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情爺兒 第五章
    魚逆水而游,不是怪事。但若魚被水淹死,那可是件天大怪事。又比方說吧!人被毒蛇咬死不怪,怪的是那蛇咬死自個兒。這林林總總,希奇古怪的事,一生別說見個一回了,怕連半日也見不著。偏偏有人就走好運(也說不定是霉運),有那福分(搞不好是劫數)就碰上一回。

    今兒,阿奴起個大早,見外頭雲霧繚繞,一絲絲霧氣白雪似的垂掛在樹幹上頭,一時興起披了外衣逛了出去。

    漫步間,他自然而然轉到申書苗房外,打算和她道個好,順道瞧瞧小鈺……一個多月來,他們混得頂好的。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會見到如此驚人之事。申書苗屋後有個溫泉,是申浞特別弄給她的,著實令混沌居內的少年眼紅,阿奴是不會經過那兒的,他謹守本分,絕不會有逾矩行為。

    今晨,他心血來潮走了另一條路,恰好會經過溫泉。正好驗證壞事做不得的道理,他看見不該出現在混沌居中的東西——一個少女!

    當下他呆了呆,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再看……老天!溫泉中真有一名少女,正自洗滌身子。霧氣氤氳中,少女淺褐肌膚別具風情,細瘦身子並不豐腴,除了腰較常人纖細外,十分乏善可陳。雖是如此,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姑娘。混沌居中不該有女人的!阿奴無法反應地呆立,腦中只有一片空白,瞬也不瞬地直盯著那少女。

    「小鈺!小鈺!」申書苗甜軟的聲音驀地喚回阿奴神志,他忙隱身至樹後,瞧見申書苗靈巧的身影奔至泉邊。而她所喚人名,也大大令他吃了一驚。

    怎麼可能?小鈺是女的?他不會是在做夢吧!忙抬手在大腿上使勁一擰,痛入心扉幾沒落下淚來。這麼一來,可不是在做夢了。大公子知道嗎?

    過度震驚,他呆站著跌入自個兒思緒中,沒聽見申書苗主僕二人間的交談。

    「來!這茉莉香精,拿去用吧!」申書苗伏在泉邊,伸長手臂遞給小鈺一隻水晶瓶。

    「小姐,我只是個下人。」小鈺慌張搖著雙手,不住地推謝。

    倒不是真那麼在意主僕分際,跟了申書苗這種主子,隨性隨意點兒她才開心。之所以推拒,是因她一旦慇勤起來肯定沒好事,肯定想找人當替死鬼。

    「怕什麼呢?又不是毒藥。」她扁扁嘴,滿是不快。

    「小姐,小鈺大了膽問,這香精是誰給的?」小鈺小心道。要真是毒藥倒沒啥可怕,嚇人的玩意她被迫見多了。也不知啥門路,申書苗總能拿到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兒,隨意用在「身邊的人」身上。何其不幸,她小鈺正是那唯一一個「身邊的人」。

    「大哥給的,他嫌我不像女人,不僅在身上弄些膩人味道。」吐吐粉舌一皺鼻尖,她不甚樂意道。

    「您身上有股頂好聞的香味,大公子不愛嗎?」小鈺疑惑地歪歪頭。申書苗身上有股清爽淡雅的馨香,嗅起來令人渾身舒服,比那什麼玫瑰、茉莉之類的香精,要好得多。既不膩人,也不感到虛假,盈滿濃烈的脂粉氣。

    嗅嗅腕部,申書苗放苦小臉道:「他大抵是嫌孩子氣,要不就是要我換回女裝,別再扮個男子了。」

    「那不好嗎?」成功誘開申書苗的注意力,小鈺忙爬上岸抹乾身上水珠。待要穿上衣服,後背忽爾一涼,濃郁茉莉香氣包圍住她。

    「小姐!」她虛弱地慘呼,回首,瞧見申書苗笑盈盈的臉蛋及被持在纖指中,業已盡空的水晶瓶。到頭來,她仍被玩弄於掌心。

    「我喜歡現在的狀況。」停了停。「這味道太香,讓人不舒坦。」俏鼻皺了皺,棒悻然道。

    「小姐!您這不是在害小鈺嗎?」欲哭無淚地哀號,並不期待有所回應。她死定了,申浞不會放過她的!

