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吉祥篇 第六章
    君不見 世人皆羨你

    君不聞 世人皆讚我

    幾經斟酌,司徒竣決意暫時以是皇甫逍遙的身份客居司徒王府。好生對付龍君瑋。——若是他繼續以「病入膏肓」的司徒竣和龍君瑋周旋,情形依然會對他大為不利,勝算不大。

    於是他修了封密函,差二弟司徒衍帶去給已捎來消息的司徒忠王爺夫婦,要他們在江南的別府多待些時候,等他去函再回洛陽城來。

    至於他何時會去函?自然是他趕走龍君瑋之後。

    是的,趕走!

    他已想好對付龍君瑋的計策——誘她紅杏出牆!

    這法子雖下流了點,但為了自身的逍遙快活,他已顧不了那許多。反正那女人是深受太皇太后寵愛的吉祥公主,又是龍家的千金,即便稍微壞了點名節也無傷大雅,上從皇上、太皇太后,下至龍氏一族都會設法擺平、替她掩護,他根本毋需擔心。

    一旦龍君瑋偷了男人,他便可以她不守婦道為由,光明正大的休了她、趕走她。

    思及此,司徒竣唇邊不覺揚起一抹惡意的冷笑。

    ※   ※   ※

    以皇甫逍遙的身份客居司徒王府的第一個早晨,司徒竣起了個大早,好盡快實行計策,速戰速決。

    本以為龍君瑋會趁司徒忠夫婦和身為夫君的他不在而賴床晚起,意外的,龍君瑋依然起了個大早,坐鎮在大廳裡指揮王府裡一切的大大小小事物。

    遠遠凝睇埋首專注於帳本的龍君瑋,司徒竣心中頗為感慨。

    憑良心說,龍君瑋長得十分討人喜歡,是他最欣賞的美人典型。

    雖然她的個性怪了點,又喜歡出鋒頭、引人注目,但他並不討厭,反而覺得挺有意思的。和她在一起,永遠會有令人瞠目結舌的鮮事發生,一點也不會無聊。不似一般大家閨秀那般矯揉造作、呆板無趣。

    他若真心想成家,一定會找個像龍君瑋這般奇妙有趣的姑娘家為妻,生活才不會一成不變。

    可惜情勢不對,注定他和龍君瑋無緣共度一生。

    她是皇上和太皇太后派來揭發他的沖喜娘子,他卻不想被揭發「裝病」一事,以免落得入朝為官的命運。因此他們的立場是絕對對立的,永遠不會有交集……

    「皇甫公子,你醒了?」龍君瑋對完帳本,抬眼見著司徒竣便親切的打了聲招呼。

    「嗯。」現下身份既是皇甫逍遙,自然不能給龍君瑋臉色看。

    「昨夜睡得可好?」龍君瑋一派當家主子的口吻。

    「一夜好眠。那『月臨軒』景致極為清雅,又不時飄逸著芙蓉花香,令人心曠神怡,一下子便酣然入睡了。」月臨軒是他親自設計的,也是整座王府中,最令他情鐘的景點。

    「我就知道皇甫公子一定會喜歡月臨軒。」龍君瑋自信的笑言。

    「何以見得?」分明是歪打正著或者向衍與昭打聽來的,還敢那麼大言不慚!

    「因為我也最喜歡月臨軒。」

    「哦?」這女人有這等好眼光?意外。

    龍君瑋逮著機會便滔滔不絕地抒發自己的才學:「那月臨軒依水而造,水邊綠柳垂楊,不時引來水中魚兒穿梭娛戲,生意盎然。花廊外遍植淡粉色的芙蓉,招意成群黃蝶飛舞其間,淡粉、嬌黃,一靜一動,又別是一番情趣。足見造景之人獨具慧心巧思,面面兼俱。」

