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第八卷 第十一章 論劍(二)
    「兩國陛下怎樣到會面場所來。騎馬還是乘輦?騎什麼馬,駕什麼車?你們的馬叫的聲音大了,驚了我們的馬怎麼辦?地上的安全要顧及,天上要不要管?天上來了一頭鷹,箭射不到,刀砍不著,這頭鷹內急,『吧嗒』將那污濁之物撒到遼國陛下的頭上,我等豈不是犯了殺頭之罪?就是老鷹不內急,流口水也是萬萬不行的。所以說啊,不能為了省事,傘蓋得帶著。那不是擺設,是有實際用途,老祖宗用了千百年,好不容易傳下來的東西,都是有深意的,您說是不是?」

    「當然,當然!」

    朱孝莊口若懸河,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把大遼侍中、拔汗那王蕭刺阿不,徹底帶到溝裡去了。

    臨了,孝莊道「臨行之際,我國陛下說,人家遠來是客,能讓就讓一讓,讓了也扯不到丟臉面,失國體上面去。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你說我國陛下這麼說是出於本意還是另有所指?你說,我們耗盡心力,做這些事情,兩國陛下在乎嗎?如果不在乎,我們歇一歇再來商量,行是不行?」

    這時候,蕭刺阿不有點明白了要是雙方計較起來,那就沒個完,兩國皇帝的會面就遙遙無期了。如果,皇帝陛下都不計較,咱們扯那淡作甚?

    於是,談判終於走上了正確的軌道,有商有讓,你退一寸,我讓一尺,很快達成協議。

    會面地點甘州西門到遼國大營的中心位置,設立一座牛皮大帳,大帳最高的兩點,懸掛兩國皇帝的龍旗。

    時間大宋靖康九年,大遼康國元年,十二月十四日,巳時整。

    陪同人員八名

    儀仗禁止鼓吹,不能少了明黃傘蓋,為了那頭內急的老鷹,也要帶上。

    更衣於距離大帳東西十丈的位置,各設立一處小帳,作為皇帝陛下更衣之所。

    茶各喝各的

    膳食各吃各的

    一切準備就緒,只待那個萬眾矚目的時刻來臨。

    早上睜開眼睛,立即發現,寢殿內站著很多人,來得這麼早,莫非又出事了?

    秦檜笑道「陛下早,今日天高雲淡,艷陽高照,難得的好天氣呢!」

    張浚「喜鵲枝頭叫,天地萬物都在為盛會喝彩啊!」

    朱孝莊「聽說曹廂指給陛下準備了十分稀罕的東西,陛下一個人也吃不掉,浪費了好東西,將與陛下一直所堅持的節儉原則相背離,臣的肚子是小,陛下的名節是大,所以,臣就來了!」

    曹沅則還算說了一些有用的廢話「一切準備就緒,請陛下放心!」

    王德嘴笨,本來修煉得也能說上幾句不鹹不淡沒營養的廢話,但是自己能想到的都被這些人精說過了,王德無可奈何,只得什麼都不說。

    這,不過就是與遼國的皇帝見見面,說說話,喝喝酒,用得著這樣?

    趙桓懶洋洋地起來,道「諸卿退下,朕要更衣!」

    幾人同時搖頭,異口同聲道「億兆黎民、萬里江山都繫於陛下一身,萬萬馬虎不得,伏請陛下聽臣等的建議,否則臣就不起來了!」

    我就說嗎?說的輕飄飄的,還是有事吧?難道,朕要穿什麼衣服,他們都要過問?

    趙桓猜對了,不僅穿衣服要過問,就連穿哪件靴子,騎什麼馬都不能自己做主呢!

    今天的衣服,倒也簡單,按照秦檜的說法,遼國極盡華麗之能事,咱們就給他來個反其道而行之,簡單就是美,簡單就是力量!

    臉上還略微撲了一點粉,不是為了更白,而是為了更黑。黑一點,陽剛之氣,皇帝之威就撲面而來了。

    多餘的修飾全部去掉,只在玉帶上掛一塊玉珮,平日一直由內侍捧著的開疆劍,今天則懸在腰畔。朱孝莊千叮嚀萬囑咐,這就是一個擺設,即使非要出劍,也是不能拔出來的。您這麼一拔劍,全露餡了,甭說您,我們這些臣子的臉面都沒處放啊!

