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卷一 血色安西 第四百三十章 楊家不甘
    第四百三十章楊家不甘驪山華清宮,這裡是大唐皇帝冬季度假及處理朝務的離宮,在中唐歷史上,這裡曾寫過濃麗色重的一筆,『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隨著那一段風流歷史的結束,華清宮也變得冷清了,它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也沒有朝臣來這裡討論軍國大事,它漸漸已經被人遺忘。

    此時的華清宮內,除了十幾名看管宮殿的宦官宮女,偌大的宮殿群內只住著一個和它命運息息相關的人,一個割斷了長安煙花繁盛的弱女子。

    華清宮附近只有一個營駐紮,不到五百名士兵。

    這天上午,兩輛馬車在官道上遠遠地出現了,跟著數十名騎馬家人,隨著馬車慢慢走近了華清宮,車簾拉開了,露出了楊花花那張嬌媚依舊的臉龐,可如果細看,便會發現她的面容已經憔悴了許多,李豫的田畝改制給她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她藏在田莊的一百五十萬貫錢財也全部被李豫奪走,她並不關心楊家的死活,但她卻不能接受自己錢財的巨大損失,虢國夫人之名她可以不要,但錢卻是她的***子。

    此刻,楊花花目光複雜地注視著遠方掩映在叢林的宮殿簷角,雖然她對此行並沒有多大的把握,但無論如何她要試一試。

    坐在她對面的是二姐楊玉珮,也就是曾經的韓國夫人,她被奪了名爵,丈夫也丟了官職,不僅如此,她藏在楊花花田莊裡的十萬貫錢也被官兵搶走了,楊玉珮沮喪到了極點,這可是她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養老錢,居然被奪走了,這讓她幾乎要崩潰,本來她想去找當貴妃的女兒,但宮中有消息傳來,女兒可能會因楊家牽連而被廢,嚇她不敢再進宮去找女兒,無奈,她只得來找三妹,正好楊花花要去華清宮,她便一起跟來了。

    「三妹,你說玉環肯替我們出頭嗎?」

    楊玉珮憂心忡忡,她憑著直覺,此行不會有太大的收穫,她們的四妹連貴妃都肯放棄,還會再幫她們嗎?

    「這不是她肯不肯的問題,這是她必須要做之事。」

    楊花花想著自己的錢財良田被奪走,她恨一陣咬牙切齒,道:「只要她還是楊家的一員,她就必須替我們出頭,當初我們是因她而富,現在我們楊家衰敗了,她焉能置之身外?」

    「可是」

    楊玉珮還想說,恐怕李隆基也沒有辦法了,可見楊花花愈加陰沉的臉,她未說出的話,又嚥了回去。

    這時,她們的管家已經和華清宮的駐防士兵交涉好了,軍士對她們馬車放行,楊花花望著一株大樹上的人影,良久,她淡淡道:「只要她想管,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在華清宮的東北角的一座道觀裡,楊玉環正手捧一把麥子給十幾隻喜鵲餵食,兩隻松鼠在緊靠窗戶的一株大樹上急不可耐地上串下跳,等候著楊玉環身後的兩塊粟米干餅。

    「別急,等我喂完喜鵲,就餵你們。」楊玉環笑著對松鼠道。

    她身著一襲白色道袍,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上,臉上不施半點粉黛,但皮膚依然白嫩細膩,姿容俏麗動人,她鉛華盡洗,更多了幾分出塵離世的清雅。

    在華清宮已經呆了一年多了,楊玉環已經習慣了這裡的清幽雅靜,以松鼠為弟,以喜鵲為子,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儘管李豫把整座華清宮都給她為靜養之地,但楊玉環卻從來沒有離開這座道觀一步,那些溫泉殿閣,對她而言已經是遙遠的往事,她只想在這裡平平靜靜地度過下半生,不願再去過問那些恩怨情仇。