    果不其然,申書苗一臉興致缺缺地擺手道:「洗乾淨就好了。」

    「味道洗不去呀!」聲音已帶哭調。

    「那就躲到味道沒了,不就得了嗎?」一彈指,她一臉事不關己道。

    待要再開口,申書苗已門進屋中,碰然扣合上門,留下小鈺不知所措地愣坐於原處。

    她真的會死得很難看。申浞是怎樣的人她不清楚,卻也夠明白……萬一他發現送給申書苗的禮物用在她身上,閻羅王可以命牛頭馬面來帶她了。

    哀哀哭了幾聲發現擠不出淚來,小鈺只得可憐兮兮地再次下水。

    躲在樹後的阿奴再忍不住,深吸口氣衝至泉邊,打算清楚地瞧瞧小鈺到底是男是女。

    他身影才剛在泉邊站定,小鈺已看清來者是誰。她驚愣不已地張口尖叫,然只發出模糊不清的單音節,慌亂之際也忘了隱藏裸裎身子,反倒猛然站起身。

    這下可好,面對面一望之下,小鈺雖平板卻的確是女性的身軀,一點不露的映入阿奴眼簾。

    怔怔對看了半晌,阿奴吶吶開口道:「你……你不冷嗎?」臉紅得幾要滴血。

    「啊——」尖叫,小鈺摀住胸口連連後退,羞澀又不知所措地仍望著阿奴。而後腳下踩入一個坑洞,狼狽跌入水中,半張臉都教水淹住。

    「沒……沒事吧!」阿奴慌張搖著雙手,不知該不該下水扶她。

    知道小鈺為女兒身,他的心情著實矛盾,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小鈺是個女孩兒,雖較他年長,但喜歡她畢竟屬正常;憂的是混沌居禁入女賓,萬一申浞發現這事兒,小鈺只怕在劫難逃。

    「沒……沒的!你……你……不用過來!」吃了幾口水,小鈺結結巴巴地猛搖頭,深恐阿奴下得水來。

    「混沌居不讓女人進來,你知道嗎?」往前俯俯身,他的神色凝重。

    「我又不是唯一的女人。」小鈺埋怨道,話說完才想到捂口,而為時已晚。

    「還有誰是?」阿奴忙問,心下隱約有了答案。

    「沒,沒,你聽錯了!聽錯了!」又退三大步,再次絆了跤,以種惹人發笑的姿勢跌入水中,差點兒沒頂。

    不理會她的否認,阿奴咄咄逼人問:「是書苗嗎?」怪不得隨著年歲增長,她越顯嬌美,身子骨更纖細。一個男子,就算貌美如他,也已看得出男子的輪廓,骨骸也會粗大。

    「不——不是!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得相信我呀!」小鈺幾乎是哀號著,急得冷汗直流。

    平靜凝望她,阿奴點頭道:「我沒猜錯,書苗是個……大姑娘。」

    一聽,小鈺當下翻過白眼,昏了。

    阿奴大吃一驚,顧不得男女之嫌衝下水,困難卻快速地半游半走至小鈺身邊,抱起她。一瞬間,羞赧沒頭沒腦地淹沒他。原來女人可以輕到像羽毛,又柔軟得不可思議。

    連忙用頭搖去綺思,現下最重要的是替小鈺著好衣,免得著了涼可不好。

    只是申書苗為女兒身的事實帶給他相當程度的衝擊,無怪乎申浞近來不再找少年。心下不禁黯然,難道真是他該離去之時?天地之大,何處才是他容身之處?容貌與身世的詛咒真要陪他一世嗎?

    ***

    打個小噴嚏,申書苗長而密的睫毛顫動了下,緩緩睜開眼,一時間尚未明白身處何處。

    「醒了?」淡漠男音帶絲笑意,自她頂上傳來。

    神志猛然歸位。「霍!」地坐起,也不顧自個兒衣衫不整,直勾勾仰望站於床前,逕自調整腰帶的申浞。他難得的穿著官服……不!是她難得瞧見身著官服的他。平日上早朝時,她還賴在床上睜不開眼呢!

