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與榮譽 第四十二章
——    他們給我裹上毯子。麥克菲和拉爾森--和戈爾洛夫一起來把我從監獄裡救出來的的確是他們倆--也取下了頭上的狼皮,不過身上的其他地方還留著他們的哥薩克裝束。他們生了一堆火,開始在火上熱茶和湯。

    「比阿特麗斯在哪裡?」我問戈爾洛夫。

    「你必須吃東西,」他說著,遞給我一杯摻了烈酒的啤酒。

    我揮手把酒杯擋開。「她在哪裡?」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飛快地說道,「在基洛夫修道院,等待著被處死。」他讓我細細回味著這個嚴酷的消息,眼睛上上下下地盯著我,看看牢獄生活給我帶來了什麼樣的變化。「在那黑洞裡待了兩個星期後,你的狀態比我擔心的要好。」

    這麼說,我已經在牢房裡待了兩個星期。我試著思考,試著弄明白一切,但我的擔心仍然壓倒了一切。「戈爾洛夫……」我呻吟道。

    他把手擱在我的肩膀上來安慰我。「他們會先追捕我們,」他說,「我是說他們會追捕『狼頭』。他的傳奇對我們有利。皇家巡邏軍會向南追,會去其他哥薩克當中追查他。」

    這一切對比阿特麗斯、對我、以及對我最好的朋友意味著什麼,我很清除,也很感動。「戈爾洛夫,」我說,「你在放棄一切。」

    「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放棄,」他說,「快吃吧。我有一個計劃。」

    如果說我知道生活中有什麼東西是真實的,那就是:生活本身就是人的精神問題。如果一個人的精神垮了,如果他的靈魂只相信他自己心中的毒藥也為整個人類所共有,如果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所見到的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悲慘,那麼這個人確實已經無可救藥,他的軀體再怎麼強壯也在走向腐爛;但如果一個人有自己的目的,而且有這樣的印象,即儘管他有其他方面的缺點,只要他身上還有愛他人並且被他人所愛的能力,他就能忍受一切,就能相信一切,就能承受一切。人的軀體康復的速度要比醫生們想像得快。它在許多情況中能戰勝疼痛,會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與戈爾洛夫交談後,我的情況就是這樣。我的朋友為我甘願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而且是在他剛剛覺得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價值的時候,為的就是保住我的生命;他救了我,為的就是再去營救我所熱愛的女人,然後再讓我和她一起回到我會為之戰鬥的故鄉。雖然我在女皇的監獄裡被折磨了兩個星期,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健康、最強壯的人。

    基洛夫修道院裡一片寂靜。曙光透過霧靄將黃色的光線投在了東面的牆上,鐘樓卻仍然籠罩在冰凍的霧靄中。修道院的後面聳立著一座座懸崖,建造這座修道院的建築師們強迫奴隸勞工在懸崖上打下了修道院的地基,並且從懸崖上採下了石板;圍牆的四周是常青喬木構成的一望無際的森林,唯一劃破這地毯般的森林的就是北面從聖彼得堡方向過來的道路。刺骨的寒風從懸崖另一邊的極地荒原吹來,使這座修道院看上去像世界上最孤獨的地方。

    我們四個人--我、麥克菲、拉爾森和戈爾洛夫--騎在馬背上,躲在樹蔭中,離修道院的大門只有毛瑟槍射程的距離。大門開著,牆內一座建築中飄出了一縷炊煙;除此之外,修道院裡沒有任何動靜。「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戈爾洛夫說,「修道院裡並沒有士兵增援。」

    「如果你沒有弄錯,」我說,「這將是第一次。」我咳嗽一聲,吐了口痰;寒冷的空氣刺痛著我的肺部,而每一次呼吸又在拉扯著我的肋骨;但戈爾洛夫的眼睛在發亮。他衝著我笑了笑。我雖然心急如焚,也衝著他笑了笑。

    我們四個人現在都穿著狼皮裝束,他們的樣子非常像;我只能希望自己也和他們一樣逼真。我們現在騎著的馬匹就是戈爾洛夫在攔截劊子手的馬車之前所騎的馬,也就是我們與普加喬夫作戰時所騎的馬。馬身上畫了像哥薩克的馬匹一樣的傷疤,戈爾洛夫甚至給它們安上了拉爾森和麥克菲帶回來做紀念品的哥薩克馬鞍和韁繩,因此就連我們的馬匹看上去也顯得瘋狂、沒有理性。