    這時,門忽然推開了,一直跟隨楊玉環的侍女雪娘快步走進,「真人!」

    她喊了一聲,十幾隻喜鵲嚇得撲愣愣地飛走了,楊玉環不由有些埋怨道:「你幹嘛這麼急,你把它們都嚇跑了。」

    雪娘無奈地笑道:「有客人找你。」

    「客人?」楊玉環搖了搖頭道:「我不是說過,除了李慶安,我誰都不見嗎?」

    「真人,是二夫人和三夫人。」

    楊玉環已經近兩年沒有見到自己的幾個姐姐了,包括她大姐病逝,她都沒有參加出殯,她想了想,便點點頭道:「帶她們到我的外屋等候。」

    畢竟是姐妹,她不能不見,楊花花把麥子和粟餅放到窗外的大木盤中,洗了一下手,便匆匆向外屋去了。

    楊花花和楊玉珮已經被領進了屋子,她們正四下打量房間,房間裡佈置得簡單異常,一尊老君塑像,幾張麻席坐墊,除此之外一無所有,雪娘從裡間端來一張小桌子,將三張坐墊在桌子兩邊擺好,便對她們笑道:「兩位夫人請坐!我給你們去倒茶。」

    楊玉珮眉頭一皺道:「四妹這裡也太簡陋了一點吧!真是出世了。」

    楊花花似乎聞到了什麼,她的目光四處遊走,最後瞥見了窗台上的一隻花瓶,裡面插著幾支開得芬芳的***,她不由冷冷道:「她人雖然出世了,但心卻未必。」

    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楊玉環走了進來,笑道:「兩位姐姐,我們很久沒見了。」

    「四妹!」

    楊玉珮眼睛一紅,上前拉著楊玉環的手,聲音哽咽道:「四妹,你一定要幫幫姐姐。」

    「二姐,三姐,你們先坐下,我們慢慢說。」

    三姐妹坐了下來,雪娘端了三杯清茶出來,給她們上了茶,楊玉環看了一眼楊花花,笑道:「三姐,怎麼一直不說話。」

    楊花花淡淡一笑道:「我是在羨慕你的清靜悠閒,不像我們這些俗人,整天為一點保命的口糧碌碌奔波。」

    「三姐真是會開玩笑,你可是堂堂的虢國夫人,家資巨貫,還會發愁溫飽嗎?」

    楊花花和楊玉珮對望一眼,原來她們的四妹壓根就不知道楊家出事,楊花花便搖搖頭道:「從十天前開始,我已經不是什麼虢國夫人,你二姐也不是韓國夫人,秦國夫人的墓碑也被人砸了,三個民婦而已,二哥去見了閻王爺,楊家唯一還當官的,是你三哥國忠,只不過他由楊右相變成了楊司馬,準備回老家赴任,我們家財都被奪了,剛才在路上我還和你二姐商量怎麼謀生,你二姐準備給人漿洗衣服,我楊花花還是回老家種田,當一個農婦。」

    楊玉環半晌沒有說話,她的眼中一陣黯然,道:「沒想到二哥去世了,我會為他誦經祈福。」

    「四妹!」

    楊花花有些不高興了,講了那麼多,她就只關心死人,活人就不管了嗎?

    「你不要裝糊塗了,我們今天來找你,你心中比誰都清楚是什麼事?」

    楊玉環搖了搖頭,「我確實不知道你們還有什麼事找我,我們姐妹三人快兩年未見,難道一定要有什麼事,你們才肯來看看我嗎?」

    這時楊玉珮也忍不住道:「四妹,我們楊家敗了,奪爵免職,沒收家財,當年的大唐第一家落地如此淒涼境地,你真的無動於衷,置身事外嗎?」

    楊玉環目光落在院子裡的幾枝杏樹上,凝視著滿樹小小的青杏,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道:「春來花開,春去花謝,花無常盛,人無常貴,繁花雖不再,卻留下滿樹青杏,富貴雖沒有,人卻安然無恙,楊氏宗族得以延綿,我以為這是楊家的幸事,多年前我就如此盼求,今遭終於實現,當是天大的喜事才對。」

    話不投機,楊花花怒上眉梢,她忍住了一口氣道:「當不當什麼國夫人也就罷了,良田土地被官府奪走分給平民,我們也認了,但官府奪走我們數百萬貫家產,那些家財並不是偷搶得來,有的是先帝所賜,有的是我們經商賺來,那都是乾乾淨淨的錢,這些錢財官府該還給我們吧!四妹,不管你當尼姑也好,女道士也好,但你畢竟是楊家一員,楊家全族老小都在指望你,你真忍心把生你養你的楊家一腳踢開嗎?」

    旁邊楊玉珮也勸道:「是啊!四妹只要去一趟興慶宮,去找找先帝,讓他念舊日情義,替我們楊家說句話,拿回我們該得的東西,然後你出你的家,我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四妹,二姐求你了。」

    楊玉環沉默了,半晌,她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和興慶宮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就算有關係,先帝也幫不了你們,若當今聖上還有半點忌憚,你們也不會這麼慘了,這個最淺顯的道理,你們都不明白嗎?」

    楊玉珮眼中湧出無比失望之色,其實昨晚她和丈夫商量時也想到了這一點,假如當今聖上還念半點先帝舊情,就絕不會動楊家,既然楊家已敗,找先帝又有什麼用,她的十萬貫錢啊!