    深色官服襯托出申浞英挺風姿,一抹敏健、一抹瀟灑,濃厚書卷味中強烈透出狂傲不馴。平日他愛穿白衫,鮮少身著深色衫子,申書苗幾要失神。

    「怎的?睡昏了?」他輕笑著摔了下她鼻尖。

    「才不,是被嚇到。誰知你穿起官服來還人模人樣。」小臉皺了下,放粗聲音以掩失態的羞愧。

    一彎嘴角,他道:「還算差強人意,要起身嗎?」現下只有四更天,還不是她該醒的時候。

    螓首上下一動,她眨著酸澀雙眸道:「心底有些浮,睡不安穩。」要不,依她性子,不睡至日上三竿才捨不得起身呢!特別是近日來。

    「浮?因我今日要去抄沈府嗎?」突感事有蹊蹺,他直覺問了句。又覺過於敏感而一笑。

    「抄沈府?今日?為何?」一連數個問題,難掩她一臉好奇,見申浞正要開口,她又道:「別隨口敷衍我。對了,阿九怎麼辦?」

    「天機不可洩露。」他回了句,任申書苗氣得吹鬍子瞪眼,又拿他沒奈何。

    轉身正欲出門,他又回首道:「再睡會兒,要不你又要委靡一整日,不怕發悶嗎?」不自覺流露一股寵溺。

    溫馨一笑,她仍搖了頭。「睡不安穩,還是別了。」

    凝神略想下,他走至床旁櫥櫃,拉出最上一層抽屜,拿了個朱紅瓶子,拔出塞蓋,示意申書苗伸手。依言伸手,兩顆藍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一旦大藥丸滾落她白玉掌上。有若一隻無瑕羊脂玉碗盛著兩顆藍寶,異顯詭譎美麗不可方物。

    「和水喝了,會幫你入眠。」不知何時,他已端來一碗清水。

    「這看來像毒藥。」將藥擲入水中,她笑道。

    「是毒藥。」見她就碗欲飲,他不懷好意笑道。見她僵下動作進退不得,他才又續道:「只用一顆止痛,二顆昏睡,三顆才見閻王老爺。」

    「四顆才死得透,五顆直接轉世。」她諷刺接道,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混了藥的水,也是澄藍一片。

    「我沒試過,或許可以拿沈三采開刀。」他狀甚認真道,並不像開玩笑。

    「試吧!頂好玩不是?」她馬上附議,一臉興奮。

    被她的模樣一逗,他朗聲大笑。

    臨走之際,他又交代。「快睡吧!當心別著涼。」

    她笑著應了,動手拉好衣衫,卻也沒將話如何放心上。

    藥性來得好快,申浞平穩腳步聲尚未遠離,她已然陷入黑甜鄉。

    ***

    這一覺直睡到夕陽西下,申書苗才悠悠轉醒。一睜眼,小鈺微黑的清秀面孔映入眼簾。

    「小姐,您可醒了,用膳嗎?」小鈺笑著,有一抹心虛。

    「怎的?你闖禍了?」申書苗不經意地問,懶洋洋坐起身。

    「是闖禍了……小姐,我……我……」小鈺垂手直拉扯衣擺,欲言又止的。

    「需要傷藥嗎?」興沖沖地問了句,她已然下床,顧不得沒披外衫,就要拉了小鈺出房門。

    「不,是關于小姐的……」她搖頭,聲若細蚊。

    柳眉一挑,她回首冷笑道:「被娘發現了?」如果是,她定要把小鈺丟進地牢。

    頭頓時如波浪鼓般搖起來,小鈺結結巴巴道:「夫人不……不知,是……是……」語尾消失一片囁嚅中。

    申書苗難得展現凶狠模樣,陰側側睨著小鈺,幾將她以目光大卸八塊。

    縮著肩,小鈺頭低得似折斷,手指纏著繫帶已泛紫。仍遲疑該不該說,直想了半柱香時間,房內儘是令人不安的靜寂。

    最後,小鈺緊閉雙眼,戰戰兢兢道:「阿奴知道了……小姐,對不住呀!小鈺……沒用。」

    「得了!你嚇我呀!我還當發生啥大事了!」呼口長氣,申書苗氣鼓鼓往小鈺額頭敲了記。「小姐,您不怪我?」小鈺不可置信地直視申書苗,忘了額上的疼。

    「大驚小怪。」擺擺手,她逕自走回桌邊坐下。

    桌上已擺了熱騰騰的飯菜。能端入混沌居的食物,得色香味俱為上佳之選才成,申浞是個極端挑嘴之人,連帶令身邊的人受惠,也苦了負責張羅他吃食者。詠長早習慣了也不以為意,申書苗可常大呼受不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用筷子在盤中挑來檢去,她漫不經心問。食物是她愛吃的,今卻沒胃口。

    「昨晨。」替申書苗披上外衣,小鈺小心翼翼回道。

    「哦!」漫應一聲,她放下筷子,沒半點兒食慾,反倒有想吐的感覺。這可怪了,敢情吃壞胃腸不成?