    我們拔出了馬刀。戈爾洛夫看了看麥克菲和拉爾森,然後又看看我。「把狼吃掉,」他說。

    「把狼吃掉,」我說。

    我們催動坐騎,朝修道院大門衝去。

    雖然修道院的橡木大門敞開著,我們沒有騎馬穿過去,而是跳過了矮牆,希望這出乎意料的偷襲方向能讓他們更感意外。更重要的是,我們希望被他們當作哥薩克,而這種戰術具有明顯的哥薩克特點。

    我們的馬匹落在了院內,一位修士--因為在這可怕的地方仍然有虔誠的信徒--手中拿著的陶罐掉進了井裡,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們看了片刻,然後跑回了廚房。

    大門口的士兵同樣大吃一驚,不過,可能因為是天已經大亮的緣故,他們要比監獄裡的那些士兵清醒得多。他們抓起毛瑟槍,四處奔跑著尋找掩體;拉爾森和麥克菲早已料到了這一點,飛快地追到了他們身邊。我和戈爾洛夫砍倒了那些在院子裡衝著我們跑過來的士兵。這裡的士兵非常勇敢,他們在修道院裡的舒適生活正是對他們勇敢效忠女皇的獎賞。

    戈爾洛夫拔下院子裡照明用的一個火把,策馬來到馬廄,點燃了那裡的草料;我則催馬上了通向鐘樓旁核心建築的石頭台階,因為戈爾洛夫已經告訴我,要犯一般被關在那裡。除了這一點外,他無法告訴我更多的情況;我準備查遍整個建築,搜查修道院的各個角落來尋找比阿特麗斯。我知道,雖然我們的突然襲擊讓看守的士兵驚惶失措,雖然馬廄著火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但我的三個朋友面對士兵們一定會發起的反攻無法堅持太久。但如果找不到比阿特麗斯,我也堅決不會離開。

    我來到了二樓,騎著馬進入了一條封閉的走廊,頭頂是高高的天花板,兩邊的石牆迴響著馬蹄聲。一個士兵從通向鐘樓的樓梯出來,沿著走廊向我跑來,快到我跟前時抬起頭來,驚訝地看到我在那裡。他沒有退縮,而是想舉起槍來對著我,但我策馬上前,將他砍倒在地,燧石點燃毛瑟槍擊中了地面。

    槍聲在石頭砌成的走廊裡震耳欲聾,我的坐騎退縮了一下,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火藥味。

    比阿特麗斯在牢房中聽到了槍聲。

    我穩住坐騎,正準備調轉馬頭,忽然聽到身後的一扇門開了。我轉過身,看到了她。她倒吸一口涼氣,跑回了自己的牢房。我意識到她看到的不是我,而是我裝扮的哥薩克。「比阿特麗斯!」我喊道。

    牢門又開了,她用懷疑的目光向外看著。

    「比阿特麗斯!」我又叫了一聲,扯下了頭上和肩膀上化妝用的狼皮。「快上來!」

    她跑到我身邊,伸出手來抓住我的胳膊,然後上了馬,坐在我身後。

    我們沿著走廊快步往回跑,下了台階,來到了院子中,看到毛瑟槍的子彈像瘋狂的蜜蜂一樣在空中飛舞。

    就在那一刻,我差一點毀了一切。戈爾洛夫、麥克菲和拉爾森正騎在馬上,沿著院子尋找所有的門和窗戶,把燃燒著的乾草扔進去,既分散士兵們的注意力,又遏制住躲在裡面的士兵們的火力。我正準備大聲喊叫「戈爾洛夫!」,但我猛地醒悟過來,發出了哥薩克式的尖利的嘯聲,這樣就能保證戈爾洛夫以及麥克菲和拉爾森能夠繼續留在俄國,他們今天的所作所為就不會被人發現,他們的獎賞就會完好無損。

    戈爾洛夫聽到了我的嘯聲,衝著麥克菲和拉爾森喊叫了一聲,然後大家一起朝大門奔來。麥克菲和拉爾森先過來,然後是我和比阿特麗斯,戈爾洛夫最後出來,仍然戴著壯觀的狼頭。

    修道院院長所住的二樓陽台上的一個槍手瞄準了戈爾洛夫的後背,但一顆手槍子彈射中了槍手的前額,立刻讓他送了命。開槍的是麥克菲,他趕回來掩護戈爾洛夫撤退。

    藉著這最後一點好運,我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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