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 正文 第十五章 回家
    二○○六年的一月二十五日,林曉坐上開往昌城——J省省會城市的列車,過了長江的時候,列車廣播站出人意料地播放了林曉心頭一直喜歡的一位消失多年女搖滾歌手的《回家》,嘶啞和疲憊的呼喊一下子把故鄉的山山水水拉進了林曉的眼簾。

    林曉靠在坐椅上,微閉著眼睛,想起回家之前給蘇晴掛了一個電話。這是他在大學裡給蘇晴姐的第二個電話。

    林曉刻意地不和蘇晴聯繫,這樣自己抽身要抽身得乾淨,唯如此,才能真正清淨,公司的事情全由蘇晴姐打理。

    他做不到當知道公司遇到困難的時,他會忍住不為公司做點什麼,事實上,這個他親造出的騰龍集團,傾注他個人太多血與淚。

    然而既然告別過去,就要徹底,就乾脆不聽一切有關公司的事,林曉也不上網或者通過別的什麼途徑去瞭解有關公司的消息,非常偶而地在楚天的報紙上見過騰龍地產的名字,也只是一瞥。林曉當然知道蘇晴有很大的難處,可他相信,蘇晴能應付這一切,她是林曉心目中商場女性的典範。

    一肩擔當大任的蘇晴卻沒林曉想得那麼輕鬆。

    她放下電話靜了一會,心裡有些惆悵,這個林曉,極不負責任地扔下公司跑了,他不知道,自己這半年來,要獨自面對多少來自外界的壓力和內部的暗箭,光是應對林曉的突然離去,裡外就做了不少的工作。

    唉,我們的女強人蘇晴(雖然她最討厭別人稱她女強人,但她在世人面前就是不折不扣的女強人)現在她根本沒時間去想個人的事,公司事業蒸蒸日上,她非常忙碌。

    林曉走的半年,公司發展還算順利,但眼下的最大問題是公司的總建築設計師蘇老,也就是她的大伯父,已七十多歲了,身體越來越差,蘇晴一直在為尋找合適的接替人選而發愁。

    蘇老推薦了他的弟子姚衛,正姚雪的哥哥,在人們原本以為這個世界很大很大的時候,其實,關乎自己的世界,很小。

    姚衛是個非常有才氣和魄力的建築師,在圈裡非常有名,他委婉地拒絕了,並非他不尊從恩師的話,他對恩師說要遊歷四方,體味人生,尋找真正的美。其實,姚衛的遊歷,是為了舒緩他內心的掙扎。

    公元二○○六年的一月二十七日,林曉在橫山市長途汽車站下了車,三年前橫山已經撤縣改市了,市區比過去縣區擴大了一半,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座城市都將處在轟隆隆地大建設的浪潮聲之中。

    林曉不用擔心有人認出他來,畢竟他離開這裡太久了,每年回來也只是呆在家中陪老父,並不怎麼外出。他對鄉里鄉親說是在外打工,發了一點小財。

    並不是林曉刻意藏富,而是他不想被人打擾。

    可以想像,若人們知道他的根底,一傳十,十傳百,立時就會有絡繹不絕的人上門借錢,更會有各級領導會來遊說他投資橫山,即使不煩他,也會來煩他的老父,林曉很是清楚官場上這些事了。

    林曉前年回家的時候,給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錢老父,林父卻用這筆錢全部用來修繕村裡的小學了。這樣一來,村裡人認為他終於有了出息,但算不上什麼大出息,鄉親們真心地為林曉高興。

    出了長途汽車站,林曉沒有打的,也沒乘公交,只是一個人走著,穿街走巷。

    新修寬敞的街道他並不熟,但方向是不會弄錯的,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他就來到橫河旁。

    在林曉看來,橫山市的兩岸工程做的是不錯的,河邊原來到處是坑,還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修建的柏油路已改成條石鋪就,並沒像其它城市一樣清一色的花磚、石柱、不倫不類的希臘雕塑,而是仍遺有幾分古風,林曉很喜歡這樣。

    橫河水一如當年般靜靜地流淌,由於天氣寒冷,河面上冒著騰騰的白氣。

    林曉一時間感慨萬分,站在一株巨大的古樟樹下停下。

    冬天,樟樹的葉子是一種陳舊的綠,層層的壓在頭頂,壓向天空,顯得有些壓抑,林曉心頭頗有些撫今追昔的感覺。

    不遠處傳來轎車剎車的聲音,引起了林曉的注意,他看到三輛轎車停在樹旁,前面的是一輛寶馬,後面跟著的兩輛是奔馳,中間那輛奔馳下了一人,飛奔到前面那輛寶馬,拉開車門,樣子極是恭敬。

    那人轉過臉來,林曉身子一顫,一下子握緊了雙拳,全身的血都湧到了臉上。

    下車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年那教育局長的兒子,那個靠自己遞紙條才考上大學的任青!

