打電話給你,自然是為了奧斯卡,它醒了嗎?」

    「還——沒——有。」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硬擠出來。

    「那麼對不起……」他的語氣斯文有禮,「打擾你了,再見!」

    喀嚓一聲,他掛上了電話,徒留了個還緊張的握著話筒,手心手背甚至臉上背上全冒了汗的范黃黃。

    她緩緩地、有些無法置信地將話筒擱回話機上,他居然這樣就掛了電話?

    沒有刁難,沒有囉唆,整個過程不到十秒鐘?

    范黃黃長長地吁了口氣,伸手抹臉,這才發現手上臉上全是汗。她進了廁所用冷水猛潑臉,然後抬頭拂開劉海瞪視著鏡裡的自己——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

    「看見了沒?那根本就沒什麼的,不過是一通電話,那只是電話。」隔著電話沒人傷得了她,即便對方是個萬惡不赦的……男人。

    雖然范黃黃自認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當石梵的第二通電話打來時,她還是驚魂不定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終於接起電話,卻又是半天沒聲音。

    這回是他先開口,「是范醫生嗎?」

    「是范醫生嗎?」

    這男人真閒!她僧惱的暗付著,閉上眼睛用力擠出聲音,「是——我。」

    「奧斯卡醒了嗎?」

    「它——醒——了。」仍是一字一字的吐出來。

    「它皺眉頭了嗎?」

    皺眉頭?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她張開眼睛想了一下,「好像——沒有。」應該沒有吧?她不是很確定。

    「嗯,那就好了,這就代表傷口的痛還沒有困擾到它,這小東西在不舒服的時候就會皺眉頭的,你幫我多留意一下,如果它皺了眉頭,你就看看是不是能幫它打針止痛劑或是什麼的,我不想讓它太過難受。」

    在這一瞬間范黃黃是真的有些被他感動了,因為沒有幾個飼主會留意到這些小細節的,他對奧斯卡真好,一個會愛小動物的人,應該不會是壞人吧?

    「嗯,我記住了。」她點頭,沒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氣息梗阻了。

    「那就這樣囉,BYE!」

    他利落地掛上了電話,她狼狽地鬆了口氣。

    吁!原來跟男人講個電話,其實真的並不太難的。

    而她之所以能鬆口氣的另一個原因,是他那句「那就這樣囉」,代表的是此類關懷電話就到此為止了,沒想到她錯了,大錯特錯了。

    二十分鐘之後電話又響了。

    這一次她正在幫一隻黃金獵犬清理耳朵,電話一響嚇得她手不自主的一抖,許是弄痛了狗兒,黃金獵犬吠叫起來,這頭一吠,另一頭也立刻給了回應,吠叫聲此起彼落,幸好她已經把奧斯卡抱上二樓,否則不也跟著亂吠才怪。

    她氣急敗壞的停下手邊工作,先安撫一下黃金獵犬再去接電話。

    「喂!」這回不顫不抖也不想作嘔,她只想大聲罵人。

    「是我,石梵。」無視於她語氣中的火氣,他依舊斯文有體。

    「我知道是你!」只是他不該叫石梵,而該改名叫「實煩」,實在是煩人!

