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第二卷 外篇 破陣鉞(三)
    外篇破陣鉞(三)

    一路之上,前方消息陸續傳回定羌城已被夏兵佔領,河州與熙州交界的當川堡也被敵軍佔領,請示大帥,怎麼辦?

    而今原熙河經略安撫使司下面的各州府,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如同受了驚嚇的孩子,都在找娘呢!

    一天的功夫,吳階的臉上起了許多紅疙瘩,跟隨他多年的親兵都清楚大帥一旦真急了,臉上就會起疙瘩。疙瘩的多少與大帥的心情成正比,疙瘩越多,預示著心情越遭。以前,大帥雖然也起疙瘩,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恐怖。這一次,疙瘩多,個頭也大,而且,眼睛通紅,眼神卻冷得瘆人。於是乎,手下一干人等包括吳璘在內,噤若寒蟬,不問不說話,問了也盡量少說。大家都知道,大事不妙啊!

    行軍過程中,吳階連續下達多道命令令熙州境內九堡一寨的軍馬迅速向康樂寨靠攏;令秦鳳路屬下軍馬也盡數向定羌城疾進,後期不至者斬;另外,通知新上任的熙鳳路經略安撫使,往上運送糧草,以備軍需。

    能來多少人,吳階不清楚;其中有多少能戰鬥的人員,還是不清楚。本方情況糊塗,就是敵情也不甚明瞭。馬上就要打仗了,整個人都要急瘋了。

    夜色籠罩下的當川堡,靜謐而神秘,山頭上的火把照亮了上山的道路,偶爾還有一兩聲野狼的吼叫,為這寧靜的夜色更塗上了一絲猙獰。

    康樂寨兵馬都知張彥低聲介紹著情況「昨天,一千多夏兵突然襲擊了當川堡,在此駐守的五百名軍兵一戰即潰,寨子就此丟失。當川堡押班逃到我那裡,被我臨時扣下,等待大帥發落!」

    吳階愁眉不展,問「定羌城守將是誰?手下有多少兵馬?」

    「據說,守將名叫任得聰,應該是任得敬的二弟。任得敬兄弟三人,還有一個老三,好像叫任得恭。城內守軍不少於八千人,這些情況大多是道聽途說,沒有經過驗證。」張彥謹慎地說道。

    吳階動也不動,身子象雕塑一般站著,再問「任得聰用兵如何?」

    張彥躊躇著,道「此人一貫謹慎,寧肯失去機會也決不輕舉妄動。也許,狗賊任得敬正是看中了他的這一特點,才派他來守定羌城。」

    沉吟良久,吳階猛然說道「傳令,將當川堡押班就地正法,傳閱全營。康樂寨都知張彥權升任都頭,統一指揮熙州九堡軍隊,明晨寅時整發動攻擊,限兩個時辰之內拿下當川堡,否則,提頭來見!」

    沒開仗,先升你的官;打不好,再斬你的頭!這樣的上司,著實不好伺候呢!

    張彥心裡想著,跪倒行禮,堅定地說道「謝大帥栽培,屬下拿不下當川堡,不用大帥動手,屬下自己把腦袋割下來給大帥當夜壺!」

    吳階根本不理會夜壺這碼子事,面色陰沉著說「攻擊要猛,務求一戰告捷。後山的小路給敵人留著,讓他們逃命!」

    「屬下明白!」其實,張彥不明白為何要給敵人留活路,那不是他應該操心的事情,他只關心當川堡。

    當川堡距離定羌城不過十里,吳階將四千騎兵藏在道路兩側的樹林裡,等待著機會!

    寅時前後,東邊的喊殺震天,火把照紅了半天天空,張彥那邊的攻擊開始了。

    戰鬥開始後不久,一匹戰馬狂奔而來,「噠噠」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空的沉寂,馬鞭抽得異常狠辣,戰馬不禁長嘶,無數的飛鳥在夜空中盤旋,發出聲聲驚呼。

    吳璘湊到哥哥身前,提醒著「哥,敵人的傳令兵過來了!」

    吳階翻身,接著睡,嘴角出現了少許水漬,難道,他真的睡著了不成?

    吳璘裂開嘴,開心地笑著,那副尊容,不笑還好,一笑更是沒法看呢!

