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尼瑪 高原血玉
    連早喻開了一間小小的珠玉行, 鋪面不大, 只有九個平米. 賣的卻儘是些市面上尋常難得一見的小玩藝: 栩栩如生的綠玉蝴蝶,像極了潑墨山水的黑瑪瑙墜子,還有用翡翠雕出來的十二生肖之類的東西。

    連早喻是孤兒,她的父母在那場大地震中喪生。那年她才兩歲,後來在孤兒院中長大,十年前的一段奇遇,使她結識了一位大隱於市的高人,從此入了這一行。後來,那位高人,也就是她的師傅,去世前留了一批珍玩給她,著她以此為生。

    珠玉這一行不同於金鋪,若非真正極品之作,是不會有什麼大買家的,而且懂得鑒賞辨別的人也實在不多,連早喻的這間珠玉行其實也就是小本經營,但求收支平衡而已。

    好在連早喻這女孩子也沒什麼大志氣,樂得安逸,每日裡朝九晚五,權當一項消遣。

    這日一早,早喻打開門做生意,照例仔細將每一件物品拂拭乾淨,擺上架子。一回頭,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站在窗外向裡張望,白白淨淨的臉龐,一雙細長微向上挑的鳳眼,眼底深處有一絲迷茫的神色。不經意間與她對視,早喻卻發覺那一瞬間她的臉上顯出頑皮的表情,不由心生喜愛,於是迎出去:「隨便看看吧,有很多小飾物,最適合年輕女孩帶了。」

    那女孩不出聲, 大大方方走進來, 目光隨意的瀏覽貨架。早喻拿出一套小海螺茶具,沏上一杯熱茶,放在她面前:「我叫連早喻,小姐怎麼稱呼?」

    女孩抬起頭衝她笑了一下,「我叫葉無夏。」

    「葉小姐,有合意的嗎?」

    葉無夏搖搖頭,又笑了一下,笑意有些靦腆。

    早喻微笑 ,「沒關係,隨便看看好了。」

    無夏手中把玩著小海螺茶杯,似乎有什麼心事。早喻由得她,自顧自忙去。師傅在世時曾教她,珠玉是講緣分的,有些人有珠玉緣,便極愛這些小東西;有些人沒有,對於珠玉的好壞只以錢來衡量,這種人通常是看不上她店裡那些東西的。所以,早喻一向都是主隨客便,從不推銷什麼,只由得客人在店裡舒適即可。也正是因此,這間小小的珠玉行因為體貼舒適,倒也培養出不少熟客。

    「連小姐?」葉無夏喚她。

    早喻回過頭,「叫我早喻好了。」

    「早喻,你對紅色的石頭有研究嗎?」

    「紅色的石頭?」

    「對,就是可以串成手鏈的紅色石頭。」

    早喻笑了:「有許多紅色石頭都可以串成手鏈, 常見的有紅色水晶, 紅瑪瑙, 貴重些的有緬甸紅玉。還有紅翡翠,其實,翡翠二字中的「翡」字,就是紅色的意思,翡翠,就是紅和綠。」 她閒閒飲了口茶,見葉無夏目不轉睛,聽的極為專著,便又繼續道:「其實我還見過一串由紅色琉璃穿成的鏈子,但最珍貴的卻是粉紅珍珠了,不過這些都已不是石頭了。 至於如今最受年輕女孩歡迎的,是一種經過打磨的紅珊瑚,顏色是純正朱紅,帶在手上有種很特別的風味。前兩天我店裡剛賣完,你如果要買來送人,可以過些天再來。」

    無夏對她的推銷不甚留意,低頭想了一下說:「我這裡有一串紅色石頭的手鏈,卻沒人說得出到底是什麼質地的。」

    「哦?」早喻來了興趣。

    無夏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像是黑木雕成的盒子,十分小心的放在桌上,推到早喻面前。

    早喻見她如此鄭重其事,也不敢怠慢,捧起木盒,仔細觀察。那木盒出乎意料的沉重,觸手冰涼,幽幽泛著烏光。盒蓋及四面上,雕刻著一些圖案,年代久遠,看不大清,但隱約輪廓似乎是麒麟一類的走獸。早喻輕輕喘了口氣,望向無夏,眼中閃著光:「這是黑瑪瑙,是青藏高原特產的一種黑瑪瑙。這種黑瑪瑙質地堅脆,除非打磨,否則及難成型,任何銳器的雕琢都會造成紋列。可是這盒子竟是由一整塊黑瑪瑙雕成的,上面還紋刻了圖案,連一絲的裂紋也沒有,真是不可思議。」她舉著盒子,對著燈光細細察看,口中忍不住嘖嘖稱奇。

