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約 第四章
    三年後——

    吳興的宗祠前,幾位年長的老人在大樹下邊煮茶邊談話。

    「今年的收成不行呢。」

    「你們那邊也是啊。」

    「雨水下在不適當的節令裡,桑樹長得不好,蠶絲的質色也差,恐怕跟去年一樣糟糕。」

    「是啊,雨水把生絲都霉壞了,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龍王廟的修建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就選龍王爺千秋那一天辦場祭典,消消災,祈祈福吧。」

    「嗯,就這麼辦吧……哎,茶水燙啦,喝杯茶吧。」

    這些在樹下商談的老人便是吳興地方宗祠的長老們,老人見多識廣,地方的祭祖活動往往由他們籌備。

    這幾年向來風調雨順的吳興地方不知怎的,竟然開始雨不對時,使得靠太湖水生活的居民謀生漸漸困難。

    吳興又是大宋產絲的主要地方,這一帶的居民大多從事桑絲業,不對時的雨水,嚴重影響到百姓的生計。

    太湖的居民深信管雨水的龍王就住在太湖底,龍王廟也就成了地方上香火鼎盛的廟宇之一,人們虔誠的祭拜龍王爺,祈求風調雨順。只是最近這幾年,似乎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或許是他們無意間觸犯了龍王爺也說不定。

    敬畏龍王的人們無法可想,只得大興土木替龍王爺塑金身、重建廟宇,希望能繼續得到龍王的庇佑。

    修建龍王廟的工程就由城內手藝極好的寒家包工,目前已經快完工了。

    老人們便商議趁著廟宇重建,準備辦祭典:一方面祭神,一方面大家熱熱鬧剛一場,去去霉氣也好。

    有了共識,定下明確的時間,喝完茶後,老人們便散會去通知各個村落。

    半個月後,慶典順利的舉行。

    家家戶戶都到龍王廟上香求平安,參與祭典,共襄盛舉。

    只有寒梅沒去龍王廟燒香祭拜。家裡的僕人拉她一塊去看看熱鬧,寒梅不肯;寒文要她去求個平安,寒梅當做耳邊風,固執得很,不管怎麼勸就是不肯去。

    問她為什麼?寒梅說她也覺得害怕,怕什麼?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大家一大早便到龍王廟去,寒梅卻一個人待在家裡,實在無聊極了,便掩了門,一個人到大街上晃。

