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第十一卷 第四章 平安京(二)
    跨海東渡使團的正副使節人選已經敲定正使為禮部侍郎王巖,副使為相府衙內吏部郎中李顥,隨行的還有一枝精幹的隊伍一千人的虎翼軍團蛟龍軍,五百名虎賁,指揮官是蛟龍軍都指揮使羅亞多。虎賁雙煞夷臘葛、阿沒裡先前在宗煒一案中立下大功,官家有意錘煉虎賁軍團中的可造之才,集中編成一個營,以左虎子為指揮官,出去見見世面,積累一點實戰的經驗。已經確定,經歷過遠洋考驗的五艘鐵甲戰船,五艘福船將成為東渡海戰的主力。

    也許根本不會有戰爭發生,但是,大宋使節團此行的目的就是以武力保和平。武力方面準備的比較充分,文制方面則需要花費一些精力。王世雄主動入甕,可算是意外之喜;王世雄是有些神通的,還有一項特殊的本領,就是精通相術,扶植一個大宋利益的代理人,風花雪月前期已經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再經過王巖、李顥的實地考察,重陽子的法眼晃一遍可算十拿九穩。江湖騙子的相術,基本上都是穿鑿附會,當不得真;以王世雄的眼光,看一個世俗中的普通人,應該不會走眼。

    忙了一天,正想在書房中靜一靜,簾籠一挑,杏兒帶著弟弟狗兒進來了。

    狗兒長大了,娶了已故刑部尚書宇文虛中的孫女為妻,頭一胎就生了兒子,胡三又看到了房頂上冉冉升起的青煙,樂得抬頭紋都開了。家裡開著幾家藥鋪,從不缺錢用,狗兒鬼點子一個接一個,交結高人,見佛燒香,成為刑部尚書蔡昌的心腹,再加上宇文家族勢力雄厚,即使不靠朱孝莊這一邊,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狗兒來了?」

    「你也是的,怎麼還提小名?」杏兒數落著男人,擺上幾樣水果,都是不容易得到的,「狗兒多吃點啊?」

    狗兒有大名,姓胡名紘字應期,儘管一肚子辦法,偏就奈何不得這夫妻二人,無奈道「狗兒就狗兒吧,總沒人叫,眼瞅著就忘了。」

    朱孝莊有茶水就夠了,不怎麼動水果「聽說你娶了一名東瀛女子回家?聽說家裡頗不太平?」

    確實有這事,東瀛正店東家的女兒上了狗兒的狗床,店舖被完顏宗煒一把火少了個乾淨,東家死了,一個女孩子無家可歸,狗兒又不是無情無義的人,索性弄回家做了妾室。宇文夫人打翻了醋罈子,大鬧了一場,現在還是冷戰時期,狗兒是能躲就躲,家都不願意回了。

    狗兒呼道「還請姐丈賜下錦囊妙計,小弟是生不如死啊!」

    杏兒笑盈盈地坐在孝莊身邊,剝一個荔枝塞進男人的嘴裡,倒要看看他說些什麼。

    有女人在身邊,怎麼談男人的事情?孝莊丟一個眼色過去,道「清官難斷家務事,誰都沒有好辦法。唉……」

    後面沒有了。狗兒心領神會,道「姐姐,狗兒餓了,弄點吃的吧!我就想吃你親手做的兩熟紫蘇魚,就是豐樂樓的大廚都及不上你的手藝,呦,想想都香呢!」

    不等杏兒說話,孝莊接過來說道「再弄一份金絲肚羹,加點洗手蟹,哎呀,還是家裡的飯香啊!」

    杏兒不解地問「不是剛吃過晚飯嗎?」

    「少喝一點又不會撐死人,來一壺朱宅園子正店的瑤光酒,吃洗手蟹就得瑤光酒,絕配啊!」狗兒將姐姐連說帶勸地推出去,末了還不忘叮囑一句,「酒沒有就派人去買,晚一點沒關係,我可不將就!」

    杏兒稀里糊塗地出來,總覺得不對勁兒,偏又說不出道不明,弟弟想吃就去準備吧!

