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第一章
    我們這撥70末的孩子據說是趕上了第一個人口高峰。我所在的中學高中部在那一年破天荒地招了9個班,每個班都至少有50多個學生,讓我覺得這個「市重點」中學和那些「大撥轟」學校已經沒有什麼本質差別了。當然這顯然是我的錯覺,競爭還是異常嚴酷的,細數我小學初中的同學裡能上高中的真是寥寥無幾,鳳毛麟角——許多人都說北京學生考大學容易,其實也沒那麼簡單,北京的中考淘汰率非常高,大部分人過早的失去了考大學的機會,非常可惜。(這是題外話)  

    1995年的中考對於我來說沒有絲毫的壓力和懸念。整個考試期間我一直在和心愛的任天堂較勁。那個老傢伙插卡的地方接觸不良,我必須騰出一隻手來按著卡,單手過關斬將。對這種高難度動作挑戰的結果可想而知,在一個月裡我連冒險島的第一關都沒玩過去。儘管如此我仍然每天奮戰到深夜,樂此不疲。  

    我之所以如此無聊,完全是因為對未來缺乏應有的好奇。我能夠順利的從這個市重點中學的初中部升入高中部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這主要是因為我所在的中學是R大的附屬中學,而我父母又剛巧都是R大的職工,學校對我這樣的「子弟」有極優惠的政策,簡而言之,只要我會寫自己的名字,基本上錄取就沒有什麼問題,更何況我媽和校長夫人的關係瓷的不得了呢!  

    說到這兒,我想我有必要介紹一下我的學校。根據校名就可以推測,R大附中,自然就是R大的附屬物,換句話說就是R大的嘍囉,每年都毫無怨言的接收著R大扔過來的各種貨色,這其中自然包含大量垃圾。另外由於學校搞創收,又招進來不少贊助生、關係生和特長生,所以每個班學號30以後的二十來人基本上都屬於「非統招生」,我就是其中之一。由於這些人佔去了約五分之二的名額,使得學校的錄取分數線高居不下,我們那一年更是達到與滿分僅差3分的史上最高紀錄。  

    這種操作的最終結果就是傳說中的「大學預科校」的校園裡,總有一些學生明目張膽的在上課時間到處閒逛,甚至身穿校服出現在周邊各大快餐店裡,敗壞學風,影響惡劣。  

    在這裡我還要解釋一下,也許有些人會被我誤導,以為學校已淪為度假勝地,其實不然。佔到半數以上的學生仍然是熱愛本職工作的,只不過他們一般都羞羞答答的躲在教室或圖書館裡,性格內向,不願出來見人,所以知名度很低。這些人被稱為「統招生」,鍾洋則直接稱他們為傻B。  

    我和鍾洋的相識是在入學後的第三個月,那天我們兩個班都在操場上上體育課,項目是測1500米。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十分厭惡體育課,尤其是課上總是長跑跳遠什麼的,非常枯燥,所以我讓我媽開了一大把的空白假條——她是R大校醫院的大夫,假條這種東西我富餘的疊紙飛機扔著玩,非常奢侈。每逢沒意思的課就隨便填個病交上去,後來和鍾洋熟了又分了一大半給他。他們球隊每天訓練強度很大,體育課根本是小兒科,不值得浪費時間。  

    為了不使老師過於沒面子,我們倆不得不在病因上花樣翻新,三年來我們累計使用過的有:發燒、胃炎、腸炎、痢疾、闌尾炎、盲腸炎、肌肉拉傷、踝關節扭傷、視網膜脫落……鍾洋有時會很羨慕女生,因為有個生理痛可以每月都用而不會被懷疑。  

    但是那天是測驗,如果我不參加的話就有可能體育課不及格,這是很沒面子的事,比文化課全掛還丟人。  

    體育老師一聲哨響,我夾在幾十號人中間衝出起跑線,剛跑過200米就從人群中鑽出來,直奔升旗台。那個升旗台有個很大的底座,剛好與老師的視線向背,我初中三年都是貓在這兒等別人跑完第三圈之後,再出來跟著跑個半圈矇混過關的。  