    「吉祥公主真是好眼光哪!」司徒竣不吝大方讚賞。他十分意外眼前這女人居然能完全看透他獨特的巧思。

    想那那月臨軒建造至今,尚未有人發覺這份奧妙呢!他一直等待有緣人慧眼識巧,沒想到等著的竟是這個女人……

    一時之間,他對她有了另一番看法。

    「皇甫公子,請至『迎曦閣』進早膳。」龍君瑋說著便要總管劉福為他引路。

    「不急,我等你一齊進膳。」

    「皇甫公子不必客氣,妾身尚有要事處理,還是請皇甫公子先至迎曦閣進早膳,妾身不想讓人以為招待不周。」龍君瑋得體的客套。

    為了計劃著想,司徒竣不再推卻,先行往迎曦閣去。

    司徒竣在迎曦閣坐定,總管劉福便將早膳菜餚—一呈上,司徒竣見著滿桌配置得宜的菜色,不禁對亦知他「秘密」的總管劉福讚道:「我說福伯,你的配菜功夫又進步了呢!如此的搭配恰到好處,口味濃淡兼俱、色澤豐富引人,調理不油不膩又兼俱養生之效。」

    「多謝少爺讚美,不過小的不敢居功。這桌菜色全是大少奶奶一手搭配,小的只是聽令照辦罷了。」總管劉福老實的托出。

    司徒竣聞言啞然,心裡頭有點不可思議。

    那女人還滿有一手的嘛!因為那帖可怕的補藥,他一直以為她是個柴米油鹽皆不通的無用女人呢!

    搭配得宜的菜色令司徒竣胃口大開,比往常多吃了許多。

    可,一直到膳畢,龍君瑋依然未出現在迎曦閣,司徒竣忍不住向總管劉福問道:

    「吉祥公主在忙些什麼,怎麼遲遲不來用膳?」

    「大少奶奶在王爺、夫人和小王爺不在的這些日子,幾乎天天忙得沒有時間用早膳,方才大少奶奶也差了丫頭來要小的撤了她的早膳。」總管劉福言談間,在在流露著對龍君瑋的讚賞。

    聰明如司徒竣自然不會沒有察覺,只是刻意忽略的又問:「她究竟都在忙些什麼?」該不會又在搞什麼令人頭痛的事了吧?

    「大少奶奶在王爺、夫人和小王爺出遠門求醫當天早上,便要小的備妥王府上下所有長工、丫環的工作分派和賞錢情形帳目給她,說是要研究其中是否有分配不公的情事,她好適當調整,讓大夥兒都心服口服。」總管劉福好生佩服的說:「大少奶奶真是了得,真的找出了許多不公之處重新加以定奪,替小的解決了許多長年困擾著的紛爭,大夥兒都好感激、好佩服大少奶奶呢!還有……」

    「她現在人呢?」不想再聽劉福繼續褒揚龍君瑋的豐功偉業,司徒竣淡淡的打岔。

    「大少奶奶人在書齋。」

    「什麼?!」司徒竣立即自座椅彈跳起身,直往書齋狂奔而去。

    上天保佑,他的珍貴古籍、字畫可別給那不識貨的女人毀了!

    「你在做什麼?」司徒竣人未進書齋,急吼聲便已先奪門而入。

    撞開門、定睛一看,龍君瑋正端坐在書案前,聞聲抬眼對氣喘吁吁的司徒竣笑道:「皇甫公子何事如此匆忙?」

    司徒竣沒那個閒工夫搭理她,心驚膽戰的火速環顧書齋四壁,見珍貴古籍、字畫皆安然無恙才稍鬆了一口氣。

    方吐一口氣!旋即瞥見怵目驚心的一幕——有本古籍正在龍君瑋手中!

    「你想對那古籍做什麼?!」他箭步衝上前,急欲出手去搶救愛書。

    龍君瑋及時喝了一聲:「別動!」

    司徒竣應聲下意識的微怔。

    龍君瑋順利的黏貼好古籍最後一處,滿意地吁了一口氣。

    瞧見龍君瑋小心翼翼的闔上手中的古籍,司徒竣相當意外:「你在修書?」

    「嗯!」龍君瑋起身把修補好的古籍歸回原位,又自書櫃上取下另一本有破損的古籍回座。

    這不識貨的女人居然會修書?司徒竣隨後翻閱龍君瑋方修補好的古籍,對於她完美的修補功夫大感意外,不輸他的用心。

    一個想把珍貴古籍拿去當柴火燒的人,竟然會如此煞費苦心的修補古籍?!

