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巹酒 第四章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當絳梅山莊的人趕到時,殺傷徐管家和夥計的人,早就撤得一千二淨。

    而且,就如同前幾次的襲擊,絲毫不留證據。  

    燕無疾親自護送受傷的人回到絳梅山莊,請大夫一一包紮過傷勢,抓了些藥,讓傷者服下。

    孟海容徹夜守候在徐管家的床旁,打從她入商隊起,照顧她的人便是徐管家。所以在她心中,早就把徐管家視作那早逝的爹。

    「徐伯伯、徐伯伯……」

    孟海容試圖喚起重傷的徐管家的意識,但他依舊發著高燒,不停囈語。

    無計可施的她,只能先扶他坐起,將湯藥一口口吹涼,餵進徐管家的口中。

    在報過官後,回到山莊的燕無疾,走進徐管家房裡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唉!徐管家總算沒白疼了這孩子。你瞧他,服侍的跟自己親爹一樣。」

    送湯藥來的李大嬸,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

    燕無疾看著孟海容小心翼翼喂完湯藥,將徐管家嘴邊溢出來的湯汁細心擦乾,又再讓他躺回床上。

    做完這些事後,她接著用帕子沾水,替徐管家擦著額頭,減低熱度。

    「徐伯伯,你要快點好起來……」

    孟海容嘴裡不停喃喃說著,直到寬厚溫熱的手掌搭在她肩上。

    「冷靜點。」

    這沉靜的聲音……孟海容轉過頭,看見燕無疾看著自己。

    他臉上不如以往的溫和,反而隱隱帶著肅殺之氣。

    「為什麼會這樣……」

    「利之所趨,如此而已。他們傷不了我,便從我最得力的部下傷起。」

    燕無疾用手掌輕輕探了徐管家的額頭,好險吃過藥後,有降了些溫度。

    「海容,你跟我過來。」

    燕無疾吩咐道,孟海容為難的看了看躺在榻上的病人。

    「但他……」

    「你照顧徐管家一天一夜也累了。已經這麼多人倒下,難道你也想倒下不成?我會叫別人來照顧,你先跟我過來。」

    聽燕無疾的話語,有著不容反抗的權威,孟海容只能跟著出去。

    走到迴廊,燕無疾背著手,濃眉微凝,似乎在考量著重要的事,這讓孟海容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良久,燕無疾終於開了口。

    「徐管家一直稱讚你,他受傷後,沒人可以管賬,你……可以勝任嗎?」

    孟海容睜大眼睛。徐管家是教過她沒錯,但是突然之間……

    「山莊人手短缺,現下已經撥不出別的人手了。」燕無疾的眼神轉向她,孟海容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視,心莫名跳得飛快。

    「你,可以嗎?」

    不要讓徐管家認為自己看錯了人……

    從燕無疾的眼神中,孟海容讀出這個信息。

    她輕咬下唇,做了決定: 「可以。我可以的,少主。」

    聽到她的回答,燕無疾的雙眸活出笑意。

    「很好。明早,到書房找我。」

    「是。」

    孟海容回完,正打算回徐管家的房裡繼續照顧他,燕無疾發現她不是往自己房裡走時,便拉住她的臂膀。

    「你去哪兒?」

    「我想回去照顧徐伯伯……」  

    「我不是要你去休息?」不知不覺間,燕無疾的話裡帶了幾分強硬。

    「可是……」孟海容的眼中出現霧氣。她好擔心,真的好擔心……如果,徐管家他有個萬一……

    孟海容鼻子一酸,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唉!你……」燕無疾瞧她眼眶通紅,眼淚要掉不掉的模樣,忍不住無奈。

    自己十六歲時,可有他這樣愛哭?明明是個男孩……

    算了……沒法子,這孩子居然比師妹還惹他心疼。

    不及細想,燕無疾已攬過了她的肩頭,將盂海容輕輕抱著。

    「好了,不要哭。怎麼一直掉眼淚?」

    「我……」孟海容赫然發覺自己在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裡。

    她生平第一次與男人如此肌膚相親……鼻間的味道、身體所碰觸到的部分……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這怎麼行!她雖然外表扮成了男人,畢竟是個女人呀!怎麼能如此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一思及此,孟海容便些微使力,推開了原就鬆鬆抱著的燕無疾。「少主……」

    「不哭了?」

    燕無疾將孟海容推開自己的行為,視作少年不願意被人瞧見自己哭泣的彆扭天性,所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盂海容微紅了臉,用袖口拭去淚痕。

    一邊擦拭,她一邊偷偷抬眼看燕無疾,卻見他笑意吟吟的望著自己。

    兩人之間的氣息,緩緩流動。

    盂海容突然想到,若燕無疾往後知道自己是女子,他將會如何看待她?

