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滿京華 第一卷 京華侯門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日久生情
    儘管陳衍是個很擅長講故事的小傢伙,然而,朱氏幾乎從他口中把所有的細節淘了個一乾二淨之後,仍然止不住心中那股憂慮。她知道宮中的宜興郡主是陳瀾的義母,怎麼也不會對其不利,可現如今內外局勢那樣難以琢磨,就連夏太監這樣的人都險些被人下了毒手,若是有人心生叵測對陳瀾不利,那又怎麼辦?

    於是,儘管今天的晚飯是小廚房根據她最近的口味精心做的,四色醬菜色香味美俱全,可她仍是食不甘味,只喝了小半碗粥就搖了搖頭。綠萼苦勸無果,鄭媽媽也是才開口就被朱氏瞪了回去,到最後還是陳衍親自出馬,她才勉強多用了半個小花卷,卻再也不肯吃東西了。晚間其餘晚輩來請安的時候,她也一直意興闌珊,更沒在意陳瑛又沒露面。

    眼看快到了亥時,就在朱氏以為陳瀾興許要宿在宮裡的時候,玉芍突然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來不及行禮就嚷嚷道:「老太太,三小姐回來了」

    「阿彌陀佛,三清道尊,謝天謝地」

    朱氏合掌唸了一聲,也沒覺察到自己把諸天神佛全都念了個遍,這才接過一旁綠萼送上的茶水一氣喝了小半盞,心裡總算是舒暢了起來。然而,就是二門到蓼香院這一會兒走路的功夫,她都等得有些不耐煩,直到外間傳來了說話聲,她的臉色才霽和了下來。

    「老太太,我回來了。」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聽在朱氏耳中卻猶如天籟之音。她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伸手把陳瀾拉起按在炕上旁邊坐下,又端詳了一眼她身上的穿著,這才說道:「想來是入宮的時候淋著了雨,所以才在郡主那兒換了這一身?真是苦了你了,今天那雨下得最大的時候差不多就是你進宮那會兒,直拖到這麼晚了才回來。」

    「娘留我在宜春館坐了一會兒,就去了長樂宮看周王殿下,又趕在宮城下鑰前出來,再耽擱了一會兒就這時候了,也忘了派人知會您一聲。」陳瀾解釋了兩句,見鄭媽媽已經領著綠萼玉芍退下了,而陳衍則是坐在炕上對面眼神炯炯地盯著自己瞧,她便長話短說道,「秦太夫人今天應當已經聽進去了我的話,再加上小四那邊的進展,晉王只要還有一點腦子,就應當不會再聽人蠱惑撇下王妃,所以這件事算是辦成了。」

    朱氏就只有韓國公夫人陳氏這一個女兒,因而對於外孫晉王妃張惠蘅和世子張炤姐弟倆,她心裡最是記掛。每每想起晉王妃如今的遭遇,她就悔恨得無以復加,所以,此時長舒了一口氣的她眼角微紅,忍不住拉住陳瀾的手說:「多虧有你,多虧有你」

    「老太太,我也有功勞呢,你怎麼單單只誇姐姐」

    扭過頭的朱氏看到陳衍一臉誇張的表功模樣,忍不住笑著衝他招了招手,見他也湊了過來,她才順手把他也攬進了懷裡,臉上滿是燦爛的笑容。溫情過後,她方才想起陳衍說起的另一樁,於是連忙對陳瀾問道:「瀾兒,小四還說了羅家的事,你覺得羅世子說的真可靠麼?」

    「老太太,我知道因為羅姨娘的關係,您不待見羅家,但恕我直言,如今貴妃娘娘沒了魯王殿下,看似羅家受了重挫,可從長遠來看,他們反而從奪嫡的泥潭中掙扎了出來。只要貴妃娘娘能夠不受人挑唆,憑著威國公的軍功,羅世子的進士出身,日後的前景絕不輸給咱們這些傳承百多年的勳貴世家。不說這些,羅世子從前也給咱們幫了不少忙,他是正人君子,否則只需說一半捂一半,何必吐露這些。」

    「你說的也是……怪不得羅姨娘想把五丫頭許配給羅世子卻不成,她是滿肚子壞水,羅世子卻正派爽直,兩邊就不是一個路數的。東昌侯府倒了,廣寧伯府敗了,以後哪怕不攬事不生事,咱們家也得多交往一兩家,既如此,羅世子又是小四的師兄,便好好親近就是。」

    朱氏以前提到羅家就皺眉頭,幫了好些忙的羅旭得到如今這樣的正面評價卻還是第一次,因而陳衍忍不住咧嘴一笑,陳瀾也笑了起來。只關於羅貴妃的那點謀劃涉及羅姨娘,她就決定瞞下朱氏這一茬,只說起那些鋪天蓋地的奏章,又提了提夏太監的意思。