    無夏卻沒有興趣聽她解說盒子,只說:「你打開看看吧。」

    早喻輕輕掀開盒蓋,但覺眼前一眩,似有異光流過,不由一怔,伸出兩指,小心將盒中之物拿出來。

    那是一串用紅色的石頭串成的手鏈。石頭與她從前見過的都不同。看上去似乎晶瑩潤圓,有些像產在泰緬邊境的紅玉,然而它的紅別有一種魔力。那紅像是從石頭的中心部分向外輻射出來的,一絲絲,一縷縷,纏纏綿綿,具有生命力一般游動著。早喻不由得感到一陣心悸,有些頭暈目眩,忙將目光從手鏈上移開,並且閉目寧神。然而那些泊泊然的紅絲,仍在眼前晃動,將她閉著的眼瞼映成一片殷紅。

    就在這時,早喻似乎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著什麼,說的是什麼,她聽不清,只知那絕不是無夏的聲音。那是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可語氣中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並不陌生。

    漸漸的,殷紅褪成了一種淡粉紅,溫馨而寧靜,一絲清爽的感覺升上來,眼睛有種前所未有的舒適。早喻緩緩睜開眼,看見無夏正緊緊盯著她,一臉詢問的神色。

    「怎麼樣?」無夏焦急的問。

    「這石頭,它是活的。」早喻不可思議的望著手中的手鏈,喃喃說道。這會兒,石頭中的異彩好像消失了,早喻卻知道那只是暫時的蟄伏而已。

    她抬起頭,意外的發現無夏的兩眼放出驚喜的光芒。

    「怎麼了?」

    「你也有這種感覺?除了我,你是唯一有這種感覺的人。早喻,我終於找到有人與我有同樣感覺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無夏伸手接過那串手鏈,細撫著,說道:「我找遍了城中所有知名的珠玉行,不但沒人說得出它的來歷,而且沒人感覺得到它是活的。早喻,你是第一個。」

    「是嗎?」早喻突然想起剛才耳邊的聲音,問道:「剛才有人來過嗎?」

    無夏一愣,「沒有呀。」

    「哦。」不知為什麼,一絲惆悵爬上早喻的心。

    「早喻,你知道這石頭的來歷嗎?」

    早喻接過手鏈又細細的看,「這石頭的色澤象泰國紅玉,觸手質感又像瑪瑙,但無論紅玉或是瑪瑙都沒有這種靈異的光彩。不,我從來沒見過。」她搖搖頭,仔細思索。

    無夏道:「這石頭叫貢覺瑪之歌」。

    「貢覺瑪之歌?」早喻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驚呼道:「這就是貢覺瑪之歌?難怪這麼奇特了。」

    無夏驚喜若狂:「你知道?你知道貢覺瑪之歌?」

    早喻用力點點頭,道:「我師傅生前曾經說過,在雪域高原出產有一種紅色的玉石,叫貢覺瑪之歌,俗稱高原血玉,因其色彩殷紅而得名。這種石頭的記載極少,我師傅也是從他師傅那裡聽來的,他曾查過史料,只在吐蕃時代,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時的禮單中見過它的紀錄與介紹。」她停了停,問道:「你怎麼知道這石頭就是貢覺瑪之歌?」

    「人家送給我時說的,可我遍查大小珠玉行,也不知道來歷,直到今天你告訴我。」

    早喻拿過那串手鏈又仔細的端詳了一會,卻不復有剛才那種如夢如幻的感覺。手鏈是由十八顆同樣大小,同樣光澤的的珠玉串成的。將這些珠玉連在一起的是一條質地十分奇特的繩子,有很好的韌性,顏色發烏,隱隱透著金屬的光澤,看得出年代十分的久遠了。她又瞥見一旁的黑瑪瑙盒子,忽的笑了,道,「無夏,你是從哪裡來得這麼多寶貝?這黑盒子雖然看起來不起眼,若拿到市場上去,可是價值連城;可是這貢覺瑪之歌,卻是無價的了。」

