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第十一卷 第二章 護花(四)
    應天林深施一禮,道「一定是搞錯了,在下從來沒有做過違法亂紀的事情,還請官人明察!」

    「少廢話,這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你是乖乖地跟我們走還是給你掛上鎖頭牽著走啊?」

    應天林吩咐小廝回去報信,跟著三位官差,向開封府方向行來。小廝沒走多遠就被事先佈置好的虎賁拿下,押往別處。應天林開始很平靜,覺得自己是清白的,清者自清,一定是他們抓錯人了,到官衙解釋一下也就回來了。但是,他們並沒有到開封府而是來到了一個很普通的院子,進了一個黑洞洞的屋子窗戶都被封死,屋子裡氣溫比較高,由於空氣流通不暢,幾種怪味混合在一起,特別刺鼻應該有身上的汗味,臭腳丫子味,香灰味,還有炙雞的味道。應天林從小就對氣味敏感,聞到了這些味道,身子立即不舒服了。

    應天林一邊捂著鼻子一邊高聲叫著「這是什麼地方?快把我放了,你們敢私設公堂,還有沒有王法?」

    黑臉大漢,也就是虎賁軍團都頭、帶御器械夷臘葛鬆開領口,喝一口水,說道「不要跟我說什麼王法,這個我比你在行。帶你來這裡,是因為你不是一般的犯人;沒動刑之前,什麼都好說;一旦動了刑,就由不得你不說。怎麼樣,少東家,好好想想你最近都做了什麼,說說吧!」

    「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放我出去。哼,我們應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草頭百姓,開場容易,只怕收場難啊!」一直憋著氣,說話的過程中一口氣沒接上,劇烈地咳嗽起來,都咳出了眼淚。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越早離開越好啊!

    程三斧過來,將應天林按到椅子上,還不忘威脅一句「放老實點,汴梁城還輪不到你來囂張。」

    應天林身子太弱,程三斧力氣也是忒大了些,肩膀子火辣辣地疼,應小子倒吸一口涼氣,怒視著程三斧。坐在夷臘葛一邊的阿沒裡,沒好氣地說「你那手像鐵打的一樣,就不能輕一點?少東家,實在對不起,手下的兄弟沒輕沒重地,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啊!我們請你來沒別的意思,就是要你說清楚一件事情,只要你能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們立即放人還會上府謝罪。」

    應天林瞧著阿沒裡還順眼些,道「到底是什麼事情?」

    阿沒裡親自來問「三月初三,申時左右,你在哪裡?」

    應天林身子哆嗦了一下,阿沒裡心中一喜,知道沒有抓錯人,徹底放心了。

    「應該是在店裡吧?記不太清楚了,也有可能去豐樂樓旁邊的茶坊坐坐,我喜歡那裡的建州白茶。」

    夷臘葛「哈哈」大笑「不過是前天的事情,就記不住了?我聽說,少東家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瞞著老東家娶了兩房小妾,老東家都沒有發現,少東家一定不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

    應天林連忙說道「我在店裡,檢查上個月的賬簿,晚上酉時兩刻吃飯,又陪著父親大人下了三盤雙陸棋,亥時左右入寢。我的生活一直都非常規律,如果在外面沒有應酬,一般都是這個樣子。」

    「胡說!」夷臘葛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蓋子飛起一尺高,然後落在桌面上,與落在地上的杯子共同演繹了一段乒乓樂曲。

    夷臘葛凶神惡煞似的走過來,揪住應天林的脖領子,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喝道「你在撒謊!我們有證據,你出去送了一批貨物,用了四輛馬車,你與一個姓方的人共乘一輛馬車。說,把東西送到哪裡去了,送的是什麼東西?」

    應天林的表情很緊張,可見夷臘葛的話正中要害,短暫的沉默之後,應天林大笑道「既然你們什麼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做什麼?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要麼放了我,要麼殺了我,隨便!」

    夷臘葛陰陰一笑「殺了你豈不是便宜了你?嘿嘿,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人,好生伺候著,慢待了少東家休怪我不客氣。」

    拉著阿沒裡出來,站在院子裡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好人在黑屋子裡面待久了都不行,何況是養尊處優的少東家?