    傳令兵過去了大概一個時辰,敗兵「呼啦拉」跑過來,這個光著膀子,那個更絕根本沒穿褲子。極少的人騎馬,大多數步行,不過,步行的卻是一點都不慢,逃命中的人迸發出全部力量,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眼下不過是小菜一碟。

    吳璘剛想回頭跟哥哥說話,卻見吳階嘴裡叼著樹葉,正睜大了眼睛數星星,因而說道「援兵沒來,這個任得聰還算個人物啊!」

    吳階點點鬥,慢悠悠地站起來,將嘴邊的樹葉用力嚼了幾口,一口吞下,道「你率一千騎兵,給我追,殺得狠些。如果任得聰敢開門,只要一刻鐘我就可以與你合兵。明白嗎?」

    「明白!」吳璘答應一聲,率兵追了下去。

    吳階隨後出發,登上定羌城西邊二里處的一個山岡,觀察敵情。

    東邊的天空越發亮起來,定羌城上燈火通明,城下殺聲震天。

    自當川堡敗退回來的士兵,終於看到了希望,離老遠就高聲叫著。城頭上的夏兵嚴陣以待,卻不做回應。

    吳璘率領的宋軍騎兵追了上來,長弓手射出的利箭將遠處的敵人釘在地上,一輪射擊過後,夏兵倒下了一少半兒。目標已近,宋軍將弓箭背在身後,長槍在手,催馬搖槍,殺如敵陣。

    城門不開,吊橋高聳,這些人還有活路嗎?

    幾個還沒有完全放棄希望的夏兵,順著護城河就跑,可兩條人腿又怎麼比得上四條馬腿?兩小隊宋軍騎兵截住了敵人的退路,包圍圈越來越小,難道,真的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嗎?

    「啊,跟他們拼啦!」

    夏軍發起最後的衝鋒!

    滿天的箭雨飛來,沒有一人衝到宋軍馬前,「撲通,撲通」,幾個會水的跳進了護城河,剩下的人又該怎麼辦呢?

    一名白衣女子,飛身躍進敵叢中,寶劍掀起一道道血箭,長長的秀髮在風中舞蹈,最後的十幾名夏軍,死得很安詳,死得很平靜,甚至連一絲痛苦都沒有,就那麼靜靜地離開了人世。

    白衣女子就是前些天,吳璘救下的那名女子,名叫英蓮,至於姓什麼,卻沒有人知道。她留了下來,成為吳璘身邊的一名親兵,她一天也說不上兩句話,一天也不笑一下,宛如千年寒冰雕成的女人。

    戰鬥中,沒有人比她勇猛,沒有人比她無情,也許,她的心早就不在了呢!

    戰鬥結束了,她靜靜地回到人群之中,再也看不到她在哪裡,莫非,她根本未曾來過?

    吳璘半死不活地說道「來呀,罵陣!」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曬太陽!天蒼蒼,野茫茫,西夏胡兒,幹你娘!天蒼蒼,野茫茫,你若想活,早投降!」宋軍一邊笑,一邊罵,渾不把城頭上的夏軍當作人呢!

    吳璘翻起鬥雞眼,撅著雷公嘴,扯著古怪的嗓音,慢條斯理地說道「停,停!你們這些混帳傢伙,說的都是些什麼?講話也不動動腦子,甭說你大爺我受不了,就是城頭上那些死人也會笑話你們的。曬太陽,太陽還沒出來,曬個屁呀!」

    長舌小校吳天,吳璘族中的堂弟,嘟囔著「兒大帥,你說怎麼改不就得了嗎?也不至於罵人啊!」

    長槍悠忽刺到吳天的胸口,吳璘翻眼珠子問道「你叫我什麼?」

    吳天不知怎麼得罪了哥哥,道「二大帥,有什麼不對?平時都叫你二哥的,今天叫你二大帥,不行?不行拉倒,咱來懶得叫呢!」

    「哦,原來是這樣!」吳璘收回大槍,很是琢磨了一會兒,「二大帥不好,容易聽成那個,那個!咳,依我看,你們今後就稱呼本將軍兩帥好了!」

    「是,兩帥!」

    吳天陰陽怪氣地問道「請兩帥示下,曬太陽該怎麼改?」

    「曬太陽,改成找太陽不就行啦?今後,遇到陰天叫陣也可以這樣喊嘛,大家說是不是?」

    「兩帥英明!」

    吳璘很滿意,指著城頭,道「給本兩帥開罵!」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找太陽!天蒼蒼,野茫茫,西夏胡兒,幹你娘!天蒼蒼,野茫茫,你若想活,早投降!」

    宋軍正罵著,城頭上突然飛出幾隻箭矢,插在前邊宋軍的腳下,嚇得大家連忙退後。

    城頭傳來幾聲厲喝,大家抬頭看時,幾個帶血的頭顱被扔下城來!

    哎呀,任得聰紀律嚴明,還真是不好對付啊!

    吳璘見狀,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又叫士兵罵了一會兒,打馬回營!

    當天,吳階率軍於定羌城西五里之處,紮下大營。同時命令趕製攻城器械,各路軍隊迅速集結,三天之後,發動總攻!