    無夏卻似沒聽見,只輕聲說:「我做夢了。」

    「什麼?」早喻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這串石頭,」無夏指著手鏈說道:「它讓我總是做一個奇怪的夢。」

    早喻抬起頭來注視著她。

    無夏繼續說道:「我總是夢見一塊大石頭,十分巨大,至少可以並排躺十個人。石頭表面平滑,上面突出了一塊。感覺上,那石頭是個祭台。天好藍,藍的就像寶石一樣澄明,天上的浮雲飄動,似乎離我很近,近的好像只要我伸出手就能觸得到。我耳邊響起歌聲,不是一個人,是成千上萬個人的歌聲,聲音遼遠高曠悲壯,引來了一群雄鷹。這時我聽見周圍靜了下來,只剩下一個人,唸唸有詞,有點像和尚唸經,但我知道那是咒語。我有些害怕,想離開,卻無論如何走不了,我想阻止那咒語,卻無能為力。後來......」

    早喻被她的敘述吸引住,忙問:「後來怎樣?」

    「後來突然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尖銳的長笑,笑中似有無限悲憤,我總是下意識的一掙扎,然後就醒了。」她看著早喻,神情有些迷茫,喃喃的說:「每次我醒來之後,都會感到強烈的心痛。好像心被撕裂了一般。」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無夏似乎完全沉浸到夢境中去了。

    早喻輕輕握住她的手,發現她手中全是汗,卻不知如何安慰她。

    過了一會,無夏抬起頭,向她笑了一下,似乎在表示她已經好多了。早喻放開她的手,起身走到櫃檯後邊,從櫃子中找出一塊黃玉墜子,遞給無夏:「這是天台山感業寺的無塵禪師送給我師傅的,它有定心寧神的作用,你把它帶起來,看能不能有些效果。」

    無夏一怔,「效果?什麼效果?」

    「不再作這些不愉快的夢呀」。

    無夏堅定的搖了搖頭,「謝謝了,其實只要我不帶著這貢覺瑪之歌睡覺,就不會做夢,可是......」她眼中閃過一絲淒惶的神色,「那會使我更不安,我想知道那夢境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不弄清楚,我沒辦法安心。」

    「可是.....」早喻張張口,又停住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她知道玉是一種很神奇物質,有很大的能量,有些能擾亂心神,有些又能安神,可這些全取決於人們自身的心境。如果無夏的心不靜,那麼即便是有著黃玉墜子,也是無濟於事的。因此她也只好不說什麼了。

    正沉默間,只聽一聲清脆的鈴鐺響,有人推門進來。

    早喻抬頭一看,是她的好友駱梅,便笑著招呼:「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駱梅與早喻十多年的朋友,十分的不拘束,笑道:「有錢花不出去了,看你這有沒有寶貝。」說著走到小桌邊,眼睛瞟見無夏手中的手鏈,愣了一下,輕喊了一聲:「貢覺瑪之歌?」

    早喻與無夏兩人同時一震,驚詫莫名,無夏更是臉色泛白,緊緊攥住手鏈,起了防備之心。

    早喻苦笑道:「我說怎麼最近生意越來越難做,連你這學美術的都能一眼認出貢覺瑪之歌來,我還有臉自稱是專業人士嗎?」

    駱梅一見無夏臉色有異,已知她對這串手鏈十分看重,便笑道:「這就是機緣巧合,要換了別的任何一種玉石,我還真不認得,只是我曾經見過一位前輩的作品,恰恰名字就叫做《吉瑪與貢覺瑪之歌》。」

    早喻更是驚訝:「有這樣的畫?你知不知道貢覺瑪之歌是只在傳說中存在的物品?」

    「知道呀,那位前輩說過的,還說這貢覺瑪之歌的後面有個傳奇故事。」

    無夏突然抬起頭來,說道:「你能帶我去見這位前輩嗎?」

    早喻這才想起來,忙替兩人作了介紹。

    駱梅搖搖頭,「現在不行,那位前輩出遠門了,大概要一兩個月才能回來。」

    無夏十分失望,又默默坐下來。

    早喻對她說:「無夏,我的師傅留下了許多資料,相信其中會有關於貢覺瑪之歌的,我回去幫你查查好嗎?」

    無夏點點頭,從包中掏出兩張名片,分別遞給早喻和駱梅:「這上面有我的聯繫方式,如果你們知道任何關於貢覺瑪之歌的事情,請盡快和我聯繫。」

    說完,她想了一想,把早喻拉到一邊,將手鏈放回盒中,遞到早喻手上。

    早喻驚詫莫名:「你這是幹什麼?」

    無夏輕聲道:「所有人裡你是唯一能感應到貢覺瑪之歌神奇魔力的人,請你今晚一定要帶著它入睡,看看會不會作和我一樣的夢。」

    早喻點點頭:「好的,我今晚就試,然後會盡快告訴你的。」

    無夏仍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駱梅,早喻明白她的心思,說道:「你放心,我會好好保存手鏈的,至於駱梅,如果她知道些有用的資料,大家一起分享豈不是更好?」