    街上人煙稀少,因為人伙兒都到龍王廟去了,原本在街旁邊攤的個販也都聰明的

    轉移陣地,紛紛到廟前的廣場佔位置,搶做生意。

    晃來晃去,覺得無聊透頂,乾脆又折回家。

    回家的路上,一輛馬車在她身邊停下來。她一個怔愣,馬車上伸出一雙手臂,將反應不及的她抱上馬車。

    寒梅低呼一聲,看清楚抱她上車的是什麼人後,她抿嘴道:「強搶民女啊!」她被安置在駕車人的身邊,看駕年人「駕!」的一聲,馬車繼續奔馳。

    拉她上車的駕車人沒有回頭,卻大笑出聲:「搶你回去能做什麼?」

    寒梅低下頭,仔細思考了下,才又抬起頭道:「那要看你們家欠什麼啊,少瞧不起我,我會的可多著呢。」

    「是啊,你會的確實不少,起碼會吃飯、睡覺,剛好我家飯多,床也不差你一張。」駕車人半開玩笑道。

    「周訪煙!」寒梅卻當真起來,臉不爭氣的紅了。「你又欺負我,瞧我回頭跟你娘說。」

    「這樣就生氣啦?」周訪煙並不急著討好,反由著她氣,因為怒氣騰騰的寒梅一張小臉紅通通的,煞是可愛,反正她氣一會兒就會自動消氣了。

    「對,生你的氣,」寒梅沒好氣地道,「喂,去哪兒啊?」這樣強迫她上車,準沒好事。

    「去接我爹娘回家。」早上他們打發車伕回來,要馬車伕黃昏以前去接回他們,誰知道車伕身體突然不舒服,剛好他有空,便駕車去接他爹娘。

    「去哪兒接?」去接他爹娘也不必拉她作陪啊。

    「龍王廟。」

    周訪煙吐出答案,嚇得寒梅連忙吵著要下車。

    「停車、停車!我不跟你去了。」

    周訪煙不停車,反而加快速度。

    寒梅見車不停,擠身過去跟周訪煙搶韁繩,周訪煙將韁繩握的死緊,寒梅哪裡搶的過他,只得威脅道:「快停車,不然我跳下車去。」

    「哎,你真麻煩呢。」騰出一手扶住她的腰,生怕她真的跳下車,到時候斷手斷腳可不好。

    「還不停啊?」當她說假的嗎?

    「你幹嘛那麼怕去龍王廟?」

    「我上回差點死在那邊,不怕才怪。」她上回去看阿爹帶工人修建寺廟,結果那擺的好好的木柱不曉得為什麼突然倒下來,差點把她壓死了。大家都說是意外,可是她總覺得怪怪的,看到龍王爺的塑像時,竟覺得神像好像在瞪著她看,嚇得她從此不敢再跨進龍王廟一步。

    「那只是意外。」龍王爺是傳說中守護太湖百姓的正神,怎麼會傷人呢?所以聽寒梅繪聲繪影地形容龍王塑像的可怕,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看吧,連你也這樣說,我早就懶得再解釋了,省得大家以為我不敬神明,腦袋有問題。」寒梅抿起嘴道。

    「我沒說不信你呀。」只是寒梅說「龍王爺瞧她不順眼」的話,實在有點難以將它當作一回事。

    「是嗎?」寒梅哼道。

    突然,馬車停下來,寒梅愣愣地問:「怎麼了?」

    他咧嘴一笑,拉她跳下車。

    「龍王廟到了,」看見寒梅臉色大變,他先下手拉住她,不讓她偷跑,「既來之,則安之,一起進去上個香吧。」

    寒梅忿忿地打他一拳,周訪煙含笑承受。

    廟前的廣場擠滿了人群,攤販雲集,各項祭典活動也如火如茶的進行,已屆黃昏,人潮卻未散去,看來祭典是準備延續到晚上了。

    「我們待晚一點,入夜後要放煙火呢。」

    寒梅愛看煙火,一聽有煙火可看,也就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了,「好吧,可是你爹娘不是要回去?」

    「待會兒把車留給他們便是了。」拉著寒梅往人群裡擠,好不容易才擠到龍王廟的正殿。

    兩人一塊進去廟中,在水槽邊淨了手後,一人一柱香,在神像面前拜了拜!

    龍王爺的神像莊嚴而祥和,無絲毫異狀。

    周訪煙笑道:「看吧,那回八成是你看錯了。」

    寒梅正納悶奢,仰臉看餚一點也不妖邪的神像,半晌答不出話。

    方要出殿,周濟民夫婦正在殿前和人說話,見兒子帶著寒梅來,出聲喚道:「訪煙,你怎麼來啦?」

    「來接你們。」周訪煙笑道。

    正和周濟民夫婦談話的人也看向周訪煙,隨即笑道:「丞相老爺好福氣,公子和千金都長得這麼好!」

    「不……」

    周濟民原想解釋寒梅不是他們女兒,不過看對方也不甚在意。而寒梅就像他們自己的孩子,便沒多加解釋。只客套道:「哪裡,哪裡,大人的千金才真的是好呢。訪煙,來見過縣太爺。」

    不用多說什麼,周訪煙帶著寒梅上前拜見道:「大人萬福。」

    「周公子不必多禮。」縣太爺客氣道。周濟民雖已無官職在身,但畢竟曾經位高一時,如今雖為鄉紳,尚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只是地方縣令,可不敢在周濟民面前擺官架子。轉身引見身後的女兒,「霏兒,來見過周公子。」