    他應該聽出了她的火冒三丈,卻笑得更得意了點。

    「范醫生,你聽起來……精神不錯。」沒發抖?沒拚命吸氣?真是好難得。

    「謝謝你!這次你又想問什麼了,石、大、編、劇?」

    她氣到了沒發現自己不但說話變溜,甚至還能回攻了。

    「我想問奧斯卡能喝水嗎?如果可以,我想請你餵它一些它最愛的蜂蜜水——」

    「不能!」她毫不客氣的打斷他。「手術後八個小時最好不要給它喝水,因為麻藥還未消退,腸胃停止蠕動,就算喝了水還是會吐出來的,反而會影響到傷口癒合。」

    「喔,那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專業告知,如果沒事了我就不打擾……」

    「等一下!」怕他又手快的掛上電話,她及時喊住他。

    「呃,范醫生還有事嗎?」真是稀奇,居然會捨不得他了。

    范黃黃深吸一口氣,「我是答應你可以打電話來,但能不能選擇一下時間?。」

    「例如?」

    「例如不要在我正忙的時候,就像剛剛,我差點就弄聾了一隻黃金獵犬。」

    「對不起!」石梵真心真意的道歉。「所以你的意思是,當我想打電話給你時,應該要盡量避開你的工作時間?」

    她直覺的應了一聲,只想著快點打發他,卻忽略了這句話裡的陷阱。

    「沒問題!我明白了,那就這樣囉,Bye!」他爽快的掛上電話。

    范黃黃再度吁了口長氣,嘴角浮現了解脫之後的笑絲。

    是嘛!她早該這樣了,覺得不合理的地方就要開口爭取,大家都是文明人,都是可以講道理的,幹嘛要因為害怕而處處退讓忍耐?她不該一再委屈自己。

    但在幾個小時後,她發覺必須要推翻「大家都是文明人」這句話了,就在她將診所鐵門拉下,煮了碗泡麵窩在二樓的沙發裡,輕鬆自在的看起HBO的電影,卻接到了他的電話時。

    「范醫生嗎?我石梵。現在已經不是你的工作時間了吧?所以我想問你

    嗚嗚嗚……

    怎麼辦?她真的好想哭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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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已是奧斯卡住院後的第二個夜晚了。

    石梵在客廳裡點上白蠟燭,放上輕音樂,倒了杯Merry  vale頂級紅酒,再在沙發長椅上伸直了長腿,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他捉起那本擱在幾上已讀了十幾頁的懸疑小說,卻是半天沒能看進去。

    他深覺無趣的扔開書,像坨爛泥似地癱在沙發上,口裡發出呻吟。

    「無聊的書!無趣的夜晚!我的靈感!你到底是被誰藏了起來?」

    來自於沙發上的呻吟鬼叫,好半晌不但不停,而且還有逐漸加大的趨勢。

    害得那原已睡著,此時卻被吵醒,並擺出了待逃姿勢的黛絲緊張的盯著主人,像是怕他又鬧起藝術家脾氣,亂摔亂扔東西,讓它繼那只白色小笨狗之後,也成了一隻遭殃池「貓」。

    「無聊!無趣!為什麼我的人生會如此無趣?到底什麼才是真正有趣的呢?」

    呻吟聲倏地中止,一個念頭閃過腦海,石梵快樂的跳起來,拍拍膝蓋喚黛絲過來。

    貓眼戒備的瞇成線,原不想接受召喚的,最後不敵主人的一再哄誘笑喚,它才不情不願的跳了過去。

    「乖乖黛絲別擔心,主人不會發瘋了,因為呀……呵呵呵,我想到了可以解悶的超級好辦法了。」

    話說完他便捉起電話,按下一組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

    一聲、兩聲、三聲,無人回應。

    四聲、五聲、六聲,鈴響持續的響著。

    ……一百二十一聲、一百二十二聲、一百二十三聲,鈴聲至此像是快要滅頂的落水客,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了。

    「乖,黛絲。」石梵安撫貓咪也順道安撫自己。「我們的獸醫小姐是很忙的,即使現在是她的下班時間,但或許哪一家的羊咩咩難產快要生了,也或許是有什麼街頭流浪犬出了問題,她是很有愛心的你也知道……」

    安撫的話還沒完,電話那端的人決定投降,話筒被人接起,先是幾秒鐘的調整呼吸,接著才是強壓著不悅的冰冷女音響起,「小黃窩。」

    即便那把女音已經過了壓抑再壓抑,他還是聽出了幾絲沒藏好的火氣。

    哈!能聽見這把不情不願不高興的嗓音還真是——開心哪。

    不能怪他,只能怪這個山中小鎮既沒PUB又沒KTV,他能做的消遣娛樂著實太少,所以和一個有「畏男症」的獸醫小姐說說電話過過招,幫她練膽、幫自己排遣無聊,就成了他目前最感興趣的遊戲。