    「從內閣首輔下手?這是不是手筆太大了?」朱氏一下子蹙緊了眉頭,微微搖了搖頭,「夏公公恐怕是這一回恨得咬牙切齒,這要真的掐了起來,那可不是一時半會摁得下的。」

    「我對夏公公說了,主意他出了,如何用卻全在我。他原本還有些猶豫,但娘說會給他一個公道,我看他心裡應當有所取捨。可哪怕沒拿到他手裡的那些東西,他露出的信息咱們以後也用得著。其實,我之前回來的路上就想通了,一旦晉王殿下真的醒悟過來,斷然不會容人一味算計,總有反擊。那些幕僚不會都是飯桶,到時候咱們只跟在後頭就是了。」

    陳衍一直在旁邊乖乖聽著,此時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一回畢竟是矛頭衝著老太太,要晉王殿下不肯出面,只想由著咱們在前頭衝鋒陷陣呢?」

    「他已經落井下石了一回,只要他還記得韓國公在這節骨眼上正坐鎮步軍營不曾挪窩,就該知道皇上還信賴韓國公,這會兒正是挽回的機會。再說,他如果還念著儲君之位,這會兒就不能一味裝賢良了,總得給別有用心的人一個教訓。退一萬步說……」

    陳瀾頓了一頓,見朱氏亦是輕輕點頭,她就苦笑道:「想來晉王殿下知道近來那麼多死人,又有幕僚在旁邊相勸,應當不會用那種動輒殺人的激烈手段,既如此,即便是做得過頭亦或是不那麼妥當,心知肚明的皇上也會寬宥一二。」

    「也只有希望如此了。」

    天色已晚,陳瀾雖是從宮中用過晚飯回來的,可終究還是被朱氏留下,和陳衍一塊陪著用了夜宵。和晚飯時的沒胃口不同,朱氏雖怕積食沒用桂花小湯圓,小米粥卻是用了一大碗,又吃了一個小餑餑,而陳衍則是吃掉了一大海碗的雞湯麵,看得陳瀾嚇了一跳。等到攙扶老太太走了小半圈消化,最後服侍人躺下,姐弟倆才出了蓼香院,這會兒早就過了三更了。

    這一整天經歷的事情太多,陳衍回房之後直接撲在了床上倒頭就睡,連鞋襪衣裳都是露珠春雨合力幫忙脫下的,卻恪於陳衍的火爆脾氣,不敢貿貿然把人抬了去沐浴。而陳瀾則是強忍倦意一邊泡腳,一邊把芸兒叫了過來。

    「你素來消息靈通,可知道五妹妹的婚事有什麼進展?」

    「五小姐?」芸兒一愣,隨即就笑道,「小姐這可問著人了,喜鵲前兩天還說呢,因為婚事三老爺和羅姨娘鬧翻之後,三老爺成日不著家,羅姨娘倒是設法走了好幾戶人家,可憑她頂著淑人的誥命,別人卻根本不理會,氣得她倒仰。威國公夫人正懷著身子,壓根沒工夫見她,眼下她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偏生還裡外不是人。」

    「原來如此……」陳瀾又問了幾句別的,見芸兒問一答十,比什麼都省事,她不禁輕笑了一聲,「你啊,還真成了包打聽。有功夫在這些人事上頭留心,也不妨想想自己的事。你和沁芳年紀都老大不小了,有什麼思量也不要一味藏在心裡。」

    此話一出,別說芸兒,就連正在收拾東西的沁芳也臉色一下子紅了。正提著銅壺進來預備再兌些熱水的蘇木一下子笑出聲來:「小姐您還沒嫁,這就預備咱們這些丫頭的事了?」

    「沒規矩,小姐只不過說一聲罷了,就你嚼舌頭」

    芸兒一下子反應過來,狠狠一跺腳便追著蘇木要扭打,慌得後者趕緊把水壺傳給了胡椒,又一溜煙跑出了門去。聽著外頭那一團笑鬧聲,陳瀾臉上也不知不覺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她已經用自己的法子鋪平了在這侯府中的路,而皇帝為她選擇的夫婿無疑也超過了她的期待。她為陳衍籌劃了這麼多,為朱氏籌劃了這麼多,為自己籌劃了這麼多,出嫁之前,也該給自己身邊的人尋些好出路了,也不枉她們跟她一場,助她一場。日久生情,不外如是。

    看到沁芳躡手躡腳出了屋子,陳瀾便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紅螺。可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紅螺也瞧了過來,眼眸中卻流露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小姐,您出嫁的時候,請一定帶上我。乾娘那兒也說,她一個寡婦,不想孤零零一個人留在府裡,要是做陪房不成,她願意去田莊上看房子。」

    除了宜興郡主提過的長鏑和紅纓,紅螺是第一個主動提出要跟著她陪嫁的丫頭。陳瀾盯著她看了片刻,隨即微微笑道:「好啊,沒你在身邊,我還真不習慣。」

    「啊……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紅螺幾乎是一瞬間便反應過來,忙跪下磕頭。陳瀾見她這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的樣子,心裡很快就明白了——歷來豪門千金出嫁,陪嫁的丫頭都是在府裡有親人的家生子,很少有外頭買來的隨嫁,不過是為了將來無論姑爺收房還是做管事媽媽,都好拿捏而已。可只看紅螺從前甚至不願意進晉王府,她便知道,這樣的丫頭最適合留在身邊。

    「我還是剛剛對芸兒她們說的那句話,你將來若有瞧中的人,儘管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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