    當我繞到台座後面,發現鍾洋正坐在那裡抽煙。他抬頭看見我,笑了笑,給我騰了個空。我坐到他旁邊問:「還有嗎?」  

    他掏出一包中南海,我點燃一根叼在嘴裡,仰著頭朝天上吐煙圈。  

    天空一碧如洗,鮮紅的國旗被風吹得颯颯作響,我們倆在國旗下公然違反校規。  

    一會兒他們班的人先跑回來,他掐滅煙,站起來,朝我擺擺手,說:「我先走了啊,席安!」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急急忙忙擠進一群滿頭大汗、呼哧帶喘的人堆裡,跑遠了。  

    以我現在的心情去回憶,鍾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帶有很濃的悲劇色彩,這顯然是不客觀的。但是在當時,他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確大吃一驚。  

    是我驚訝的不是他知道我的名字,就像我也知道他的名字一樣,我們倆都是學校裡的名人,但出名的原因並不相同。雖然在女生眼裡我和他都很帥(這點並非自作多情),但並不是主要因素。我們那一年帥哥大豐收,每個班都能攤上兩三個,讓人不禁懷疑招生老師是看著照片劃的分數線。  

    鍾洋的出名是所有男生夢寐以求的那種,他是校足球隊的前鋒——我們學校的足球隊是常拿全國冠軍的——球技高超,在場上揮灑自如。他訓練的時候總有一群小姑娘在旁邊尖叫,令人頗為嫉妒。  

    而我的名聲則是源於一次家訪。那時剛入學不久,班主任照例到各個學生家訪問,到我家的時候自然告了我許多狀,其出於什麼居心可昭然若揭。不料我媽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說,你要是再說我兒子的壞話就出去。那個有三十年教齡的老女人從沒見過這種陣勢,立時漲紅了臉,奪路而逃,從此對我不聞不問。第二天此事在學校傳開,經過不同的人的加工變成了我媽用擀面杖把老師打出家門……  

    我現在仍然很清楚的記得,鍾洋向我揮手的時候是逆光站著的,臉上一片模糊,週身鑲了一圈金色光暈,如神祇下凡,令我目瞪口呆。  

    ***  

    真正把我和鍾洋變成一根繩上的螞蚱的,是高一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  

    我們當時的考試是將年級所有學生打亂,按照第一次期中考試的成績大排名,每50人一組分散在1至9班。也就是說如果能在那次期中考試時順利進入1至4班,那麼在以後的每次考試中只要稍微借鑒一下別人的卷子就可立於不敗之地。反之如果不幸掉到5至9班,那麼除非個人努力否則休想出頭,因為周圍的人都和你水平一樣差,有的比你還不如。  

    初中就在本校的我自然深喑此道,在期中考試的時候成功抄到一份據說是房山區第一的牛人的答案而名列前150名,在3班考試。倒不是我想要多好的成績,反正我的父母也不要求,促使我做這種無聊事的主要原因是,每次大考過後必然會為不及格的差生安排假期補課——我哪有那個閒工夫啊!  

    鍾洋在考前找到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認識的人裡除了我以外基本上都是在8、9班混的。  

    那天放學後,鍾洋他們球隊在操場上訓練,我一個人坐在看台上看一本《海明威選集》,剛剛看完《乞力馬扎羅的雪》,就聽到看台下面有人叫我。我抬起頭,看見鍾洋站在跑道上,手裡拿這個球:「席安,是吧?」  

    我點點頭:「鍾洋?」  

    他咧開嘴笑起來:「你什麼時候走啊?」  

    「沒準兒,怎麼了?」  

    「有點事想找你商量,能等我一會兒嗎?」  

    「行,什麼事啊?」  

    這時他們隊裡的人在操場那邊叫他,他一腳把球開回去,轉身跟我說:「等會兒再說,我們練到5點。」  

    我看了看表,剛剛4點20,陽光略微發黃,灑在操場上那群跑來跑去的小人身上,每個人都是黑黑的一條,分不清誰是誰。我的精神逐漸從肉體中剝離出去,在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裡遊蕩。  