    司徒竣被搞得一頭霧水,弄不清楚這是怎生情況。

    「聽衍說,你之前曾揚言燒了這書齋,怎麼這會兒卻在這兒修補起古籍來?」

    龍君瑋眸底綻露深刻笑意:「那只是嚇唬我那病夫君,好教他聽話鍛煉身子的威嚇之辭罷了。這書齋裡收藏的,全是些極其珍貴稀罕的古籍經書、古董字畫呢!誰會那麼不識貨的把它們給燒了?簡直是造孽。」

    這女人是在唬他?!而他居然深信不疑的給她耍的團團轉,又是「聞雞起武」,又是「陶侃搬書」的折騰了半死?!司徒竣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栽在這女人手上,心中又驚又氣,恨不得一把掐死這個說謊耍他的騙子。

    龍君瑋未察司徒竣的怒意,整個人沉醉在修補古籍的活兒裡,輕輕一歎,衷心忖讚道:「我那病夫君真是個極其愛書、愛畫的風雅之人。」

    「何以見得?」莫非她早已懷疑他這皇甫逍遙的身份?司徒竣不動聲色的提防著。

    龍君瑋就是在等著他問話,好暢所欲言:「你瞧瞧這滿室的古籍、字畫.上從秦朝、兩漢、東晉、西晉,下至當朝太宗先皇貞觀之治時期,直至時下文人所看的典籍經文、詩詞字畫應有盡有,而且幾乎全是真跡或已絕版的書籍,實屬珍貴難得,如此收藏絕非一朝一夕可成,需得經年累月、耗時費力去四處尋覓方能有成。而我那病夫君現年不過二十有五,又已病臥床榻五、六年之久,足見這滿室的古籍、字畫,絕大多數是在他未染惡疾時所收集。換句話說,我那病夫君定是自小便極醉心古籍、字畫的收藏了。」

    「原來如此。」有見識,不簡單。確定龍君瑋並非識破他的身份,司徒竣撤掉了防心,對她的觀察入微和推敲判斷極為印象深刻,「不過公主能有這般見識,想必也是愛書惜畫之人。」

    「嗯!我自己也一直醉心收集古籍字畫,所以深知其得來不易。我想在與我那病夫君充當夫妻的這一年裡,盡己所能的替他修補、整理一些古籍字畫。」這確是她對同為愛書惜畫的司徒竣一片心意。

    「為什麼是一年?」司徒竣極感興趣。

    龍君瑋不諱言的坦白道出個中原委:「不瞞公子,其實我並無意嫁人為妻,想無拘無束的過一生。咱們龍家人並不在意我這般決定,可太皇太后卻非要我出閣不可。所以我才會想出這個計謀,挑個病夫君嫁;若夫君早死,我便是『寡婦』,若夫君康復,我便是『棄婦』,今後皆可不再為逼婚所苦,逍遙度日。偏偏太皇太后心疼找,而開出了我那病夫君若是在婚後一年內死去,我便得再嫁的條件才允婚。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我那病夫君在一年內死去。為了避免他短命早死,我才會煞費苦心的鍛煉他的身子,讓他至少能熬過這一年。」