    足足收拾了半個時辰,其實沒什麼麻煩的,完全是因為出主意的人多,內侍們根本不清楚到底應該聽誰的,他們早已經糊塗了。

    早膳也不能多吃,湯能不喝就不喝,免得剛說幾句話就出恭。理由更是充分您看哪,把人家晾在那等您,您自己痛快去了,人家好歹也是皇帝,不能太不當回事了不是?

    今天的靴子,非常擠腳。趙桓眼睛一瞪,剛想發作,裴誼陪著笑臉道「陛下,是朱學士的建議,在靴子底下墊些軟紙,不是可以看著高些嗎?」

    再看朱孝莊,人家雙手一攤,一副無辜的表情,分明在說,臣都是為您好,您也要為大宋負責啊!委屈一小會兒,換來千古流芳,您自己掂量掂量吧!

    不用想,也是這些話,唉,不知道把他帶來到底是福還是禍啊!

    御馬呢,因為性別的原因,最鍾愛的赤電馬被第一個淘汰,只剩下一匹「玉追」馬。玉追馬也不錯,趙桓還喜歡,這一點倒是沒怎麼在意。

    一路上,朱孝莊不厭其煩,在趙桓耳邊嘮叨著,就連前幾句話該說什麼都說到了。哎呀,難道朕連話都不會說了?大冬天的,耳邊飛著一隻蒼蠅,比夏天還煩人!

    吉時已到,大宋皇帝趙桓率領尚書右丞秦檜、簽豎樞密院事張浚、翰林直學士朱孝莊、虎賁軍團都指揮使、駙馬都尉王德,兩名班直岳雲、鄭七郎,再算上裴誼和一名內侍,正好八名隨從,出城會晤大遼國皇帝耶律大石。

    遠遠地就看到了會面的大帳,大帳東側,還矗立著一個小一點的帳篷,雖然是帳篷,可是從外觀來看更像是一座雅致的亭閣,嗯,這個東西建得不錯,既實用又突出了民族特色,好!

    卯時末,巳時起,趙桓自大帳之東,踏著猩紅地毯,轉向正南,行十九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正好是事先標定的雙方會面之地。幾乎就在同時,耶律大石也出現在視野之中。

    看耶律大石,年紀在四十歲上下,面貌儒雅,如果再配上一身漢服,那就是一名風流瀟灑、學富五車的俊朗翰林了。

    大石今天穿一身契丹本民族服裝,披朱紫色大氅,鯊魚皮大帶,腰懸寶刀。頭頂中部的頭髮剃得光禿禿的,兩邊的髮髻自然垂下,編成整齊的小辮子,耳垂金環,金環上掛水晶玉串。下身著朱紫長褲,蹬烏皮靴。一身再平常不過的打扮,不過,人卻非常精神,全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如同蓄勢待發的豹子一樣。而今靜靜地立著,一旦發作起來,必是雷霆之威。

    趙桓抱拳拱手,率先說道「久仰陛下大名,只恨未曾謀面,今天一見,平生之幸也!」

    這些都是雙方使臣事先商量好的,將來要載入史冊的,一個字都不能差呢!

    大石抱拳回禮,道「聞名不如見面,很好,當得起我耶律大石的對手,請!」

    嗯?這個耶律大石怎麼不按套路出牌啊!這些話可不是孝莊說的那些話。

    轉念一想,這樣才更合乎大石的性格。像他這樣的開國皇帝,整個世界都被踏在腳下,自然不肯受他人擺佈。僅從這一點來說,我不如他!

