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戎 燕雲取棄 第一五四章 蒙古謠
    阿骨打始終沒有把大軍開進遼口去,因為怕裡面有陷阱。

    斜也建議留兵三千駐守,但阿骨打想了想卻否定了這個建議,而是放了一把火把要把遼口燒為平地!

    望著那沖天煙火,楊應麒的心在滴血!數年之功,百萬之費,就這樣一把火完了!而那些消失了的遼口兵民卻還是沒有出現,蕭鐵奴到底躲到哪裡去了呢?他的心真的是鐵打的麼?這樣一座遼口城他也說丟就丟,那天下還有什麼他是不忍心捨棄的?

    忽然楊應麒想到了津門,想到了如果津門也落得遼口這般下場……「不!」楊應麒的心顫了兩顫,害怕起來:「他一定幹得出來的,為了達到目的,他一定幹得出來的!」

    他原本也以為蕭鐵奴的所作所為只是一種威嚇,但現在這種看法已經動搖了!「六哥,難道你真想用我們這些年來積下的老本和女真拚個兩敗俱傷麼?」

    連楊應麒都這樣擔心,阿骨打就更不用說了!

    女真大軍第二日繼續啟程,一路仍然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原來為了開通商路,從遼口到津門之間修有一條寬闊的大道,這條商道是從沿海的平陸上向南延伸,東邊不遠就是大海,西邊則是遼東半島的腹地。大道的兩旁種滿了樹木——有一些是這幾年才補種的,而更多的是開路時就有意保留了的參天古樹!

    從遼口到津門之間表面上看沒有任何能阻攔金兵馬蹄的關隘,但女真人離開遼口後卻走得心裡毛:大道兩旁看似寧靜的樹林裡處處暗藏殺機!路很順,但大軍卻走得並不快!阿骨打甚至動了這樣的心思:停下來,把兩旁的樹木一把火燒個乾淨,然後再步步為營向津門逼去。但如果真的這樣做,行軍的度會變得更慢!牽絆著他們腳步的不是看得見的偷襲與埋伏,而是看不見的心理陰影——遼口的那場大火,金軍其實沒佔多少便宜,因為蕭鐵奴眉頭也不皺一下就任他們燒遼口的那種絕決給他們留下的震懾比十萬大軍萬箭齊還要利害!

    「看!船!大海船!」

    這條商道的一些地方是可以望見大海的,阿骨打登高遠眺,果然看見海面上游弋著幾艘大船!他從來就沒有到過海邊,以前見過楊應麒在會寧督造的樓船以為已經夠大了,此刻看見海面上那龐然大物才知道自己錯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麼大的船!

    那船似乎故意開近了些,一些眼尖的金兵驚呼道:「馬!船上居然有馬在跑!」

    阿骨打心中一凜,那船卻已經開得遠了些,但仍然在金人的視線內徘徊不去!

    「這船就像一座能動的寨子!」士兵中不知誰說。

    阿骨打的臉色更難看了。這時全軍已經停下了前進的步伐,而阿骨打的信心也沉到了有生以來的最低點。這海船是一種弓馬無法對付的武器,一到海邊,就是再強勁的騎兵也無用武之地!

    忽然,他有些明白蕭鐵奴是怎麼把遼口搬空的了——他一定也是用了這種船!跟著阿骨打想到了津門!既然蕭鐵奴能把遼口搬空,那也一定能把津門搬空!原來津門並不像他想像中那樣沒有退路啊!

    如果到了津門才現眼前是一座空城,那他的第二刀也將落了個空,而這個時候如果蕭鐵奴的人馬從遼口那邊登陸……阿骨打還沒出口,宗望已經低聲說了出來:「我們把遼口燒了以後沒有留重兵把守,萬一折彥沖在我們走了以後從遼口登陸,扼守半島出路,那便是關門打……打虎之勢!」他本來要說打狗,但話到嘴邊卻換了一個虎字。

    阿骨打點了點頭,斜也道:「既然如此,待我分兵把守遼口。」

    宗望道:「兵力分散,也不是上策。我估計漢部兵馬至少有一萬到兩萬人!他們既然有這等海上來回的大船,便多了一條我們走不了也看不見的快路!如果我們留在遼口的兵力太少,卻怕折彥沖會集中兵力攻打遼口;如果我們留在遼口的兵力太多,又怕折彥沖會在津門與我們決戰!」

    斜也道:「進也不行,退也不行,總不能就在這路上呆著吧!」

    宗望道:「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進或者退,而是我們不知道折彥衝下一步要幹什麼!」他從看到海船開始就不再把蕭鐵奴作為假想對手,而是直接定為折彥沖——顯然他已經認定要實施這麼大的策略非是折彥沖在背後主持不可!