    發呆是我的拿手好戲,據說這種狀態現在有個新詞叫冥想,是很難達到的境界,對我來說易如反掌。每次回過魂來,時光已匆匆流逝,身邊早已物是人非。  

    鍾洋常說我是個對自己太殘酷的人,因為我放任自己被自我吞噬卻不掙扎也不說話,而他就是要將我從寂寞中拯救出來,這是他的使命並且命中注定。  

    「你太孤僻了,席安。」他總是這樣說:「我要讓你的人生變得有色彩。」  

    我寂寞嗎?我怎麼不覺得?只要我願意我想我當然也可以成為眾人的焦點,只不過我不屑於此。  

    我的夢想在7歲那年破滅,從此無慾無求。  

    我被父母的關愛包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想要什麼,他們就給我什麼,呵寒問暖,無微不至。  

    這濃厚的愛將我與週遭的一切隔絕了,其他人、其他事、其他物,都不能引起我的絲毫關注。也許這世上還會有人如他們一樣愛我,可我已經無法發現,無法感受。  

    是的,我一直把責任推到父母身上,是他們的愛出了差錯。  

    就像久居黑暗的蝙蝠喪失了視力。  

    我喪失了愛與被愛的能力。  

    ***  

    「嘿,想什麼呢?」  

    我被人粗暴的打醒,手裡的書掉到地上。鍾洋揀起來瞅了一眼,揶揄的笑:「喲,文學青年呀你。」  

    「錯,我是文武雙全!」  

    「就你?」他伸出胳膊來和我比了比,「細的跟雞爪子似的。」  

    我一拳擊在他的軟肋上,他立時面部扭曲,倒在看台上,神情十分痛苦:「你個小人……竟然偷襲……」  

    「兵不厭詐。」我冷笑,他自然不知道我自小習武,一直在體校武術班混,直到初中畢業才放棄。胳膊細我也沒轍,真的不是我的錯。  

    「說正經的。」他好容易緩過口氣,「聽說你在3班考試?可以呀!」  

    「想找我簽名嗎?」  

    「想找你幫個忙。」  

    接著他向我闡述了一下對暑期補課的厭惡之情,然後提出希望我能祝他一臂之力。我自然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有福大家享,痛快的答應了他。於是我們兩個說好在考試的同一時間去廁所,再把答案交給他。  

    密謀之後,我起身回家。鍾洋住學校的宿舍,就在操場旁邊,他拍拍我的肩說:「大恩不言謝,事成之後我請你吃飯。」  

    ***  

    考試周開始之後,我按約定將抄到的答案交到鍾洋手中,本來一切順利,可第二天他就出了差錯。  

    這個頭腦簡單的笨蛋連續三門在考場上昏昏欲睡,從廁所回來又奮筆疾書,自然引起監考老師的懷疑,被叫去盤問。他雖然夠義氣,寧死不肯供出我來,怎奈人家幾個老師湊到一起一合計,發現只有我在同一時間去過廁所。  

    我被找去的時候已知道大事不妙,沒做什麼抵抗就全盤承認——兩份一模一樣的考卷想否認也沒底氣,當然我也順便把協同我作弊的那個「好學生」給招出來,想看看老師的反應。  

    最終處理結果出來,我和鍾洋的下場充分反映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是警告處分,他是嚴重警告處分。那個「好學生」因為「真心悔改」——聽說他在老師辦公室哭了一晚上——只有卷面計零分,從那以後他在走廊上見到我就躲,彷彿靠近我就會被「處分病毒」感染。  

    鍾洋覺得非常對不起我,幾次找我出來都張口結舌。我於是好心的告訴他我其實無所謂並問他還請不請客了?  

    「請!請你吃10頓都沒問題!」他說的斬釘截鐵,讓我覺得受之有愧。  

    事實上是鍾洋請我到他家玩了一個暑假。假期補課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恐怖,考勤管理極為鬆散,只要最後一節課去畫畫範圍補考就絕對能通過——學校才不想讓學生留級呢,他們巴不得把這些瘟神盡早送走,而等到升高三之前,據說想留級也是要走後門的。  

    我受處分這件事在我家沒有引起任何波瀾。我爸爸在R大教美術,每週末提著個畫桶去頤和園寫生,如閒雲野鶴。我媽甚至安慰我說中學有幾個處分沒關係,反正也沒有檔案。她如此溺愛我是因為她在生下我之後得知自己此生不可能再有小孩了,我爸爸則是世外高人,同一切搞藝術的人一樣思想超前,他希望我無拘無束的生活,他寧願我是任性妄為的畢加索也不是先割耳朵後自殺的梵高。  