    趙桓暗叫慚愧,表面卻不露聲色,道一聲「請」,兩人聯袂而入。

    大帳內很暖和,飄散著淡淡的沉香的味道,趙桓坐在東方,大石據西而坐,有人獻上香茶,趙桓喝的是最喜歡的顧渚紫筍,大石喝的則是奶茶。

    接下來該說什麼,該由誰先說話,趙桓一時竟然忘了。

    大石忽然說道「夏國又有何失德之處,毀人家園,絕人宗廟,使黎民塗炭?」

    趙桓微微一笑,道「往歲,遼帝先征高昌,再伐黑漢,朕亦聞黑漢、高昌之主,非無道昏君也!」

    大石還未說話,趙桓又道「我軍大張旗鼓,以正道臨天下,光明正大;遼帝暗度陳倉,不宣而戰,似乎非君子所為也!」

    趙桓的意思很清楚,大家誰都別說誰,討伐哪個與誰盟好,都是從國家利益出發,和對方國君的道德水平,扯不上關係。況且,我們大宋還光明正大的進攻,你遼國卻是偷偷摸摸地進來的啊!

    大石不動聲色,道「宋帝知兵乎?」

    趙桓道「好戰者未必知兵,知兵者絕非好戰。孫子吳起都是知兵之人,卻當不得皇帝;我軍吳階、岳飛、種無傷都是知兵之人,遼帝若是有意,朕可招一二人來與陛下論兵,相信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大石再問「既非知兵之人,如何擅入刀兵之境?」

    「朕雖手無縛雞之力,只要三軍用命,天下不足平也!」趙桓道,「朕若不來,遼帝豈不寂寞?」

    兩人交鋒移時,針尖對麥芒,卻是鬥了個半斤八兩,不分高下。

    兩位皇帝相視大笑,大石道「朕一向隨便,卻不想今日落到這般境地。宋帝感覺如何?」

    「與遼帝一般無二!」趙桓道,又指著面前的大臣,「這些人在這裡,看著可是好受?」

    「不勝其煩啊!」

    「隨便一點?」

    「原該如此!」

    兩人起身,回到偏帳更衣,換了舒服的衣服,又回來坐了。

    趙桓道「聽著另一個人嘴裡說出『朕』字,感覺怪得不行,不如兄弟相稱,來得舒服些!」

    大石「哈哈」大笑,道「賢弟?」

    「大哥?」

    幾句話下來,竟認了兄弟,現場形勢的變化,實在是令人想像不到,就連聰明人裡的聰明人,朱孝莊、秦檜等人,都想不到呢!

    兩兄弟將所有人都趕了出來,大帳內只剩下二人,大石喝著趙桓的顧渚紫筍,趙桓喝著奶茶,大石眼中精光如電,道「賢弟身邊一個人都不帶,難道不怕為兄……」

    趙桓卻道「作為皇帝,有時覺得,自己就生活在高高的雲端,天下萬萬人,卻沒有一個可以完全相信的,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啊!想必大哥也是一個樣子。今天看到大哥,兄弟當即斷定,大哥是可以信任的人。呵呵,我趙桓別的本事沒有,識人之明還是有一些的,我絕不會看錯大哥!」

    「好!」大石道,「我也信你!這個時候,豈能無酒?來人,拿酒來!」

    大宋的皇家御酒「薔薇露」搬上來,大遼國都虎思斡耳朵最好的葡萄酒,香飄大帳。三杯酒下肚,趙桓捂捂肚子,有些餓了,不由得說道「無菜不成席,弄點吃的吧!」

    大石笑道「兄弟這麼一說,朕,我還有些餓了!今天,讓賢弟嘗嘗我們大遼的手藝,如何!」

    「好!動作要快,餓得不行了!」不說還好,提起這茬,餓得愈發厲害!

    皇帝說一句話,那就是聖旨,下面的人需要竭盡全力去做,做的不好,龍顏大怒,一句「抗旨不尊」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也是做皇帝的好處之一,如果沒有好處,為何大家都想當皇帝呢?

    一張大桌子搬進來,燒得正旺的木炭上面坐一個銅鍋子,鍋子裡面都是水。一盤盤的菜餚擺上來,都是生的,難道這也能吃嗎?