    「范醫生,你好,我石梵。」

    不錯嘛!親愛的獸醫小姐在經過他這兩天努力不懈的密集電話訓練後,已不復見一開始很明顯的畏縮想吐、疑懼不安,或是怯懦驚嚇的反應了。

    她已習慣了接他的電話,習慣了聽見是他,習慣了對他放下防備,他知道,因為她有幾回在電話中被他給惹毛到火山爆發了。

    須知發怒是一種最最真實的情緒反應,如果彼此不太熱,可還發不出來呢。

    他只能說他真的很榮幸,能夠成為讓獸醫小姐發火的對象。

    「姓石的!」范黃黃真的很火很火了,火到了連文明用詞都不用了。「你知道現在幾點鐘了嗎?」

    「十一點五十五分,怎麼?」他語氣微訝,「難道你的『小黃窩』裡連個鐘都沒有?」可憐的女孩。

    「……我有鐘的……」她自齒縫間擠出話,必須要咬牙切齒才能和他繼續鬼扯下去。「鬧鐘、掛鐘、檯鐘我都有,我只是在提醒你,現在已經是一般人的就寢時間,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別人,是一件非常非常不禮貌的事情。」

    就算她體諒他擔心愛犬的心,但他也該體諒她需要休息的事實呀!

    這兩天裡他至少打了超過五十通的電話,問奧斯卡醒了沒有?問奧斯卡有沒有皺眉頭?需不需要喝水?有沒有拉便便?

    他問她奧斯卡習不習慣她那裡?有沒有在想家?

    他還告訴她,奧斯卡喜歡聽心靈音樂,那會讓它睡得更熟,不會讓一樓的狗狗們給吵醒。

    他又問她能不能順道幫奧斯卡打個心絲蟲預防針,因為它今年還沒打。

    他問過她的獸醫是在哪一所大學念的,獸醫證書又是在何時考取的,還說希望她別介意他的詢問,因為他必須確定給奧斯卡的是最好的。

    他甚至還拿他那只七歲波斯貓黛絲的問題來煩她,包括日後該到哪裡去找信奉天主教的寵物墳場。

    不過說實話,這位「問題先生」的問題雖多,但到目前為止,他並未逾越了一位「病患家屬」的詢問權限,去問一些並不屬於寵物的問題。

    只是——

    只是這樣夜以繼日、沒完沒了的電話,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她一點也不想接到此人的電話卻又不得不接,因為知道他是「病患家屬」,她沒有拒絕他探問病患情況的權利。

    但她不得不愈來愈懷疑了,懷疑他是不是因為怪她不許他見奧斯卡,所以想出這種辦法來報復?

    「這成你的困擾真的對不起!但實在是因為我太掛念奧斯卡了。」

    她聽見他真摯的道歉聲音,閉了閉眼睛告訴自己,什麼報復都是自己想多了吧,他的道歉聽來真心誠意,遂消了氣。

    可惜她忘了這男人生活在什麼圈子裡,耳濡目染的結果是,除了會編能導之外,他的演技其實也不壞。

    「它睡了。」自覺誤會了人家,范黃黃放軟了語氣。

    「那可真是怪了,它的作息向來跟著我,和我同樣都是夜貓子的。」

    「石先生,需要我一再提醒你,奧斯卡受傷了嗎?」而且這傷還是他造成的,因此它需要比平日更多的休息。

    「謝謝范醫生的提醒。對了,這順帶提醒了我,我好像一直忘了跟你說聲謝謝。」

    「不用。」只要饒了她就好。」范醫生,聽你的語氣似乎對我有些誤會……」石梵語帶遲疑的開口,「你不會以為我這兩天一直打電話給你是因為……是因為對你……呃,有所企圖吧?」

    當然不是了!

    他的話猶如滅火沙般,在瞬間滅掉了范黃黃的火氣,她甚至還紅了臉頰。

    她或許對於異性的世界很陌生,但沒常識也該看電視,而只要看過電視的都該知道時下流行的、會令男人心動想追求的女人,該是什麼德行。

    除了五官要漂亮、皮膚要白皙、身材要高挑外,應對進退得體、笑容爽朗可親、打扮摩登入時、言談幽默風趣、懂得適時撒嬌,以及開得起玩笑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更別提他還是個電影編劇,在他的世界裡,漂亮的女人鐵定是看到了不想再看,她范黃黃或許不是很聰明,卻絕對有自知之明,又怎會傻到以為他會對個衣著隨便、容貌不修飾、性格封閉,若硬要說有點「味道」,也只能拿身上的「動物氣味」來作文章的山中女獸醫產生興趣?