    才想著,遠遠地便傳來呼喚。

    「師兄!」  

    一個嬌艷身影,從迴廊的另一端跑了過來,正是沈芸。

    她的出現,讓孟海容心中才躥起頭來的綺想,瞬間打消。

    有這樣動人的沈芸在身邊,他們兩人又是青梅竹馬,就算以後燕無疾知道她是女人,那又如何?難道還指望著他會對自己特別?

    真傻,她真傻。

    「師妹!」燕無疾擔憂的一個箭步奔上:「你風寒還沒好,怎可出房?」

    沈芸彆扭的瞪了燕無疾一眼。「怎麼不行?莊裡一堆人傷得那麼嚴重,我怎麼能躺在床上,什麼事都不做呢?」

    沈芸眼波流轉,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孟海容,有些詫異。

    孟海容連忙低頭一揖。「海容見過小姐。」

    「什麼小姐?」沈芸輕笑。 「你跟大家一樣叫我芸兒便成了,我這人當不來小姐,也端不起小姐架子的。」

    孟海容一愣,她原先以為沈芸是個蠻橫的女孩,想不到她性子竟可愛的緊。

    不知道是不是真要如她所說般稱呼,孟海容朝燕無疾看了一眼,見他只是微笑看著,毫無表示。

    「芸兒……小姐。」

    她終究不敢造次,還是加了句小姐,結果沈芸馬上臉色一變。

    「就說別叫小姐了!你真要叫,乾脆叫我沈女俠!」

    「咦……」孟海容頓了下,雖然疑惑,但還是開口。「沈女俠。」

    此話一出,沈芸一雙眸子閃閃發亮,開心的對燕無疾叫道: 「看吧!看吧!我是個女俠了!」  

    這女孩,當真變臉跟翻書一樣。孟海容看得嘖嘖稱奇。

    而燕無疾無奈的朗笑幾聲,揮了揮手,留下沈芸和盂海容,逕自往迴廊那一頭走去。

    「你啊!真乖。」沈芸一張小嘴笑得合不攏。「喂,傻書生,你幾歲了?」

    「一十有六。」

    「你比我大一歲啊!怎麼這樣老實,真好玩。」

    好玩?孟海容疑惑的皺眉。

    「為什麼皺眉?你是不是覺得我多嘴多舌,惹人討厭?!」

    又變臉了。孟海容看著沈芸,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遇著了一隻高傲的小貓。

    原來,她這人好懂極了,只要順著她的毛,一下下的摸,便乖巧得很。

    原來如此啊……孟海容釋懷的笑了起來。

    「你怎麼會惹人討厭?我覺得你很可愛呀!」

    如果自己能有個這樣的妹妹,應該很好吧!孟海容一邊笑,一邊瞅著沈芸。

    聽到孟海容的話,沈芸的臉突然像火燒似的瞬間通紅。

    她嬌容一沉,卻像是為了遮掩羞赧所起的憤怒。

    「你這傻書生,說這什麼話!放肆!」

    放肆?她哪裡放肆了?  

    孟海容還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惱了她,只見沈芸小臉上的艷紅絲毫未減,火紅衣袖翻越,像一陣風似的掠過孟海容身旁,消失在迴廊盡頭。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呀?  

    孟海容驚魂未定,站在原處,動也不敢動。

    *  *  *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得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成天跟在燕無疾後頭批貨、收貨款、點貨,忙裡忙外,不過,每次出門,燕無疾從沒有要她騎馬,都坐車子,這倒讓孟海容鬆一口氣。

    只要不在馬上顛簸,車子的震動她倒還能忍受。  

    今日也是如此。

    燕無疾在有來往的商號內和掌櫃結清貨款時,盂海容則拿著貨品清單,在外頭對著十幾輛推車一路清點過去。

    「哎哎,小二哥,這東西不能摔,輕點兒。」

    孟海容眼尖,瞧到一個包得只露出點瓶口的青花瓷瓶,差點給重重放在車上,連忙過去勸阻。

    一回頭,街的另一方是一群大漢,抬著一袋袋大米送了過來,孟海容將手上的清單翻過好幾面,又招呼他們把貨物放在空置的推車上。

    「這孩子挺伶俐。」掌櫃看孟海容亂中有 序,本來凌亂的貨物也被一樣樣的點清、排好,忍不住笑著說。  

    「是啊!」燕無疾清算完彼此舶貨款,才回頭去看孟海容,不禁跟著微笑。

    雖然孟海容不如徐管家那樣老成,但是他做起事來卻也有模有樣,瞧他身子如此纖細,卻在推車間穿進穿出,甚至拉起嗓子呼喊那些長工,比他剛到商隊上那副畏縮怕生的模樣,實在好得太多。