    狗兒順著門縫瞧著姐姐遠去,回身小聲道「走了!」

    孝莊還不放心「真的?」

    「不信你來自己看!」

    孝莊長出一口氣,四平八穩地坐好,道「你的事情解決起來不難!宇文氏雖然霸道些,到底出身書香門第,不會做太出格的事情,所以不用擔心她會虐待你的東瀛女人。你只要離開家出去轉悠一兩個月,想一想家裡會發生什麼?」

    狗兒猜不出,孝莊接著說道「開始她們會恨你,慢慢地她們會懷疑你在外面與別的女人鬼混,那麼兩個女人就會產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她們就多了共同語言,時間稍微長一點,就會一起想辦法拴住男人的心,也許她們會成為好姐妹也說不定啊!」

    「就這麼簡單?」狗兒不是太相信;

    「有效的都是簡單的!」孝莊肯定地回答。

    狗兒狡黠地一笑「你也用這種方法對付過我姐?」

    孝莊大言不慚地說「什麼話,怎麼叫對付,應該叫保護。當年,我娶你家回來,她入門晚卻成了正室夫人,那幾位能給她好臉色?我又馬上要離京到宋州去,很是為她擔心!沒想到,風平浪靜,什麼事情都沒有,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幾個女人在家也沒幹什麼正經事,每天就是批判萬惡的朱孝莊,幸好我在萬里之外聽不到,唉,女人嘴裡的朱孝莊,比魔鬼還要魔鬼啊!」

    「你怎麼瞭解得這麼清楚?」

    「這麼大一家子人,還沒幾個心腹?」

    沉默了片刻,朱孝莊忽然說道「你如果沒有合適的去處,我倒是可以幫你找一個。」

    「東瀛?」

    「正是!」

    狗兒有一點中計的感覺,可是瞧著萬惡的朱孝莊的表情,又不像啊?

    狗兒知道,這個差事許多人哭著搶著想去,姐丈都沒有答應,難道我恰好就是國家需要的那個合適人選?

    狗兒試探著說道「我也做不了什麼啊!」

    孝莊隨口道「幫著出出主意吧!」

    唉,還是被算計了!狗兒很無奈,狗兒對大海那邊的奇怪國度非常感興趣,實在是想看看那個男人都是魔鬼,女人大多仙女的國家。唉,去就去吧,總之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大宋靖康十九年五月初七,使節團離京踏上行程。

    開始的氣氛是歡欣鼓舞的,經過揚州,進入長江水道,在入海口與等候多時的主力艦隊會合,登上小山一般的福船,司墨誇張地叫道「哇,看啊,多麼壯觀!任憑驚濤駭浪,我自巋然不動;比騎馬還要穩當,我喜歡!」

    書癡霍易書抱著一本書,道「這麼大的船怎麼會沉呢?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霍易書在質疑前人關於航海的論斷,遭到了水手們集體的鄙視,還沒出海就說什麼船沉,不是白癡是什麼?如果不是顧忌對方的身份,有許有人會將白癡推下去給龍王做女婿的。

    許是上天聽到了白癡的狂妄之言,出海之後,立即遭遇了罕見的風暴。船搖得厲害,天在搖,海也在搖。跟大海比起來,船再大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司墨抱著狗兒,狗兒抱著一根柱子,盡情地吐啊!始作俑者霍易書,護著他心愛的書,道「知道了,海真大啊!不過,我還是不相信船會沉,絕對不會沉的。小師叔,你說呢?」

    王世雄坐在艙室正中,雙手捏著印決,身體如同水中的一片葉子,隨波逐流。

    「船即是我,我即是船,沉與不沉又有什麼分別?」

    司墨吐的都是酸水,肚子裡也只剩下一點水了「他在說什麼?」

    狗兒氣哼哼地說道「船沉了他也不會死!」

    聽到一個「死」字,司墨立即清醒起來「小師叔,麻煩你幫著看看,我會死在這嗎?」

    高人重陽子的眼睛緩緩睜開,神一般的目光從司墨的臉上掃過,半晌道「報上你的生辰八字!」

    司墨按照要求做了,生怕有錯,想了又想又重複一遍,心急火燎地等著。

    「你還有四十五年陽壽,晚年名利雙收,晚景極佳,而今不過是小有困厄而已。」

    「請師叔明示,我的書法能否超過蘇秦米蔡!」人就是這樣,一旦脫離了生死,名啊利啊什麼的又如影隨形地全回來了。

    王世雄微微一笑「境界在心,你連自己都超不過,又怎麼能超過別人。」

    風浪來的快去的也快,上天奈何不得書癡,也不好再折磨不相干的人。

    狗兒躺成一個「大」字,揶揄道「小牛鼻子,我看你與我那狗屁姐丈有的一拼,故弄玄虛罷了,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的。」

    世雄平靜地說「人如果沒有一點敬畏之心,與畜生何異?靖康元年,你喝烏龜湯喝的流鼻血,這件事有沒有?」

    當年,胡三弄回來兩個王八,當親爹一樣伺候,還娶了金貴的名字——大寶二寶。狗兒的姥爺過七十大壽,就想喝個王八湯,狗兒娘擅自做主,將大寶燉湯。原湯被狗兒喝了大半,姥爺喝到的不過是二茬湯,狗兒流了鼻血。此事只有他和娘知道,爹和姐姐都不知道,小牛鼻子怎麼知道的?