    三天之內,田晟率七千餘人,通遠軍五千,熙州、洮州、岷州、秦州所屬蕃兵、鄉兵一萬三千先後到達定羌城下。吳階手下兵力達到三萬,糧草也可支一月之用,鬱悶的心情稍稍好轉。

    靖康元年四月二十一日,卯時前後,吳階起床正在洗臉,忽然有人來報皇帝派人來了。

    皇帝派人來啦?

    一時之間,無數的想法,無數種可能同時擠進吳階的腦袋裡,即使聰明如吳大帥這樣的主兒,腦袋也不夠用了。

    「快,擺香案迎接欽差!」

    「通知大營內都頭以上的官員都到大帳候著!」

    「把官服拿出來,小心點,別弄壞了。」

    「劍,我要不要佩劍啊?」

    「魚袋,掛後面,掛後面!」

    手忙腳亂,雞飛狗跳,縱然夏兵殺到面前,吳階都不會像現在這般慌亂呢!

    大帳外面,官員們都到齊了,有的穿官服,有的穿盔甲,五顏六色,真叫一個亂啊!

    遠遠地,看到一名內侍在前,後面跟著許多輛馬車,也不知車上裝的是什麼。吳階待內侍南向站好,倒頭便拜「臣吳階恭請聖安!」

    內侍朝天拱手,甚為恭敬地說道「聖恭安!吳大帥請起!」

    哎?沒有旨意嗎?

    吳階起身後,擦了擦腦門兒上的汗,道「公公一路遠來,著實辛苦,快快進帳奉茶!」

    進到大帳之內,賓主落座,內侍喝了一小口茶,道「小的此次來,一方面是隨同軍器監的人來給大帥送些軍用之物,另外,還有一封官家的御筆手扎要交給大帥!」

    聽到有信,而且是官家的御筆手扎,吳階那顆脆弱的虛榮心終於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滿足。起身,整衣冠,恭恭敬敬地把書信接過來,放到香案之前拜了三拜,這才拆開來看「吳卿接到愛卿捷報,知通會堡小試牛刀,夏賊授首,朕心甚慰。熙鳳路軍情緊急,前方戰事朕不遙制,愛卿可便宜行事,朕在京城翹首以待佳音。曲端上書,頗有不值愛卿之處,著愛卿據實回奏。若愛卿與曲端能和衷共濟,互敬互助,敵雖百萬,何能如哉?今送去一批新型器械,性能如何,詳細回奏,不可馬虎。此囑,切記!」

    信的末尾,衿著「靖康」小璽。

    吳階把信收好,問道「請問公公尊姓大名?」

    內侍道「小的姓劭,名成章,大帥叫我成章就行!」

    劭成章,官家身邊的紅人啊!這是除了裴誼之外,最見信用的。

    吳階又滿足了一下,拱手道「劭公公,久仰大名,只恨無緣相見,可否盤桓幾日,讓吳某稍盡地主之誼?」

    劭成章連稱不敢,道「官家有口諭,辦完差事立即回去,不敢耽擱的。小的就此告辭了!」

    吳階誠心挽留,劭成章卻是非走不可,吳階只得強把一袋金元寶塞進劭成章的懷裡,一直送到大門之外。

    太上皇在世之時,大戰必有內侍充任監軍,或者如童貫、梁師成之流,直接掌管軍隊,內侍權高位重,朝野上下哪個敢不禮尊?今上登基,看來又是一番新氣象。吳階覺得很舒服,從裡到外的舒爽呢!

    卯時整,戰鼓擂得山響,吳階坐在虎皮帥椅之上,身旁一桿火紅的大旗迎風招展。傳令兵、刀斧手於兩廂站好,中軍官在一邊伺候,吳階大馬金刀地坐好,中軍官道「請大帥示下,可否攻擊!」

    吳階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傳令兵揮動手中旗幟,片刻,整裝待發的軍兵暴出驚天的吶喊。

    「左一大炮,校射準備,放!」

    重約三十斤的石塊,沿著一道弧線直向城頭飛去。

    「砰」,砸在城牆上,激起縷縷灰塵。

    「所有大炮,裝火油彈,放!」

    所謂的火油彈,就是鐵桶裡面裝滿了火油,發射到城上,將油點燃以傷敵。幾十具大炮,連綿不斷地將火油彈拋上城頭;神臂弓手火箭齊射,瞬間,定羌城西城門被熊熊的大火所籠罩。