    無夏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說什麼,離開了珠玉軒。

    駱梅一挨無夏出去,就蹦到早喻身邊,搶過盒子,嘴裡說著:「快給我看看。」

    早喻原本想制止,轉念一想,又停下來,仔細觀察駱梅的表情。

    駱梅手裡擺弄著手鏈,對著燈光照了又照,終於有些失望的放棄,說道:「什麼玄機也沒有,還給你吧。」

    早喻接過手鏈,心中有些迷茫,問道:「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駱梅聳聳肩,「什麼感覺都沒有。應該有嗎?這盒子也很奇怪呀,看著不起眼,還沉甸甸的,上面還有圖案,咦,這是什麼動物?」

    早喻說:「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好好研究一下吧。」

    駱梅沉吟,有些猶疑,「我好像見過這種頭上有角的四足動物。」

    「哪裡?動物園?」早喻漫不經心,她對貢覺瑪之歌更感興趣。

    「早喻!」駱梅狠狠的白了她一眼。

    「好好,我錯了,這樣駱梅,既然你說你見過,你就幫我查查看這種動物出自何處,是什麼來歷。我呢,去找貢覺瑪之歌的資料,我們分頭行動,如何?」

    那天晚上,早喻回到家,連晚飯也顧不上吃,找出師傅臨死時留下的大箱子,從裡邊翻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這是師傅畢生心血凝結的成果,裡邊記載了從黃帝以來所有關於玉石的記載與傳說。當年師傅曾逼她將所有內容背下來,無奈早喻小孩心性,最不喜歡背誦,師傅多次責罵都無濟於事,也就只得作罷。

    雖然有負於師傅的期許,可聰慧的早喻卻知道這本筆記是個取之不盡的寶藏,每當遇見什麼疑難雜症,都會求教於它。這次也不例外,早喻很快就找出關於高原血玉的章節。她先急急的瀏覽了一遍,有些失望,這些記載完全是超現實的,她不敢肯定可以從中獲得些什麼。想了想,她決定還是讓無夏來作決定。

    翻出無夏的名片,才發現名片上無夏的頭銜是海潮藝術團的首席舞蹈演員。海潮藝術團,早喻是聽說過的,那是近年來急速竄紅的現代藝術團體,不過早喻本身對現代藝術是有些吃不透的,想想有些好笑,像葉無夏那樣有著古典氣息的女孩子,很難讓人聯想到現代藝術。

    電話只響了一聲,無夏就接了。

    早喻說:「是葉無夏嗎?我是連早喻。」

    無夏老實不客氣,第一句話就問:「早喻?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早喻歎口氣,說道:「發現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又沒有用。」

    「先說來聽聽。」

    「好,」早喻拿起筆記本,「你聽好。」

    「貢覺瑪之歌俗稱高原血玉,因為色彩殷紅似血而得名,這是你已經知道的。這種玉十分難得, 出產在藏北文部當惹雍措底。藏語中,措就是湖的意思,所以,當惹雍措就是當惹雍湖的意思。貢覺瑪是當惹雍湖的女神,傳說中她住在當惹雍湖心底四四方方的綠寶石宮殿裡,宮殿的四面牆有不同的顏色:東方是白色;南方是黃色;西方是紅色;北方是綠色。四種顏色代表女神生活中的四件事:白色是睡覺;黃色是吃飯;紅色是唱歌;綠色是舞蹈。貢覺瑪之歌,也就是當惹雍女神歌唱的意思。」

    早喻一口氣說完,側耳靜聽對方的反應,可是等了又等,無夏卻一點聲息也沒有。她開始懷疑無夏到底有沒有在聽,「無夏,你在嗎?」

    「我在。」過了良久,無夏終於有了回音,「早喻,當惹雍這名字為什麼聽來那麼耳熟?好像我早就知道似的,可我保證,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名字。還有早喻,我知道貢覺瑪之歌的家在哪裡了,我好高興。」