    霏兒早在周訪煙出現時便偷瞧了他好幾眼,這會自然的聽父親的話上前拜見。她眼若桃花,肌膚賽雪,閨秀賢淑的氣質在盈盈步履中流露呈現。

    「周公子。」聲音細細的,煞是好聽。

    寒梅還用力的吸了好幾口氣,因為好香。

    幾時見過這樣玉雕似的美人了?寒梅看得癡了。

    仔細端詳相貌堂堂的周訪煙,縣太爺心中有了一番計量、笑呵呵地轉向周濟民夫婦道:「令公子氣字軒昂,相貌堂堂,將來必非池中之物,不知道要哪樣的好人家閨女才有福氣匹配呢?」

    周夫人明白縣太爺的言下之意,遂笑道:「令千金就很好啦。」

    這一句話說的縣太爺心花怒放,霏兒嬌羞的垂下眼,一旁的寒梅則詫異地抬頭看周訪煙,發現他正心不在焉的捉著她的發尾玩,她噘起嘴兒,本想捉回頭髮,但不知為什麼,見他沒像她一樣盯著縣太爺的千金看,心頭有說不出的受用,便暗允他繼續玩她的頭髮。

    縣太爺打鐵趁熱道。「那……」

    「可惜我們訪湮沒那個福分,因為他早就議好親事了,」周夫人一臉可惜。

    「是這樣啊。」縣太爺惋惜地道。

    「是啊,真可惜,假如我們家再有一個兒子就好了。」周濟民和妻子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霏兒聽見周訪煙已訂親,一雙期盼的眼轉為難堪與失望。縣太爺和周濟民又寒暄了幾句,便趕緊帶著有點難堪的女兒匆忙離去。

    寒梅在聽了周夫人的話後,呆了半晌,縣太爺一離開,她收回自己的頭髮,口氣變得不太好。

    「不給你玩了。」他議親了,怎麼她不曉得呢?

    「誰說我在玩,我在捉虱子呢。」

    「胡說,我乾淨得很,哪來的虱子!」她才不呆咧。

    「都被我捉完了你才這樣說。」周訪煙作勢拍拍手、拂袍子。

    寒梅正要反駁,周夫人卻一把將她拉到身邊,低聲問道:「寒梅,我們家訪煙訂親了,你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才要幫你訂親呢?」