    「唉,少見多怪,這叫火鍋,將芝麻醬、辣椒、蔥花、蒜末、鹽等放在一起攪拌均勻,肉片、蔬菜放進滾燙的水裡稍稍涮一下,蘸著醬吃,味道好極了!火鍋啊,難道竟是契丹人發明的不成?」

    宋強又蹦出來說事,這一次倒是乾脆,說完就去了。

    兩個人吃太冷清,又擺了幾桌,兩國隨駕的大臣,都進來一起熱鬧熱鬧。

    鍋裡的水還沒開上來,大石夾起一片肉片,蘸了醬,香香地嚼起來。嚥下還不忘為兄弟介紹一番「這是兔肝,非常新鮮,蘸著鹿舌醬一起吃,味道很好,賢弟要不要試試?」

    趙桓連連搖頭,道「我吃生東西不行,還是大哥自己享受吧!」

    水開了,裴誼還想過來伺候官家用膳,趙桓眼睛一瞪,將裴誼嚇得夠嗆陛下莫非要殺人嗎?

    鍋子裡的羊湯,散出誘人的香氣。

    趙桓沒吃過這東西,為了不出醜,有樣學樣,夾起一片羊肉,伸進鍋子裡涮那麼三下,夾出來蘸一點醬,試探著放進嘴裡。嗯,味道還不錯啊!很嫩,很滑,不需要怎麼咀嚼,順利地嚥了下去。狗肉、鹿肉、貔狸肉、魚肉,幾乎什麼都可以放進鍋子裡涮一涮;蘑菇、肚片,就連很普通的白菜,都很好吃啊!

    趙桓吃的很舒服,肚子裡有了東西,全身暖和起來,喝了酒,額頭已經見了汗,精神一爽,似乎剛才喝的不是酒而是水呢!

    「祝大宋皇帝陛下萬壽無疆!」

    「祝大遼皇帝陛下萬年無期!」

    你祝願我,我祝願你,其樂融融,這樣多好,不是遠勝於打打殺殺?

    興濃處,耶律大石和著音律,拔劍而歌

    「契丹家住雲沙中,耆車如水馬若龍;

    春來草色一萬里,芍葯牡丹相間紅。

    大胡牽車小胡舞,彈胡琵琶調胡女;

    一春浪蕩不歸家,自有穹廬障風雨。

    平沙軟草天鵝肥,胡兒千騎曉打圍;

    旌旗低昂圍漸急,驚作羊角凌空飛。

    海東健鶻健如許,雲上風生看一舉;

    萬里追奔未可知,劃見紛紛落毛羽。

    平章俊味天下無,年年海上驅群胡;

    一鵝先得金百兩,天使走送賢王廬。

    天鵝之飛鐵為翼,射生小兒空看得;

    腹中驚怪有新姜,元是江南經宿食。」

    趙桓取過洞簫,輕揚慢送,一時間,歌曲中平添了許多殘陽的悲壯,與眼下情景非常吻合呢!

    「今日盛況空前,賢弟豈能無詩以和之?」耶律大石閃掉大氅,只著內衣,嘴裡噴著酒氣,臉上透著赤紅,已是半醉了。

    趙桓急中生智,順手拈來一首名篇,對不住那位正在童稚之年的陸放翁了「壚頭酒熟葡萄香,馬足春深苜蓿長;

    醉聽古來橫吹曲,雄心一片在西涼。」

    陸游還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呵呵,諒他也不能來找朕理論。

    剛剛吟罷,滿堂喝彩聲,趙桓連連擺手,非常謙虛,更是令人敬佩得不行了。

    火鍋裡的香氣還濃,上來一些水果。一種叫做凍梨的,據說為了保存時間長一些,到了冬天將一些吃不掉的梨凍起來。吃的時候,將凍僵的梨,取冷水浸泡,待到梨外面結了冰,將冰敲掉,這樣才能吃的。不想,這樣的梨吃起來,也是別有風味!

    酒宴直到明月高懸,方才散去。大石醉中相邀,明日出獵。趙桓醉中應答,不見不散。陛下勉強算是會射箭,打獵能行嗎?這可是耶律大石的最擅長之處,陛下以短擊長,可怎麼好啊?

    大宋重臣,還在為陛下擔心,而他們的陛下已經酣睡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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