    他們二人在隔壁等消息,夷臘葛準備了一系列招法,就看應天林能挨到什麼時候。

    半個時辰,報信的來了「稟報都頭,應小子昏過去了。」

    阿沒裡扳著臉問道「你不是說過不用刑的嗎?」

    夷臘葛做了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攤著雙手說道「誰說我用刑了?不要玷污我夷臘葛超邁千古的智慧,對付小白臉法子多著呢,何必用刑?」

    然後,扭頭問報信的虎賁「弄醒了沒有?」

    「醒了!」

    「招了沒有?」

    「小白臉破口大罵,罵得可難聽了!」

    阿沒裡一腳踢在虎賁的屁股上,罵道「什麼小白臉,說名字!」

    「快去,告訴程三斧,再換一個辦法!」把人趕出去,為老夥計倒了一杯茶,夷臘葛自信滿滿地說「稍安勿躁,對,就是這個詞兒。你發現沒有,還是漢化表達意思來的準確,還是做一個中國人好啊!」

    阿沒裡說「你這話倒是讓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假如將來有一天,大宋與大遼國開戰,官家派我上戰場,我該怎麼辦呢?」

    夷臘葛想了想說「我們想變成一個中國人很容易,改成中國人的名字就行了。本來長相上就沒什麼差別,只要我們有足夠的實力,說什麼就是什麼,盡容易的。我們奚族人沒有自己的國家,所以,我不會有你這樣的煩惱。你還想做一個契丹人嗎?」

    阿沒裡毫不猶豫地點頭,夷臘葛再問「你認為,大宋與大遼到底哪一個才是屬於你的國家呢?」

    「原來,沒什麼感覺,來到這裡之後,我喜歡這裡的一切,敬重給予我這一切的官家,我想做一個宋人,做一個中國人。我一定會用自己的生命保護現在的一切。」

    「如果大遼國給你更高的權勢,比如說把公主許配給你;再讓你當領兵帶隊的大將軍,你該怎麼辦?還做中國人嗎?」夷臘葛挖空了心思,也不知能不能排解掉阿沒裡的憂愁。

    阿沒裡決然道「不會有另一個皇帝對我比官家更好,他更像是父親呢!十年之後的我,一定具有重金收買的價值;那麼現在呢,他們肯這樣做嗎?我絕不會背叛大宋,背叛官家,即使不能完成官家的任務,也不會背叛。」

    「想明白這一點就行了!我們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就做什麼樣的人。聽說,大遼那邊,契丹人倒是沒有想像的多,白皮膚藍眼睛的人更多。整天和這些人在一起,我肯定會不舒服,肯定受不了的。」

    這是,報信的又到了,第二招很靈,應天林已經是第五次甦醒過來了。

    阿沒裡一頭霧水,不明白夷臘葛到底準備了多少招。一聽夷臘葛的介紹,驚得目瞪口呆夷臘葛的腦子裡到底都是什麼啊?

    第一招將應天林帶進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小黑屋裡,屋子的隔音效果特別好,外面的人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地面墊上草木灰,還給應天林準備了一堆柴草,坐著舒服一點。然後,派兩個人沒完沒了地拉大鋸,一個人在屋子裡面彈棉花。鳥籠子裡面裝著新抓來的烏鴉,就掛在應天林的耳朵旁邊。三音齊奏,一個好人聽半個時辰,想不瘋都難啊!事實證明,效果還是不錯的,應天林果然昏過去了。

    第二招屋子四角放上盛滿黃白之物的木桶,把一麻袋癩蛤蟆放出來,讓他們和烏鴉在應天林身邊賽歌。聽說,程三斧還有發揮,又加了十三條老鼠,和一頭懶貓。此階段持續時間為兩個時辰,夷臘葛吩咐虎賁們每隔兩刻鐘過去看一眼,千萬不要弄出人命來!

    第三招將一麻袋剔除了牙齒的蛇扔進去,哎呦,想想都瘮得慌!