    「真是個天生從商的料子,是不是?」掌櫃又加上一句,似乎頗有賞識之意。 

    「怎麼?馬掌櫃,我可是不會放人的。」

    孟海容跟了他商隊,燕無疾便有打算,他會照顧到他自己不願意待了為止。

    「我說說罷了,別認真。」掌櫃擺擺手,他可沒跟燕無疾搶人的意思啊!瞧燕無疾看著那孩子的眼神,嘖!活像看個寶,這怎麼搶?

    「少主!」孟海容總算點完了貨,走進鋪子,順手用袖子擦去滿臉汗水。

    比起她以前那種拿不動比繡針更重之物的身子,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可有活力多了。

    「馬掌櫃,您老好嗎?」

    見人就要笑瞇瞇的打上招呼,可是燕無疾再三叮囑她的。

    「好,怎麼不好?再不好,被你這樣甜甜的喊都好了。」馬掌櫃取笑道。

    「這樣嗎?那我多喊幾聲,讓馬掌櫃您身體更安康點。」 

    孟海容打趣回他,在一旁的燕無疾本是抿著唇笑,沒有加入他們的談話,但他眼睛一轉,瞧見孟海容還在細細的喘息,額上也泛著層薄汗,笑容收斂。

    「怎麼回事?你流了這麼多汗。」  

    盂海容靦腆的回答: 「剛剛長工們抬米,我一時心急,便湊過去幫忙,怎知重得很,用盡力氣也只拉著走上一小段路,還給長工們笑了。」

    燕無疾臉色一沉,將孟海容的手拉了起來細瞧,果然,本來細白的手因為使力的關係,指甲些微受傷,上面有著乾涸血跡。

    他掏出帕子,替孟海容擦拭。 「你身體也不是多強健,下次別去湊著幫忙了。我雇你,不是要你去做那此粗活。」

    孟海容臉上羞紅,想縮回手,卻又被抓的死緊。

    唉!她知道燕無疾將自己當做弟弟看,只是她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可沒辦法像燕無疾一樣把他當作哥哥看。

    「少主,我知道了……哎……痛!」帕子觸到傷口,牽引出一陣細細酌痛。

    見孟海容小臉糾結,燕無疾臉色更沉。

    「還知道痛?知道了下次就別這樣做。」

    「是,少主。」孟海容乖乖聽訓,從眼角瞧見馬掌櫃瞅著兩人笑,湧上的羞恥讓她用力掙脫燕無疾的手。

    燕無疾一愣,也沒說話,收回了手。

    孟海容瞧他面無表情,生怕他著惱,又偷偷的看他一眼。

    在一旁的馬掌櫃,越看一雙粗眉揪的越緊。

    唉唉……這……這是什麼光景?

    一個護著一個,一個羞了要縮回手,一個又生了點悶氣……算了,這個年頭,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有,他這老人家就別多管吧!

    「馬掌櫃,在下先告辭了。」燕無疾有禮的告別,看了眼孟海容。「走吧!」

    他的聲音,依然是如平常般溫和。

    孟海容偷鬆了口氣。燕無疾果真是個好性子。

    「是,少主。」

    兩人一前一後坐上了車,但燕無疾一反常態,只是靜靜坐著,沒怎麼理會孟海容。

    他心裡有些紛亂,良久,他抬起眼,正好對上坐在對面、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孟海容,又避開了眼去。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應該是把這孩子當做弟弟……只是個弟弟,那剛剛的事,又何必在乎?

    「少主?」孟海容一顆心懸著,怯生生地問。

    燕無疾這次沒有迴避,反而望向孟海容那張小巧的臉。

    他……長得實在不像個男人。

    不過天下如此之廣,男生女相的人也所在多有。

    「少主?」孟海容再度開口。她被燕無疾看的有些喘不過氣。

    「沒事。」燕無疾露出笑容,揉散了了海容一頭秀髮。

    這是讓孟海容的心別再懸著,也是讓自己鬆口氣。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再怎麼說,孟海容也不過就是個「弟弟」,不是嗎?  

    對,就是這樣,別再想了……他該想的,是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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