    支著下巴,她懶懶地道:「撤下吧!我不想吃。」

    「身子不快嗎?小姐。」小鈺耽心地問。

    「撤下吧!」一皺鼻尖,並不回答,再次下命。

    凝視她好一會兒,雖耽心不已,小鈺仍將飯菜收走。

    才將門掩上,申書苗歎口大氣伏在桌上,噁心感在胸腹間盤踞不散。近日來身子總不舒坦,吃的稍葷腥,便欲作嘔;易疲累、嗜睡、常沒來由頭暈目眩。

    不知是否病了,希望別是大病才好,也希望申浞別發現,要不她又有得瞧了。

    ***

    沈府被抄的消息在一日之內傳遍京城,多數人大呼過癮,沈家然在地方上多行不義,作威作福了多年,也不知害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之家破人亡。總之沈家二位公子,性好漁色,特別是俊美少年,強奪豪取不知兒幾,玩死少年之事更時有所聞。

    總結一句話,沈府被抄,很是大快人心。

    「漏網之魚?你說笑嗎?」申書苗仰頭道,不可置信。

    在她頭頂的是申浞形狀優美的下頷。略揚唇。「沒,沈三采和沈翠袖被一隊死士所救,下落不明。」

    「你可糟糕了。」帶點幸災樂禍,她拍手道。

    「你也相同,別太早高興。」在她發上一吻,他道。如願見她垮下雙肩。

    「又干我什麼?這般倒霉,上輩子欠了你不成?今生容你討債來了。」低聲喃語,小臉肅然。擁緊她,他溫言道:「別不快,賞月不好嗎?」近來她散發一股難以言喻的嫵媚,令他不自覺地迷戀。或許,這段日子可以維持久些,難得不對人感到厭煩,心底冒出特別情愫。饒是如此,申浞仍是清醒的,他明白如何才能使自己最有前途。同申書苗一起,是快樂無倫、卻也僅此而已。

    「賞月頂好,卻令人不安。」她頗有深意道。

    「不安什麼?」俯身與她對望,柔聲問。

    粉唇牽動了下,想微笑卻失敗,換來個僵硬古怪的神情。

    「你近日來心神不寧的。」

    她苦笑,淡道:「大哥,我們還有多少緣分?」鼓足勇氣才問出口,也怕極得到回答。

    他與她之間,是不為世俗所容,「兄妹」之名是道沉重的枷鎖,緊勒住她令她無法喘息。先前,沈府尚在,還有借口與他在一起,如今還成嗎?再不多久,他也將娶妻,而她能置身何處?想一走了之,卻已捨不下心,早知如此,一個月前就該離去,而不是待到深陷,以不可自拔。

    「或許能有一輩子。」他隨口虛應。

    「你呀!無情一生,會信你的是傻瓜。」掙出他懷抱,替他刮羞,硬是強顏歡笑。

    薄唇一彎,申浞輕柔道:「你要我承諾嗎?」

    呆了會兒,她苦澀搖頭道:「做夢倒快些,只要哪天你娶了親,肯放我走就好了。」她不要像娘一樣,」生守著冷清的繡樓,苦候夫君心血來潮的探視,青春年華不聲不響地被年年歲歲吞沒,再回首時發疏齒搖,就這麼滿懷憾恨地化為塵土。

    至少,可以到外頭的花花世界,做個農婦也好,乞婆也罷,起碼自由自在,海闊天空。

    「這麼想逃離我?真令人傷心。」目光霎時冷如寒冰,俊顏雖仍溫和帶笑,卻倍覺陰邪詭譎。「你是不肯放我走了……」垮下肩,申書苗平靜語調中包含深沉哀悸。「非也,我能答應讓你走。」折扇揮開,笑顏陰鷙凶狠,毫不掩飾。

