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戎 燕雲取棄 第二一一章 激蒼鷹(下)
    當蕭字旗減員到五千三百人的時候,蕭鐵奴也開始控制不住局面了。他手頭還有兩千多個死忠,這些人相信蕭鐵奴不會把他們扔下鍋去,也正是因為有這個核心隊伍在,所以蕭字旗還沒亂,可是這些人之外的兵將卻開始坐不住了。

    「明天,會輪到我麼?」

    夜,冷得可怕,尤其是從湖面吹來的風,竟讓人想起地獄裡的陰風!

    「六……六將軍……」盧彥倫滿懷擔憂地說:「『軍糧』就快沒了。」

    就快沒了?那就得再殺一批人!無論用什麼借口。可是,再殺下去就有用了麼?

    「看來我真的被拋棄了……」蕭鐵奴想。拋棄他的,不光是兄弟,還有老天:「我的路,就到這烏梁素海為止了麼?」

    忽然,東面的天空閃爍著一道明亮艷美的焰火!

    「啊!煙花!」

    許多人都站了起來!

    「剛才是幻覺麼?這個地方,怎麼會有煙花?」

    連蕭鐵奴也有些呆住,他剛才只來得及看到煙花消失前的零星光亮。

    「煙花……煙花……是漢部的煙花……」盧彥倫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沒錯!這是『柳暗花明』!是我們漢部才有的煙花!我們還沒有被拋棄,六將軍,他們……他們還記得我們!」

    蕭鐵奴也呆住了,漢部來援?這怎麼可能?就算楊應麒有這個心,他的人現在也在幾千之外,怎麼可能跨過撻懶、宗望、宗翰三大勢力飛到這裡來救自己呢?可如果不是的話,那又該怎麼解釋?現在他已經身陷絕境,夏人不需要再設詭計,只要再困他幾日,那蕭字旗就算不餓死也得內訌!對方沒必要再設詭計!

    「難道……真的有援兵?」

    蕭字旗早有負責守夜的兵將四出偵察,回來稟告:「夏軍現煙花,陣勢似有異動。」

    就在這時天際又是一陣閃亮,這次由於有了先前的預告,蕭字旗幾千人全都看見了,大多數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但也都隱隱感到事情起了變化。

    盧彥倫道:「這是『陰陽割分曉』!沒錯,是漢部的頂級煙花沒錯!」

    「陰陽割分曉……」蕭鐵奴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盧彥倫道:「二更。」

    「好!」蕭鐵奴道:「把剩下的『軍糧』都拿出來,大家吃飽了,四更準備作戰,破曉時分立即出!殺出去!」

    盧彥倫心中既興奮又害怕,道:「但要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也得殺出去!」蕭鐵奴道:「我們沒有選擇了!」

    部將自去傳令,盧彥倫道:「是不是要想辦法通知一下外面的人?」

    「當然要!」蕭鐵奴道:「選十個力士,吃飽了肚子,我帶他們擂鼓!」

    在包圍圈外圍,耶律余睹等頗懷憂慮地望著夏人的駐地。

    「將軍!」韓福奴來報道:「夜黑風高,夏人大軍不敢出營,只是嚴加防範而已。」

    耶律余睹點了點頭道:「很好。」

    蕭慶道:「我們有七千兵馬,夏人不過三萬,就算正面衝擊也不怕被他們截住,如今夏軍在明處,我軍在暗處,又都是騎兵,此戰即便不勝料來我們也可以全身而退。但要是蕭字旗要是已死傷殆盡或者疲弱不堪,靠我們的力量要把他們接出來恐怕……」

    他還沒說完,包圍圈中忽然響起了雷一般的鼓聲!鼓聲震震,一通,兩通,三通!驚得夏軍營地微見忙亂。三通鼓後,停了一停,又是兩通將軍令!鼓聲擂到最高處忽地嘎然而止,猶如怒馬奔來,到陣前忽然立定,威勢極為驚人。

    耶律余睹笑道:「好蕭字旗!被圍了這麼久居然還有這等力氣!看來他不但有力氣走路,還有力氣廝殺!剛才夏軍左路頗顯亂象,想來這一路軍紀較鬆散,嘿!傳令,就地休息,破曉時分動總攻,齊擊夏軍左路!」

    這一會煙花,一會擂鼓的突變也著實讓夏軍統帥感到納悶,一些將領也猜出敵軍可能要裡應外合,但此時他們搞不清楚情況,暗夜之中怕派出兵馬會落入對方的陷阱,因此只是傳令嚴防,要等第二日天明再作打算——這確實也是最穩妥的打算。

    從二更直到四更將盡,包圍圈內外再無聲息,人在天亮之前那一段時間睡意最濃,夏人士兵守了半夜眼見無事都漸漸鬆懈下來,許多人便打起了瞌睡。

    到了五更天,東方天際才露出一絲曙色,夏軍包圍圈內外兩支兵馬忽然一起作!耶律余睹帶著的是一夥生力軍,精神狀態遠比開始懈怠的夏軍為佳;蕭鐵奴帶著的是幾千絕路狼,是生是死完全在此一回,所以個個拚命!

    耶律余睹從外至內衝殺夏軍左路,貪的是左路軍紀較散;蕭鐵奴從內至外衝殺夏軍右路,看的是右路的防備較薄。兩路雖然打不到一塊去,但就像兩把刀般把夏軍切成左、中、右三段,夏軍陣勢登時大亂!