    寒梅被問的啞口無言,不知這是周夫人在開她玩笑,剛巧見寒文和一群老人家走過來,她掙開周夫人的手,奔向寒文。

    「阿爹!」

    「寒梅?」寒文正和縣裡的長老談事情,見本來好說歹說都勸不來的女兒竟然出現在這裡,已經十分訝異了,沒想到寒梅接下來的話更讓他摸不著頭緒。

    只聽她劈頭就問:「阿爹,你什麼時候要幫我訂親?」

    「這……什麼時候要幫寒梅訂親?得先找得到婆家冉說呀,況且寒梅還小,等個兩、三年再說也不遲。

    周訪煙不忍心見寒悔被戲弄,便道:「娘,寒老爹被你給難倒了。」

    周夫人見狀,只得走過去幫寒文解圍,「寒梅,你爹早就幫你訂好親事啦。」

    「真的,是誰?」寒梅拉著寒文的袖子,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教寒文更難回答了。

    周夫人繼續代答道:「寒梅,你看我們家訪煙怎麼樣?」  

    寒文和寒梅都轉過身去。周訪煙正倚在石柱前站著,早已不復見三年前初見時的孩子模樣,活脫脫已是個儒雅俊秀的少年郎。

    原來不知不覺中,時光已過了三年啊。寒文這才驚覺時間的流逝。

    他是很滿意這個乘龍佳婿啦,不過再怎麼滿意也要寒梅點頭答應才成。

    不禁再多看周家三口幾眼,他們個個笑臉盈盈,恍惚間,寒文竟覺得這三個人比狐狸還精,好像是來騙他女兒回家當媳婦的。

    「怎麼樣呢?」周夫人柔聲問。

    寒梅掃了周訪煙一眼,道:「就像個哥哥一樣啊。」她忽爾轉向寒文。「阿爹,你事情都辦完了嗎?咱們回去吧。」

    「啊,好。」寒文對周家人笑了笑。「我們父女先走一步啦。」

    看著寒梅和寒文雙雙離去,周夫人抱愧的對兒子笑了笑,周訪煙笑著搖搖頭。

    「你幾時要走?」周濟民突然問道。

    周訪煙抬起頭看了暮色的天空一眼。「明早就走,師父在等我呢。」

    「嗯,你放心去吧,不必掛念我們。」訪煙一心想走藥師之路,幾年前曾在京城與一名高人結下師徒之緣,但因當時那名高人有事在身,不便帶著周訪煙,只說待他雲遊回來,周訪煙如果願意從他學習,可以跟他一塊走。

    昨日那名高人正好雲遊至此地,周訪煙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決定要跟著師父走。周氏夫婦情知留不住,也只好支持兒子的選擇。只是他這一去,不曉得何時才會回來了?

    「你可別等寒梅嫁人了才回來啊,媳婦留不住,到時可別怪我們。」周夫人其實是萬分不捨兒子離家。

    「知道了。」周訪煙笑笑地道,目光被夜空中的煙火給吸引。

    美麗的煙火,本來是要和寒梅一塊看的,可寒梅回去了,他就多看會兒,將她的份也一塊看吧!

    「把這塊湖石搬到假山後面去,」一名年輕的少年頂著烈日,指揮工人造園。

    一群工人來來去去,大家都相當忙碌,也都熱得汗流浹背,只除了一名白面公子。他邊扇涼、邊抹汗,身後跟著一個幫他撐傘的僕人。

    「寒妹妹,你什麼時候才要嫁給我?」

    白面公子緊粘在少年的身邊,絲毫未見少年臉上嫌惡的神色。

    少年移動腳步避開身後的熱源,走到另一處幫忙工人幫東西。

    「寒妹妹,天這麼熱,你歇歇吧!」

    白面公子又粘上來,一把扇子在少年面前扇呀扇的,可惜少年全然不領他的好意。不喝他雙手奉上的茶水,不讓他獻慇勤的替她握風,不站在他搶過僕人手中的傘替她遮蔽的涼蔭下,閃過他,逕自忙碌著。

    「寒妹妹……」

    少年頭痛的停下腳步,瞪了白面公子一眼,出聲警告道:「你的舌頭再要不聽話的叫我一聲寒妹妹,乾脆就一刀削了。」寒梅邊說邊作勢。

    白面公子聽話的管好自己的舌頭,卻仍亦步亦趨的跟在寒梅身後。

    寒梅兇惡地瞪他一眼,又道:「還有,你要再跟在我身後,我就拿你不聽話的腳去填地基。」

    是的,這名裝扮像少年的小公子就是寒梅。

    原來時光荏苒,轉眼間又過了七年——

    在半年前,寒梅被蘇州第一絲作坊的公子沈揚波給纏上,從此擺脫不了沈揚波的糾纏。

    那時寒梅代替寒文到沈家監督造園的工程,被沈揚波一眼看上,原來沈揚波一見寒梅就動心,知道寒梅是女子後,居然從此轉性,愛起女人來了,不過他愛的女子只有寒梅一個。

    寒梅被纏的煩了,關在家裡好一段時間都不出門,誰知沈揚波竟大刺刺地上寒家來,光明正大的提親,教寒家人不知該不該聽寒梅的話,將他趕出去。

    畢竟,寒梅年紀實在已不小,等二十歲後再嫁就太老了。

    事實上,從寒梅十五歲及算起,便陸續有人上門提親,只是都被寒梅一一回絕掉,為了避開煩人的親事,寒梅甚至扔掉衣櫃裡所有的女裝釵飾,從此改穿男裝,一直至今。

    一般人家的閨女十五、六歲就為人婦、為人母了,年近二十卻仍小姑獨處的寒梅免不了引起他人的非議。

    早在寒梅過了十八歲,上門提親的人漸漸減少以後,寒家人都開始擔心起寒梅會不會真的嫁不出去。

    就算從前周家有過提親的暗示,但七年前周訪煙一走,至今未歸,寒文不禁有些後悔當初讓兩家兒女來往的太密切;如果寒梅真的在等周訪煙,而周訪煙又遲遲不回,那寒梅的青春該由誰來打算呢?