    「無夏,聽我一句話,這貢覺瑪之歌透著無名的怪異,你不要太投入了。」

    「早喻,你這是怎麼了?」無夏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你也說過貢覺瑪之歌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玉,而且你也感受過它神奇的能量,你應該是最理解我的人呀。怎麼反倒是你來說這種話?」

    早喻不出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一生都在和玉石打交道,不該對玉石生出這種戒心的。

    「早喻,」電話那頭,無夏繼續說:「今晚記得帶著手鏈睡覺呀,我相信你會有收穫的。」

    掛斷電話,早喻怔怔出了半天神,試圖在紛亂的心中理出點頭緒來。她知道,潛意識裡,她和無夏一樣渴望找出貢覺瑪之歌背後的故事,可是,也許是天生的本能,她沒有面對後果的勇氣。其實她並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等著她,可她隱約感到有些事情將會發生。

    歎了口氣,早喻早早上床睡覺,從小到大,每當有什麼難題想不通的時候,早喻的應對方法就是蒙頭大睡,待儲夠能量,再去解決。

    手鏈還在包裡,早喻躲在被窩裡,掙扎了半天,終於屈從於心中的好奇,下床把它找出來。

    對著燈光,早喻發現石頭中的流光好像又在飛舞,絲絲縷縷,潺潺綿綿,幻化著一個又一個光環,重重疊疊,令人迷醉。漸漸的,一絲細細的,似有若無的聲音鑽進腦海中。早喻抬起頭,不由一驚,眼前是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的表面光滑如鏡,只有一塊突起,像是個祭台。早喻苦笑了一下,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無夏說她夢見一塊巨石,自己便也跟著夢見巨石,若讓駱梅知道了,一定會笑話她沒有創意,連夢都做的與人家一樣。繼而又是一怔,早喻又有些懷疑,這是夢嗎?夢中的人會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嗎?有人能在夢中評論自己的夢嗎?

    早喻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痛,難道這不是夢?那這巨石是哪裡來的?她抬起頭,發現天好藍,藍的象寶石一樣澄明,天上浮雲飄動,似乎離得很近,近得只要伸手就能觸得到。(嗯,這也是無夏告訴過她的話。)

    早喻發現自己的處境很奇妙,她似乎走進了無夏的夢境,或者,同樣的一串貢覺瑪之歌,在向人們傳達同樣的信息?

    果然不出所料,早喻聽見了無夏說過的由成千上萬的人唱出的歌聲,不知為什麼,她有些欣慰,又有些傷感,聽見那歌聲,似乎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遇到了肯為他站出來講句公道話的大人。雄鷹在她頭頂盤旋,有幾隻甚至向她俯衝過來,她嚇得一低頭,那幾隻鷹又拉起身架向遠處飛去,早喻目光追隨著它們,看見了天邊起伏的山脈,很遠,看不真切,但她卻清楚的知道那是大雪山,她甚至似乎看到了被山頂的雪反射出來的七彩霞光,宛如女神頭上的冠冕。

    不知不覺,早喻就到了山腳下,雪在飄,風很大,風裹著雪團向她襲來,吼叫著,氣勢洶洶,將她淹沒在風雪之中。早喻什麼也看不見,眼前儘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聽不見,耳朵被強大的氣流衝擊著,嗡嗡作響。可是她一點也不害怕,看見風雪這麼大,反倒十分高興,她似乎期待著什麼。

    風速越來越急,漸漸在她的周圍畫出一片真空地帶,一瞬間,寂靜將她包圍,似乎連風雪也在遠去。早喻閉著眼,呼吸平和。

    「流雲。」有個聲音歎息般的在耳邊輕繞。

    「誰?誰在那?」早喻茫然問道。

    「你終於來了,流雲。」

    「流雲?」為什麼這兩個字讓早喻的心抽痛不止?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那聲音輕柔的如同歌唱,早喻卻看不見任何人。

    雪還在下,風仍在刮,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冷,相反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和熟悉的感覺。

    「你是誰?」

    沒有回答,只有一聲歎息。

    暖意越來越濃,早喻感覺到腳下的雪在融化。她低頭向腳底看去,赫然發現融化了的雪水是殷紅的。那是鮮血,是從山頂流下來的,早喻忽然驚慌起來,四下張望,卻什麼也看不見。她想向山頂走過去,卻發現無法移動四肢,她心中又急又亂,正無措間,忽聽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悲泣,心中大驚,奮力一掙,從床上坐起來。

    果然是一場夢。

    窗外陽光燦爛,春光明媚。早喻呆呆望著自己的手,努力回想著適才的夢境,害怕稍一分心,那夢就會逐漸褪色。

    她撩起睡袍,在大腿側發現了一塊用指甲掐出的淤痕。那真是夢嗎?