    耶律余睹本來的目的是牽制夏軍兵力讓蕭字旗逃命,蕭鐵奴本來的目的則是逃出生天,但兩人都是用兵手腕相當靈活的人,一見夏軍可圖馬上轉變策略,左右衝擊,一邊叫喊:「大金十萬大軍來援,活捉夏人主帥!」

    夏軍士氣頓沮,敗勢竟不可挽,主帥不敢糾纏,收拾殘兵敗將奔夏土去了。

    這一仗夏人丟盔棄甲,蕭字旗雖也一鼓作氣衝殺出來,但打完了這一仗後也已是強弩之末。耶律余睹竟不來與蕭鐵奴相會,逕自引兵尾隨夏軍追去。

    這時天色已經大白,蕭鐵奴派人去搜羅夏人留下的口糧,壘灶作飯。數千劫後餘生的兵將回望那堆滿了骷髏的湖邊丘谷,心中都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六將軍,」盧彥倫道:「宗翰現在已經和我們撕下了臉皮,接下來我們可得往哪裡去?」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耶律余睹救了我們之後也不來和我相見,想必他還不想跟宗翰正式決裂!還想裝糊塗!接下來的路,還得靠我們自己!」

    盧彥倫道:「西邊是西夏邊境,南邊是大宋邊境,都必定有重兵把守!我們現在這樣子……怕是打不得攻堅仗了。」

    經過這一番被圍困、被出賣,蕭字旗已經極為疲倦——這種疲倦不是身體上的疲倦,而是心理上的疲倦!蕭鐵奴自然知道必須先想辦法振奮軍心,否則凝聚力一旦喪失,那蕭字旗便哪裡也去不得了!

    「六將軍,」盧彥倫道:「不如我們回雲內吧?」

    「雲內?」蕭鐵奴哼了一聲道:「哪裡都去得,就是雲內去不得!」

    盧彥倫道:「你是說,完顏希尹會和我們破臉?」

    蕭鐵奴道:「如果我們兵強馬壯、將士用命,那時便不怕去見完顏希尹。但要是現在這樣子去雲內,如果完顏希尹一道命令下來要我解除兵權,這五千人裡恐怕有一半都會解甲聽命!那時我們就全完了。」

    盧彥倫頓足道:「那可怎麼辦?我們現在可既無地盤,又沒錢糧,可沒法休整啊!偏偏耶律余睹又自顧自跑了!」

    「他能幫我們一把已經很不錯了。」蕭鐵奴冷冷道:「接下來的事情,就得靠我們自己了。」

    「報——六將軍,有一個自稱遼口商販的人求見。」

    蕭鐵奴和盧彥倫對望一眼,盧彥倫道:「帶他來見!」

    這時蕭字旗連營帳都沒有,兵將們個個衣衫不整、營養不良,只是按照行伍分堆布列開來,或蹲或躺地吃飯休息,看見陳楚這個外人走入陣中個個眼中都充滿了不善,而陳楚眼見威震一時的蕭字旗落到這般地步也頗為感慨。他隨著軍士的指引來到夏軍殘留下來的一座營帳內,一進帳門眼睛便被一個滿臉傷疤的將軍吸引住,連盧彥倫對他說話也完全沒有聽見!

    蕭鐵奴盯著陳楚,忽然道:「你叫陳楚,從遼口來?」

    「是。」陳楚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忽然現眼前這個將軍連連說話的語氣都很對自己的胃口。

    蕭鐵奴又問:「是應麒派你來的麼?」

    陳楚微微一笑道:「我雖不是七將軍派來的,但也差不多了。」

    蕭鐵奴哦了一聲道:「別給我打花腔!照實說來!」

    陳楚也不隱瞞,當下將楊應麒如何廣派商隊往漠北、西夏購買千里馬,自己如何成為一個商隊的領,到了河套地區如何現金夏戰亂又起,又如何進入耶律余睹軍中,如何假冒楊應麒使者督促耶律余睹兵之事一一說了。

    蕭鐵奴越聽越奇,一開始還有懷疑,但到了後來便只是出神,到最後大笑道:「這麼說來,你倒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哈哈,你為我做這麼多事,為的卻是哪般?」

    陳楚微笑道:「我不是為六將軍做事,我只是為自己做事罷了。」

    蕭鐵奴道:「嘿嘿!你這句話倒也直!好!我暫時信你的話。不管你為的是什麼,總之你既幫過我,我總會報答你的。」

    陳楚微微一笑道:「能得六將軍這句話,陳楚這一趟就不虛此行了。至於報答……嘿嘿!等陳楚回到津門,自有萬金懸賞等著,這一點倒不勞六將軍掛懷。」

    「萬金懸賞?」蕭鐵奴道:「誰懸的賞?懸的什麼賞?」

    陳楚道:「就是我剛才提到的,七將軍所懸的千里馬之賞啊!」

    「千里馬?」蕭鐵奴問:「你找到了?」

    陳楚看著蕭鐵奴,微笑道:「六將軍,七將軍懸的這千里馬,如果陳楚猜的沒錯的話,應該就是……」

    盧彥倫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陳楚道:「就是六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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