    一別十年,他的身材富態得多了,可是,他就是燒成灰,林曉還是能一眼識出了。

    林曉永遠忘不了那屈辱的一幕!

    他是怎樣被驅逐出考場的?!

    前途的斷送,永不能抹去的污點,讓他痛不欲生!

    林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試圖讓心頭的狂怒漸漸平息,十年的打磨,林曉已成為一個嬉笑不言,城府頗深的一個生意人,然而,一看到任青,他的鎮定功夫幾乎全線失守。

    林曉的修氣的功夫還沒達這種境界,能在突見仇人面而依然保持心情寧靜。

    費了好一會功夫,林曉才調整過來了,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了,十年了,雖然任青父子害他命運如此坎坷,但若無此坎坷,自己又豈有今天這番成就?

    任青並未看到站在樟樹底下這個十年前的同窗,即使看到,他也未必認得出來,作為市招商局副局長的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寶馬車上坐的那位來自和州的大財神身上了,一向盛氣凌人的他,正以十分謙卑的姿態迎候著那位財神。

    林曉想轉過頭,不再看這一行人,然而,從寶馬車上下來一個五十來歲禿頂的男人引起林曉的注意,林曉心頭奇怪:他怎麼來這呢?

    齊揚,中國炒房地產界中的大鱷,和州炒房團的代表人物。他所到之地,必引發當地房地產價格的飆升,可是,橫山市這個小小的城市是怎麼入這位的法眼呢?

    林曉百思不得其解。

    憑直覺,林曉覺得齊揚此行必有所為。於是,林曉無心觀賞風景了,找了一個IC公共電話亭,撥通了蘇晴的手機。

    蘇晴正在開會,手機開的是震動,這個手機的號碼只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所以一旦打來就肯定重要的電話。蘇晴低頭看了一下手機,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看區號,是林曉橫山的區號,蘇晴立時站起來對與會者說道:「我有一個重要的電話需要接聽,諸位先繼續!」總經理在會議期間接聽電話是絕無僅有的,眾人愕然,看著蘇晴一臉肅然地走出會議室,進到了與會議室緊挨著的休息室。

    電話中,林曉向蘇晴通報了在橫山看到齊揚的事兒,蘇晴笑道:「我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林曉你也是關心則亂啊,齊揚到橫山的事與我們公司有什麼相關?」

    林曉想了一下,確實如此,這個電話沒有必要這麼急打給蘇晴,晚上打最好,不想自己脫離崗位半年,職場上遵守的漸漸遺忘了。林曉不好意思地說道:「不好意思,蘇晴姐,打擾你了,你給我分析一下,齊揚來到橫山有什麼目的?」

    蘇晴沒有馬上回答,想了一會,說道:「齊揚也是人,說不定去橫山休閒度假的,按理說橫山的樓盤,他是看不上眼,不過,」蘇晴語氣又轉了一下:「現在全國對和州炒房團都是一片喊打聲,他們可以炒作的空間也是越來越小了,前不久和州的房地產價格突然飆升,我看跑到各地的炒房團看外面沒有作為,回來敲打一下,不小心點起自己家院子的火了。」

    「還有這事?!」林曉前一陣子忙著應付考試,沒有關心相關的新聞,而且即使不忙,他也有意識地避開這方面的東西。

    放下話筒的林曉在電話亭呆了一會,在過去,齊揚那個房產置業機構曾與他接觸過,希望接手他的樓盤,炒作起來,被他一口回絕了,兩人並未見過面。只是齊揚經常在一些媒體上出現,所以林曉認得。林曉已經托蘇晴姐去秘密調查齊揚來橫山的真正目的,相信以蘇晴姐的手段,不出三天就應該有答覆。