    夢境中的一切都那樣真切,又充滿了怪異。早喻到現在還能感覺得到當她聽見那一聲悲泣的時候,心中撕裂般的痛。還有那溫柔的聲音,像是已在她腦中埋藏了良久,在這個夢中終於被喚醒了。

    她緩緩從手腕上退下手鏈,將它攤在手心中,多奇妙的東西,它究竟有什麼魔力?

    該怎麼向無夏說呢?似乎她走進了無夏的夢境,卻走的比無夏要深,她夢見了相同的開始,卻看見了更多的內容。

    電話鈴聲及時將早喻從紛亂的思緒中拯救出來。駱梅的聲音傳出來:「早喻,你怎麼了?」

    「挺好呀。」

    「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偷懶了?」

    「幾點?」早喻四處找鬧鐘。

    「別找鬧鐘了,」駱梅隔著電話也知道早喻在做什麼,「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十六分二十七秒。」

    「什麼?!」早喻跳起來,十三歲以後就沒試過這麼晚起床了,實在是,她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太墮落了。

    「早喻,你做夢了嗎?」駱梅像個好奇寶寶,什麼事都要插上一腳。

    「做了,很奇怪的夢,見面再詳細說。」

    「也好。早喻,你叫上無夏,盡快到我這裡來。」

    「幹什麼?」

    「我有寶貝給你們看,你們一定感興趣。」駱梅神神秘秘的賣關子。

    「是關於什麼的?你搞清楚那些動物是什麼了嗎?」早喻卻堅持要問清楚。

    「先別管那些圖案了,我會慢慢找的。現在要你們兩一起來,當然是與貢覺瑪之歌有關了。」早喻心頭一震,想起夢境中那個聲音,又有一股酸楚泛上來,忙定定神:「好,我們盡快來。」

    駱梅住在美術學院的一間宿舍裡,早喻約了無夏在美術學院的門口見。等她趕到時,駱梅與無夏都已經到了。

    駱梅一見到她,便說:「快來,你們一定感興趣。」說完,率先向校園內走去。

    無夏悄悄拉住早喻,還未出聲,早喻一直她想說什麼,點點頭:「我做了一個十分離奇的夢,一會再詳細告訴你,駱梅也想知道。」

    駱梅在前面走,腳下不停步,回過頭來說:「一會兒我給你們看的東西,也值得用早喻的夢來交換。」

    她們走進一間教學樓,早喻經常來找駱梅,知道這裡是駱梅的畫室所在。

    駱梅帶她們來到一間畫室,卻不是她自己的。

    駱梅打開門,一邊說:「也真是好運氣,昨天回來,我說碰碰運氣,誰知道還真讓我找到了。」

    早喻不耐煩,「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個。」駱梅掀去一個畫架上蒙著的白布,無夏第一個驚呼出聲。

    那是一幅畫,早喻一看就知道那不是駱梅畫的,駱梅是畫油畫的,可這卻是幅國畫。畫中是一個藏族少女,少女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可眼中卻蘊滿了哀愁,她神色迷茫的的望著自己的雙手,掌心捧著的赫然是由貢覺瑪之歌串成的手鏈。