    「所以你才會說是一年。」司徒竣萬萬沒料到這其中居然還有這等曲折的來龍去脈。

    本來以為龍君瑋是存心惡整他好逼他「康復」,所以他才會那麼震怒難平。不想,她竟是真心真意想保他小命——雖然原因有待商榷。

    不過這麼看來,她便不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來揭發他的人馬了。

    可,回想起那封「休妻狀」,和眼下所說的「一年夫妻」,司徒竣不知怎地,一顆心突地鬱鬱沉沉,沒來由的悶悶不樂。

    「公子有心事?」發現司徒竣心不在焉,龍君瑋暫停高論問道。省得自個兒猛唱獨角戲,那多無趣。

    「不,沒事。不過這和你代為修書有何關聯?」

    司徒竣重振精神問道。他根本不必在意她嫁他的動機為何,更不必在意什麼休妻狀和一年夫妻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依計行事趕走這女人,否則這一年內他不給折騰死才怪。

    龍君瑋原本神采奕奕的亮眸倏地蒙上一抹陰霾,輕歎一氣才道:

    「該說我對我那病夫君有種惺惺相惜的感慨吧!」

    「此話怎講?」司徒竣發現自己似乎很喜歡和她交談的感覺。

    「公子有所不知。我從小便很羨慕我那病夫君……他和我一樣,自幼便資賦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過一十有三就已中了狀元,因而深受當今皇上賞識,當下宣佈待我那夫君年長些,便要召他入朝為官,羨煞了天下人和滿朝文武。而我卻因深為女兒身,即使再如何才氣縱橫也進不了闈場,更不可能受皇上賞識奉召為官,充其量不過是知書達禮的相府千金。我的遺憾無奈是身為女兒身,我想我那短命夫君必也為病重無法大展長才而深感遺憾。所以,我應是這世上最能瞭解我那注定早死的夫君這些年來感受的人了。然,眼下我還是比短命的他幸運些;因為我只要熬過這一年便能自由逍遙,他卻一直到病死都得活在這般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遑論再有機會入朝為官、施展抱負。因此我想趁這一年內,盡己所能的替無法親自修補這些古籍、字畫的他盡點心,好讓注定會短命早死的他,哪天真不幸病死時能走得少些遺憾。」

    雖然龍君瑋左一句短命、右一句早死,著實不中聽極了,但司徒竣卻能感受到她言語間的真誠和心意。

    他知道世人皆羨煞他的際遇,可,無心某官的他卻視此等幸運為畏途、避之唯恐不及,甚至為了逃避入朝為官,不惜長年裝病。

    無論有再多人羨慕他,他都無動於衷,未曾受到絲毫影響。

    可今天,龍君瑋一席話卻讓他頗多感觸。

    「你想入朝為官?」

    「不盡然。我只是覺得男人比女子幸運多了,可以自主的過活。不像女人,無論自身意願如何,非得被迫依附男人過活不可,否則便不見容於世上。至於入朝為官,得看看是什麼官職。若是整理照料古籍字畫之類的差事,我便極有興趣。畢竟皇宮大殿裡的藏書、字畫最為豐富了,且全是些咱們這等尋常百姓終其一生都可能沒機會見識的珍貴書畫。如能一輩子在古籍、字畫中工作,我自是不會排拒入朝為官,不過其他官職就沒興趣了。」龍君瑋坦率的道出她心中的想法。

    司徒竣愈是和龍君瑋深入交談,愈發現龍君瑋的獨特之處。

    這女子不若他先前所想般愚昧,而是個極有思想、主見的聰慧女子,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一生佳配……

    不經意地,他瞧見她手絹上繡有字句,不禁好奇地問:「公主手絹上可是繡著字?」

    「嗯,是一首自我解嘲的詩。」龍君瑋個性使然,一有機會便不忘大肆宣揚自己的才學,很大方的將手絹借給了司徒竣賞玩。

    好洗練的繡功!不過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繡在手絹上那首詩:

    學富五年,

    才貌無雙,

    志比天高,

    歎為紅妝。

    司徒竣閱畢感觸極深,相較於龍君瑋的無奈遺憾,他著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了這等想法。

    「如果我們能互換就好了……」司徒竣無意間脫口歎道。

    「你說什麼?」龍君瑋不解其意。

    「沒事……」司徒竣心頭一驚,連忙斂口。

    好險!差點露出馬腳。

    不過,那不經意脫口的話,卻是他發自內心深處的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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