    現在好不容易有人上門提親,這個沈揚波模樣不壞,家中又富有,最重要的是,他保證會善待寒梅;雖然他稍嫌娘娘腔了點,可是他們家寒梅也不是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湊合湊合,也馬馬虎虎算是相配。

    所以沈揚波的提親並沒有被寒家拒絕,而寒文也從此認定了他便是寒家「未過門」的女婿,終有一天,寒梅會嫁給他的。

    事實上,寒梅從頭到尾都沒點頭,對她來說,沈場波要作日日夢,是他家的事,與她無關。

    她也並非如寒文所以為的在等著什麼人,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嫁人。男人可以一輩子不娶也不會引入發議,那麼女人為什麼就一定要嫁人呢?

    為了身為女子的事實,連她喜愛的建築工程也得放棄退讓,沒法以女子之名、女子之身在外行事。

    難道身為女子,天生就得依附在男人身後才能活下去?這太沒有道理了。

    「寒妹——寒梅…」沈揚波可憐兮兮地跟在她身邊,又畏懼說到做到的寒梅會真的把他拿去填地基,只好識相的跟寒梅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走開!」寒梅忍了許久,終於受不了沈揚波像只粘人蒼蠅似的跟前跟後,椎開擋路礙眼的「路」,她大步的離開施工的工地。

    「寒梅,你等等我呀。」沈揚波從地上爬起來,一身白衣沾了塵土,顯得有些狼狽。

    寒梅更加快腳步,遠遠地將沈揚波丟在身後。

    她抿著嘴跳上泊在河道上的船,船板上打盹的船夫見寒梅跳上船,猶睡眼惺忪,寒梅出聲喊道:「快醒來,我要回去!」

    船夫的睡意全被怒氣騰騰的寒梅嚇跑了,他連忙將船駛離岸邊,將主人送回吳興去。

    「等等我呀,寒梅!」

    沈揚波猶不死心的從後面追來,寒梅煩極,見他要跳上船,隨手搶過船夫的竹嵩子,朝沈揚波一掃,將他拐落河道中,才將竹篙丟還給船夫,不管沈揚波狼狽的在水中喊救命。

    船夫頻頻回頭看沈揚波在水中掙扎,不禁道:「小娘子,沈少爺他……」

    「別擔心,他會游水的。」寒梅頭也不回地道。禍害遺千年,沈揚波如果這麼容易就一命嗚呼,她早就這麼做了。

    寒梅心情不好,船夫也沒敢再多說話。

    船順著河道劃進城中,突然在橋邊停了下來,正望著天空出神的寒梅回神過來問道:「怎麼了?」

    「有大船要過橋,先讓在橋邊一下。」船夫繼續將小船撐離河心,免得和大船撞在一起。

    寒梅答應了聲,等著大船過橋,正要過橋的大船上鑼鼓喧天,顯然這是一艘迎親的船隻。

    「是迎親的大船啊,」船夫站在舢板上笑道。「對了,今天是東村許家的姑娘要嫁到北村王家去的好日子。」在大船經過他們時,船夫說吉祥話祝福這位即將成為新娘的姑娘。「吉祥吉祥。」