    遼口到津門之間不過短短二百里,但在這種情況下卻讓金國腦感到可望不可及。阿骨打縱橫北國三千里,但在這三百里不到的遼東半島上卻覺得舉步維艱!

    「難道我真的老了麼?」這個念頭才在心中閃過,隨即被迅壓下!他不肯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實際上,阿骨打最大的敵人也許並不是折彥沖,不是楊應麒,不是蕭鐵奴,而是任何人也無法避免的衰老與死亡!

    進行過高強度腦力活動的人都知道,決策其實也是一件很需要體力的事情!一個人體力不濟的時候,大腦通常便沒法保持最大限度的清明,而一個人一旦現自己的大腦處於非清明狀態,便會對自己所決定的事情產生猶豫!

    「難道……平滅漢部的時機還沒到麼?」阿骨打動搖了。其實他也知道在當前的形勢下進攻漢部並不是最好的時機,也不是最好的選擇。宗翰曾提過更為牢靠的建議,阿骨打自己也認為那個建議可以把漢部逼上進退兩難的境地——可是要執行那個計策需要時間!而他知道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忽然想起了國相撒改臨終前的嚀嚀叮囑:「漢部之事,一定要小心,小心。皇上,我是看不見了,但在你有生之年,一定要解決,不要將這麼難辦的事情留給子孫……」

    有生之年!有生之年!如果自己的健康狀況可以維持多三年——不!只需要一年,就一定可以把漢部的問題徹底解決!可是現在,現在沒選擇了!

    「干吧!」他幾乎就想下令,可就在這時,韓昉來了。與韓昉同時到達的,是平州張覺謀反附宋的消息!

    大金的兵馬終於完全停住了腳步。

    「終於來了。」楊應麒舒了一口氣。一直不受他左右的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什麼!張覺!」阿骨打幾乎是咆哮了起來!這個張覺,怎麼就在這節骨眼上造反呢!如果是在兩個月前,或者是在半年之後,便是十個張覺造反阿骨打也不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忽然,阿骨打想起了另一個人:耶律余睹!那個掌握著契丹遺民部分人心的名將!見到張覺造反,他會不會響應呢?除了耶律余睹之外,還有其它許許多多被阿骨打征服了膝蓋卻還沒有被征服了心靈的部族!誰知道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此時會寧頗為空虛,而宗翰手底下的女真直系兵將也不多。如果東方各部相繼造反,一旦宗翰彈壓不住,那辛辛苦苦打下的中京、西京就是在一夕之間丟得乾乾淨淨也不奇怪!而北國民族一旦在戰場上大敗過一次,之後的失敗經常就會源源而至——不管它之前有過多麼煊赫的戰績!草原上、山林裡,有多少部族在窺伺著大遼遺留下來的這塊肥肉呢!

    「父皇!這件事情,只怕要慎重些了!」說話的是宗望,他對漢部一直持強硬立場,惟有在這次上顯得穩重,但他也知道病重中的阿骨打的心意,所以一直沒有強烈反對。而且他之前也認為集結女真精銳,順利剷平漢部的機會至少有八成以上。但遼口的事情生以後他的這種信心動搖了,現在在他心裡已經認為雙方在半島決戰,勝負只有五五之數!如果是這樣,那這場仗就不值得打了!

    阿骨打還是不肯就此罷手。現在幾乎集結了女真絕大部分的驕兵悍將,連漢部的遼口城也燒了,難道他們還能後退麼?不!沒有退路了!

    就在他要拒絕的時候,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草原上的蒙古部,在一個叫合不勒的領的帶領下打敗了從斡難到土兀喇河一帶的各個部族,建立起一個相對統一的草原聯盟,如今連臨潢府一帶竟也出現了蒙古人的兵馬!