    「我……我從沒這麼想過。」她又再度在他面前結巴了。

    「那就好!」他明顯鬆了口氣。「那我就不怕再以『病患家屬』的身份來打擾你了。」

    她又有點想哭了。「石先生,獸醫也是人,也會需要休息,無論你是用什麼身份來打擾,都要懂得適可而止。」

    「那當然,等我把想問的問題問完了後,我自然就不會再打擾你了。」

    最好真的是這樣!

    「那麼,你現在到底是想問我什麼呢?」在夜半三更的時候。

    「我想問的是……你等一下,有人在按門鈴,你別掛喔,等我一下……」

    有人按門鈴?

    范黃黃訝然地瞥了一眼檯鐘,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他是在開玩笑的吧?

    片刻後,電話那端的聲音再度響起,還帶了點微喘,聽得出剛剛跑過。

    「是誰?」風水輪流轉,這回換成是她好奇的問他問題。

    「鄰居!」石梵泰然自若的回答,「來借醬油的。」

    「借醬油?在午夜十二點?」看來珍珍說得沒錯,這附近住的全是怪人。

    「不行嗎?政府有規定過了午夜之後就不能炒菜嗎?或許她老公是開計程車,回來後肚子餓,她想炒個菜,卻發現沒醬油了。」

    「是一個……女人?」她有點發毛了。

    「嗯,三十多歲的年紀,講國語,和昨晚的不同人。」

    她沉默了半晌,「昨晚也有?」

    「嗯,昨晚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來的吧,來的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婆,操台語,來借蔥,頭髮半白,想來是她婆婆。」

    「而你……覺得這並沒有什麼?」

    「有!當然有什麼,我單身在外沒開伙,冰箱裡怎麼會有蔥?所以只能給她一碗泡麵。」

    范黃黃暗吞了口口水,「而她也……也拿了?」

    「當然!我那包『阿Q桶面』大碗有夠滿意……」他借用電視上的廣告詞。「阿婆笑得可樂著呢。」

    又是一段長長沉默後,范黃黃才又再開口,「你跟我說搬到山上來,是為了尋找靈感寫恐怖片?」

    「是呀!」他爽快回答。

    「你卻一直遺憾沒能見著?」該不會是……見著了卻不知道吧?

    「就是說嘛!」石梵語帶怨懟,「那該死的報錯訊的謝胖,看我下回見到他時不剝了他的皮才怪,浪費租金還無所謂,白耗時間才真叫可惡。」

    「但如果我沒記錯,你那裡附近好像……好像並沒有其它住家。」除了幾座就算清明節時也沒人會去祭拜掃墓的無主孤墳。

    「哈!你在暗示什麼?」

    「不是暗示,我是真的認為這事有些古怪,你不覺得嗎?」

    石梵在電話那端嗤笑一聲。

    「親愛的獸醫小姐,你想太多了。我這裡或許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住家,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或許那借醬油的女人的老公是個山老鼠,專躲在山上偷砍林木,搭了座克難小屋,隱藏在一般人看不見的茂密樹林間,一家大小靠著承接雨水、煮食野菜、山豬、山芋頭,以及她老公偶爾下山去賣木材的錢,一家人簡單過日。」

    好……豐富的想像力,不愧是干編劇的。范黃黃不得不佩服。

    一下子是計程車司機,一下子又成了山老鼠?還承接雨水?還煮食野菜?

    他會不會太會為他人設想立場了?又會不會有顆太過樂觀的心?什麼都往好的地方想。

    「瞧瞧我!」在她胡思亂想問,她聽見他拍額頭的聲音,原當是他想通了,卻只聽見他說:「被這麼鬧了鬧後居然忘了要問你什麼了,算了,明天再問吧,晚安!要睡得好喔!」

    話說完,又是利落的掛上電話,他甚至還祝她睡得好。

    但……睡得好?在她滿心疑雲散不去的時候。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該死!那對先借蔥再借醬油的婆媳,究竟是什麼東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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