    「吉樣吉祥。」寒梅也跟著船夫祝福新娘。

    伴嫁的喜娘笑嘻嘻的從結著花彩的竹籃子裡掏出一把喜糖給說吉樣話的船夫和寒梅,「大叔吉祥,家裡壯丁身強力壯。」

    「謝謝,謝謝啊。」船夫笑容滿面的收下喜糖,妥妥當當的放進腰間的搭連裡,準備帶回家讓家裡的小伙子沾沾喜氣。

    喜娘同樣掏出一把糖給寒梅,笑說:「小相公吉祥,娶個美嬌娘。」

    「謝謝。」寒梅收下那把喜糖,不甚在意喜娘錯認她的性別,說錯了吉祥話。

    倒是船夫聽了有些不平。「小娘子——」

    寒梅將手中的喜糖隨意放進衣袋裡,抬頭見大船已駛遠,吩咐道:「走吧。」

    船夫猶憤憤不平的嘀咕著:「我家小娘子明明如花似玉的人兒,哪裡像個男子了……」

    寒梅聽在耳裡,只笑了笑,不置一語。

    她若不像個男子,又豈會招來沈揚波的糾纏?

    若不是應付一個沈揚波比應付一群登門求親者來的簡單,她早受不了沈揚波寒妹妹

    前、寒妹妹後的,換回女裝把他趕回蘇州去了。

    她不想嫁人,偏偏阿爹天天逼著她上花轎,怕她嫁不出去似的,對上門提親者可說是「來者不拒」,就等她隨便點個頭,他真的就隨便把她嫁了唉,怎麼辦呢?

    逃!

    當沈揚波那個知道「拒絕  」為何意的傢伙第……數不清自己是第幾回登門拜訪,身後還跟著差一大群僕人,帶著一大堆據說是「聘禮」的金玉財寶、連城絲綢和雜八雜七的南北什貸,並且聲稱她「連嫁妝都可以省了,只要她點一個頭」時,而後所有人都以期盼的眼光看著她,盼望她趕緊識相的點頭,因為過了令晚,她就要滿二十歲了。

    寒梅受不了這逼婚的酷刑,當此之下,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

    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沒人逼她嫁人的安全地方。

    她狼狽地逃離家門,逃到她乾爹、乾娘家中。

    寒梅暫時借睡周訪煙的房間,這房間她住得慣了,小時候常住以外,周訪煙離家後,她也常到這裡來住,房裡甚至還有她的衣物供她隨時換洗。幾年下來,這裡等於是她第二個閨房。

    周訪煙的東西雖還絲毫未動的擺在原地,但衣櫃裡的衣服只有他少年時候的尺寸,給她穿剛剛好。

    他的味道淡了,舊影淡了,留在記憶中的模樣也淡了。

    那麼多年了,她連他的模樣都記不太起來,又怎麼會為了等他才待字至今呢?

    她對他,只有小時候那樣遙遠又模糊的記憶呀。

    而他,恐怕連她的存在也忘了。

    坐在床上胡思亂想一通,床前小几上的燭火微弱地照著昏暗的房舍,幾隻飛蛾不曉得從哪兒飛進房裡來,在燭火附近徘徊迴旋著,彷彿既畏懼燭火的熱度,又不捨離去黑夜中唯一的光源。

    寒梅靜靜地看著飛蛾撲向火焰,不救也個趕摸到衣袋裡鼓鼓的,伸手掏了掏,是一把喜糖,想起下午在河道上遇見的迎親大船。

    將糖掏出來放在桌上,吹熄了燭火,躲進棉被裡,閉眼睡下。

    睡著前她不禁又想,等睡醒後,就是二十歲了。唉,人真是愈大,煩惱愈多。

    從梅花格狀的花窗望去,房內的佈置簡單清雅,但是卻似飄迸了夜裡的霧氣,濃濃的霧讓視線所及有一種不真切的虛幻。

    隱約瞧見房中有兩個人影。一人在床上歪著,一人則在床畔試圖喚起酣睡中的人。

    「寒梅,該起床了,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溫和而熟悉的聲音不斷地傳進寒梅的耳中,寒梅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些,卻仍未醒。