    「弟兄們,衝啊!」

    劉武帶領第一個千人隊,抬著雲梯,踏著護城河上早已搭好的跳板,嚎叫著向前衝去。

    三十幾架雲梯搭上城頭,下面的士兵使足了力氣頂住雲梯,宋兵單手提刀,單手扶梯,「嗖嗖」向上爬去。

    「骨碌碌」,滾木特有的聲音自頭上傳來,打頭的宋兵側身想躲已是不及,被滾木砸了下去。滾木掛著淒厲的風聲,將一串宋兵全部砸落。後面的宋兵擰身再上,滾燙的熱油順著雲梯澆下來,城下一片淒厲的叫聲,抬頭再看,雲梯上燃起大火,這架雲梯算是報銷了。

    第一次攻擊失敗,劉武帶著一半人回來請罪,吳階淡淡的一句「勝敗兵家常事,下去休息吧!」

    然後,傳令兵旗幟一變,第二次攻擊立即開始。這一次,兩千人同時展開,戰鬥更慘烈,堅持了半個時辰,又退了回來。

    吳階不為所動,下令第三波攻擊部隊再上。看來,吳階是鐵了心,不管付出多少損失,也要拿下定羌城的。

    午時左右,攻擊雖未停止,參與攻擊的人數只剩幾百人,吳階也回帳去了。

    未時初,宋軍同時撲上來五千人,大炮更多,火力更猛。弓箭手抵進到城牆之下,與城上的夏軍對射。儘管地形不利,死傷慘重,就是不退。殺上城頭,又被趕下來,趕下來再上。宋軍都瘋了似的,不要命地往上衝。

    遠處,高岡上的帥旗還在,大帥還在,宋軍就不會停止進攻。

    就在同時,定羌城北門忽然殺來五千宋軍。領軍的是熙鳳路兵馬都統田晟,大帥吳階居然出現在這裡。西門那個吳階是假的,這個才是真的。西門攻擊雖然猛烈,卻是佯攻,北門才是主攻。吳階把官家派人送來的新式武器兩百枚「轟天雷」,一千枚「手榴彈」,全部用在這裡。他也不清楚這東西威力如何,但是,隨劭成章一起過來的軍器監的人說,威力無邊!吳階信了,他不是信這個傢伙,而是信官家。他相信,官家親自派人送來的東西,一定錯不了的。

    三十門車炮在陣地前一字排開,一名宋軍活力拿著火鉗子,等待著命令。

    「中一大炮,校射準備,放!」

    火紅的鉗子從炭爐裡拿出來,點著了轟天雷的藥捻,藥捻燃燒起來,發出「哧哧」的響聲。

    「嗚嗚嗚,啊!」所有的士兵,盯著飛翔的轟天雷,咆哮著。

    「轟!」轟天雷在城頭上炸響,石塊橫飛,敵兵的哀嚎聲隨後傳來。

    一塊碎片,居然砸折了一面軍旗,

    宋軍傻了,沒有人想到轟天雷居然有這麼大的威力,就連吳階也不例外。

    夏軍傻了,有許多人不是被炸傻了,而是被嚇傻了。這不是宋軍所能發明的武器,一定是天神假借宋軍之手,來懲罰他們呢!

    「嗷嗷,」宋軍的歡呼聲響徹大地。

    吳階到底是做大帥的,第一個發應過來,喝令所有大炮展開齊射。

    「所有大炮,第一輪齊射,放!」

    定羌城北門被爆炸聲和濃煙完全籠罩。

    「轟天雷」即將發射完畢之際,三百名臂力過人的投彈手,在一千名神臂弓手的掩護下,跨過護城河,抵進城牆,用火鉗子點燃藥捻,將三百枚手榴彈扔上城頭。

    轟天雷,轟天震地;手榴彈,威力強橫,毫不遜色。

    防守的夏軍,死傷慘重,全然失去了防守能力!

    轟天雷告磬,手榴彈也一枚不剩。

    「滄啷」一聲,吳階抽出寶劍,喊道「衝!」

    五十架雲梯同時展開,五千名宋軍爭先恐後,向城頭爬去。

    上去了,上去了!

    爬上城頭的宋軍,驚訝地發現,城頭上好像沒有活著的夏國士兵了。

    吳階大喜,當即傳令「西門繼續猛攻,剩下的部隊全部轉到北門入城!」

    定羌城,終於拿下了定羌城啊!

    靖康元年四月二十一日,未時末,宋軍佔領定羌城。夏國守將任得聰棄城而逃,在半路又被吳璘劫殺一氣,最後只帶著三名親兵,逃回寧河縣城。

    宋軍收復定羌城,向西進兵可以把夏軍攔腰截斷,亦可以臨洮堡為基地,前出威脅夏軍大本營蘭州。從此,夏軍的攻勢將得到極大的牽制,宋軍局面大為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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