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彩虹的日子 4 如果醒來後,發現地板不見了,而你正往下掉?
    早上,甘舜知準時走進公司裡,發現一群人擠在電梯左側的公佈欄前低聲交談著。

    甘舜知心裡一驚。

    是人事命令下來了嗎?

    這次是誰會陞遷?誰被遣散?

    兩、三個月前,她從部門協理那裡得到第一手消息。當時任職副理的潔西卡·吳將被派遣到國外分公司升任經理的職位,連帶的其它部門也有人事異動,因此總部這裡將會空出幾個管理階層的職缺。謠傳將從內部人員裡調任。

    甘舜知在企畫部門任職超過六年,工作認真,經驗豐富,績效也是一流。長年來優秀的工作表現,自然使她被納入管理階層的可能人選。

    風聲傳出來不久後,某日,協理請她吃飯,並且隱隱暗示了可能升職的訊息,囑她好好努力,將來定會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當然了,甘舜知也很清楚,杜協理請她吃飯的用意略有一點探口風的意味。公司兩大派系人馬鬥得厲害,他想要知道如果她順利升職以後會站在哪一邊?

    甘舜知哪裡有那麼傻。在公司裡打滾了這麼久,她很清楚她唯一能靠的,不是當權派,也不是在野黨,而是她自己的工作效率。只要她做好自己份內的事,那麼不管風勢吹往哪一邊,她都不會被吹垮。

    不過從那時起,甘舜知便為即將來臨的陞遷感到期待。只是在正式的人事命令下來前,她不敢表露出一點點將要陞遷的蛛絲馬跡,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就連當時仍是她男友的何建楠也未曾透露。

    事實證明,那是對的。

    愛情像是一陣不穩定的風暴,說轉向就轉向。

    在公司六年,也算是資深了,甘舜知唯一做錯的事就是跟公司裡的人談戀愛。

    如今想來,真是悔不當初。

    公佈欄前的人只有增多,沒有減少的趨勢。

    甘舜知試了幾回,仍無法順利擠到前頭。

    果真是人事公告嗎?甘舜知疑惑著。

    如果是,怎麼她都還沒接到人事部發出來的公文?

    不過這也不是沒發生過的事。公司的行政作業偶爾會這樣,當事人常常得看公告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並在稍後才在自己辦公桌上看到延遲了的公文。

    旁邊的電梯開了又關,卻沒人急著上樓。

    隱隱的,甘舜知聽到有個人說:「真是意想不到,她升職了耶,早知道之前就該好好巴結一下。」

    旁邊的人笑道:「現在拍馬屁也還不晚,人家不常說亡羊補牢嗎?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樣的東西喔?」

    甘舜知聽得心臟怦怦跳。果然是人事異動的公告。

    當交談的人回過頭看見她時,臉上紛紛露出奇異的笑容。

    甘舜知穿著套裝的背部冒出了一層冷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在笑什麼?那是奉承的微笑還是……

    「啊,不好意思,請讓一讓。」前頭有人看完公告退出來了,他一個大步,硬鞋底踩著了甘舜知的腳尖。

    甘舜知吃痛地低呼一聲。瞪視著那個大腳,卻在看清那人面孔後,臉色倏地刷白。

    還會有誰?

    何建楠轉過頭來,一張從前看來還算英俊,如今看起來卻令人厭惡極了的臉孔不懷好意地笑道:「啊,是你啊,小舜。」

    甘舜知充耳不聞地別開臉。連帳都懶得算。

    談辦公室戀情壞處就是這麼地多。

    即使分手了,公司就固定那麼一塊地方,想避不見面部不知道能怎麼避。

    甘舜知再次暗罵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居然自毀長城,跟這個人渣在一起那麼久。此刻她真是有些自厭起來。

    也許她該去重新檢查一下她號稱有2.0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何建楠絲毫不受甘舜知臉色的影響——臉皮厚的人就是吃香!