    鍾洋也同樣沒有受到任何責難,這是我到他家住的時候發現的。他們家三代單傳,有一個比他大11歲的姐姐在美國。當初他的父母並沒有什麼傳宗接代的意識,本想只有一個女兒就夠了,不料他的奶奶在得知即將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之後,千里迢迢從福建老家趕來監督著他們生下他,老來得子自然寵愛至極。而且他只要把球踢好就有前途,其他的反倒在其次。  

    鍾洋家住在密雲水庫邊上,整個夏天除了球隊訓練我們倆都泡在水庫裡游泳,污染北京的飲用水源。他父母年紀很大,對我十分親切,每天做好早中晚飯等我們來吃。  

    7、8月份的太陽毒辣,將我們倆曬成兩個黑人兒。假期過後人們驚恐的發現我和鍾洋兩個徹底勾結在一起,從此狼狽為奸,做盡壞事。  

    ***  

    我整天和鍾洋他們球隊的一幫人混,與同班同學反而沒有什麼來往,許多人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後來乾脆晚上也住在鍾洋他們宿舍,有時睡別人的空床,有時就和鍾洋擠在一起。我們倆常常在上課時間窩在宿舍裡,看各種各樣的閒書。鍾洋喜歡看電影,當時沒有條件,他就專門揀拍成電影的原著看。  

    「如果沒有足球的話,我就去當導演。」他常常一邊看一邊說,「這書要是依著我就這麼拍才行,都給這幫笨蛋禍害了。」  

    學生宿舍裡住的大多是球隊的人,也有一些是家住在遠郊區縣的,考進來的分數高的嚇死人,成天自習,與我的作息剛好相反,我對他們沒什麼興趣,他們對我也敬而遠之,以至見面不識。只記得有三個住在平谷的,每週要坐火車回家,聽上去很誇張,這三個人恰好都姓張,所以被稱為「平谷三張」。還有一個懷柔的女生叫「懷柔一枝花」,總認為自己色藝雙絕,我剛住進來的那陣總拚命朝我拋媚眼,搞得我食慾大減,抱頭鼠竄。除了這幾個我只記住外號的人之外,還有一個印象最深的人叫焦健,和鍾洋在同一個宿舍。  

    我之所以對他記憶深刻,是因為三年來我和鍾洋經常揍他。此人陰險狡詐,笑裡藏刀,專喜歡暗地裡搞陰謀詭計。  

    那時我們倆總在宿舍裡抽煙,他表面上笑臉相迎,有時從外面回來還幫我們帶一包呢,私地下卻跑到舍監那裡告狀,說我們違反校規,影響他學習,損害他健康,建議學校給我們處分。他哪知道舍監李奶奶是我爸爸的師母,從小看我長大,比我親奶奶還親,要不我怎麼能在宿舍出入自由呢!這小子跑來通知我們舍監有請的時候得意之色溢於言表,而我們從李奶奶那裡得知事情始末,回來之後自然把他按在地上給打了一頓。  

    「給老子下絆,你還早呢!」我一邊踹他一邊冷笑。  

    鍾洋把一隻臭襪子塞進他哭咧咧的嘴裡,惡狠狠的嚇唬他:「你再去告呀,下次就叫你吃進去!」  

    也許是鍾洋的恐嚇起了作用,此事從此不了了之,焦健人如其名,一見到我倆就跟三孫子似的,點頭哈腰,一臉賤相。  

    ***  

    寫了半天不相干的人,我想我似乎應該系統的介紹一下鍾洋,就像小學時寫的習作《我的同學某某某》那樣,可每當提筆又思緒萬千,不知從何處下手。  

    鍾洋為人豁達、開朗、樂觀、朋友多、愛憎分明、堅忍不拔、目標堅定,與我在一起就如同光與影。我整天如個魂似的飄來蕩去,用我們班主任的話形容就是行屍走肉。  

    他做事極為認真,雖然與我一起翹過任何課,但對於球隊訓練卻毫不放鬆。他們除了在每天放學以後練習之外,週末、假期都有任務,佔用了大量課餘時間——這也是他們這些體育特長生都不怎麼好好學習的原因,根本沒有時間,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我曾建議他逃掉一、兩次出去玩,卻被斷然拒絕。  

    他對我說,席安,你一切得來的太過容易,所以不懂得珍惜。  

    我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也許是吧,我自小衣食無憂,無論升初中高中都是內定,連大學都不用考——我媽早就給我攢夠了學費出國留學。  