    「別睡了,再睡可不等你了。」溫文聲音叫不醒她,語氣中多了股威脅的意味。

    「不等就不等嘛!」沉溺在睡眠中的人兒將臉埋進棉被裡,企圖隔絕吵人的聲音,連帶的從被中傳出的一串話也含糊不清。

    「這可是你說的,我真的要走嘍。」威脅用,聲音的主人只好耐著性子,繼續努力把她叫醒。

    「快走開吧!少來煩人了。」縮在被裡的從被中伸出一隻手,揮一揮,催促這個擾人清夢的傢伙快快離開。

    聲音的主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寒梅,寒梅,我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聲音裡有著難以忽視的決絕。

    「什麼?」棉被裡的人探出小臉,猶睡眼惺忪。她揉了揉眼睛,讓視線看的更清楚些,為什麼她覺得周圍好像有霧,害她看不清他的身影和臉孔?但她來不及關心怪異的環境,她在意的是他剛剛的那句話——他要走了,而且不再回來了!「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懂,他們不是才約好要去龍王廟看祭典和煙火嗎?

    「太晚了。」他幽幽歎道。

    「什麼太晚了,你說清楚呀。」寒梅仍然不懂。

    「來不及了,寒梅,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他深切地惋惜道。

    寒梅雖不懂他的話,卻也感受到他語氣中的惋惜,好像她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而偏偏她仍不知他所指為何?她錯過了什麼?天不是才剛亮嗎?她怎麼會錯過什麼呢?

    他的語氣讓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嫁給我,寒梅,說你願意嫁給我。」那麼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他著急的企盼寒梅快點頭。

    寒梅聞言,詫異的先是以手貼在自己的額上,再貼到他的額上,笑道:「訪煙哥哥,你沒生病呀,我知道了,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他拿開她貼在他額上試溫的小手,搖頭道:「寒梅,來不及了。」說完,他竟化做一陣白煙,迅速地消失在寒梅的面前。

    寒梅眼睜睜看著他消失不見,驚訝地想大叫,卻發現她發不出任何聲音,並且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變化!她駭怕的跳下床,奔到銅鏡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不、其實也不怎麼陌生,有一點像她,但,鏡子裡的人是誰呢?

    她迅速地看了眼四周、確定房中只有她一人,那麼鏡子裡的女子是誰?

    心一慌,想要逃出房門,卻發現房間似乎小了許多,或者是……她變大了!

    她的身體居然急速的膨脹,前一刻她的樣貌明明才十三歲,怎知一眨眼間,她像突然長大了!老了!

    她恐懼的奔出門外,一打開房門便被闡黑的世界所淹沒,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世界陷入一片冰冷的沉寂。

    「寒梅,快醒過來!」

    一雙溫厚的大手在千呼萬喚猶喚不醒被夢魔纏身的寒梅後,不得已只好輕拍她的臉頰,希望藉著痛楚能讓她醒來。

    「不!」惡夢纏身的寒梅直冒冷汗,無意識地搖頭說不。

    「寒梅!」床畔那人因為叫不醒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寒梅死命地捉住他的手,直嚷著:「訪煙哥哥你別走,別丟下我!」

    那人聞言,既擔憂又有一點竊喜,用袖子拭去她額上的冷汗,仍不住地喚著她的名。

    「寒梅,我不走,你快醒過來。」

    彷彿聽見了夢外的承諾,寒梅漸漸平靜下來。

    嘴裡喃喃道:「真的?不能騙人喔!」

    「嗯,不騙人,你快睜開眼就能看到我。」

    仿似安心了,寒梅鬆了口氣.長睫毛眨了眨,緩緩地睜開眼。

    房中一片漆黑,但握住她手的大手溫暖厚實,讓她安心。

    見她醒了,他放下心,在她找尋到他視線時,投下炸彈。

    「嫁給我,寒梅。」

    以為猶在夢中,這回寒梅想都不想便點頭答應。

    「好,我嫁給你。」果然說願意以後,他就沒有化做一陣煙消失不見了,寒梅安心地笑了笑,倒頭又繼續睡她的覺。

    得到肯定的答覆,心上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不由得揚起唇角。他沒想到寒梅會這麼乾脆的點頭,讓他來得及趕在她滿二十歲的最後一刻,親手摘下這朵屬於他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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