    見甘舜知別開臉,他又湊了上來,在她耳邊說:「別這樣嘛,我們說好的不是嗎?分是分了,可還是可以當朋友啊,犯不著擺臉色給我看吧。」

    誰跟他說好了?這種人……懶得理他。

    甘舜知再次擺頭扭向另外一邊。

    誰知他又湊了過來。「我知道我傷了你很深,可是感情不就是這麼回事嗎?你愛我,我不愛你,愛情,是不能強求的。」

    甘舜知擰起眉,這回索性將臉往天花板上仰。她得花好大的勁才不會動怒甩他一巴掌。光天化日之下,這種噁心的話他都說的出來?好像是她巴著他不放似的。

    不否認的,甘舜知的感情是受傷了。不過受傷的是她的自尊,而不是心。

    也許她就是傻。明知天真的人只會受傷,紅塵中打滾,卻還是放任自己內心深處裡,保留著最後一塊耕耘天真的田地。

    瞧瞧,她得到了什麼回報?

    對於男人——現實中的男人——她實在是失望透了頂。

    甘舜知對自己發誓,她絕對不可以再盲目地層開另一段感情。不管是為了半夜裡的空虛或者寂寞等種種理由,都不可以!

    意識到身邊看好戲的人變多了。天殺的,何建楠還不立即滾出她的視線?

    甘舜知看了眼萬頭鑽動的公告欄,決定先搭電梯上樓,有空再下來看。

    才轉頭要走,手肘卻被捉住。

    她連回頭都懶,真的。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求何建楠能夠好心點,不要再製造八卦讓公司裡的人傳來傳去了。

    人的天性之一就是愛聽流言。甘舜知不怪那些卦公八婆,她只氣自己留了個這麼大的話柄讓大家娛樂。

    她低聲說:「你放手。」

    他沒放。「這樣吧,小舜,如果你真的還忘不了我,今天下班後,你到我那裡去——」

    甘舜知沒讓他說完。她一個後肘拐,K得自戀狂搗著鼻子退後一大步,保齡球般撞倒不少圍觀的人。

    好了,欠話題嗎?現在有了。

    主題就是:企畫部的甘舜知不滿被甩,打斷前男友的鼻樑,後者鼻血直流。

    走進電梯時,甘舜知後悔地想,早知道該用腳踢下面一點的。

    這樣子標題後半段就會變成「踢斷前男友禍根」了。聽起來豈不更聳動些?

    敏感如她,當然留意到電梯裡的男同事對她瞥來的懼意,以及女同事投來的異樣眼光。

    她沮喪地打了個噴嚏,希望她掏面紙擤鼻子、擦眼淚的動作不會被解讀成「為愛傷感、為情流淚」。她只是恰巧在這時節嚴重地過敏而已啊。

    終於,電梯爬到了企畫部的樓層。

    一走進部門辦公室裡,迎面便是爆彩炮和開香檳的歡樂景象。

    甘舜知心跳漏半拍地拉開沾在頭髮上的噴霧綵帶。不知道在緊張什麼地問:「慶祝什麼呀,大家?」

    只見她的同事們,男男女女回過頭來。

    其中一名剛加入企畫部的女同事小如遞給她一杯香檳。笑著說:「你沒看公告啊,舜知?麗莎調任副理,她升職了,大伙正在替她慶祝呢!」

    甘舜知順著小如的視線望去,看見與她同期進公司的許麗莎正被大家簇擁著接受道賀。

    那一瞬間,甘舜知錯愕的瞪大眼睛。

    指甲不知不覺地深陷進掌心裡。

    事後回想起來,她幾乎無法確定,當時她是費了多大的勁才能夠不當場哭出來。

    結束了短暫的慶祝以後,大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辦公。

    當天麗莎便整理自己辦公桌的物品,準備搬到已經騰空的副理辦公室。

    甘舜知一整天情緒都很低落,有種想要打電話給人傾訴一番的慾望。

    然而這個月以來,她已經打擾葛薇許多次了,為了這麼一件小事約她出來聽她哭訴,似乎太過小題大作了點……

    好吧,當然這不是小題大做,不過甘舜知不知道怎麼搞的,當她喝完小如給她的那杯帶有苦味的香檳,坐回自己的位置後,整個人就懶洋洋的,完全打不起精神來。

    過去那個一進辦公室就朝氣十足開始工作的甘舜知,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甘舜知看著原本坐在她前面位置的麗莎——新任企畫部副理——收拾東西,不禁疑惑起自己多年來的認真和努力是為了什麼?