    早喻與無夏對望一眼,從手袋中那出那串手鏈,與畫中的仔細比較。

    「不會錯的,是同一串。」駱梅篤定的說。

    「可是,」無夏有些疑慮,「這畫中的貢覺瑪之歌為什麼紅的這麼妖異?」

    駱梅說:「你看看畫的名字。」

    三個人的目光一起投向落款。

    「吉瑪與惡魔之靈?」無夏不可置信的笑了,「貢覺瑪之歌會是惡魔之靈?」她望向另外兩個人,「什麼是惡魔之靈?」

    駱梅搖搖頭,說道:「昨天我提過的就是這幅畫,就是作者告訴我這惡魔之靈叫做貢覺瑪之歌的。」

    「不對,你昨天說的畫叫《貢覺瑪之歌》。」無夏第一個提出質疑。

    「別管我說什麼,它最早的名字就是叫《吉瑪與惡魔之靈》!」

    早喻久久沒有說話,只蹙著眉頭盯著那幅畫,心中也滿是疑惑。

    無夏走過去,伸出手,用指尖輕輕觸了觸少女的臉,「她叫吉瑪?」

    「對,作者說她本是個清純可愛的少女,可是見到這串貢覺瑪之歌後,她瘋了。可能這就是惡魔之靈的由來吧。」

    「開玩笑,」無夏抗議:「那麼多人都見過貢覺瑪之歌,怎麼就她瘋了?怎麼不見我們瘋?」

    「因為她不是那個人。」一直沒有出聲的早喻突然開口了。

    「什麼?」

    早喻抬起頭,目光堅定,「吉瑪,她不是命屬貢覺瑪之歌的那個人。」

    「那誰是?」無夏問。

    早喻望定她,「我們,我和你。」

    三個人回到早喻的珠玉行,早喻在門口掛上了停業的牌子,為每人沏了一杯茶,開始講述自己在夢中的經歷。

    聽完她的敘述後,駱梅第一個跳起來,「真的很神奇耶,早喻,你是行家,有什麼看法?」

    「玉石是最有靈性的,它們似乎有自己意志,可以選擇自己的主人。如果主人不為它們所喜,或是將要有禍事降臨,它們就會離開。」早喻複述著師傅曾對她說過的話,「我和無夏的夢有部分是重疊的,還有不一樣的,就像是兩個人在同一個場合的不同經歷,也可能是這串石頭所傳達的信息量有所不同。但是只有我們兩個有這樣的夢境,這其中必定有它的緣由。」

    「對,」無夏贊成她的話,「所以我們一定要找出貢覺瑪之歌的秘密。」

    駱梅望向早喻,「早喻,你真的要去調查?」

    早喻有些茫然,但很快下定了決心,「如果是昨天你問我,我一定說不會。可是經過了這個夢,我已經不能放下不管了。駱梅,你是知道我的,我與玉石結緣,本就十分的離奇,我開始在想,是不是為了貢覺瑪之歌,上天才會安排我在十年前遇見師傅?」

    無夏聽了早喻的話,十分高興,駱梅卻憂形於色,「早喻,我怎麼覺得經過昨天晚上,你有些不一樣了?難道這串石頭真有這麼大的魔力,讓你這麼執著?」

    早喻苦笑,「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真的覺得有些人和事已經等我等了很久了。」

    駱梅點點頭,說道:「好吧,早喻,無夏,你們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早喻也著實不客氣,說道:「那好,我要盡快見到那幅畫的作者,你幫我聯繫一下他,好嗎?」

    「那位作者姓孫,我們都叫他孫老,十分不巧,他去青海出差了。」

    「那沒關係,我去青海找他也行。」

    「好,我盡快為你們聯繫。」

    「另外,」早喻沉吟,「我始終覺得那黑瑪瑙盒子來歷不凡,我查了師傅留下的資料,一點記載也沒有,你說見過那樣的圖案,這件事可不可以就拜託你?」

    駱梅爽朗的笑,「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你怎麼那麼客氣了?」

    早喻眉頭微蹙,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連貢覺瑪之歌這樣的東西,師傅都有記載,為什麼那黑瑪瑙盒子反倒背遺漏了?可我大概沒時間去深究,所以只好拜託你了。」

    駱梅離開後,早喻與無夏默默相對,各自回味這夢境,過了一會,早喻才說:「無夏,我猜我們可能要出遠門了,在這之前,我們應該做好充分準備。」

    無夏十分疏爽,「錢你不用擔心,我有。」

    「不只是這個,」早喻一邊沉思,一邊說:「我們還要多找找資料,尤其是關於當惹雍湖的。」

    「我這就回去找。」無夏二話不說,站起來就要走。

    「我這邊也會找的,一起努力,越詳細越好。」

    「這我明白,你放心。」她停了一停,又說道:「早喻,雖然昨天才認識你,可我覺得已經和你很熟悉了。」

    早喻報以微笑,「我也是。」

    這一霎那,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同時在心都掠過一陣暖意,她們似乎都知道,從這一刻起,彼此的命運就緊緊連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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