    「讓我猜,你打算將我抬到爹面前,是嗎?」瞟他一眼,她攤手道。

    神色一凜,他瞇眼審視她。「哦!是嗎?」心下愕然,難得有人能猜中他心思,這件事令他大感不快。

    「今晚,我回自己房間。」冷哼一聲,她一點也不開心猜中他的心思,相反的,她十分生氣。「去吧!抱你不如抱阿奴。」嫌厭地撇撇唇,沒發現自個兒莫名的煩躁。

    申書苗倏地漲紅臉,目光怨懟地望著他,欲言又止。然而,她只動了下唇瓣,沒出聲,轉身逃了開去,淚水已潸然落下,不可收拾。

    ***

    清晨時分,申浞總算撫平情緒,在桌前坐下,順手翻開書。一整夜,他就在房內繞著圈子,沒一刻停過。

    還未來得及讀入半個字,房門被人粗魯撞開,灰藍人影收勢不及,直撲倒在地。他蹙眉,冷然瞟向人影。

    「大……大公子!小姐被綁走了!」來人抬頭,是張哭花的面孔,正是小鈺。她身後站著阿奴,正遲疑該不該扶她起身。

    「詠長呢?」眉心揪得更緊,聲音仍一昧平靜。

    「詠護衛……他……他……」小鈺哭得一句話也說不清,只有抽噎聲滿滿填在零落單字間。

    看不過去,阿奴搶道:「詠護衛去追綁走杜護衛的人。」順便動手扶起小鈺,拿了帕子替她拭淚。

    「多久前?」對阿奴的舉動,申浞視而不見,一心一意詢問。

    歪頭略想了會兒,阿奴才道:「約莫一盞茶時刻。詠護衛與賊人打了照面,他說是沈府餘孽。」

    「很好,很好。」申浞平無表情地點頭道,也不知是說阿奴或是沈府餘黨,而黑眸中已泛出腥紅。

    「大公子,小姐不會有事吧?」小鈺抽抽噎噎地問,圓亮雙眸紅腫似白兔般。她是急瘋了才會問申浞,天知道根本得不到答案。

    果不其然,申浞連唇也不動一下,趕人似揮手要兩人退下。既然詠長已追去,就算救不回申書苗,至少能探知賊窩所在。

    兩人對望眼,同時躬身退了下去。

    待腳步遠去,申浞「啪!」地聲將折扇折斷成兩段,妖邪神情於面孔展露,有若鬼神般駭人,教人打心底畏懼。他極少生氣,因沒有足以撩動他情緒的事,一直以來他總超然事外地賞玩一切。而今,他真是燒起怒火,能如此撩動他情緒,沈三采兄妹該榮幸,但也得付出相當代價。先前任他們逃走而不緝拿,是同情喪家之犬,如今……他不會輕易放過這些野狗!

    ***

    雙眸被布條捂起,手腳也教皮繩給緊縛著,如同麻布袋似的被打橫置於馬背上,奔馳中五臟六腑幾要震碎。

    這一切都是申浞那該殺千刀、剮萬片的混球造成的。申書苗恨恨地想,幾欲作嘔……她覺得會吐出臟器。

    要抄沈府也不抄乾淨、都三四日了還沒捉回漏網之魚,這也罷,反正不關她事。然,昨夜他幹啥同她吵,結果不歡而散,她賭氣回房,大清早還未睡醒,就被人壓住,綁成粽子-成了瞎子。這全是他害的!

    震了許久,想昏也昏不成,神志也清醒不起,正難受得無已復加,倏地停住,被人扛起。

    「唉!咱們在哪兒?」她不甘寂寞地喚道。

    「住口,要不甩你老大耳括子!」那人聲音粗嗄,凶神惡煞地低喝。

    吐吐粉舌輕哼聲,申書苗倒也識相地閉上嘴。在哪兒並不重要,她相信申浞找得著她。重要的是,她肯定綁她的人是沈三采兄妹,這可有點大大不妙。說不定,她為女兒身的事再也藏不住。忽地,身子騰空,隨即落在稻草堆中,刺刺癢癢的感覺弄得她渾身不快。