    這幾年來,她累積的年假加一加起碼也有兩、三個月,當別人放年假出國去玩,或在家休息放鬆時,辦公室需要人力,甘舜知總是扮演救火隊的角色。

    只要是交代給她的case,她一定在上司指定的期限內做完。

    公司不喜歡員工加班,加班費比較高,會增加公司的人事預算。甘舜知就盡量不加班,但是做不完的事情,為了績效好看,她會犧牲自己的時間帶回家做。

    六年來,她的月給裡不曾少拿過全勤津貼。

    而即使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她也從來不拿公司的電腦來上網。

    她跟葛薇聯絡都是使用自己的手機。

    但她知道很多人不但用公司的電話打長途電話,還會在上司看不見的時候上網玩股票或打怪獸。

    她不是清高,她不過是稍微有一些堅持而已。

    然而現在她卻開始懷疑起,自己這樣的堅持是否有意義?

    麗莎不像她這麼堅持。

    麗莎經常用公司的電話打私人電話。

    麗莎經常在上班時間上網跟網友message。

    麗莎沒有拿過全勤津貼。

    麗莎喜歡奴役新進的菜鳥替她泡茶。

    麗莎稱她們為粉紅公主,麗莎自己則是金剛芭比。

    金剛芭比喜歡穿著綴有蕾絲的夢幻少女裝,佯裝自己還是十七歲的高中女生。但其實並不是。而粉紅公主喜歡趁著百貨公司換季大減價時,採買即將過季的商品,她們特別鍾愛成熟幹練的商場女強人裝束。但其實也並不是。

    金剛芭比與粉紅公主總是在暗地裡鬥法,「尬來尬去」。辦公室風起雲湧,戰況激烈,而早已遠離這兩個年代的超齡美少女經常受到炮火波及,因為她們總是搞不清楚狀況,弄不懂金剛芭比掛在口中的「炫」字和粉紅公主嘴裡喊出來的「殺」有什麼不同?

    一群人炫來殺去的,弄得辦公室裡老是烏煙瘴氣。

    午餐時間,她們會像好姊妹一般「好康到相報」,相約去吃「台北走路」雜誌介紹的經濟簡餐。但在下班逛街時窄路相逢,會用撇開的眼神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最後一點:麗莎常常忘記替她自己養的仙人掌澆水。

    甘舜知自信比麗莎認真一百倍,也盡量避免同自己人內鬥。

    但是在同一期進入公司的職員裡,麗莎成功了,而她沒有。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努力與收穫不成正比,突然間,她覺得好沒力。

    收拾好一大箱的雜物,麗莎轉過頭來,向她露出一抹洋娃娃似的笑。

    她將一盆快干死的仙人掌放在甘舜知桌子上。微笑道:「這個盆栽留給你做紀念吧,反正平常都是你在澆水。」

    麗莎連這個盆栽裡種了什麼都不在乎。

    甘舜知看著麗莎扔過來的黃金仙人掌,覺得自己就跟那困在盆栽裡,要養份沒養份,要水沒水的倒楣仙人掌一樣。

    她蹙著眉道:「我好像還沒跟你道喜。」她痛恨自己還維持著社交風度。

    麗莎將她的雜物箱子交給一個熱心的男同事,請他代為搬運後,轉過身來。

    甘舜知又造了個句子:麗莎總是使喚男人替她做事——奇怪,那些男人也總是心甘情願。

    剛燙了一頭大卷髮的麗莎眨了眨眼睛。「哦,不必了,應該是我要向你道謝才是。」

    甘舜知不解地抬起下巴。

    麗莎拂拂發卷笑道:「謝謝你選擇了午餐,把晚餐時間留給我。」

    甘舜知呆愣了足足有三秒鐘才反應過來。

    她不會是指……她與杜協理的午餐吧?

    她不可能是在告訴她,就只因為她選擇了與杜協理用午餐,而不是吃晚飯,就失去了她甘舜知一直在等待的晉陞機會吧!

    看著麗莎揚長而去,她死命地搖頭,不願意接受這個原因做為失敗的理由。

    如果她相信麗莎是用了特殊的「代價」才換取到這次的陞遷,那麼她甘舜知就算再多拼十年也沒有用。這幾年的辛苦更是完全沒有意義可言。

    然而如果她不相信……六年來的辛勤豈不等於一張空頭支票,沒有兌現的價值?

    噢!可惡的麗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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