    林曉還是覺得心中不妥,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雖然橫山樓盤小,很可能因為某種原因,入齊揚眼而炒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這批人鬼都憎的傢伙到自己家鄉地頭上圈錢,讓家鄉需要住房的普通老百姓住不上房的話,自己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他立時想起兩個人,一個是他高中玩得最好的男同學,橫山市電視台廣告部主任周復;另一個是他的堂哥林強,橫山市恆久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這兩個人,林曉深知,在橫山市是無法饒過的能人,更主要的是,他們都富有正義感。

    林曉想了一下,又覺得心中沒底,老同學和堂哥都有多年未見了,商場就是個大染缸,雖然這些年來聽到的都是對這兩人的正面評價,但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林曉還得親自去看一看,想好了,林曉攔了一輛的士,上車就對司機說去廣電宿舍區。車一開動,離開橫河向市中心區駛去。

    坐在的士裡的林曉大腦迅速運轉著,在商言商,這次要能打擊齊揚的炒房團,又能取得相當經濟利益,兩相結合起來,方能打好這一仗,林曉想著,想著,有了大致操作方向。

    到了廣電宿舍樓區,林曉付錢下車,憑著三年前的記憶左轉右轉,上樓,按門鈴,林曉平靜心中的思緒,把剛才的事情拋開,老同學的普通見面嘛。

    林曉躲開防盜門的視孔,裡面人就看不到,想給老同學一個驚喜。

    門開了,伴著一個人喚道:「誰啊?」探出一個頭來,林曉頓時覺得是個好兆頭,居然是堂哥林強。

    堂哥林強一臉奸詐樣,看到林曉楞了一下,他原本以為是周復的妻子林燕,故意搶著開門嚇嚇她的。在橫山,林是大姓,有上林家和下林家之分,據說的唐末時期林氏兩兄弟躲避戰亂到此,花開兩枝,上林家自然就是哥哥,下林家自己就是弟弟。

    林強看著笑瞇瞇的林曉,認出來了,驚喜地說道:「林曉,怎麼是你啊?我還以為是你妹子呢?快進來,快進來!」屋內傳來周復的聲音:「是誰啊?!」

    「是林曉!」林強叫道。

    林曉走進屋內,習慣性的環顧左右,心裡估價在橫山這套房連裝修大概值得十一萬的樣子,裝修並不奢華,但顯主人的閑雅淡淨,再看牆上的字畫,看來,這些年來老同學的愛好還沒丟啊。

    周復出來,一看是林曉,大喜,過來就抱住林曉,說道:「怎麼是你啊?早聽說這幾年你都回家過年,怎麼就不來找找我,真把我們這些兄弟給忘了是吧。」

    林強也在旁調侃道:「本來還因為是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來了,不想卻是一個林哥哥,哈哈,周復,現在有兩個大舅子在,今日就是你的批判大會。」

    林曉想起今日是週末,難怪他們兩個都有時間坐在這裡。

    林曉問起林燕,周復說下鄉採訪一周,今天正好也要回來的。

    林曉早注意到周復腰上圍著圍裙,這個好男人,一定在下廚房給回家的嬌妻做一頓豐盛的。

    三人正熱鬧地議著,門鈴聲響了,林曉和堂哥林強對視一笑,二人一推,周復被搡到了門前。周復居然撓了撓後腦勺,這是他小時候就常有的動作,開防盜門,開鐵門,林曉和林強就看到林燕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到老公懷裡,「啾」(撒嬌意)得不行。

    等林燕看到屋內還有人在,不禁臉大紅,連忙脫離周復的懷抱,待看清楚一個是林強,另一個居然是林曉的時候,林燕的臉上的紅暈一直漫到脖子上來了,不依不饒地捶打著周復,說你這個死人,兩個哥哥在也不跟我說一聲。林曉和林強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林曉心中感歎,真好,老同學和妹子林燕多幸福啊。

    林燕問了兩位哥哥的好,迅速鑽進廚房把已做好的飯菜再熱上一上,讓三個大老爺們坐在廳裡閒聊。等到香味從廚房飄出的時候,林曉才發覺自己肚子真得很餓了。一道道熱氣騰騰的才端了出來,色、香、味具全,林曉不禁食指大動,再不客氣,拿筷子夾起來就往嘴裡塞。白酒端上,林燕每人斟了一杯,自己也滿上的,然後端起,先敬兩為哥哥,一飲而盡,顯林家女中豪傑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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