    「什麼!」

    如果說張覺的造反只是讓阿骨打感到憤怒,那蒙古東侵這個消息就是令他感到憂懼了!作為大鮮卑山東西兩邊的兩大蠻族,阿骨打深知他這些草原鄰居的可怕!張覺造反,那是一個巴掌就能擺平的事情!但如果讓蒙古統一了草原各部,代遼而興,那就難以壓制了!想到這裡阿骨打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似乎要吐出什麼東西,但吐了幾次沒吐出來,他的人卻晃了幾晃,摔倒在地。

    「好酒,好酒……」蕭鐵奴叫了兩聲,忽然哇的吐個乾淨!他暈船。

    歐陽適笑道:「你還是上岸吧。」他的船隊停在遼河入海口不遠處的幾個小島間,遼口的幾萬軍民都藏在島上,但蕭鐵奴明明暈船,卻偏偏要呆在歐陽適的座船上喝酒!

    「我就是怕這船,所以才要呆著!」蕭鐵奴說著又往嘴裡灌酒:「我就不信我贏不了我自己!」

    歐陽適笑道:「你要怎麼樣,隨你便!咦,你看,老三!」

    不遠處的小島上,楊開遠望著遼口的沖天烈焰呆呆出神。部署所有軍民撤出遼口是由他親自組織的,這次完美的人員轉移行動本身就是一件傑作!但身為總指揮的楊開遠這時卻一定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看老三的樣子,似乎想哭。」歐陽適說:「當初你下令撤離的時候,他大概沒想到國主會把遼口給燒了吧。」

    「他沒想到,我卻想到了!」蕭鐵奴冷笑。

    「你想到了?那你還能決定得這樣毫不猶豫?」

    「別說遼口,就算是津門——」蕭鐵奴往南邊一指:「我也不會猶豫!」

    歐陽適聽了笑道:「這話可別讓老七他們聽見,要不小心他找你拚命!」

    蕭鐵奴嘻嘻笑道:「我要的就是勝利!只要能贏得了阿骨打,其它事情都可以放在一邊!」

    「包括津門?」

    「包括整個遼南!」蕭鐵奴說,他心中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的:「甚至整個漢部!」

    歐陽適心頭一震道:「要是國主不理會蒙古東侵的謠言、不理會張覺造反的消息,也不理會我們展現的隨時會切斷他後路的威脅,還是把軍隊開到津門去,那怎麼辦?」

    蕭鐵奴冷笑道:「那就讓他把津門也付之一炬!然後我們把大本營轉移到塘沽去!當然,在此之前要讓完顏部至少多五千個寡婦!讓女真死上一萬個男人!到那時,就算蒙古東侵的消息是假的,室韋、渤海、奚族、契丹也非起來造反不可!甚至那些膽小的高麗人也會來佔佔便宜!咱們再慫恿大宋攻擊西京,到時候看他怎麼頂!」

    歐陽適聽到這裡點頭道:「這樣的解決倒也不錯,不過遼南百里沃野就此成為焦炭,未免可惜。唉,流求現在也算開得不錯了,但要和遼南一比仍然遠遠不如!遼口一開始就有準備用來打仗的,所以我們留在遼口搬不動的家當其實不多。但津門就不同了。如果津門被毀,我們漢部至少得倒退十年!」

    蕭鐵奴奇道:「怎麼是十年?我們漢部從開始營建遼南到現在也沒十年!重新起步,需要的時間反而更長麼?」

    「只怕要。這主要是時勢不同所致。」歐陽適歎道:「別忘了我們當初營建遼南的時候,北面是作為我們靠山的大金,白山黑水的資源任我們取。東面是臣服了大金的高麗,西面是正要巴結大金的大宋,所以我們才能進行得這麼順利。但要是這次津門毀了,那時我們和完顏部的關係就非破裂不可!從津門到黃龍府只怕時時都會成為戰場,而大宋、高麗的態度也難說得很。可以說這次這仗要是真打起來,漢部和完顏部只能是兩敗俱傷!」

    蕭鐵奴道:「這番話我怎麼聽著這麼像老七的口氣!」

    歐陽適笑道:「當然是老七的口氣!這話本來就是他說的。」

    「怪不得!」蕭鐵奴笑道:「所以這次的這件事情不能由他來主持——他對遼南愛惜得太過份,這也不捨得放手,那也不捨得放手,簡直把遼南當成他兒子了!就算他再通曉『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也萬萬下不了決心冒險的!而面對阿骨打這樣的人,你只要有一絲的猶豫,馬上就會被他看出破綻!」

    歐陽適道:「所以老大才會選擇了你來幹這件事!」

    蕭鐵奴聽得洋洋得意,笑道:「老大知道選我,那是他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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