    我從來沒有想過超過3天以後的事情。  

    我沒有夢想,可我並沒有覺得不快樂。  

    雖然如此,但鍾洋卻經常作出十分二百五的事情。  

    比如有一次開年級大會,年級主任說凡是缺席的都取消期末考試資格,而我那天剛巧不在,鍾洋跑到走廊上慌亂之中抓住一個低年級女生就拖回大廳。當念到我的名字的時候,全年級的人都聽到一個細細的女聲怯生生的答了一聲「到」,結果自然可想而知,還得我媽連夜跑了一趟校長家才算搞定。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現在想起來,我之所以與鍾洋走的這麼近,也許正是被他的這些特質所吸引,這是我在自己和其他人身上所找不到的。  

    我有父母無微不至的關愛,友情對我來說是多此一舉。我喜歡獨來獨往,不願他人踏入我的世界。  

    可我卻如此輕易接受了鍾洋。  

    我們像彼此命中的凶星,一湊到一起就麻煩不斷。  

    我怕麻煩。  

    我喜歡一個人仰望天空,看流雲舒捲,日出日落。  

    如此純淨,無邊無際的藍。  

    我的眼睛總是執著的追尋著,那飛鳥的蹤跡,無數次的,我傾倒於,它們劃過天際的那道道傷痕。  

    明艷的,綺麗的,眩目的,放肆的,窒息的,不顧一切的。  

    飛翔之美!  

    自我出生以來唯一有過的夢想就是飛翔,這個夢想於升入小學之後破滅。我的小學自然課老師極為殘忍的告訴我,人不可能長出翅膀。  

    鍾洋是那樣直愣愣的介入了我的生活,使我措手不及。我不安的發現,他就像一瓶顯影液,讓我蒼白的靈魂底片逐漸現形。我告誡自己應該離開,我不願改變。  

    我開始慢慢疏遠他,可他卻渾然不覺。在我決定徹底在他面前消失的時候,鍾洋卻在無意之中及時的挽救了我和他自己。  

    那一天晚上,微風,繁星滿天,鍾洋買了5、6罐啤酒邀我到操場的看台頂上對飲,聊到了未來。鍾洋異常興奮,兩眼放光。  

    「你等著吧,席安。」他躊躇滿志的對我說,「總有一天,我會出名,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什麼名?惡名?」我不以為然。  

    未來?誰能掌握呢?想那麼遠好累。  

    「當然不是!」他聽不出我的嘲諷,把煙頭扔到地上,爬上旁邊的護牆,展開雙臂,迎著風,朝著夜空大喊:「我要做中國的羅伯特·巴喬!」  

    在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眼花了,我看到鍾洋的背後展開了一雙巨大的翅膀,那片片白羽上面寫滿了熱烈的夢想。  

    我的神經一下子混亂了,衝口而出:「鍾洋,你能飛嗎?」  

    「當然!」他露出燦爛的笑容,伸出手來邀我,「席安,我們一起飛吧!」  

    我的心瘋狂的跳著。  

    他能飛!  

    這個人能帶我飛!  

    這華麗得令我目眩,讓我窒息的雙翼!  

    我的夢啊!  

    我想我瘋了,鍾洋也瘋了,我抓住他的手,兩個人不顧一切的撲向那似觸手可及的夜空。  

    著地的痛楚讓我的心暫時清醒過來,我一邊揉著膝蓋一邊瞅著鍾洋說:「你這也叫飛?跟母雞似的……」  

    鍾洋倒滿不在乎,拍拍屁股起來,指著頭頂地天空說:「別看我現在只能飛一秒,將來這些都是我的,我要做天空之王!」  

    接著,他便「咕咚」一聲醉倒在地。  

    我扛著重的像死豬一樣的鍾洋痛苦的往宿舍緩慢移動,忽然恐怖的想起巴喬最大的特點就是倒霉。  

    可為什麼是我?  

    欲哭無淚。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使我們作出了驚人的舉動,反正在清醒的時候就算給錢我們倆也不敢從5米高的看台上往下跳。  

    但是從那晚,一個信念深深的植入我的心裡。  

    這個人能帶我飛!  

    像一道魔咒,將我鎖在了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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