    楊花花卻不露聲色,她比誰都清楚,那個老不死的現在還會有什麼能耐,她今天來找楊玉環,絕不是讓她去找李隆基。

    「四妹,我只問你一句,你還願不願意幫楊家一次?最後一次。」

    楊玉環苦笑一聲道:「不是我願不願幫你們,而是我無能為力。」

    「四妹的意思就是說,你還是願意幫楊家一次?」楊花花步步緊逼道。

    楊玉環被逼無奈,只好點了點頭道:「我現在已出家為道,我幫楊家的方式,只有為家人日夜誦經祈福。」

    「不!你還有能力幫我們,只看你願不願去做,我說的不是興慶宮,我壓根沒指望那個無情無義的老傢伙,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說完,楊花花的目光緊緊盯著楊玉環,見楊玉環眼中閃過了一絲不自然,她不由暗暗得意,她楊花花豈會去做沒有把握的事?

    旁邊的楊玉珮卻一陣愕然,三妹這是在指誰,不會是說自己女兒吧?

    楊玉環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道:「三姐,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的,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說完,楊花花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站起身道:「好了,我們就不打擾你清修,楊家之事幫不幫隨便你,當年是你把我們招進京,你把我們捧上天,現在又讓我們重重摔下來,這個責任你不願負,那也由你了,只能說這是我們的命,二姐,我們走吧!」

    楊花花拉起楊玉珮便向外走去,老遠聽她大聲道:「二姐,你知道有人在盯著我們嗎?只要我們稍有不敬舉動,我們倆就立刻人頭落地,你信不信?」

    「三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不明白,但有人明白!」楊花花風一般大笑而去。

    楊玉環忽然覺得自己疲憊不堪,她輕輕擺了擺手,對侍女雪娘道:「你去吧!把門關上,不要打擾我。」

    她低低歎息了一聲。

    中午時分,大明宮內傳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聖上李豫正式下旨,任命安西節度使,趙王李慶安為大唐中書令右相,執政事筆,同時兼任吏部尚書,正式取代了楊國忠,而李慶安依然是安西大都護、安西節度使,並沒有因此奪去他的軍權。

    這個消息傳出,令朝野震動,倒不是邊關大員不能擔任相國,當年河西節度使牛仙客便出任了左相,李林甫為右相時,又同時兼任朔方節度使和安西節度使,大唐文武之分並不是那麼嚴格,文官能打仗的例子比比皆是。

    關鍵是李慶安在擔任右相的同時,還實領安西節度使,也就是他不僅軍權未丟,而且還掌握了相權,這真的是權傾朝野了,這種軍政大權共攬的情況,在大唐成立以來還是頭一遭。

    一時朝野民眾議論紛紛,反對者有,而支持者也大有人在,反對者主要集中於高官權貴,李慶安在安西限田廢奴讓他們對李慶安不抱任何幻想,而支持者主要集中在中低層官員和廣大平民,他們並不在意誰掌權,他們只關心自己的俸料祿米能否足額發放,只關心長安糧價能否保持穩定,李慶安掌權,安西銀元必然會滾滾而來,安西軍隊必然會進駐關中,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天快黑時,長安大業坊,一輛馬車在百名侍衛的保護下駛進了坊門,馬車又行了數里,最後在一座大宅前停了下來,這座大宅是前吏部侍郎令狐飛的府邸,令狐飛是楊國忠的頭號心腹,也是他最信任的謀士,自從十天前,楊國忠被貶黜了右相,令狐飛也被免了吏部侍郎一職,賦閒在家,原本府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常,現在也變得門前冷落。

    馬車在令狐飛的府門前停了下來,一名侍衛奔上台階,對門房拱手問道:「請問令狐使君是否在家?」

    門房疑惑地看了一眼車簾緊閉的馬車道「我家老爺在家,請問你們是」

    侍衛低聲道:「你速去通報你家老爺,就說太上皇有要事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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