    最後一招將應天林拉出來,洗個澡,換身衣服,到豐樂樓要一桌上好的席面,再請幾個二八美人翩翩舞上一曲,目的是喚醒應小子活下去的動力,叫他明白,活著總比死了好啊!

    阿沒裡徹底無語從某種角度來說,夷臘葛比魔鬼還要可怕,無論如何不能讓這樣的人得到蘭若帝姬,仙女一樣的蘭若怎麼能嫁給魔鬼呢?

    兩個時辰過去了,第二招徹底失敗,只能放蛇膈應人了。

    戌時左右,一名虎賁興高采烈地跑來,一路喊著「招了招了,應小子招了!應小子親耳聽到烏鴉丙罵昏了第五隻癩蛤蟆;眼睜睜地看到,懶貓撕裂了第四頭老鼠的胸膛;還現場觀摩了眼鏡蛇吞食癩蛤蟆的全過程。於是乎,一邊口吐白沫,一邊絮叨著兩個字我招,我招!」

    夷臘葛一把搶過虎賁手上的供詞,快速掃過,大吃一驚。應天林送的東西是武器,可以裝備五十人的武器,即將使用這些武器的是女真人。往下看,越看頭越大。他們居然撞破了一個驚天的陰謀,哎呀,金宗煒那個混蛋馬上就要跑路了,得立即截下他才行。

    「快,我們去大帥府!」

    阿沒裡接過供詞,一目十行,看完的時候,已經跑到了門外,飛身上馬,絕塵而去。這個時候的汴梁城,燈火明亮,大街上行人絡繹不絕。專挑偏僻的街道,心急火燎地來到王德府門前,王德剛剛跨上戰馬。

    「大帥,慢走!我有緊急事情稟報!」夷臘葛跑上來,將供詞交上去,又在一邊簡要地補充了一些情況。

    王德知道事情緊急,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夷臘葛帶上二十名虎賁立即去甜水客棧緝拿宗煒;如果宗煒已經跑了,就轉到「燕京銅器」店,協助抓捕人犯。阿沒裡去「燕京銅器」店,親兵營指揮使分派人手,盤查進出城門、水門的可疑人等;王德進宮面聖。

    王德的動作很快,但還是慢了一步。內城麗景門外,汴河碼頭邊停著一艘船,宗煒挺身而立,最後再看一眼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吩咐一聲「開船!」心道此生此世,不知能不能再回到這座城市,母親朝思暮想的故鄉。

    宗煒還沒有到碼頭的時候,五十名全副武裝的戰士,襲擊了「東瀛正店」,東瀛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再加上實力上的巨大差距,戰鬥只持續了兩刻鐘,在開封府衙役到來之前,來歷不明的戰士撤退了,走的乾乾淨淨。「東瀛正店」沒入大火之中,負責救火的人員奉命趕到現場,只能控制住火勢不再向周圍蔓延,「東瀛正店」是保不住了。

    趙桓的寢殿之內,亮如白晝,趙桓看完供詞,臉色灰白,淡淡地說道「好,好手段!開封府、刑部全都是擺設,好的很啊!宰執們到了沒有?沒到就快去催,到了就叫他們進來!」

    趙桓本來心情就非常糟糕,此刻再難壓制心中的怒火,如同受傷的老虎一般。這個宗煒不是外人,和他沾著親明媚帝姬的長子,金國太宗皇帝完顏晟的兒子,今年不過十七歲。見了面,應該叫一聲舅舅的,呵呵,外甥給舅舅送的見面禮實在是難以消受啊!

    宗煒南來是為了竊取大宋軍事方面的技術,重點是威遠大將軍火炮、新式火槍以及火藥製造技術。威遠大將軍炮的總負責人鮑一鳴,火槍發明者曾阿九,在火藥製造工藝方面有突出貢獻的溫長風,都成為完顏宗煒的目標。宗煒利用的手段是,先控制三個人的家人,再進行敲詐勒索,期望得到相關技術。能拿到資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實在不行就把人強行帶走。

