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第五卷 第九章 倉惶(一)
    創業難,守業難?

    朕以為,創業之難甚於守業者也!

    ——《世祖高皇帝實錄》

    回營之路被截斷,王德率領百餘騎,護送趙桓,向西南疾馳。一路且戰且走,行幾十里,陣亡幾十人,暫時甩掉追兵,只餘十八騎。

    酉時前後,逃至大河邊,再無去路。

    王德、王希夷不由自主地望向朱孝莊,是向北,還是向南?

    孝莊沉吟片刻,道「向南,也要向北!」

    王德率先領會了孝莊的意思,王希夷反應慢一點,也只是一點而已。軍事方面的事情,經過姚古點撥,王德彷彿走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再加上天生的稟賦,就連人精一般的王希夷也遠有不如呢!

    王希夷跪倒在地,斷然道「事急矣!臣請率一部北上誘敵,陛下南下,尋道回營!」

    王德想爭,卻又忍了下來。

    護駕重,誘敵重?

    生易,死易?

    這一刻,兩位年輕的將領做出了一生最重要的抉擇,也是當下最正確的抉擇。

    趙桓下馬,握住表弟的手,手兒在輕輕顫抖著,心中無味雜陳,難以言表。看似紈褲的弟弟,經過戰火的考驗,經過生死的洗禮,已經成長為一名真正的男兒。可是,他又要走了。此去,凶多吉少,恐再無相見之時,莫非這就是人生?

    王希夷眼圈發紅,慢慢道「臣去了,請陛下保重!」

    趙桓強忍傷悲,默默點頭,這時,竟不知再說些什麼。

    王希夷率九名勇士,上馬行禮,正欲離去,朱孝莊想了想,還是說道「馬尾綁上樹枝,把聲勢搞大一點!」

    王希夷回身,答一聲「明白」,打馬向前。

    去了十人,還剩下趙桓、朱孝莊、岳雲、鄭七郎、王德、劭成章、老迷糊、小磕巴八人。趙桓等五人先行,王德率老迷糊、小磕巴在後面抹去痕跡,至少要把目力所及的地方清理乾淨,否則,王希夷以身犯險,還有什麼意義?

    前行五里,前面突然出現一條小溪,趙桓撫掌大笑「哈哈,天助朕,羌人其奈朕何?」

    孝莊笑道「循河而上,敵無跡可尋,真乃妙計也!」

    其餘人也在陪著笑,王德不像在笑,倒更像哭呢!

    趙桓的笑,是為鼓舞士氣;孝莊的笑,是為詮釋聖意;他人的笑,是因為官家笑而笑。已經落到這般境地,笑好還是哭好?既然笑好,為何不笑?一瞬間,趙桓悟到了這麼多道理,心內平靜了許多。

    河寬兩丈,深尺五,水兒清冽,河底的一切均清晰可見。

    趙桓下馬,掬起一捧水來,貪婪地喝著,讚道「好水,好水啊!」

    眾人下馬,喝過之後,就連小磕巴也磕磕巴巴地附和「是,好,好……好水。真,真,真……甜呢!」

    岳雲捧起水,可勁地往小磕巴身上撩,逗狗一般「甜,甜,甜……甜你個頭啊!」

    十三歲的鄭七郎也來湊趣「到,到,到……到底怎樣甜?」

    這兩個傢伙,身份高貴,武藝又高,更兼官家寵愛,小磕巴一個人咋能惹得起?回到尋找援兵,老迷糊已經坐了地上,雙眼合攏,彷彿睡去了。

    小磕巴指指老迷糊,道「瞧,瞧,瞧著沒,又迷糊了!」

    趙桓看到老迷糊得樣子,心中的怨氣一掃而空,哈哈大笑。

    孝莊看看西邊的太陽,道「時候不早了,走吧!」

    王德上前,踢醒老迷糊,趙桓一馬當先,激起朵朵浪花,向上游衝去。

    行四五里,渡河登岸,順著河道,催馬狂奔。天黑前,一行人居然到達了河流的源頭,前面再沒有路,只見巍巍青山,連亙綿延,山上的綠色,濃得如墨一般。

    沒有了路,又當如何?

    夜晚還可以觀星辨位,而今星星還沒出來,孝莊也無計可施了。

    正在這時,突然從密林中竄出一頭野豬,毛髮根根如針、行如小牛犢一般的野豬。野豬猛然看到這麼多人,大驚,慌不擇路,竟朝趙桓衝來。

    寶馬「赤電」驚了,「稀溜溜」一聲長嘶,前蹄躍起,趙桓猝不及防,摔落馬下。

    「錚」地一聲,弓弦作響,王德射出一箭。

    「嗚嗚」,風聲大作,岳雲揚手飛出大錘。

    「護駕!」王德大喊;

    「拿命來!」岳雲的聲音一點都不弱於殿前都虞候。

    野豬倒霉,遇到了生命中最大的冤家。箭從左目貫入,右眼穿出,已經要了他的命;岳雲的大錘,一錘將豬頭砸得稀爛,可惜了好好的豬頭!

    趙桓還未落地,被小磕巴、老迷糊雙雙抱住。這兩人平時未見如何本事,此次出征,連番廝殺,能活到現在,沒點本事,那是萬萬不能的。

    小磕巴托著官家,朝老迷糊問道「你,你,你……你怎麼不迷糊啦?」

    老迷糊睡眼圓睜,罵道「你個孫子,才,才,才……才迷糊呢!」

    趙桓大笑,道「還不把朕放下!」

    趙桓落了地,從林中追出一名獵戶,那人抬眼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野豬。神色間甚為驚奇,湊到近處,仔細看看,「嘖嘖」稱讚「好箭法,好箭法!好力氣,好錘法!」

    說完,取下豬蹄上的一個鐵夾子,起身朝趙桓道「既然被你們捕到,就是你們的了!」

    王德握住大刀,面冷如霜;就連老迷糊、小磕巴也在全身戒備,只待一聲命令,便可以將這人拿下呢!

    這人大概五十多歲,年輕一點也有可能。瞧面相,此人似乎是漢人;而一口流利的漢話,無疑也印證了這一點。

    趙桓還未說話,朱孝莊搶先說道「這個你儘管拿去,咱們也沒什麼用處!請問老丈,此為何地?」

    老者道「由此向西六十里就是鳴沙城,此山名為割踏山,山上的寨子就是割踏寨!」

    鳴沙城,割踏山,難道已經跑出一百餘里啦?唉呦,難怪大腿內側的肉火辣辣的疼,何時騎馬跑過這麼遠的路啊!

    趙桓想揉揉大腿,腿上還罩著盔甲,哪裡揉得動!

    朱孝莊又道「聽老丈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祖上亦為中國人,淪落至此已經二十年啦!」老者道,「天色已晚,幾位如果不嫌棄,到寒舍歇馬如何?」

    不該問的不問,瞧情形,老者也是明白人呢!

    趙桓輕輕點頭,他相信這個人沒有惡意,從見到的第一面起,就相信!

    眾人正欲上馬,鬼精鬼靈的鄭七郎牽著官家的衣角,退後幾步,小聲道「陛下,如何便信了?」

    鄭七郎機靈歸機靈,天生的大嗓門卻忘了克制,儘管已經壓低了聲音,卻足夠讓所有人聽到了。趙桓道「不礙事,朕信得過!」

    老者好像什麼都沒聽見,招呼著老迷糊、小磕巴幫忙將野豬抬到馬上,在前引路,眾人在後徐徐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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