    「小兄弟,你好呀!」甜膩膩的柔語自頂上傳來,濃郁的花草香隨風襲來。

    儘管眼上仍蒙著布條,申書苗也猜出是誰沈家小姐沈翠袖。

    她冷哼以答,沒聽過有人變成粽子時會好的。

    「別耽心,咱們不會傷害你的。」沈翠袖笑語,氣勢卻如針似扎人。

    「你大哥呢?我就不信他。」申書苗冷聲聞。

    「大哥?他死了。」沈翠袖不痛不癢地道,一點傷心之態也沒有。

    「死了?」她可著實吃了驚。

    輕笑銀鈴似的漫開,沈翠袖毒辣道:「怎麼?你又想用身子來媚惑人不成?」

    「我是慶幸,誰『又』想用身子媚惑人來著?」她蹙眉,老大不快。

    「還賴嗎?申公子不就被你這不男不女的賤人所惑!」恨恨咬著牙道,沈翠袖抬足往申書苗腰眼一踢。

    吃痛悶哼聲,她倔強地回嘴。「敢情沈大小姐巴望大哥垂幸?少癡心妄想了!」

    說得沈翠袖氣紅麗顏,美艷五官扭曲得嚇人。「賤廝!本小姐不好好整治你,就不姓沈!」市井粗言不禁脫口而出。

    「你大可改姓閻。」她倒也不驚恐,申書苗冷言冷語地諷刺。

    「什麼意思?」尖聲問,包在繡鞋中的足已雨點般踢在申書苗身上。

    「嫁給閻羅王當老婆。」彎彎唇角,她似笑非笑地嘲弄道,任由沈小姐踢打也不閃避。

    她是吃了稱秤鉈鐵了心,豁出去了。非好好把連日來的怨氣出出來。申浞為何四處招惹人?再不久他就要娶妻了,欲將她置於何地?乾脆,她乖乖回家,就算被爹嫁給任何人也無妨,因她已無力逃跑了。

    「賤廝,再耍嘴皮子,瞧我不撕了你的嘴。」踢得累了,又見申書苗不為所動的模樣,雖恨,卻也只能尖罵,別無他法。

    皺了下鼻尖,她妥協道:「不罵就不罵,不過你得回答我個問題。」

    「什麼?」喘吁吁地倚在牆上,沈翠袖仍尖著嗓。

    申書苗不由得想到沈三采,他罵人也是這調調,就不知沈二公子是否也雷同了。不虧為同父同母所生,外表雖略不同,那脾氣、用詞可像個十成十。

    反觀自己與申浞……是吧!不是親兄妹,倒也有不分軒輊的怪脾氣。又如何?他們是不像,非親非故,不是情人、不是主僕,是什麼?天才知道。

    忙搖頭,甩去莫名湧上的情緒,近日來她變得極多愁善感,三不五時又想到申浞。

    凝神,她詢問:「沈三采怎麼死的?」

    「死就死了,與你什麼相干?總之,與你家大公子脫不去關係,倒也不全是他的錯。」放低聲音,沈翠袖並非感傷,而是想笑。

    誰曉得沈三采那沒事愛騎馬,以顯示瀟灑(只顯出小孩戴官帽的好笑)的人,那般不濟事,才催馬小跑了下,他就尖叫連連要馬停步緩走。他們可是在逃命哪!沈翠袖一橫心用馬鞭抽了下沈三采的座騎,才跑沒半哩路,他竟跌下馬摔斷頸子,回老家去了。

    這筆事,羞也羞死人,能說來現世嗎?而今一想,只覺好笑。

    「那,你為何綁我?別說是為族人報仇,我不會信的。」申書苗不鬆口又問,就她猜測,沈翠袖的目的十之八九是申浞。

    可憐,看來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卻沒視人慧眼,也沒自知之明,頂不知天高地厚的。申浞才不會為了旁人任她予取予求,最可能的是他會連申書苗一起除去,以省麻煩。人命對他而言,無足輕重。

    「申公子對你頂疼的,我呀!想用你當餌,只要他來救你,就是我囊中物了。」沈翠袖得意洋洋地尖笑,聽的人渾身不適已極。

    「沒用的,他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小心打破算盤。」申書苗撇撇嘴,大歎沈翠袖是繡花草包。

    「呸!貧嘴貧舌的賤廝,別當我會輕饒你。」又抬足踹了下申書苗,沈翠袖惡狠狠道:「打今日起,我不給你食物和水,就不信你能多硬挺!」撂下話,揚起尖銳大笑,沈翠袖心滿意足地離去。

    呆了半晌,申書苗長長呼口氣,怔怔落下淚來。他們太瞧得起她了,申浞壓根兒沒將她放心上過,只是愛逗逗她,貪戀她的肉體,而這是多短暫呀!她的心卻已塞滿了他,離不開了。

    深深思考好一會兒,她下定決心,要能回申府,她要恢復申府小姐身份,能不能嫁人都無所謂,至少別再更深陷對申浞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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