    為了完成這看起來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金國方面也是下了本錢的,他們與燕京的「兄弟會」合作,「兄弟會」派應氏父子先到汴梁,以經商為幌子,做前期準備工作。整個事情從策劃到實施長達一年的時間,可以說準備的非常充分。而半路殺出來的東瀛人,侮辱了大金燕王殿下,他們就得死。宗煒派出主力襲擊東瀛正店,一方面是為了立威,一方面是為了轉移視線,方便他跑路。

    根據應天林的招認,宗煒會從麗景門外乘船南下,取道揚州,從海路經高麗歸國。而今晚發動襲擊的時間應該是亥時整,不知為何,宗煒臨時做出了調整。

    宰執們到了,各方面的消息也傳了回來完顏宗煒不見蹤影,就連應天林的老子也無影無蹤。東瀛正店被燒燬,死亡人數至少在一百人以上,這還是最保守的估計。三位國寶一般的重要人物,鮑一鳴下落不明,曾阿九一家九口人全部被殺,溫長風上吊自盡,死前留下一封遺書「無顏再活在世上。」他一定是把女真人需要的東西都交了出去,救活了家人,卻殺了自己。

    穿戴整齊的宰執們滿腦袋都是汗,低頭不語;裴誼進來小聲道「陛下,刑部尚書蔡昌、開封府尹聶山跪在殿外,請求覲見!」

    「朕沒臉見他們!傳朕的口諭蔡昌回去好好想想,他還能為朕做點什麼?聶山老了,今後就不用來了。」如果論責任,開封府比刑部要大的多,趙桓給大舅子蔡昌留了情面,開了聶山,倒也合情合理。

    白髮蒼蒼的陳規,跪倒在地,重重叩頭「國家驟之棟樑,臣罪責難逃,請陛下治罪。」

    陳規七十三歲了,屢次上書請求趙桓放他回鄉,趙桓沒有答應。今天,不是他的責任,雖然餘怒未息,也不能遷罪於他。

    趙桓走下來,親自扶起陳規,懇切地說道「到底是誰的責任,朕還分得清楚,愛卿就不要自責了。朕准你致仕,但不能回鄉,就留在京城吧!閒了,咱們君臣還能再見見,說說話!愛卿以為,誰能接替你的職位啊?」

    「墨問虛!」

    「好!擬旨墨問虛任樞密院都承旨兼任軍器署長官。裴誼,代朕送送!」趙桓挽著陳規的手,送到殿門前,陳規道「陛下,不必為此事太過擔憂。威遠大將軍炮不是有了一個鮑一鳴就可以造出來,老臣斷言,沒有十年的時間,金國是造不出最新式大炮的。退一萬步說,即使他們短期內能夠仿製出來,到時候,我國肯定能夠研製出更好的大炮。二十年的時間,不是他們想追就能追上來的。」

    最後一句話,顯示絕強的信心,陳規很少有這樣的表現,聽得出,他為自己這二十年的工作由衷地自豪。

    趙桓微微一笑,拍拍陳規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陳規已經走出十幾步,再度停下來,轉過身來,正衣冠跪倒叩頭,他是在以這種方式,告別吧!

    「陛下,保重龍體啊!」

    陳規是哭著說出最後一句話的,宰執們也在陪著落淚,趙桓重重地點頭,含淚而回。

    二十多天的時間,趙桓瘦了一圈,每天都會到坤寧殿去坐一會兒,也不管是什麼時間,想去就去。三天去一次「孝賢明懿宮」,除此之外,就是沒完沒了地做事,就如靖康初年那樣勤政。他是想把腦子塞滿,使身體疲憊,這樣可以不用去想那些不願想的事情。現在的感覺很壞雲蘿去了,時間的流逝不但不能沖淡他的思念,反而越來越深。

    「請陛下保重龍體!」宰執們跪倒奏道。

    趙桓擺擺手,道「都起來吧!先不說這個,樞密院要研究一個方案出來,避免類似事情的發生。明天,禮部派人去慰問一下東瀛人,核實一下損失報上來,想辦法賠給人家。密令岳飛、種無傷,封鎖邊境地區,緝拿完顏宗煒;通令燕京路,將兄弟會給朕連根拔起,不得有誤。嗯,就是這麼多,你們都去吧!」

    宰執們退了出去,又剩下了孤單的一個人,夜真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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