    狗兒坐起來,儼然在瞻仰怪物,道「行啊,有點門道!再說說,你還知道什麼?」

    「你原來不叫狗兒,可是有的?你六歲那年,在汴河游水,掉進一個樹坑之中,差點淹死。你是抓著狗尾巴才脫離了險境,後來你爹給你改了名字叫狗兒,我說的可對?」

    神了,連這事他也知道?

    狗兒倒驢不倒架,男子漢大丈夫就是不認輸「純屬巧合,被你蒙上了。」

    「洞房花燭夜,你一個對子沒對上來,被你夫人……」狗兒的爪子閃電般摀住大嘴,搖尾乞憐「行了,行了!嘴下積德,我胡紘還要做人,你世雄還要修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方便就是方便,此方便不同於彼方便,下一刻,兩個方便都是一樣的方便。我想去方便,想必你也是想的,怎麼樣,咱哥倆一起方便?」

    重陽子笑道「請自便!」

    狗兒自討沒趣,出來方便,隔壁「唏哩嘩啦」,正副大使正在壘長城。由虎翼水軍率先發明的雀牌,而今已經傳遍神州,深受國家棟樑以及棟樑旁邊的大梁小梁們的鍾愛。老少皆宜,雅俗共賞,男人打得起勁,女人玩的邪乎,有某個死腦筋的議政院下院代表在會議期間提出議案,請皇帝陛下下達敕令,禁止雀牌。回到家中,被熱愛雀牌的父親大人罰跪一天一夜,被揣著雀牌睡覺的夫人一腳踹下水磨梨花床,被京城十幾家店舖宣佈為不受歡迎的人,差一點成為人民的公敵。沒奈何,灰溜溜地撤回議案;第二年他也被撤銷了代表的資格,連家人都不他,誰還能買他的帳?所謂一家不治無以治天下,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成為光榮而神聖的下院代表。因為,他只能代表他自己,不能代表廣大的人民群眾啊!

    同知樞密院事劉琦曾經自嘲地說「千年之後,即使有人不記得種無傷,肯定會知道劉琦。無他,雀牌之故也!」

    在劉琦的手中,雀牌變成一種有趣而合理的遊戲,有人將劉琦稱為「雀牌相公」,聽說劉琦只是一笑而已,並沒有太在意呢!

    「東風!」羅亞多隨手扔出一張牌,「劉大帥好像不是在與三個對,而是在與自己打牌。你們打你們的,我打我的;你們說什麼我全聽不見,仍然在想自己的事情;即使他閉著眼睛,你也別想矇混過關,該胡人家照樣胡。」

    李顥笑道「這也太神了。」

    羅亞多道「您還別不信,我曾經親眼所見。就是這位海盜頭子梅天良,明知道大帥在做十三張,手裡掐著一張『ど雞』,都掐出水來了,清一色筒子有聽,不得不出!那天打了四個時辰,大帥很累,雙目緊閉,仰在椅子裡面似乎睡著了……」

    梅天良說「我將ど雞打出去,小聲說ど雞。聲音很小,大帥沒動靜。娘的也真是活該倒霉,早不放晚不放來屁了,沒憋住放了一個響屁。我的屁不是蓋的,那叫一個響。大帥醒了,第一句話就問走水了?然後將牌推倒,胡了!」

    「哈哈」,眾人好一陣笑。

    羅亞多悠然道「大帥牌打順了,事事都順。記得他調任回京的前一天,連坐九莊,最後一把胡了個『孔雀東南飛』。大帥說,朝廷有人來了。果然當天晚上使者就到了,大帥榮升執政。咱打牌不過騙兩個酒錢,劉大帥打牌,下可以治軍,上可以治國,人比人氣死人啊!」

    一直沒有做聲的王巖說道「八千萬人才選出七名宰執,豈是能輕易相比的?李相公為相二十年,榮寵無二,家中也定必有奇事。郎中可否賜教?」

    李顥道「金兵圍城,家父受任於危難之間,一身擔國運,可謂食不知味寢不安席。身邊的親兵侍衛死了十七人,家父毫髮無傷。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天定吧!」

    是啊,也許真是如此。今天身在大海之上,或許也是天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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